阿良
鳳姐熟雞
去湘鄉(xiāng)的“320”國道新研鋪地段,有一市貿集鎮(zhèn),每月逢“5”趕集。逢趕集這天,方圓十多里路的人往這里涌,只見人頭攢動,擠得密不透風。人氣日積月累,又逢鄉(xiāng)改鎮(zhèn),這個市貿集鎮(zhèn)現(xiàn)改為行政建制鎮(zhèn)。鎮(zhèn)上常住人口大約有六七百人。
鎮(zhèn)上就一條街。街的最尾端有一個不太顯眼的約六平米左右的門面,豎式招牌是啟功體寫的“鳳姐熟雞”四個字。招牌是一整塊實木板做的,底為黑漆,四個字燙金。字體清秀,招牌雅致,真有些老字號的派頭。外人都誤以為是雞制熟食品店鋪呢。
“鳳姐熟雞”說白點就是鳳姐閹雞,說得科學技術點就是店鋪主人鳳姐專司外科手術,摘除公雞睪丸的店子。那年進城做招牌,是一位學究模樣的老先生詳細詢問了鳳姐的意圖后,建議把“鳳姐閹雞”改為“鳳姐熟雞”。女人家干閹雞的活,用招牌掛出去不雅不祥。
鳳姐閹雞動作麻利、快捷、精準,還有幾分狠勁。她端坐在小方凳子上,雙腿弓成曲尺,大腿上鋪一塊厚厚的麻布,麻布上放一張竹篾織的圓盤。左邊一盆清水,右邊一個皮囊里擺著擴張器、細線、針匙、小勺子、手術刀、鑷子、小鉗子等工具。手術前的準備工作就緒后,見鳳姐順手抓過排隊候閹的顧客送上來的公雞,把雞的雙翅、雙爪用紅線固定在竹篾盤子上,然后用一塊黑色布包住雞的雙眼,雞很快就安靜下來。鳳姐在雞翅下、雞肋上用手指輕輕撫摸,然后拔掉幾根雞毛。一刀割開一條“道子”,用那兩頭帶鉤的“鐵弓”把“道子”弓成一個“口子”,那根尺余長,一頭系著細線的鐵絲伸進張開的口子里,捻起線拉扯幾下,一把小勺子就把雞的兩粒睪丸撈了出來。然后在傷口抹點粉藥,往雞嘴灌幾滴清水,口里嘮叨幾句什么咒語后,隨著一聲“好啦!”把雞交還給主人。前后不要十分鐘的時間,鳳姐完成了一只公雞的閹割手術。外行看鳳姐像耍魔術,眼花繚亂的。店前每天除了送雞來閹的人外,還有很多圍觀的人。有人說是看鳳姐嫻熟的閹雞表演,也有人說是看鳳姐漂亮的臉蛋。反正,只要是鳳姐的工作日,這里是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鳳姐的閹雞手藝是從她父親那里繼承來的。鳳姐的父親是新研鋪一帶有名的閹匠。閹牛、閹豬、閹雞那是一手絕活。老輩人講,她父親干閹活幾十年,從未失手過,也從未聽說經她父親閹后的公牛、公豬、公雞能殘留一絲絲雄性特征。那年讀初中和鳳姐同桌的男同學考上縣高中,鳳姐只考上鄉(xiāng)高中。高中讀一半,父親讓鳳姐停學,跟他學閹術。父親說鄉(xiāng)高中讀不讀一個樣,考不上大學,不如學藝養(yǎng)身。獨生女兒,自己年紀一大把了,怕這門閹術在他這一代失傳。鳳姐犟不過,就跟著父親走村串戶學閹術。鳳姐只學閹雞,決不學閹牛、閹豬。她說手握那兩顆公牛襠下割下來的肉蛋蛋心里有些發(fā)慌。父親也就不再霸蠻。
和鳳姐同桌的男同學后來考上省城的大學,大學期間和鳳姐一直有書信鴻飛。鳳姐曉得男同學家境困難,時常從郵局寄些錢去。寄去的錢是鳳姐閹雞時從父親眼皮底下?lián)傅摹R恢钡侥型瑢W大學畢業(yè),分配在市里的一個局里工作。很多人上門提親,鳳姐不答應。直到有一天,男同學來信說,父母堅決反對兒子找一個閹雞的堂客。鳳姐似早有預料,也很淡定,不久便和一名回鄉(xiāng)的退伍兵結了婚。
