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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虛構與非虛構:論余華的《第七天》

      2017-02-26 05:02:11王毅
      關鍵詞:第七天余華虛構

      □王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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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虛構與非虛構:論余華的《第七天》

      □王毅

      繼續(xù)了在《活著》中展現(xiàn)得非常充分的才華,余華《第七天》成功的地方在于,嘗試著以新的方式處理新的現(xiàn)實,并再次率先表現(xiàn)了對小說和現(xiàn)實之間關系的特殊敏感;失敗的地方在于,余華還沒真正找到支配社會新聞這種新材料的恰切技藝。在虛構和非虛構之間,余華嘗試著跨界寫作以追求現(xiàn)實與藝術之真,但最后還是不幸滑落到了虛構一邊。如何藝術地把捉兩者之間的關系,依然是余華以及所有當代中國小說家面臨的難題。

      《活著》; 《 第七天》; 余華; 虛構; 非虛構; 現(xiàn)實

      第一次閱讀余華的《活著》時,手上是長江文藝出版社1993年的版本,小小的32開本,粗糙的印刷質(zhì)量和夸張而且莫名其妙的封面設計,絲毫沒有減弱自己對小說的喜愛和深深的感動。二十余年之后,當筆者讀到《第七天》[1]的時候,正在萬米之上遭遇不穩(wěn)定的氣流,飛機左右搖晃,忽高忽低,其時飛機上的所有生命已經(jīng)毫無依憑,除了手中被攥緊的座椅扶手。 如果飛機就此墜毀,就筆者而言算不得特別遺憾,因為筆者已經(jīng)讀到了從生到死的全部過程:感謝余華,《活著》早已讓筆者不再懼怕活著,而《第七天》讓人甚至喜愛上了死亡——正是小說中的人物以及他們的死亡(幾乎所有重要的出場人物都走進了死亡世界),讓一切現(xiàn)實中活著的矛盾、仇恨、怨懟都得以和解,在一個虛無縹緲的“死無葬身之地”獲得永生。雖然余華在《活著》的序言中早就說過他與現(xiàn)實之間的緊張關系,而《活著》正是他跟現(xiàn)實和解的見證,但也許,沒有如《第七天》這般如此集中密集地單獨處理死亡的問題,以前所謂的和解還是需要打些折扣?畢竟,沒有死過就算不上活過。就此,筆者以為除了《活著》之外《第七天》是余華的另一部非常優(yōu)秀甚至更優(yōu)秀的作品。

      于是,筆者非常樂于延續(xù)這種閱讀的樂趣和享受,正如這二十年間我已不記得多少次重讀過《活著》而從未失望。但這次卻不同,重讀《第七天》時,從那個叫做楊飛的死者走出出租屋,筆者還記得前次閱讀時候留下的記憶,接下來幾乎每個人物的生前死后的情景都大致清晰。畢竟,我們熟悉小說中的大部分故事,也即是此前各路媒體報道過的形形色色的社會新聞。小說中故事本身的魅力顯然因此在重讀中大大減弱了。作為一個普通讀者,這種重讀變得困難起來。如果要持續(xù),筆者得將身份轉換成專業(yè)讀者。相信這是不少讀者共同的閱讀感受,也比較吻合于目前學界對這兩部小說不同的反應,在讀界和學界,似乎《第七天》所得到的反應確實不如《活著》來得熱烈和持久。

      那么,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雖然即使從專業(yè)讀者的角度,也無法完全窮盡造成這種差別的各種原因,但既然讀界和學界有著比較一致的反應,那么不妨舉其大端,考察其中的一些主要原因。簡要地說,面對一部小說的反應,即讀者是否認同一部作品,其實主要無非是由讀者和作品兩方面以及與此相關聯(lián)的一些因素決定的。

      從讀者角度看,二十余年間讀者顯然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變化,即使作為同一人的讀者,二十年間所經(jīng)歷和面對的在很多方面已經(jīng)迥然不同,更不用說今天那些更年輕的、二十多年前正在焦急地等待出生的讀者。所以,即使是同一個讀者,不同時段的個體生命體驗會導致對同一部作品的不同反應,更何況是不同的讀者,不同的作品。而跟所謂讀者變化相關的,其實我們知道是世事在巨變。兩部作品之間經(jīng)歷了二十年的間隔,而這二十年是一個混亂的時間段。這種混亂說不上好壞,也由不得我們自己,所以狄更斯(余華也正好被譽為中國的查爾斯·狄更斯)在《雙城記》中那段關于時代的認識才在今天的中國如此流行,雖然如此矛盾,從邏輯上講它們根本就不該放在一起: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這是光明的季節(jié),這是黑暗的季節(jié);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面前有著各樣事物,人們面前一無所有;人們正在直登天堂,人們正在直下地獄。

