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松游小唱》看董湘琴的思想和政治抱負*

張　起　張紅梅　王舒曼

(成都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四川 成都　61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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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論叢·

從《松游小唱》看董湘琴的思想和政治抱負*

張起張紅梅王舒曼

(成都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四川 成都610106)

摘要：董湘琴為羌族歷史上一位重要詩人。光緒十七年(1891)應(yīng)松潘總兵夏毓秀之邀，董湘琴赴松潘廳做幕僚，經(jīng)松茂古道，“就所閱歷，發(fā)為詩歌”，創(chuàng)作出萬言長詩《松游小唱》。詩中，詩人邊走邊吟，不拘形式，大膽創(chuàng)新，用新奇的體裁歷敘川西松茂古道的地理地貌、人文景觀、民俗風情等，不僅展示了詩人卓越的才情，同時也寄托著詩人的人生理想和政治抱負。了解董湘琴，對我們認識處于社會激變中的晚清知識分子有著窺斑見豹的作用。

關(guān)鍵詞：董湘琴；《松游小唱》；思想觀念；人生態(tài)度；政治抱負

董湘琴，名朝軒，又字香芹，號玉書。約生于道光二十三年(1843)，卒于光緒二十六年(1900)，灌邑(今四川都江堰)人，光緒十一年(1885)理番廳廩貢。詩人生逢清末亂世，早年生性倜儻、年少輕狂，幾經(jīng)風雨卻屢考不第，轉(zhuǎn)而致力詩歌辭賦，廣結(jié)湖海名流。同治年間，受蜀地反清思潮影響入哥老會，1874年，詩人約30歲時，已被舉為灌縣袍哥“冒頂”(袍哥舵把子)，后受此牽連系獄，其作《獄中聯(lián)》受到四川學政黃云鵠贊賞，丁寶楨政府亦迫于輿論釋放了他。光緒十七年(1891)受邀游幕松潘，詩人途經(jīng)松茂古道，“就所閱歷，發(fā)為詩歌”，創(chuàng)作出萬言長詩《松游小唱》。張大成先生稱《松游小唱》是“中國最早最長最解放的旅游詩”[1]。詩中，詩人邊走邊吟，不拘形式，大膽創(chuàng)新，用新奇的體裁敘述了川西松茂古道的地理地貌、人文景觀、民俗風情等，盡情展示了詩人卓越的才情，同時詩中也飽含著詩人的人生理想和政治抱負。

一、積極向上、樂觀曠達的人生態(tài)度

董湘琴天性風流，不落俗套，董紹康形容他“少賦倜儻不羈之才，嘗以戎馬書生自命”[2]。他既有傳統(tǒng)士子的滿腹經(jīng)綸、遠大抱負，又有著不同于傳統(tǒng)讀書人的豪爽叛逆、浪漫不羈。這樣曠達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體現(xiàn)在詩人的詩學觀和生活觀中。

(一)開放的詩學觀——揖別古典，去舊革新

詩人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首先投射到了他積極進步的詩學觀上。

1899年梁啟超在《夏威夷游記》中首次提出“詩界革命”的口號，他的另一部《飲冰室詩話》則為該理論提供了支持和依據(jù)，對20世紀初期的中國文學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而光緒十七年(1891)董湘琴的《松游小唱》創(chuàng)作時，“詩界革命”的主張尚未明確提出。幾乎同時，黃遵憲在其《人境廬詩草序》中提出了改革詩界的方案，要求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豐富詩歌語言，創(chuàng)造出“不名一格，不專一體，要不失為我之詩”[3]的作品。受黃遵憲影響，丘逢甲、譚嗣同、夏曾佑等的創(chuàng)作皆在內(nèi)容上體現(xiàn)革命的因子，但藝術(shù)上的成就遠不如董湘琴?？梢钥闯?，在梁啟超正式提出“詩界革命”的理論之前，已有實踐。