鳳姐閹雞最忙碌的季節(jié)在四五月份。農戶每年開春讓母雞孵蛋,大約二十二天左右,小雞破殼而出,經過三個月的飼養(yǎng),雞逐漸長大。這時公母就能分辨出來。小公雞隨體內雄性激素地增多,頭上的冠子長大,羽毛锃亮,開始不安分追逐母雞,往母雞背上跳。這個季節(jié)對小公雞進行外科手術是最佳時期。
鳳姐閹雞時間在每天上午的七點至十一點。超過這個時間,不管還有多少排隊候閹的雞,鳳姐起身清洗刀具器械,收攤。
去年,一個養(yǎng)雞場的小貨車拖來了幾十只公雞。正逢趕集,待小貨車慢慢爬到“鳳姐熟雞”店前,前面還排著長隊。就像醫(yī)院的兒科門診,家長懷抱著孩子排隊候診。輪到小貨車時,鳳姐起身收攤。任憑小貨車司機怎么求情說好話,甚至答應閹只雞多付幾塊錢。鳳姐就是不答應。最后小貨車司機說,我們的雞場是市長的點,市畜牧局的局長還經常到我們雞場來視察。鳳姐說,省長的點也不行。過了這個時間,誰點上的雞也閹割不得。小貨車司機無奈,只好又拖回去,第二天起個早再把雞拖來要鳳姐閹。
鳳姐與父親不同的是,她不再走村串戶,而是開門擺攤。對送上門的雞,她既用古老傳統(tǒng)的刀具閹雞,也有現(xiàn)代科技含量的藥物閹雞。從鳳姐的藥架上買幾粒黑溜溜的丸子,一連五天的灌喂,公雞的雄性漸消,不久就變成不司晨、不追逐母雞的太監(jiān)雞了。
選用哪種術法閹雞,鳳姐聽從雞的主人??山┠陙?,很多人不要藥物閹雞,而是寧肯排隊也要等鳳姐的外科手術刀閹雞。都說用刀具器械閹后的雞,肉性溫和不燥,肉質鮮嫩潤口。
這天上午快十一點時,鳳姐正為最后一只公雞手術。一輛黑色小轎車停在“鳳姐熟雞”店的門口,車上下來兩位中年男人,一位戴眼鏡的文質彬彬,一位穿西裝的意氣風發(fā)。
“小鳳,是你呀!”
這稱呼太熟悉了,這聲音太富磁性。這是蘊藏在山谷深處的天籟之聲突然被人送到耳邊播放。
“啊……”鳳姐抬頭望一眼戴眼鏡的男人,手足無措。
鳳姐第一次失手,閹死了一只雞。鳳姐為此賠了五十元錢。那戴眼鏡的男子要替鳳姐掏錢,鳳姐堅決不同意。
來人是誰,鳳姐為什么會驚慌失手,沒人知曉。但從兩人很快鎮(zhèn)靜下來的對話里聽出點寅卯:市長辦點的養(yǎng)雞場要和鳳姐簽一份協(xié)議,養(yǎng)雞場每年有一千多只公雞都包給鳳姐刀閹。據(jù)說廣州那邊餐飲對刀閹的雞出價很高,市場需求很大。
鳳姐答應了來人的請求,在送戴眼鏡男子上車時,塞給他一個牛皮紙包包。
“你寫的書信我一直帶在身邊,幾次要燒,又舍不得。有緣吧,今天物歸原主,情留我心……”
這話說得細聲,沒人聽見。那戴眼鏡的男子深情地望著鳳姐,鏡片后有渾濁的淚水在滾動,但沒有流出來,鳳姐看見了。
小吃店邂遇
盧智從深圳來電話,要回湘潭過年。我和盧智是“光腚”朋友,一起上樹掏鳥窩,一起下河摸魚捉蟹,一起考上大學,又一起分配到市直機關工作。盧智分在市農業(yè)局辦公室做文秘工作,經常給局長提包,走得蠻起的。同學中他的仕途最看好。那年下海大潮把他推到深圳,在那里開了一家小公司,經營政府機關的一些辦公用品,雖沒有發(fā)達,但還是站穩(wěn)了腳跟。這兩年經濟下行,政府采購更加透明,公司的狀況就懨勞的。他在電話里說,回湘潭過年,正月初一去韶山拜老人家。在湘潭兩天的時間指定要我作陪。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凌晨三點多的火車,我提前到站等候。