      沒有哪個美好的愿景可以由天而降,它如果降臨,這之前必得經(jīng)歷你我都難以忍受的折磨,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所以,即使從最世俗的角度去理解,索倫·克爾凱戈爾在他日記中的話也是最接近真理認識的:“一個人不到變得非常不幸,或者說,不到能深深領悟到生活的悲哀而感慨萬端地說:生活對我真是毫無價值的時候,他是不會企圖得到基督教的”[2]152。我們必須脫掉身上的每一件遮蔽,才可能沐浴于神的光輝。這二十余年,我們正在經(jīng)歷這種混亂和苦難,正在經(jīng)歷這種社會各階層甚至微信好友圈中好友之間的撕裂。

      從作品及作者角度看,二十余年后的《第七天》其實延續(xù)了在《活著》中展現(xiàn)得非常充分的才華——如果從新批評這種形式主義批評視野衡量,余華把他的作品煉造成新批評理論家們注定會非常欣賞的一個文字有機體(雖然這也許根本不是余華的本意,余華大概也的確無意于此)。在新批評的理論家們看來,文學是一個獨立的和獨特的世界,它不依賴于客觀世界,而且,與它還有著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它是一個完整的、自給自足的和封閉的客觀實體,它為其內(nèi)部的特殊規(guī)律所支配,為自身而存在,不是達到任何外在目的的工具。如果需要關于文學的一個更簡單有效的界定,大概應該是這樣:文學的本質(zhì)存在于作品本身之中,作品是一個獨立自足的、具有對立調(diào)和意義結構的有機整體[3]78。照此,我們也許可以很好地解釋,何以如此悲苦的《活著》,苦難如此緊密,福貴身邊至親至愛的親人一個接著一個離去,但小說卻并非僅僅給讀者留下生不如死的印象,也并非一句“好死不如賴活著”可以概括,相反,活著的美好、珍貴與生命的悲苦如影隨形,親密得如同一枚錢幣的正反面而無從分離。這的確需要作家相當高超的寫作技藝。同樣,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余華在《第七天》中展示了同樣的技藝,不過,這種技藝不是這篇論文的重點。此處要討論的是,前后二十余年的這兩篇小說究竟有些什么不同,何以后者遭遇了與前者不一樣的待遇。

      最大的不同也許不在寫作技藝,而是處理的題材。大致梳理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由“七天”也即“七章”構成的整篇小說,幾乎涵蓋了二十余年來大家得以知曉并曾踴躍圍觀的一些主要社會新聞:墓地價格、高官腐敗案、女富豪自殺、市長與嫩模、養(yǎng)子尋親、房屋強拆、政府人員賒賬吃垮飯店、蝸居地下室的鼠族、山寨名牌、賣腎換錢、跳樓自殺、網(wǎng)絡QQ空間圍觀促成自殺、上訪與襲警、刑訊逼供導致冤假錯案、瞞報災難死亡人數(shù)、漏洞百出的官方新聞發(fā)布會、醫(yī)患關系、計劃生育政策下的強制引產(chǎn)、車禍,等等。它們中的每一個都足以寫成或長或短的小說,事實上,其中的一些題材確實也被別的作家處理、伸展成了長篇小說。但顯然,對余華來說,要么什么都不是,要么是一切:余華的野心在于他并不打算單獨處理它們中的某一個,而是全部——對現(xiàn)實的全景式觀照與書寫。

      對現(xiàn)實做全景式觀照與書寫,一個作家可以有很多技藝層面的選擇,就目前而言,至少可以有經(jīng)典現(xiàn)實主義式的典型環(huán)境、典型人物塑造,有魔幻現(xiàn)實主義,有新寫實,有新歷史主義,等等。余華為什么偏偏選中社會新聞?