董湘琴的詩學觀與“詩界革命”改良主義主張是相通的，《松游小唱序》云：“途次所觸，欲以五七字賦之，而又苦于裁對。因念古人，如白玉蟾、朱桃椎輩，信口狂吟，自鳴天籟，音之高下，句之短長，在所不計。自灌束裝，以迄抵松，有見必唱，間有掛漏，亦略所當略。《陽春》《白雪》，尚已《下里》《巴人》，何妨敝帚日享。二三知己，謂為板橋《道情》可，盲女《彈詞》亦可?！盵4]從這里可以看出詩人狂放不羈的性格特點和積極人生觀在詩歌形式革新上的投射。他不愿受傳統(tǒng)詩詞的約束，劍走偏鋒，學習朱桃椎、鄭板橋等人的創(chuàng)作方法，以小唱形式創(chuàng)作。他特別提到的朱桃椎就是一個放誕、曠達的道士?！缎绿茣る[逸傳》：“朱桃椎，益州成都人。澹泊絕俗，被裘曳索，人莫能測其為?！盵5]一方面，朱桃椎的奇異行為和放誕性格為董湘琴所贊賞；另一方面，朱桃椎的詩歌形式的解放也受到董湘琴的推崇。如朱桃椎的代表作《茅茨賦》：“若夫虛寂之士，不以世務(wù)為榮；隱遁之流，乃以閑居為樂。故孔子達士，仍遭桀溺之譏；叔夜高人，乃被孫登之笑。況復(fù)尋山玩水，散志娛神，隱臥茅茨之間，志想青云之外，逸世上之無為，亦處物之高致。若乃睹余庵室，終諸陋質(zhì)。野外孤標，山旁迥出，壁則崩剝而通風，檐則摧頹而寫日。是時閑居晚思，景媚青春；逃斯?jié)竟?，委此心神。削野藜而作杖，卷竹葉而為巾，不以聲名為貴，不以珠玉為珍。風前引嘯，月下高眠；庭惟三徑，琴置一弦。散誕池臺之上，逍遙巖谷之間。逍遙兮無所托，志意兮還自樂；枕明月而彈琴，對清風而緩酌。望嶺上之青松，聽云間之白鶴。用山水而為心，玩琴書而取樂，谷里偏覺鳥聲高，鳥聲高韻盡相調(diào)；見許毛衣真亂錦，聽渠聲韻宛如歌。調(diào)弦乍緩急，向我茅茨集。時逢雙燕來，屢值游蜂入。冰開綠水更應(yīng)流，草長階前還復(fù)濕。吾意不欲世人交，我意不欲功名立。功名立也不須高，總知世事盡徒勞；未會昔時三個士，無故將身殞二桃。”[6]三百余字，生動地表達了一個雖生活貧困卻自在曠達的隱士形象，此詩既有四言又有五言詩句，賦體古體相雜，出現(xiàn)在初唐頗為珍貴和罕見，被后人譽為“唐詩體賦”，即五、七言詩句在其中僅占33%的比例。董湘琴仰慕朱桃椎鄭板橋們放誕性格及不拘束的詩歌風格，在創(chuàng)作中隨性而發(fā)，自然流露。體現(xiàn)了“詩界革命”之前詩人詩歌形式的革新思想。他“信口狂吟”“音之高下，句之短長，在所不計”的突破傳統(tǒng)、自由揮灑而又不失古詩詞風韻的詩歌創(chuàng)作態(tài)度，體現(xiàn)了其不受拘束、勇于革新的人生觀。