火車還算準時,我在出站口接到了盧智。出了站,借著火車站的燈光,他環(huán)顧著認真打量新改造的湘潭火車站。他有些意外,湘潭火車站是全國地市級車站中最好的,可能建起來的車站要比二○○八年發(fā)到網上的模型還要漂亮。盧智有十多年沒回湘潭了,我問他為什么不回來,他一直不肯回答我。
早兩天湘潭下過一場雪,年關深夜的湘潭氣溫要比南方冷得多。盧智沒帶行李,身上穿的衣服也單薄。那模樣像是從公司里直接上的火車,神情有些疲憊、憔悴。人到四十五,正是出山虎,從他身上看不出虎勁。
“還記得湘潭小吃白粒圓嗎?”我問。
“記得,記得,刻骨銘心,再過幾十年也忘不了?!碧岬桨琢A,盧智顯出精神來。他說不知怎么的,公司經營順利或不順利,都會自然而然想起湘潭小吃白粒圓。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鄉(xiāng)愁吧。
“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吃碗白粒圓,暖暖身子?”我征求他的意見。
“要得,要得。”他連連點頭。
湘潭河西為老城區(qū),從老城口到望衡亭,沿河街有十多處白粒圓小吃攤點。大學畢業(yè)那幾年,工資不高,我和盧智時常結伴去吃白粒圓。其他攤點都在夜里十二點關門收攤,只有文廟斜對面的那家“百年小吃”店通宵不關門的。我?guī)еR智直奔“百年小吃”店。
經營“百年小吃”店的是一對七十多歲的老夫妻,顧客都呼張大爺,張奶奶,小店只賣小吃白粒圓。據(jù)說張大爺?shù)陌琢A是祖?zhèn)魇炙嚕娓冈谙嫣妒丝傢樚G镨依镒鲞^廚師,秋瑾丈夫王廷鈞最愛吃白粒圓。張大爺老兩口都是市飲食公司退休的,子女都在外國。他們白天休息,晚上營生。門口掛塊招牌告示,所賣白粒圓的收入全部捐獻文廟修繕之用。為此,小店晚上生意蠻好。
這是一片棚戶區(qū),都在拆建紅線范圍,有的已拆除,有的待拆。泗洲路是新修建的通江大道,我把車??吭阢糁蘼愤叄I道盧智右拐朝“百年小吃”店走去。
“百年小吃”招牌上方掛著“歡度春節(jié)”四個紅燈籠,一閃一閃的霓虹燈光帶著白粒圓的香味向四周擴散。
“張大爺,來兩碗白粒圓。”我先于盧智一步,引導他在一張四方小桌坐下,擺出地主請客的姿態(tài)。我們進店時,店里只有張大爺、張奶奶老兩口。
“好呢……”不一會,兩碗熱氣騰騰的白粒圓端上來。稠糊糊的酸辣湯里,游動著尖尖小尾巴、肚子圓滾滾的白粒圓如同春天的蝌蚪,柔軟、滑溜、白嫩,用湯匙在碗里攪動,一股清香直撲鼻孔。一匙三顆或五顆送進嘴里,從嘴唇至舌尖,順喉嚨達腸胃,一股暖意流遍全身,舒服透了。
盧智先是一顆一顆品嘗,然后是一湯匙一湯匙舀,再后是端著碗往張開的口里倒,伸出舌頭舔著碗邊的殘羹。然后放下碗,望著我,顯然不過癮。
“再來一碗?”