      最簡單的解釋是,每個真正的作家無疑都應該而且必須具備深厚的悲憫情懷。小說中涉及的無疑都是負面新聞(雖然長遠而言,正負難料),是我們正在經(jīng)歷的苦難和正在交付的代價。這些負面新聞正好應對了小說的標題和來自基督教圣經(jīng)《舊約·創(chuàng)世紀》中的題辭:“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經(jīng)完畢,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庇嗳A沒引出的部分還有,在第六日,“神就照著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著他的形像造男造女?!戮瓦@樣成了。神看著一切所造的都甚好。有晚上,有早晨,是第六日?!倍瘛八斓亩忌鹾谩钡囊磺?,后來起了變化。同樣是在“創(chuàng)世紀”部分,“耶和華見人在地上罪惡很大,終日所思的盡都是惡,耶和華就后悔造人在地上,心中憂傷。耶和華說:‘我要將所造的人和走獸,并昆蟲,以及空中的飛鳥,都從地上除滅,因為我造他們后悔了?!澜缭谏衩媲皵模厣蠞M了強暴?!盵4]作家固然無力像上帝一樣用四十天的洪水除滅這世界的敗壞和滿了強暴的現(xiàn)實,但卻能夠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憂傷。

      另外,這些社會新聞幾乎大家都相當熟悉,至少并不陌生,很容易由此與小說之間產(chǎn)生共振。從作者的角度看,他甚至不需要對小說中相關的故事情節(jié)做過多的解釋,不需要費盡心機花費巨大的精力去設計情節(jié)的邏輯線索。這些幾乎人人皆知的社會新聞非常類似于詩歌寫作中的典故,詩人只需要寫下最簡潔的幾個字,這幾個字所凝聚的典故及其全部的故事就會被喚醒并自動進入讀者的想像世界,這無疑是一種最為經(jīng)濟的途徑,只要余華對二十年來社會新聞的選擇足夠廣泛而且有代表性,讀者很容易自動生成一幅現(xiàn)實全景畫面。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藝術在任何時候都要遭遇(不管是哪個層面的)有關真實性問題的拷問,這個問題從歷史層面而言比小說本身更古老,在現(xiàn)實層面看也比小說來得更迫切——尤其在當今這個敗壞而滿了強暴的世界。而恰恰在這一點上,社會新聞以不容置疑的姿態(tài)確保了小說大部分故事、情節(jié)的真實性,無論它們看似多么荒誕和魔幻。也許,這才是余華寫作《第七天》所真正看重的——如此看重以致于忘了它的風險或者明知風險甚大但卻鋌而走險。

      鑒于余華在小說中如此大規(guī)模、高密度地使用社會新聞,筆者愿意相信,余華其實并非不知道這其中的風險,但他愿意冒險一試。如果這個推測成立,那筆者似乎可以進一步推測:作為作家的余華,可能已經(jīng)被小說的真實性問題甚至也就是小說本身逼到了墻角:在目前的這個現(xiàn)實中,小說寫作究竟是否還具備任何意義?如果有,有意義和有價值的小說究竟如何書寫?當余華寫完《活著》的時候,他肯定很開心,因為如他自己所說,鑒于長久以來他與現(xiàn)實之間的緊張關系,其時他終于跟現(xiàn)實和解了:“我感到自己寫下了高尚的作品”[5]。從現(xiàn)在的《第七天》來看,其時的余華還是太年輕、太天真、太幼稚。雖然筆者絲毫不懷疑其時余華自己的感覺,他真的跟現(xiàn)實和解了,但和解之時他似乎并沒有征求和詢問現(xiàn)實的意見?,F(xiàn)在看來,現(xiàn)實似乎并未答應。

      這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現(xiàn)實?小說家們在如何書寫以及應該如何書寫現(xiàn)實?

      讀者顯然無力也沒有責任回答這樣的問題,但卻有權利要求作者回答,因為相較于歷史,藝術往往能夠更準確地標畫我們在歷史中所處的階段和真實處境。如果小說或者別的藝術做不到這一點,那我們?yōu)楹芜€要閱讀小說、寫作小說?魯迅指陳過幾千年歷史中的瞞和騙,而現(xiàn)實中事件與新聞層出不窮,真假難分,泥沙俱下,真相比天堂還遠。作家未必不是跟讀者一樣困惑,甚至比讀者更悲慘:至少,讀者沒有寫作的任務與沖動,讀小說可以,不讀小說也可以;可以圍觀層出不窮的社會新聞,或者通過微信點贊刷刷存在感。毋庸諱言,在網(wǎng)絡發(fā)達的今天,通常需要長時間經(jīng)營的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首先也是最明顯喪失的,是對社會現(xiàn)實的反應速度;其次,也是最致命弱化的是對社會現(xiàn)實的反應能力——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現(xiàn)實與藝術之間的關系正在悄然改變。