(二)健康的生活觀——隨性閑適，豪爽不羈

詩人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還體現(xiàn)在他樂觀曠達的生活觀上。

入松途中，詩人隨性不羈，熱愛生活的態(tài)度隨處可見。詩中多處留下了詩人對古道居民生活的贊賞，對川西物產(chǎn)的歌詠。如在長寧堡：“此處產(chǎn)梨有佳味，何妨購幾枚，當飲醇醪如醉?！盵7]77寫梨子若醇醪般惹人醉，表現(xiàn)出詩人天真可愛，幾個梨子都可讓他感到生活的美好。又如詩人行至沙灣見“此地煙火迷離，人家擁擠。菽麥滿地，鰷鯉滿溪，胡桃滿樹，瓜實滿畦。一條街，道卻寬些，瓦屋亦整齊。好房舍，通空氣，更遇著主人賢，送來些山蔥野薺。”[7]79于是高興地寫下“旅人也算安樂地。何妨住此酣眠，待明朝再收拾行李?！盵7]79詩人感于沙灣的田園風光及和美人情，全顧不得行旅之急，想借此地安樂酣眠。再如行至白定關(guān)，詩人看見一幅世外桃源般的美景：“對面好林巒，江水一灣，波平浪靜好行船。林內(nèi)起炊煙，樵夫牧豎打茶尖?！盵7]83詩人被美景打動，心生在此隱居之意：“得此好安閑，長結(jié)個山水緣，一曲高歌松下眠?！盵7]83唯與山水作伴才能不負此景。這符合詩人的身份，畢竟他不是貧苦百姓，作為晚清文人，他仍然有著傳統(tǒng)文士游山玩水的閑情逸致。

二、理念前瞻、與時俱進的思想觀念

詩人生活于晚清，時代的印記又使他不同于傳統(tǒng)士子的封閉，體現(xiàn)出開明的思想觀念。

(一)對教育的認識

詩人的教育觀有兩種：其一，作為傳統(tǒng)士子，他希望入幕松潘，以儒家漢教教化當?shù)厣贁?shù)民族，固本安邦，為統(tǒng)治者服務(wù)；其二，在晚清民智漸開的現(xiàn)實下，他又屬覺醒的知識分子，希望以“新知”和“科學”來啟蒙當?shù)匕傩铡?/p>

董湘琴身為川西羌族董姓土司后裔，生活于羌族與漢族交界地區(qū)，長期受到羌文化和漢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的雙重影響。詩人希望通過漢教、新知來育化邊區(qū)少數(shù)民族民眾，達到文明與富強。如詩人行至松潘發(fā)感慨：“憶唐時湔氐薄翼針，吐番常內(nèi)侵?？v使龔黃杜召作疆臣，也難化野蠻情性，此邦何日文明進?？瘁荷饺f仞，雪嶺千尋，確是西來一雄鎮(zhèn)。自來鐘毓多英俊，愿都人把富強心抱定，并知道川西一帶，民俗風情。亦足稱，漢教化夷固邦本。”[7]87歷史的經(jīng)驗，漢教(儒教)確實促進了國家的安定與統(tǒng)一。故詩人亦希望通過施以儒教來開化松潘的“都人”，足見詩人心中儒教的重要性。

晚清鴉片貿(mào)易泛濫，不僅加重了民間的負擔，而且直接毒害了國人的身體和精神。如詩人在山區(qū)看見的現(xiàn)實：“直向平番走，孤城如斗。此地吸煙男女，十有八九。失業(yè)廢時，一切工商俱莫有。雖是松屬營頭，守備千總有官守。曾不思如何挽回，如何補救。”[7]82林則徐曾給道光上奏折說：“若猶泄泄視之(鴉片)，是使數(shù)十年后，中原幾無可以御敵之兵，且無可以充餉之銀?！盵8]董湘琴對待鴉片的態(tài)度與林則徐不謀而合——必須禁煙。而與林則徐強制燒毀煙毒不同，董湘琴主張通過新式的教育來解放人們的思想，覺醒國人。他說：“勒令煙癖從此休，趕緊把普通知識來研究。”[7]82眼光長遠的董湘琴深知，只有百姓的思想覺悟了，才能從根本上抵制鴉片對國人的侵害。詩中強調(diào)的“普通知識”更多的是一種科學知識，是對百姓的科學啟蒙。這又比“五四”喊出的“科學”口號，早了二十八年，這一進步思想在過去的士子中是不可想象的。

(二)對改造國民性的呼喚

詩人茂州北上所見：“銅鈴一顆，鈴聲響應(yīng)鳴山谷。外還有馬夫騾腳，腿琵琶，身車軸。胡文忠選士舊科，若教他疆場效命，荷戟橫戈，赳赳怕不是干城佐？何事任奔波，酒囊飯袋，只贏得馬前馬后長吆喝?！盵7]72對身強體壯的馬幫及其麻木精神狀態(tài)的描寫，揭示了改造國民性的必要。