盧智笑著點點頭。
正在我們開始吃第二碗白粒圓的時候,一個酒醉佬來到店里,在我們旁邊一張小桌坐下。他搖搖晃晃的步子帶來一陣風,風里滲透酒氣。
“張大爺,來一海卵――白――里――件……”酒醉佬講話舌頭打滾,吐字不清。他把“碗”說成“卵”,把“?!闭f成“里”,把“圓”說成“件”。
“好呢,你稍等?!?/p>
“我今晚還沒追到錢……欠你的……”
張大爺把一海碗白粒圓端到酒醉佬的桌上時,那人已傳出鼾聲。張大爺朝我們搖搖手,示意不要驚怪。他進屋里拿出件綠色軍大衣披在酒醉佬身上。張大爺告訴我們,酒醉佬在一家投資公司存入五十萬,協(xié)議上簽的是四分的息?,F(xiàn)在不說息,就是本都追不回。
不一會,一架人力三輪車被推到小店門前。車上堆疊的已拆折的水果食品紙箱像一座山堵在店門口。
“今天蠻有收獲呀?!睆埓鬆斉c三輪車夫打招呼。
“城里人年貨買得多,大箱小箱的。過年了,他們嫌箱子占地方,都丟了出來。天黑前我已送了一車去廢品店呢。明天過年,我一早把這車紙送過去,再買些年貨回家?!比嗆嚪虻目跉饬髀冻鲎院栏?,滿足感。
“你那些孩子可就托你的洪福啰?!?/p>
“嘿嘿,我還要買些花炮,讓孩子們開開心心過年?!?/p>
三輪車夫進店一看桌上伏著的人,還傳出鼾聲和酒氣。
“噫,張大爺,他今天又冇討到錢?”
張大爺搖搖頭。
“張大爺,他欠了你幾天的飯錢,我替他付,要得不”
“不要,不要,幾碗白粒圓值幾個錢呢?你收破爛掙錢養(yǎng)一屋的孤兒已很不容易啦。我不收他的錢。”
“你老兩口真是菩薩心腸?!?/p>
我沒有往嘴里送白粒圓,一直靜靜地聽著張大爺和三輪車夫的對話。我看盧智,他那湯匙僵在嘴邊,張著嘴巴,眼睛紅紅的。
我們沒再吃一口白粒圓。我們一直靜坐在“百年小吃“店。我們的目光來回在張大爺、酒醉佬、三輪車夫身上巡視,搜尋。
搜尋什么呢?我沒問盧智,盧智也沒問我。
天亮了。鞭炮聲漸密漸稀,漸停漸響,漸近漸遠。農歷羊年最后一天正敞開那寬大的胸懷擁抱天下蒼生。
“初一去韶山后,我就直接回深圳。明年過年,這個“百年小吃”店如不拆除,我仍回這里來吃白粒圓,你陪我好嗎?”
我望著盧智,點點頭。
掃地無痕
強子媽一覺驚醒,沒有片刻地猶豫,貓腰坐起,用右手支撐著身體,左手撩開窗簾朝外看。霓虹燈讓城市分不清天是亮了還是沒有亮。她瞅了一眼躺在身邊發(fā)出鼾聲的丈夫,摸出枕頭下的手機一看,四點還差十二分鐘。她今天得早點去,早點去就早點回呢。今天早餐她要為兒子做一大碗酸辣肉絲面,兒子最喜歡吃。她輕手輕腳地摸索著穿衣服準備下床,身邊的丈夫不知道何時醒來的,他一把扯住她的手,他已經坐起身來。
你再睏一陣,今天讓我去。
你昨夜上晚班十二點才回,你再睏一陣,我的工作還是我去。
這些年你照顧強子辛苦,你多睏一陣,我不累,今明兩天公司沒有排我的班,我不要去公司上班,在家休息呢,中午我再補睏一覺,還是讓我去。
借著從窗簾布透過來的微弱燈光,強子爸媽打著啞語,比劃著手勢互不相讓。
強子爸媽是農民工,進這座城市快二十年了。強子爸在“順達”公司開出租車,強子媽承包了這座古城河西的一條兩公里長的商業(yè)步行街的衛(wèi)生清掃。強子小學在鄉(xiāng)下讀的,讀初中那年開始隨父母進城就租住在這一室一廳的小套間里。父母住廳里,強子住里房,小陽臺封閉做了強子的學習室。強子當初不同意,父母堅持說,他們的工作起早貪黑,出門回家的時間沒有定準,讓強子睏廳里,父母的進出會影響他的學習和睏覺??蛷d不大,一張沙發(fā)靠窗臺,白天折合是凳子,晚上攤開是床鋪。強子爸媽剛進城那幾年,租住的一間屋還漏雨,現(xiàn)在有一室一廳的房子,兒子能進城讀書,他們很滿足。由于工作性質的原因,強子爸媽這些年學會了啞語,用手勢交流夫妻間內心深處的細語。為了不影響強子的學習和休息,夫妻哪個先出門有事要交代,有話要說,包括對強子生活安排,學習用品的添置,他們都是用手勢告訴對方。
強子媽見丈夫爭拗不讓,就用那充滿柔情,充滿愛意,充滿堅定的手勢對丈夫說:
聽說市里的幾家“的士”公司在高考的這幾天搞愛心行動,接送應考學生不收錢呢。
我們公司年年都搞了,我每年都參加了。
那我們的強子今天有車來接嗎?