      現(xiàn)實與藝術的關系,這個問題大得無邊無際,它的古老至少可以上溯到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它的鮮活恰如時刻需要呼吸的空氣,它的形象具體如同近日馬里蘭大學中國留學生談論出門究竟要戴多少層的口罩。而現(xiàn)實最具魅力之處,在于它的真實。于是,任何一個小說家都無法閃避現(xiàn)實以及現(xiàn)實的真實,不管其是否愿意,不管作家是在現(xiàn)實還是藝術層面理解這種真實?,F(xiàn)實之于小說如此重要,因此不難理解,在中國現(xiàn)代漢語的小說寫作歷史上,加上某些激進的前綴修飾詞比如“革命”,現(xiàn)實主義曾經(jīng)于1949年之后數(shù)十年內(nèi)一直是文學寫作的最高法則與終極評價標準。不止一代人都熟讀并背誦過恩格斯關于現(xiàn)實主義的論斷,“真實地再現(xiàn)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是恩格斯提出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著名原則。從這個意義上講,它也是文學理論在相當長時間內(nèi)灌輸給我們的最堅固的根源:藝術來源于并高于生活(現(xiàn)實),較之“自然的直接復現(xiàn)或對自然的模仿”具有更高的真實性。

      但在當下,幾乎所有的寫作者和讀者都感受到了相反的情形:小說藝術不但不能高于或者平行于現(xiàn)實,事實上它甚至已經(jīng)遠遠低于現(xiàn)實。這也許就是為何一直以來的當代小說中所謂“苦難敘事”曾經(jīng)激動人心而最后終于難以為繼,為何余華的《活著》不可能僅僅憑借苦難贏得讀者的關注??嚯y,最終不再像當初那樣受到讀者的關注:讀者在身邊見到的現(xiàn)實苦難,可能遠多于和大于小說中描述的苦難,更何況對于每個具體的血肉之軀而言,它在現(xiàn)實中來得更加真實不虛、形象具體而且貼身、貼肉。

      其實,不管作家采用何種寫作方式,他們都自覺或者不自覺地介入現(xiàn)實,試圖干預現(xiàn)實,即使他們不愿意公開承認。在20世紀末以來的當代小說寫作史上,除了其中為時不長的先鋒小說寫作以外,大部分時間作家都在以各種更為直接的方式處理小說與現(xiàn)實的關系,自覺不自覺地試圖展示時代現(xiàn)實的真相,從傷痕文學、尋根文學到最近的魔幻現(xiàn)實寫作、新歷史主義寫作以及新寫實小說等。不管小說寫作的風格和流派如何花樣翻新,但其實根本上都可歸結到對現(xiàn)實生活真相的追問,所以,相對于小說藝術而言,作家和讀者更關注的是真實,這是由我們的歷史和現(xiàn)實而不是由藝術本身決定的。

      正是在真實性問題上,跟雄辯的現(xiàn)實比較起來,小說的姿態(tài)正變得越來越低。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作家最后只剩下講故事的空間了。但在真實性問題上,再精巧的故事也難敵讀者自己的現(xiàn)實——這現(xiàn)實是如此貼切。遠的不說,說說最近的:以“新寫實”代表性作家方方新近的《軟埋》及其引發(fā)的爭議為例,她寫的故事,難道會比她本人正在經(jīng)歷的一切來得更精彩?她正在遭遇的,難道不是比她的小說更讓她自己刻骨銘心?所有誠實而且敏感的小說家都應該意識到這種困境:小說已經(jīng)遠遠落后于現(xiàn)實,滑落到了現(xiàn)實之下,但小說家們依然按照慣例甚至惰性在寫作:新歷史主義、新寫實、魔幻現(xiàn)實……或者,更常見的做派是,拒絕任何名稱、命名,表示自己不接受已經(jīng)定型或者正在固化的某種界定,而在筆者看來,他們可以傲嬌地拒絕被命名,但不管哪種名稱,他們都難以拒絕尖銳而尷尬的事實:在與現(xiàn)實的對抗中,小說藝術正變得越來越無還手之力;同時,這種拒絕恰恰暗示了作家們自己對各種寫作及其名稱的不滿意、不認同,當然也包括對自己寫作的失望——追趕現(xiàn)實真相的步伐如此乏力,沉重而且拖沓。