所謂國民性是一個民族多數(shù)成員所具有的較為穩(wěn)定的反復(fù)出現(xiàn)的社會心理、精神狀態(tài)。是一種深藏于內(nèi)心的潛意識，從本質(zhì)上說，國民性即社會心理[9]。它“是一個民族在長期的發(fā)展歷史過程中形成的表現(xiàn)于民族共同文化特點上的習慣、態(tài)度、情感等比較穩(wěn)定持久的精神狀態(tài)、心理特征”[10]。魯迅在《藤野先生》中敘述的看電影事件國人的愚昧麻木和《吶喊·自序》中提到：“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盵11]詩人筆下的馬幫就是這樣一群愚昧麻木的人，詩人希望能夠教身強力壯的馬夫為疆場效命，不要“酒囊飯袋，只贏得馬前馬后長吆喝”。這正體現(xiàn)了詩人改造國民性的時代認識。

(三)充分開發(fā)資源、利用人才的進步思想

董湘琴生于1843年，可以說他見證了清政府的衰敗與掙扎。1842年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失敗，清廷被迫打開國門，忍受列強欺凌。與此同時，一些富有遠見的知識分子也開始睜眼看世界，如魏源的《海國圖志》，就是“為以夷攻夷而作，為以夷款夷而作，為師夷長技以制夷而作”[12]。這讓清政府中一些開明的官員有了警覺意識，于19世紀60年代開展了洋務(wù)運動，先后打出“自強”、“求富”的口號，希望藉此救清廷于危難。魏源也因此成為“最早發(fā)揚洋務(wù)思想的代表人物”[12]。洋務(wù)運動轟轟烈烈開展的時期，董湘琴也已成長為一名心懷天下的有志青年，接受了洋務(wù)新思想的他，也希望通過開發(fā)資源、開辦工廠實現(xiàn)國富民強。

詩人在金瓶崖看到無人采掘礦山時頗有感慨：“頗有發(fā)泄千萬帑，恨無礦師來訪，任將此地拋荒。熱心人見此生惆悵，有一番富國思想，要把條陳上，請開官廠?！盵7]81-82“恨”、“任”、“惆悵”每一個詞都在表現(xiàn)詩人渴望通過開發(fā)資源讓國家富強、百姓富裕的心情。然而，洋務(wù)運動的主旨并非為國人謀福利或讓國家進步，只是清朝封建統(tǒng)治者為維持政權(quán)所做的掙扎。可想而知，董湘琴請求“開官廠”的愿望也只能是遙遙無期的夢。

在路途中，除了表達希望政府能充分利用資源外，詩人還道出了對人才的惋惜。行至茂州時詩人寫到：“外還有馬夫騾腳，腿琵琶，身車軸。胡文忠選士舊科，若教他疆場效命，荷戟橫戈，赳赳怕不是干城佐？”[7]72-73從軍入幕的董湘琴看到這些馬夫騾腳們，不由得聯(lián)想到如果能有善于治軍的胡林翼來此選取從軍人才那該多好，這些百姓就可以和自己一樣，去保家衛(wèi)國，在疆場展現(xiàn)男兒本色。可現(xiàn)實卻是“酒囊飯袋，只贏得馬前馬后長吆喝”[7]73。董湘琴痛心以馬夫騾腳們?yōu)榇淼挠廾谅槟镜摹皣裥浴钡耐瑫r，也表達了對清政府不知道充分利用人才的不滿。

(四)造福百姓的民本思想

董湘琴深知，民為邦本，造福百姓的道理。因此，他在漫漫長途中感受“難于上青天”的蜀道時，想到的是百姓的行路難。詩中他大力呼吁統(tǒng)治者修建道路，澤被百姓。詩人走到映秀至桃關(guān)這一段路時，路程十分艱難?！翱v是那司空見慣，面目無改換。問蠶叢開國幾經(jīng)年，這滄桑如何不變？行程要耐煩，水榭風亭，或有個地兒消遣?！盵7]64為什么從蠶叢開國到如今這么長的歷史，竟沒有來改善這艱難的蜀道，連個供人歇腳的亭子都不建？詩人的疑問表現(xiàn)了其時時都在為民生問題焦慮憂愁，同時也表達了詩人希望朝廷能派有才干的人，改造這崎嶇山路、方便過路行人的心愿。

