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歡+姚鵬
摘要:端木蕻良是一個頗具詩人氣質(zhì)的天才作家,他的作品中無不透露出一種深深的悲劇感,這和端木蕻良與眾不同的憂郁氣質(zhì)有關(guān)。本文著眼于端木蕻良憂郁氣質(zhì),審視端木蕻良小說中的悲劇人物,進一步解讀端木蕻良小說中人文主義的思想意蘊。
關(guān)鍵詞:端木蕻良;憂郁氣質(zhì);意藴
端木蕻良是東北大地的兒子,他超然于世又獨善其身,坎坷多舛的人生經(jīng)歷讓端木蕻良的作品中透露著一份深刻的悲劇感,在這一悲劇氛圍之中塑造的是一個個令人惋嘆的悲劇人物。端木蕻良所塑造的人物中,不論是反抗卻無路可走的當代英雄;或是命運捉弄之下無奈的大地之花;又或是走不出命定困局的懺悔貴族,皆以悲劇收場。他們的悲劇不僅是個人抗爭而不得的悲劇,更意味著整個黑暗時代籠罩下全社會的悲劇。端木蕻良用憐憫的目光關(guān)照他筆下的這些人物,訴寫出了他們坎坷的人生、悲壯的反抗、無助的絕望,至今仍散發(fā)著不可比擬的藝術(shù)魅力。
一、反抗卻無路可走的當代英雄
“英雄”是端木蕻良小說的主題,他作品中的人物常常帶有英雄主義色彩?!犊茽柷咂觳菰分械亩帯⒋笊?,《大地的?!分械陌系?、來頭等均是這一典型人物。盡管端木蕻良盡力去展現(xiàn)出在腐朽封建制度的母體里蛻變出來的新興資產(chǎn)階級試圖改變整個社會的情景,但拘于作者自身的人生體悟,他所塑造的一系列英雄、新人都無法擺脫對社會現(xiàn)實的失望、逃避,最終只能走上了一條前途未知的悲壯之路,悲劇的結(jié)局幾乎是毫無疑問的。
《科爾沁旗草原》中的主人公丁寧是作者傾注最多感情和心血的“這一個”,是端木蕻良理想中具有英雄主義的人物。丁寧是丁家第四代人物,是科爾沁旗草原新一代統(tǒng)治者,他年輕、身份高貴、相貌堂堂,有著和父兄一樣的威儀,但與長輩們有所不同的是他接受過大城市新文化的熏染,受過新式教育,受到資產(chǎn)階級思想的洗禮,有新一代青年的共同血液。然而,與當時資產(chǎn)階級的知識分子一樣,人道主義、改良主義、感傷主義等貴族病也同樣他頭腦中留有深刻的印跡。
丁寧帶著一份熱血澎湃回到大草原,企圖用自己的力量拯救落后的草原文化?;氐讲菰?,草原的腐朽、嚴酷的社會狀況,人民的愚昧、貧窮完全沖擊了他的人道主義和人性理想,在家族利益和人生理想面前進退維谷。一方面丁寧同情下層勞動人民的苦難,渴望自己能成為他們的“救世主”,另一方面他又近乎本能地去維護自己的家族,維護自己的貴族地位,這一矛盾徹底粉碎了丁寧最初的美好愿望。丁寧是“說話巨人、行動矮子”,他同情女性卻無法擺脫三十三嬸病態(tài)的性誘惑,也改變不了春兄、水水這些純潔女子的悲慘命運,甚至和他荒淫無度的父親、三叔一樣,不負責任地玩弄了自己的女仆靈子之后一走了之,給靈子留下的卻是無望的等待和無限的悲哀。在對待他所痛恨的封建地主家族的態(tài)度上,他也是曖昧不清的。他欣賞大山有著不同其他農(nóng)民的反抗意識,而當大山帶領(lǐng)一幫佃農(nóng)聯(lián)合起來反抗他時,他便不再同情苦難的農(nóng)民,而是立即站在貴族的一邊維護他所憎恨的地主家族。他沒有摧毀舊世界、重建新世界的力量,甚至連改變自己的力量和決心都沒有,更別談去拯救這個久病成災(zāi)的大草原。他總是無休止的思索,卻不愿行動一步。他的一切幻想都徹底破滅后,他開始討厭土地,想要離開草原上一切病態(tài)與不快,最后,與他回來時的極為興奮一樣,他又極為絕望地離開了。
