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莫言《豐乳肥臀》中的民間情懷的人物形象

杜麗萍

(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廣西 桂林 541000)

淺析莫言《豐乳肥臀》中的民間情懷的人物形象

杜麗萍

(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廣西 桂林 541000)

《豐乳肥臀》縱跨兩個世紀，涉及人物之眾多，莫言則選用“母親”上官盧氏這個人物為人物關(guān)系的中心，以奉獻犧牲的民間大地母親為圓點，放射性的融盡社會各階層各時期的人物，有傳奇本色英雄司馬庫，也有母親視如寶的弱智化的上官金童，通過對代表人物的細致化分析，從莫言筆下的人物形象窺視其獨特的民間世界?！敦S乳肥臀》橫跨一個世紀的歷程，人物眾多，但作者著力筆墨刻畫的人物卻是以上官一家為重點，以上官魯氏、司馬庫、上官金童為中心的人物關(guān)系圖。全書以上官魯氏生育為始到上官魯氏離世，講述的是一位母親的苦難一生，同時以母親為中心講述莫言世界里的民間人物。

民間情懷;母親;司馬庫;象征;上官金童

1 民間大地母親

1.1 “生育女神”

母親一生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子女眾多，她是真正意義上的“生育女神”。她是生理意義上的母親，她一生中有九個兒女，這是生理上不可變更的事實，是“生育女神”最鮮明的外在表現(xiàn)。其次，更具有意義的是母親在“生育”女神的形象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生命力。小說的開篇就是上官魯氏的生育，難產(chǎn)的她幾度昏闕，面對公婆、丈夫的冷漠無情，面對死亡的恐懼，她最終還是憑借她頑強的生命力活了下來。母親在面對家破人亡、兒女散盡、生存苦難等人為和自然困境時，以一個母性的偉大毅力撐起龐大的家庭，勇敢面對困境，堅強地生活，表現(xiàn)了母親頑強的生命力。

1.2 奉獻犧牲的母親

母親辛苦養(yǎng)育大的女兒們與不同背景不同階級的男人們組成大的家族，由此上官一家就這樣無辜牽扯進歷史的動蕩，見證世紀的變遷。母親作為普通的群眾，本能的反對政治，反對任何形式的戰(zhàn)爭，可總是事與愿違，因為女兒被迫與政治接觸，開始了母親苦難、奉獻犧牲的一生。

母親上官魯氏是生命與愛、付出與犧牲的象征。她是一位母親，甘愿為她的兒女們付出一生，九個兒女也是母親一生苦難的中心。母親深愛她的兒女們，對于兒女們所給的“痛苦”母親無言的接受，默默地付出，這是源于內(nèi)心那份偉大的母愛。母親以一個經(jīng)歷者的身份，見證了一個世紀的血色歷史，而母親也無疑是大地、人民、民間的集合與化身。母親是20世紀中國苦難歷史的經(jīng)歷者和見證者，母親的一生就是這一個世紀歷史的縮影，與20世紀中國各種政治勢力發(fā)生眾多的聯(lián)系,因而也無法抗拒地被裹卷進20世紀的政治舞臺。但是母親在面對所有政治勢力的爭奪和搏殺,她無可奈何，最終的結(jié)果也只是由她一個人來承受。

1.3 大地母親

作家傾心于把母親描繪成一位承載歷史家族苦難的民間母親、大地母親。母親是人類學意義上的“大地”母親，她所堅守的寬容和人性是大地民間母親的本性，她所遵循的是人的本真性，她的道德和正統(tǒng)也是民間的道德和正統(tǒng)，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道德倫理大不相同。她個人的歷史本身就是一部“反倫理”的歷史,她有九個兒女，但都不是丈夫上官壽喜的孩子，在封建傳統(tǒng)宗法社會看來，她的歷史充滿了無法容忍、不可饒恕的罪過，比如亂倫、野合、殺婆婆、甚至與瑞典籍的牧師馬洛亞通奸生了一對“雜種” 雙胞胎。從上官魯氏的個人歷史中可以看出這位“母親”是真正的民間母親，只有民間這寬大的胸懷才會接受，原諒宗法社會所禁錮反對的人的自然性，本真性。

