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小雨
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成長中的寂寥與反叛
——比較《我的男人》和《洛麗塔》中的女主人公形象
元小雨
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我的男人》是日本作家櫻庭一樹的獲獎作品,《洛麗塔》是俄裔美國作家納博科夫的代表作。兩部作品有著相似的不倫戀主題,女主人公形象也有著許多相似之處,本文主要比較這兩個人物形象,分析她們的成長過程及性格特點,揭示她們在成長中所承受的重擔以及各自結(jié)局的象征意義。
《我的男人》《洛麗塔》兒童成長
2008年,日本“70后”女作家櫻庭一樹憑借小說《我的男人》獲得了第138屆直木賞,該作品描述了一段孤兒父女的禁忌之愛,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題材令很多人費解,但評委會認為,它“描繪了人身上存在的蜜與毒”,日本媒體更是將它譽為“日本的《呼嘯山莊》”?!段业哪腥恕芬詵|京和北海道紋別鎮(zhèn)為舞臺,講述了9歲女孩竹中花,因家鄉(xiāng)奧尻島發(fā)生地震并引發(fā)海嘯奪去父母、兄妹的生命后成為孤兒,被同樣是孤兒的遠房親戚腐野淳悟領(lǐng)養(yǎng),從此這對養(yǎng)父女相依為命。被收養(yǎng)的花感覺找到一生的依托,決意與淳悟永不分離;撫養(yǎng)少女成長的過程中,作為父親的淳悟?qū)︷B(yǎng)女萌生愛戀,甚至舍棄女友小町和事業(yè),養(yǎng)父養(yǎng)女上演了一段禁忌的不倫之戀。
這樣的不倫戀主題不僅僅出現(xiàn)在了日本文學中,美國文學中也有類似主題的作品。俄裔美國作家納博科夫的《洛麗塔》就講述了一個中年男人亨伯特畸戀十二歲小女孩洛麗塔的故事。亨伯特喜歡上了房東太太黑茲的女兒洛麗塔,喪夫的黑茲太太很中意亨伯特,為了接近洛麗塔,亨伯特娶了黑茲,但是好景不長。黑茲太太在大雨天死于一場車禍,亨伯特成為了洛麗塔的合法監(jiān)護人,從此他帶著洛麗塔輾轉(zhuǎn)于北美的各個汽車旅館。名為繼父和繼女,實則是戀人關(guān)系。
作為不倫戀中的弱勢一方,9歲的花和12歲的洛麗塔有著很多相似之處,本文主要比較這兩個人物形象,分析她們的成長過程及性格特點,揭示她們在成長中所承受的重擔以及各自結(jié)局的象征意義。
“文學是創(chuàng)造,小說是虛構(gòu)”,[1]作家們?yōu)橹魅斯珎冊O(shè)置了有別于現(xiàn)實甚至非常極端的處境,讓主人公們面臨具有荒誕性的兩難化局面,并通過一個個荒誕體驗來推進情節(jié)發(fā)展。洛麗塔首次出場時年僅十二歲,幼年喪父的她對于房客亨伯特先生很熱情,總是希望能在這個成年男人身上找到父親的感覺。當時的她并不知道,亨伯特對她的喜愛夾雜著強烈的欲望,而這欲望足以毀掉她往后的人生。接著,亨伯特娶了洛的媽媽,變成了洛的繼父,兩人有了更多的相處機會,像是平常人家的父女一樣,亨伯特經(jīng)常給坐在身旁的洛講故事,撫摸洛的頭發(fā)、親吻她的臉蛋。亨伯特甚至在日記中抒發(fā)自己對洛的瘋狂愛意,黑茲太太發(fā)現(xiàn)了這本日記,無法承受打擊的她沖出了門外卻被迎面而來的汽車撞倒,死在一個大雨天的馬路上。洛麗塔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合法的監(jiān)護人就是繼父亨伯特。本應(yīng)像父親般疼愛照顧洛麗塔的亨伯特立即開始了他的瘋狂之旅——環(huán)美旅行,輾轉(zhuǎn)于一家又一家的汽車旅館,完全占有了自己的繼女。洛麗塔陷入了同繼父反常而下流的同居生活中。