再如詩人途經(jīng)石榴溝時看到高大壯漢修路的情景，言辭中透露著詩人的贊許與興奮：“梢長大漢，或者運斤成風，坡坎累相逢，或有個平坦路兒可通?！盵7]74路工們“運斤成風”，熟練地修建崎嶇道路，詩人看到此景，心中忍不住激動地想著“路修好之后，下次再走應(yīng)該就很方便了”。

待詩人行至紅崖時，對鑿石通路的李本善道人由衷地贊美了一番：“催馬到紅崖，石洞谷含谷牙真奇怪。試問那鑿石通幽人何在？那一年逢丁亥，李道人經(jīng)此崖，到處募貲財。率領(lǐng)石工，整整三載，才把這峭壁危崖鑿開。到如今且看他化險為夷，千秋遺愛。問誰人能步后塵來，羽化亦快哉?！盵7]75“灌汶至松潘七百余里故道，商旅畏為畏途。本善決心修繕，礙于親老，未償其愿。后親死，本善出家，云游四方募資。同治三年(1864)起，開始修路，紅崖等處則傍崖架木，整整三年，縋險鑿幽。歷十余年此段松茂險道盡成坦途。本善草履黃冠，自奉甚薄，光緒七年(1881)其義舉受到松潘廳總兵夏毓秀接見慰勉?！盵8]李道人到處募資，多年修路不輟，被詩人贊譽為“千秋遺愛”，其后詩人發(fā)出呼喚：“問誰人能步后塵來？”詩人熱切地盼望有更多的李道人來開通蜀道，為百姓造福。

三、從軍入幕、一心報國的政治抱負與理想

(一)橐筆西游酬壯志

董湘琴作為一名深受儒家傳統(tǒng)影響的讀書人，他“天資聰穎，榮膺廩貢”[13]，打從心底渴望報效國家。盡管曾錯過鄉(xiāng)試，但他仍然堅信：“盛世自來無屈士，匠門誰信有遺才。”(《鄉(xiāng)試誤期二首》)[14]

正因為滿懷報國之志，閑居灌陽的董湘琴才會在松潘廳總兵夏毓秀的邀請之下，慨然應(yīng)允去松潘從軍入幕。盡管當時的詩人已年近半百，但其心系國家、渴望一展抱負的士子情懷仍未減退?！皫追~書催促后，辭不脫三顧茅廬訪武侯。把行期約定九月九，走！”[7]61短短二十余字的敘述，隱藏著詩人內(nèi)心諸多的洶涌澎湃，或許前途將一片光明，或許這將是發(fā)揮出自己價值、揚名立萬的最好機會。正如其詩中所寫：“前路祖生鞭已著，鵬程促我馬蹄忙?！?《乙酉于腕腴精舍偶作感懷》)[14]。詩人在去松潘的途中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證明自己的報國決心：“丈夫忠信涉波濤，膽兒小怎步得上云梯去。況七百里途程，如瓜初蒂。千思百慮，死生有命何須計?！盵7]63路途艱險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大不了一死罷了。詩人正是懷著這種大丈夫能為國一死才算是死得其所的情懷，義無反顧地踏上了松茂古道。