      余華《第七天》的寫作顯示,他肯定意識到了問題的嚴峻與急迫。于是,讀者會發(fā)現(xiàn),從《活著》到《第七天》,余華并沒有按照目前當代小說寫作的慣例滑行,也沒有按照自己已經(jīng)成功過的《活著》的套路惰性地完成新寫作,而是轉身面對和處理密集的社會新聞素材。筆者以為這是《第七天》最值得肯定、也最有啟示意義的地方。

      如果藝術領域的“先鋒”很大程度上始終意味著面對來自身后的庸眾,那么,《第七天》有著并不低于《活著》的文學史價值:1990年代的先鋒寫作蔚然成風并逐漸板結化、模式化之際,余華憑借自己的敏感,清晰地轉身而完成了《活著》;而當小說與現(xiàn)實的距離越拉越遠,小說的各種方式的虛構正在下滑并簡化為離奇的故事之際,余華同樣憑借自己的敏感,以密集的社會新聞的方式,通過小說《第七天》試圖跨界進入非虛構文學的領域,以此重新收拾故事的碎片,整合現(xiàn)實與藝術之真。從這個意義上講,《第七天》應該與《活著》一樣,成為中國當代小說寫作史上的標志性作品和事件;同樣,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放心地說,余華在前后三十年間的個人寫作史上,從來沒有放棄他的先鋒姿態(tài)和身份,不管是《鮮血梅花》《河邊的錯誤》時候的余華,還是《活著》時候的余華,乃至今天寫下《第七天》的余華。

      另外一方面,對一個作品的評價,除了文學史價值以外,其本身的藝術價值甚至更值得考量的。換句話說,《第七天》這種以密集的“非虛構”的社會新聞作為材料進入“虛構”的小說寫作,余華究竟在藝術技藝上處理得如何?余華是否能夠成功地在虛構與非虛構之間進行跨界寫作?畢竟,我們無法完全以作者意圖替代昂貝托·艾柯所謂的文本意圖,藝術價值最終靠作品而不是作者保證。

      在今天這樣一個對現(xiàn)實真相有著超乎尋常的強烈訴求的語境下,余華的寫作以小說虛構的方式——哪怕是借用了如此眾多的、我們相信絕對真實的社會新聞——接近和揭示現(xiàn)實真實,其實一開始就顯得捉襟見肘,困難重重。這倒不是源自作者才華的限制,而是主要來自文體邊界的阻隔。

      雖然同為文學,但虛構文學與非虛構文學之間差異巨大。隨著非虛構文學在中國的引入,它勢必更加貼合這個時代我們對現(xiàn)實真相的追問。不管余華是否真的自覺,筆者都愿意將《第七天》看作非虛構文學的相似性嘗試。而“非虛構”本身就保證了真實,徹底保證了甚至是經(jīng)典現(xiàn)實主義對現(xiàn)實真實性的要求。而剩余的部分,則是作家自己文字才華的空間和余地,足夠他們發(fā)揮——如果他們有才能的話。余華也許是當代小說家中最先意識到虛構和非虛構之間界限和越界問題的作家,這是他的敏感,但遺憾的是,他沒能舍得丟掉自己“小說作家”的身份。而恰恰是這個身份,導致他最后還是落入了當代各種小說寫作的窠臼,沒能真正突圍,換句話說,作者以小說的方式呈現(xiàn),筆者以小說的方式閱讀,結果是我們都一致并一直處于小說之中,處于虛構的故事之中(雖然事實上那些小說中的故事都絕對真實地發(fā)生過),離開文本的甚至作家的意圖越來越遠。

      至此,筆者愿意引用自由寫作者土家野夫《“酷客”李斯》一文中最后的文字,來結束對余華這部小說的討論,因為一方面,在筆者看來《第七天》同樣帶有非虛構文學寫作的性質(zhì);而另一方面,野夫在該文中回憶了跟至交李斯這個“酷客”從1980年代至今的交往,其時間區(qū)間正好可以覆蓋、重疊于余華的《第七天》,換句話說,余華的虛構小說《第七天》跟野夫的非虛構寫作《“酷客”李斯》分享著大部分共同的社會現(xiàn)實。

      我想說他是一個十分純粹的男人,是少數(shù)能堅持不落俗套的活著的人。與他討論任何正邪話題,他都可以妙語連珠。其幽默充滿智慧,但內(nèi)心又是非常的傷感和絕望。某日在一歌舞廳,我們目睹一群流氓沖上舞臺追打演員,可是我們已經(jīng)老得沒有力氣打抱不平了。于是他掩面痛哭,他搖著我的肩膀哭喊著質(zhì)問——這就是我們留給孩子們的一個國家嗎?