9歲的花在災(zāi)難過后失去了家人們,被25歲的腐野淳悟收養(yǎng),養(yǎng)父養(yǎng)女的關(guān)系自此建立。淳悟沒有一個正常的成長環(huán)境,父親在他年幼時過世,母親一改往日的溫柔,格外嚴厲地對待他,當母親也生病過世時,淳悟似乎沒有太傷心,他已經(jīng)不明白家人到底意味著什么,家人之間的相處到底是什么。在和花相處的過程中,淳悟一點一點突破了人倫的界限,放肆地宣泄著自己的欲望。終于,兩人親吻的場景被鎮(zhèn)上的大鹽老爺爺看到了。為了保護爸爸,花將老爺爺引到了大海的流冰上,間接謀殺了老爺爺。淳悟害怕鎮(zhèn)上的人懷疑到花身上,倉皇地丟下了一切,帶著花來到了東京。但是鎮(zhèn)上的田崗警官還是找到了他們,情急之下,淳悟殺了田崗?;ê痛疚蚋髯员池撝粭l人命,在東京茍延殘喘著。
洛麗塔和花都是孤兒,也都有監(jiān)護人,繼父或養(yǎng)父;成長的過程中一點點被這兩個成年男人占有,沒有辦法過正常孩子的生活。就是這樣艱難而極端的處境設(shè)置,造就了兩人不同尋常的性格。
洛一直是寂寞的,沒有媽媽的陪伴,沒有正常的父愛,連穩(wěn)定的生活都沒有,好不容易亨伯特停止旅行并在比爾茲利重新安了家。當看到阿維斯和他爸爸親切互動的時候,“洛麗塔的微笑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光澤,變成其自身的一小片冰冷凝固的陰影,那把水果刀從桌上滑落下去,刀的銀柄相當奇特地打在她的腳踝上,使她倒抽了一口冷氣,把頭向前一低,臉上顯得相當尷尬,就像小孩子在流淚前所露出的那種怪相,隨后單腳著地一跳一跳地走了”。[2]正是這種正常家庭關(guān)系的缺失,年紀漸長的洛麗塔變得越來越冷漠刁鉆甚至學會了偽裝。洛麗塔一邊扮演著亨伯特的繼女兼情人,一邊伙同在學校劇團認識的編劇奎爾蒂進行逃跑計劃。終于,洛麗塔利用生病住院的機會,徹底逃脫了,并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音信全無。
櫻庭一樹擅長使用第一人稱,尤其是不同的人物視角轉(zhuǎn)換自如,花的形象在自己的敘述和他人的敘述中鮮活而完整?;ㄩL得不像爸爸也不像媽媽,親戚們也都疏遠她,她早早地便明白了寂寞的滋味,“內(nèi)心某處一直覺得這里不是自己待的地方,會另有該我待的地方”。[3]所以大地震之后,當淳悟抱起她的時候,花在心中就萌生了“我就不離開”的念頭。不和爸爸分開,死了也不分開,這是花對于“家人”的定義;為了不和爸爸分開,不管爸爸想要什么都會滿足他。沒有家庭觀念的淳悟徹底地攫取了花的靈魂,父女之間沒有禁忌,以家人的名義相互纏繞。終于,淳悟和花的親密關(guān)系被大鹽爺爺知道了,為了花的健康成長,大鹽爺爺聯(lián)系了另一家親戚收養(yǎng)花。無論如何都不想和爸爸分開,憤怒的花殺死了大鹽爺爺。淳悟丟下了一切,帶著花逃到了東京。雖然兩人的關(guān)系沒有改變,但是花慢慢長大,上學、上班,見識了更廣闊的天地,接觸到了年紀相仿的男人,心中開始思量什么是正常的生活。終于,在一次聯(lián)誼中,花遇到了尾崎美郎,這個男人有寡言少語但事業(yè)有成的父親,有溫柔的母親,他本人也是積極工作、享受生活。美郎被花身上神秘而寂寥的感覺深深吸引,花也在美郎那里看到了能過平凡的、向前看的生活的希望。即使心中依戀也明白了自己和淳悟的關(guān)系終有一天會結(jié)束,應(yīng)該像個正常人一樣組建家庭。
洛麗塔和花都是寂寞的孩子,成年人隨意剝奪著屬于她們的天真爛漫。不同的是,洛麗塔有過正常的家庭,父親還在世的時候,一家人曾經(jīng)很幸福。當陷入和繼父不正常的同居時,洛總是冷漠刁蠻地發(fā)泄,偶爾的乖巧也是在迷惑繼父,讓繼父掉以輕心、減少對自己的監(jiān)視;她始終認為最悲慘痛苦的家庭生活也比亂倫的烏七八糟的生活要好,當機會來臨時,她就會逃跑。相比之下,花更可憐,地震中父母和兄妹抱在一起被海水卷走了,自己孤零零地活了下來,那時的她就認為真正的家人應(yīng)該是死都要在一起,這個念頭像一顆種子,深深地長在了花幼小的心上。所以當淳悟在廢墟中抱起她時,花就認定了這是家人、是不能分開的家人、是即便丑陋都要緊緊貼近的家人。