有的,有好幾臺車爭著要來接我們的強子,公司已經安排了一臺,師傅是我的好兄弟,這兩天由他來接強子進考場。
那還是你留在家的好,來接強子的朋友我不熟,女人家不好打招呼。再說強子由父親送進考場,他心里踏實些。
強子媽說服了丈夫,她在丈夫臉上親了一口,踮著腳尖,背著清掃工具出門了。淡淡的晨霧擁抱著強子媽。
城市還沒有蘇醒,聽不到喧囂,觸摸不到躁動。強子媽踏著輕快的腳步朝自己的責任路段奔去。
強子是媽的心肝肉。工友們一提到兒子,強子媽臉上的幸福感就像打開閘門的洪水直往外傾瀉。兒子從進城讀初中到現(xiàn)在高中畢業(yè)考大學,一直是班里的尖子,次次學生家長會強子媽都聽到老師表揚強子。老師每次表揚強子,其他家長都向強子媽行注目禮。強子又有孝心,每年逢寒假暑假就回到鄉(xiāng)下陪爺爺奶奶。平日里父母的衣服因忙來不及洗曬,強子會及時洗曬。每天的晚餐父母沒回,強子會把飯菜做好等父母回來一塊吃。想起這些,強子媽的腳步更加輕快了。她路過肯德基店時,微停了一下。環(huán)衛(wèi)處發(fā)了三百元獎金,強子媽想等高考完一定要帶強子來吃頓肯德基。進城讀書六年,強子還沒有吃過肯德基。城里的孩子那么喜歡吃,肯德基一定好吃。
過了十字路口,右拐幾百米就到了荷花湖,靠湖南面的那條馬路就是市里早幾年改造的商業(yè)步行街。環(huán)衛(wèi)處的領導幾次陪市、區(qū)領導突擊檢查,負責清掃的強子媽都是受表揚、得獎勵。原本是兩個人承包,那位工友嫌鬧市混雜,清掃任務重,辭工了。強子媽找到了環(huán)衛(wèi)處的領導要求她一個人承包下來,拍胸脯保證步行街的衛(wèi)生清潔。環(huán)衛(wèi)處的領導很爽快地答應了。她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掙兩份工資,是為強子將來讀大學多積攢幾個。
強子媽來到步行街,揮動著掃帚。那一掃一掃的有節(jié)奏地揮動,強子他爸說很好看,極像她在田里一把一把割禾的節(jié)奏。強子媽習慣從東頭開始清掃,一段一段往西推進。強子媽掃地無聲響,無塵揚,無痕跡,像是玻璃上抹布擦拭一番。待把這條街清掃完畢,站在馬路的西頭,迎著晨曦像藝術家欣賞自己雕塑的作品一樣欣賞這條馬路,內心就會涌騰著無限的愜意。強子媽一邊清掃,一邊想著兒子今年一定能上名牌大學。兒子的志向就是考上清華北大。
不知從何時開始,也不知從哪個巷弄里冒出來的五個工友,她們一起來到強子媽的身邊,一字排開,一起揮動掃帚,向前推動。她們齊聲說:強子媽,你快回去,今天強子高考,照顧好他是天大的事。這條馬路這兩天就交給我們吧。你放心,我們保證不降低你的清掃衛(wèi)生標準。
突如其來的相助,突如其來的群體彈奏馬路的掃帚,強子媽喉嚨眼像堵了一塊棉花糖,哽在那里咽不下。強子媽雙眼被淚水模糊了。
很快,這條馬路像換了一套潔潔凈凈的新衣裳,锃亮锃亮的。強子媽和五位工友站在馬路的西頭,望著晨曦里的馬路,臉上像綻放的石榴花。
責任編輯:趙燕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