一個作為“民間”化身的母親。她固守著民間的生命與道德理念,她的一切都是民間的，她希望兒女過上幸福的生活，她用她頑強的生命抵御著饑餓、痛苦、顛沛流離、痛失家人以及自身受到的摧殘，她本能的拒絕一切政治，卻又不得不被迫卷入政治斗爭。在她身上,莫言形象地闡釋出了20世紀中國主流政治與民間生存之間的侵犯與被侵犯的關(guān)系。她無法選擇自己的生活,只能用民間的倫理和生存觀念來容納和寬恕這一切,這是她作為民間母親的證明，由此可以看出母親具有民間大地的慈愛與寬容，具有人民的歷史經(jīng)歷，是大地民間與人民的化身。

2 民間傳奇英雄

2.1 荒唐英雄

司馬庫是亦正亦邪的“荒唐英雄”，在他身上表現(xiàn)出來的是民間的正義。體現(xiàn)的是民間的倫理品德和自然的血性。正如夏志清所說，莫言就是要借此表現(xiàn)一個“為某種理想可以奮不顧身，為個人尊嚴可以抗爭到底的荒唐的英雄”[5]。第一卷的第五節(jié)中描寫司馬庫為了抗擊日本兵制造了“火龍橋”，司馬庫的這一行為不是處于什么民族救亡的大義，只是作為高密東北鄉(xiāng)首富福生堂的二掌柜，一地之主抗擊外侵者，在此處也表現(xiàn)他的荒唐之舉，堅信“小日本，你過得了盧溝橋，過不了我的火龍橋”[6]，誰知日本騎兵沒有走升騰著藍色火焰的石橋，而是斜刺里沖下了對面河堤。就像那場人糞尿戰(zhàn)爭，虎狼隊愚昧地認為德國人沒有膝蓋而且怕臟會被臭味熏死，在暫獲勝利后沒有乘勝追擊而是只顧拍手歡呼，結(jié)果被射死。他們?yōu)榘傩崭试该半U抗爭，是民間的英雄，但是他們的思想過于狹窄，最終不過是荒唐的英雄。

這里的“荒唐英雄”具有更多的是他的褒義色彩，無可否認，由于身處偏遠農(nóng)村，沒有什么科學知識，只是按照自己所認為的救國抗侵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愛國情懷，進行的具有“司馬庫”印記的抗日行動沒有科學性。這種讓我們啼笑皆非的荒唐抗日行為，有對農(nóng)民盲目抗日的暴露，但是在筆者看來作者更多表達的是褒義色彩，著重表現(xiàn)的是，司馬庫雖然是普通農(nóng)民但是憑借他的一腔愛國熱血，以及他自覺抗日的行為讓他成功成為“荒唐英雄”。

2.2 傳奇英雄

司馬庫有著男性陽剛之氣和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他敢愛敢恨，敢做敢當，展示出特有的率真、智慧與豪情、仗義，正是因這些英雄特征，使司馬庫在小說中始終贏得了女人的愛慕，更是得到二姐上官招弟的追隨陪伴。甚至就連母親也帶著一種贊許的口氣稱他為 “好漢”。在抗日戰(zhàn)爭中，司馬庫把自家的酒倒在橋頭上放了一把火,一個“火龍橋”沒有阻止日本軍，后來他又帶領(lǐng)一些兄弟毀掉了日軍運送軍火必經(jīng)的鐵路橋。雖獲勝利卻因此也惹來了殺身之禍，被迫遠走他鄉(xiāng)，當他在外打拼衣錦還鄉(xiāng)時， 抗戰(zhàn)已勝利， 他成了抗日別動大隊司令。他繳了魯立人部隊的械, 不久在與魯立人領(lǐng)導的獨縱十六團的戰(zhàn)斗中做了俘虜, 在押送途中逃跑，最終因岳母等人受刑，主動投案，被公審槍斃。他的一生就像是一個民間的傳奇，每一段人生經(jīng)歷都會讓他成為傳說。