      我為此感到錐心的疼痛,我深知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但我們卻都早早的放棄了任何努力,且任憑酒色財氣也無法療治我們積年成疾的內(nèi)傷。即使是一個老酷客,最終也會像最后一個莫希干人一樣,消失在時光的深處*http://www.360doc.com/content/16/1205/22/68780_612292007.shtml.。

      很現(xiàn)實,但也非常超越現(xiàn)實。這就是我們的境遇:在一個流氓當?shù)赖纳鐣?,對每一個哪怕是曾經(jīng)練習過傳統(tǒng)武術或者現(xiàn)代技擊的人來說,對于野夫這個曾經(jīng)熟悉黑白兩道的男人,對于李斯這個“粗人”或者“糙老爺們兒”來說,這都是一個最終(隨著日漸蒼老,隨著逐漸逼近各自生命的極限)必得面臨的困境——我們能打多少人,能打多久?但這又不是那些專門練習過武術技擊的“粗人”才會面臨的難題,而是所有人都會面臨的處境。

      這其實正是當初魯迅在日本仙臺醫(yī)專所產(chǎn)生的疑惑和問題,學醫(yī)究竟能救多少人,救的又都是什么人?它超越現(xiàn)實時代和地域的地方在于:不僅僅是在我們的時代,也不僅僅是在本地的中國,這是全人類任何時代的困境——一百顆種子撒入土里,九十八顆都腐爛或者長成了土壤和氣候所決定的形狀,只有一兩顆長成了他們自己想要的、也是上帝想要的形狀,但這一兩顆種子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苦難、侮辱和絕望,這不可能是那九十多顆種子能明白的。

      文字真正的魅力和閃閃發(fā)光的價值恰恰正是在這里:它標畫星星的位置,記錄和描述人之作為人的最高刻度。魯迅放棄了醫(yī)學,留下了那些永不磨滅的字句,野夫和李斯在不公不義面前軟弱無助失聲痛哭,但是,受害者與同情者的淚水都會風干,擁有肉身的流氓和義士都有打不動的那一刻,每個生命都有終結,只有現(xiàn)實這個怪物魔鬼般長存。作為血肉之軀的個體,我們最終無力抵抗現(xiàn)實的黑暗。當余華試圖跟現(xiàn)實取得和解的時候,我們看到了他的真誠;當他再度直接站在現(xiàn)實的對面時,我們看到了他作為個體生命的勇氣和作為作家的良知。只有文字和文字的正義永不湮滅,熠熠生輝,直到永遠,甚至,越是黑暗越是耀眼。這將是小說家寫作的最完全也最穩(wěn)固的依據(jù),無論是虛構還是非虛構。

      [1]余華:《第七天》,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年版。

      [2] (丹麥)索倫·克爾凱戈爾:《克爾凱戈爾日記選》,晏可佳、姚蓓琴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6年版。

      [3]陳本益、向天淵、唐健君:《西方現(xiàn)代文論與哲學》,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4] 《圣經(jīng)·舊約》(創(chuàng)世紀),南京: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1996年版。

      [5]余華:《活著》(前言),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

      責任編輯 吳蘭麗

      欄目特約編輯 王書婷

      Fiction and Nonfiction: On Yu Hua’sTheSeventhDay

      WANG Yi,HUST

      After Yu Hua fully displayed his talent inToLive, he continues his success inTheSeventhDaythat attempts to dispose the new reality with new methods and pioneers to manifest the special sensitivity between novel and reality. Except these merits, Yu Hua fails to find the appropriate skills to administrate the material like social news. Although Yu Hua tries the transboundary writing between fiction and nonfiction for the realistic and artistic truthfulness, it is unfortunate for him to slide into the fiction. Therefore, how to artistically balance the relation remains a difficult question for Yu Hua and all the contemporary novelists in China.

      ToLive;TheSeventhDay; Yu Hua; fiction; nonfiction; reality

      王毅,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

      2017-06-10

      I0-03

      A

      1671-7023(2017)04-002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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