(二)從軍入幕，一展男兒志

晚清，國運衰微，百姓苦難，邊疆不穩(wěn)，內(nèi)憂外患。身為讀書人的董湘琴自有仁人志士的憂患感和責任感，他仰慕唐代士子入幕從軍的行為，他在《序》中把自己的游幕生涯稱為“才人入幕，名士從軍”，他游幕松潘八載，為邊地的穩(wěn)定作出了自己的貢獻。早在入松之前，詩人在自己所作的《贈彭門李儔五》詩中就將從軍入幕的抱負表現(xiàn)得很明顯：“丈夫不合老經(jīng)史，投筆結(jié)交天下士。"大丈夫日日讀陳舊的經(jīng)書還不如投筆結(jié)交天下好友呢！詩中這種男兒氣概在后部分也有許多呼應(yīng)：“奇氣郁勃不得發(fā)，干將韜匣光熊熊?！薄耙棺T促膝傾胸襟，況復(fù)肝膽干青云?！盵14]可見，詩人心中早就堅定了投筆從戎的理想抱負。

戰(zhàn)場殺敵、保衛(wèi)疆土自古就是仁人志士建功立業(yè)的一種直接有效的方式。唐代詩人高適、岑參等人投筆從戎，在邊庭寫下很多可歌可泣的詩篇，重新定義了文人與將士的界限。董湘琴正是在這些前人的事跡中看到讀書人也可以在疆場展現(xiàn)自己的風姿，實現(xiàn)理想抱負。面對國邦多難的現(xiàn)實，正如他在《乙酉于龍池川感秋五首之一》中所表達的愿望：“斬盡妖魔清世界，重開日月奠金甌?！盵14]這也是董湘琴在接到松潘總兵夏毓秀的邀請后決定橐筆西游的原因——在疆場實現(xiàn)自己的報國之志。

四、幽憂孤憤與隱居避世

通讀全詩，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詩中雖然展現(xiàn)了詩人自信灑脫從軍入幕，想做出一番事業(yè)報效國家的政治抱負，但幽憂孤憤與隱居避世思想也一直伴隨著他。如在白定關(guān)，面對那林巒深秀、江水一灣、炊煙裊裊的世外桃源，發(fā)出“得此好安閑，長結(jié)個山水緣”。楊承伊在民國丙子版《松游小唱》的序中是這樣說的：“天地不仁，賦才子以瑰奇奧邈之資，授才子以幽憂孤憤之性?！盵15]可見，盡管詩人是滿腹才華的“川西大才子”，但他有著“幽憂孤憤”的性格，這種性格在官場顯然是不合宜的。再者，晚清整個社會的潰敗，統(tǒng)治者不自新進取，這些現(xiàn)實讓詩人漸漸將心中的天平偏向了隱居避世，讓詩人向往“任他強暴爭天下，那管桑田變海間。避人避地亦避世，桃花流出武陵殿”(《感懷五首》)[14]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身處亂世的董湘琴，滿腔熱血也只得任其冷卻凝固，只能將心中的憂郁之情寄于詩中：“世亂每懷陶侃志，時艱獨抱仲淹憂?！?《乙酉于龍池川感秋五首之三》)[14]

五、結(jié)語

詩人董湘琴在長達萬言的邊塞詩《松游小唱》中，記錄了自己松茂赴任途中的見聞感受，描繪了川西美麗的風光，字里行間還透露出詩人的隨性灑脫的人生態(tài)度以及憂國憂民的情懷。雖然詩人仍然有一些對少數(shù)民族的偏見等落后消極的思想，但總體來說，飽讀詩書，經(jīng)歷洋務(wù)運動、維新變法的詩人還是處于時代的前沿，他的很多思想諸如禁煙治洪、利用人才等都是對當時的社會很中肯的意見，只可惜由于社會原因，詩人不能展其宏志，在出世入世的思想矛盾中，終究還是走上了古代文士歸隱終老、一事無成的舊路。這不僅是董湘琴的悲哀，也是當時晚清亂世中大多數(shù)知識分子的普遍性可悲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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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清】董湘琴.松游小唱[M].孫洪壽，簽注.自印，2010：83.

(實習編輯：何靜)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4-342(2016)02-61-06

作者簡介：張起(1963-)，男，成都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張紅梅(1993-)，女，成都大學2012級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王舒曼(1993-)，女，成都大學2012級漢語言文學專業(yè)。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晚清松茂古道的一次民間行吟考察——董湘琴《松游小唱》校注、整理與研究”(項目編號：11YJA850030)。

收稿日期：2016-0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