他的傳奇一生主要是因為他身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野性與旺盛的生命力，以及在他的抗日生涯中，他本身所散發(fā)的堅強韌性以及他的不屈的剛強性。他的傳奇不僅表現(xiàn)在外在的生活——抗日，更表現(xiàn)在他內(nèi)心的強大。他自覺地組織農(nóng)民抗日，在經(jīng)歷困境與挫折時不屈服，不放棄，擁有強大的內(nèi)心，因此稱其為傳奇英雄。

2.3 本色英雄

在民間與政治相互交織的史詩中，司馬庫有著追求自由的氣質(zhì)和領(lǐng)袖風范，無論他是得意或是失意，他總能以他特有的 “英雄 ”魅力吸引著眾人敬佩追隨。司馬庫的 “本色”，主要體現(xiàn)在人性本質(zhì)的野心勃勃與旺盛的生命活力。在人與人之間殘酷、激烈的爭斗之中，司馬庫表現(xiàn)出了人性中追求私欲滿足和好色的一面。他像土匪一般將魯立人驅(qū)逐出“他”的地盤，讓追隨他的女人上官招弟跟著他衣錦還鄉(xiāng)。司馬庫除了在政治斗爭中是一個的強悍英武的英雄，在男女兩性關(guān)系上，他也是征服女性的 “高手”。在司馬庫身邊，始終圍繞著眾多女性。司馬庫在遇到上官招弟時，已經(jīng)有三個老婆并且有了兒女。 可是當上官招弟被迷住時，他來者不拒。 即使在逃亡時，上官招弟愿意追隨陪伴他。兩者正好構(gòu)成了一個立體完整的司馬庫。

司馬庫的頑強原始的生命力給他的傳奇寫下了絢爛的一筆，莫言對司馬庫這個人物也是充滿敬佩之情，通過母親的口，對司馬庫作出了這樣的評價：“他是渾蛋，也是條好漢，這樣的人，從前的歲月里，隔上十年八年就會出一個，今后，怕是要絕種了?！盵7]司馬庫演繹了一位英雄，在司馬庫的身上我們看到他的 “英雄”氣概是來自于民間的。他敢于蔑視既定的法規(guī)，敢于掙脫捆綁自身的傳統(tǒng)封建宗法社會的鏈條，他敢作敢為，敢愛敢恨，勇武好斗，威武雄壯，生命力旺盛。 司馬庫是一個“傳奇”“本色”卻也“荒誕”的英雄，他的傳奇命運，引領(lǐng)我們欣賞了一幕幕英勇悲壯的史劇。

3 邊緣化的“多余人”

3.1 善良單純的弱者

小說中上官金童是一個耐人尋味的角色，上官金童是與母親相輔相成的，他備受母親疼愛，卻沒有母親頑強的生命活力，是一個弱者。在莫言追求野性、生命力的征程中，上官金童的出現(xiàn)可謂是一個“意外”，因此他同母親一樣具有一種象征性。在日本軍打進高密東北鄉(xiāng)時出生，他的一生都經(jīng)歷著苦難，他經(jīng)歷了抗日戰(zhàn)爭中的各派混戰(zhàn)，經(jīng)歷戰(zhàn)后的饑餓，流離失所，經(jīng)歷左傾“文革”時期的改造，經(jīng)歷牢獄之災(zāi)，經(jīng)歷改革開放之后經(jīng)濟熱的一次短暫成功以及隨之而來的失敗，上官金童終究一生都經(jīng)歷著困境，一生都是弱者。

他的善良，單純，沒有功利性，以及他的坦誠，懦弱不自覺引起讀者的憐憫。他善良誠實但膽小懦弱，一生不知道抗爭，懦弱無為，他坦率，敢于自輕自賤。在從農(nóng)場回來后，面對目中無人、冷漠無情的公社干部，敢于說出“上官金童，雜種”[8]這類話語，使得“那種拿工資吃公家飯的人所特有的傲慢態(tài)度受到了打擊”[9]。但上官金童是個著名的精神侏儒，但是，他無路可走之中卻總是絕處逢生，這一切有得益于他的單純，沒有心機，沒有功利性目的動物一般的生存。上官金童的古怪性格與人格特點是他獨特的生活環(huán)境和生活經(jīng)歷所導致的。