逃跑了的洛麗塔最終嫁給了身有殘疾的退伍軍人,她在孕期見到了亨伯特,生活窮困潦倒,依然拒絕了亨伯特帶她回去的要求。在小說的序文中,納博科夫就這樣寫道“作為一份病歷,《洛麗塔》無疑會成為精神病學界的一本經(jīng)典之作。作為一部藝術(shù)作品,它超越了贖罪的各個方面;而在我們看來,比科學意義和文學價值更為重要的,就是這部書對嚴肅的讀者所應(yīng)具有的道德影響,因為在這項深刻的個人研究中,暗含著一個普遍的教訓;任性的小孩,自私自利的母親,氣喘吁吁的瘋子——這些角色不僅是一個獨特的故事中栩栩如生的人物;他們提醒我們注意危險的傾向;他們指出具有強大影響的邪惡。《洛麗塔》應(yīng)該使我們大家——父母、社會服務(wù)人員、教育工作者——以更大的警覺和遠見,為在一個更為安全的世界上培養(yǎng)出更為優(yōu)秀的一代人而作出努力?!保?]有一千個讀者就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注視著洛麗塔,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孩童的成長中有太多的危機,一瞬間的忽視就會誘發(fā)很多意外的結(jié)局。藝術(shù)的虛構(gòu)與浪漫主義的渲染都改變不了亨伯特對于洛麗塔的傷害,這一少女形象的塑造表達了作家對兒童健康成長的關(guān)心。
《我的男人》是一本時間建構(gòu)很奇特的小說,開篇就是敘述時序的結(jié)點,24歲的花嫁給了美郎,在斐濟度過了溫馨的蜜月。在新婚旅行歸來之后,花發(fā)現(xiàn)淳悟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心中悵然若失。接下來的章節(jié)進入倒敘,節(jié)節(jié)后退,從24歲回溯到了9歲時的生活。究竟是應(yīng)該果敢融入冰冷的社會,接受社會倫常的無奈,還是在黑暗的關(guān)系里繼續(xù)追尋畸形的溫暖,作者沒有為花的未來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其實,這樣曖昧不清的結(jié)局也正符合花的形象塑造,從9歲開始就想著要和爸爸永遠在一起,不管不顧倫理的約束和別人的指責,整個靈魂已經(jīng)被淳悟奪取,以致于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家人是什么,家人之間如何相處。這樣瘋狂的花當然會想通過結(jié)婚去理解家庭的含義,也一定會在淳悟消失后失魂落魄、想要追回。至此,一個少女的成長過程被揭示,她背負的苛責與沉重是成年人的世界強加給她的,原本無瑕的靈魂被奪取。櫻庭一樹在花身上盡情地展示了成人世界的自私,淳悟沒有承擔起養(yǎng)父的責任、只顧及到自己欲望的發(fā)泄,致使花片刻都沒體驗過平凡的生活。
一個徹底逃開了,一個邊離開邊回望,洛麗塔和花是相似的又是不同的。納博科夫和櫻庭一樹是間隔了半個世紀的作家,更為現(xiàn)代的櫻庭一樹塑造了更加反叛而復雜的少女。但是洛和花的相似絕不是偶然,她們共同具有的心理特征和情感體驗是作家們傾注了自己的心理認識而產(chǎn)生的共鳴。這些共鳴既是我們解讀文本的新的視角,也是作家們對社會更鋒利而具象的警示。
[1]納博科夫.文學講稿[M].申慧輝,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5.
[2]納博科夫.洛麗塔[M].主萬,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459.
[3]櫻庭一樹.我的男人[M].林青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306.
[4]納博科夫.洛麗塔[M].主萬,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4.
元小雨(1990-),女,文學學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