3.2 “戀乳癖”的變態(tài)者

在上官金童的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性格特征就是戀乳癖。 他的一生都圍繞著乳房，在剛出生的時侯就對母親的乳房有著強烈的占有欲。接受洗禮時，看見生父馬洛亞對母親的乳房有想法的時候，他就大哭來引起母親的注意力，對與一起出生的龍鳳胎八姐上官玉女，他更是霸道地占著母親的乳房和乳汁。在他差不多兩個月大的時候，吃奶的時候總是被“惶惶不安的情緒籠罩著”[10]，害怕母親的乳房被別人搶走，導致他“頻繁地換著奶頭，剛把左邊這個吸出汁液，立刻便移到右邊去；右邊這個剛剛開啟閘門，又迅速移到嘴左邊”。[11]后來，在饑餓的籠罩之下，母親領(lǐng)著九個孩子去縣城，賣四姐的時候，幼年的金童除了母親之外的乳房，從此他的眼里就容不下任何東西了。十八歲的時候，上官金童在專家的指導之下終于治好了戀乳厭食癥?？墒呛镁安婚L，在看到娜塔莎的照片之后，他的病又犯了。

在小說的最后，依然是上官金童對乳房的偏愛，他躺在母親的墳前，回憶著他一生中所見過的各種類型的乳房類型，上官金童的這一生始終都是與乳房牽扯在一起。他依戀著乳房，依戀著母親，在母親般的情人獨乳老金面前，上官金童更是沉浸無法自拔，上官金童在獨乳老金這里獲得重生的力量，盡管老金最終也沒有讓上官金童成為真正的男子漢。在這里獨乳老金扮演的是上官金童潛意識里精神母親的角色，上官金童對于她乳房的迷戀，也是表現(xiàn)他對母親的依戀。上官金童終生不渝的“戀乳癖”是一種病態(tài)，是心里的扭曲，有人也可以理解為一種變態(tài)心理。正是因為這“戀乳癖”，上官金童能夠與這渾濁的世界有所隔離，他在自己的世界里，與外界保持著距離。

3.3 具有象征意義的“雜種”

首先上官金童是真正意義上的“雜種”，父親上官壽喜沒有生育能力，母親上官盧氏“借種”生養(yǎng)了九個兒女。上官金童和雙胞胎姐姐上官玉女是母親與牧師馬洛亞愛情的孩子。他是混血兒，長著黃色的卷曲的頭發(fā)和湛藍的眼珠，有一副與眾不同的好模樣，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雜種”。

上官金童也有著令人沉思的象征性，是瑞士牧師馬洛亞和上官魯氏中西血緣孕育出的“雜種”, 可看作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的化身。首先在20世紀，中國的大門被迫開放，一些有遠見的知識分子也是放眼國際，大量的學習吸收引進西方的文化，可以說20世紀的知識分子就是文化血緣上的“雜種”。小說中上官金童的一生困境也可以說是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的不幸困境，西方的現(xiàn)代文化與思想造就了他們,但他們又生存在自己的本土大地上,對本民族的文化有一種近乎畸形的依戀，如同上官金童對母親“乳房”的依戀一般。上官金童對乳房的追求偏愛，向人們表明乳房的偉大，可愛之處，然而卻被世人理解為上官金童是心理變態(tài)。就像知識分子他們學習了西方思潮受到啟示想要啟蒙和拯救自己的同胞,卻遭受著普遍誤解一樣。這樣的處境和身份,讓我們想起魯迅筆下的“狂人”，郁達夫筆下的“零余者”，一生扮演著一個“多余人”的角色。

莫言通過奉獻犧牲的母親，單純?nèi)踔腔纳瞎俳鹜?，還有那熱血英雄司馬庫將淳樸，真實的民間人物淋淋盡職的展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莫言秉承著一貫特色，將一股鮮活的野性的生命力帶給讀者。將他獨到的關(guān)于人生、人性、善惡、美丑通過民間的舞臺,演繹給我們。

[1] 莫言.豐乳肥臀[M].(1995)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

[2] 付艷霞．莫言的小說世界[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11.8.

[3] 王衍.莫言寫作與民間文化[J].安徽文學(下半月)，2009(07).

杜麗萍(1993.01-)，女，漢，山東濟南，碩士，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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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03-006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