對于丁寧來說,最大的悲劇是他根本不可能成為他理想中的新人。顯然,作者著眼的不是丁寧個人失敗的偶然,更多的是突出整個資產(chǎn)階級的悲劇——無法擺脫貴族身份和無力抵抗封建勢力。從這一點上來說,丁寧形象的塑造無疑是成功的,他代表了那個時代知識分子,面對民族危難想抗爭卻無路可走的徘徊與彷徨。從丁寧的悲劇命運中可以了解端木蕻良本人對人生的感悟,對時代變遷的看法,以及面對在民族危亡關(guān)頭的苦悶與失落。
二、命運捉弄下無奈的大地之花
端木蕻良是擅長描寫女性的,一方面是由于端木蕻良早年賈寶玉式的貴族生活,周圍有眾多女子圍繞在他身邊,正如在《初吻》中寫道的:“我差不多統(tǒng)統(tǒng)知道了女人的秘密了,因為我天生長在女人堆里,她們有什么事我都知道了”①;另一方面是深受中國古典小說《紅樓夢》的影響,他從那里得到了許多描寫女性的典范。端木蕻良筆下的女性中,無論是封建家族女性,還是在都市女性,亦或是山野女性,不僅能看到原始生命的沖動與頑強,也能看到她們生存的艱難處境和悲涼心境,從中也不難感悟出作者的憂郁意識以及人道主義。
小說《可塑性的》中女主人公鳳子,是一個出生于沒落貴族家庭的少女,雖已沒落但保持著慣有的貴族小姐風格。那時的鳳子是完全純靜的,但家族的敗落使她陷入生活困境,漂泊流亡至繁華喧囂的大城市后,紙醉金迷的生活使她漸漸迷失了自我。再見初戀情人——表哥辛人時,她早已褪去純凈蛻變成一個虛偽而窮奢極欲的妓女。面對生活中不堪的一切,她常常想到自殺,卻僅僅把它當做一種消遣。這一個在都市漂泊而墮落的女性是渴望被拯救的,她希望通過愛情來擺脫困境,來洗滌自己被玷污的靈魂,她是那么決絕和固執(zhí),她總說:“四哥,我要跟你在一起,我就能夠。”而當辛人猶豫不決時,這個脆弱的女人徹底絕望了,終于在第二天明媚的早晨中遺憾離世。鳳子的悲劇不完全在于她無奈的墮落,更多的是她把重生的希望完全寄托于表哥的愛情之上,自己卻沒有任何的力量逃離黑暗,當找不到一個可以依靠的力量時,便不再有勇氣繼續(xù)生存。從這一層面上來說,鳳子的死是必然的。
端木蕻良筆下的女性形象都是命運的犧牲品,她們受著封建制度的壓迫,自身對男性有著嚴重的依賴心理,而擺脫悲苦命運的唯一出路是依靠男性,這正是其筆下女性的悲哀。這一悲哀無疑不體現(xiàn)出端木蕻良對于社會的絕望與無奈,他的小說中籠罩著的這層悲劇的面紗是他人道主義的關(guān)懷。
三、走不出命定困局的懺悔貴族
1942年1月,天才女作家蕭紅香消玉損,失去蕭紅對于端木蕻良來說打擊是巨大的,悲痛也是巨大的,面對世人毫不留情的指責,他緘默不語。之后半年里,端木蕻良沒有一部新作,直到7月和9月,端木蕻良完成了兩部剖析自我心路的姊妹篇——《初吻》和《早春》,小說通過描寫一個貴族少爺最原始的性意識為起點,透過孩童初萌無意識來反映愛情的失落。不管是對兒童而言,還是對成人來說,“愛”總是人繞不開的困局。
兩部小說皆以端木蕻良的乳名“蘭柱”命名的小男孩為主人公,通過反映端木蕻良童年的經(jīng)歷、童年的幻想、童年的情趣表達一種強烈的感傷懷舊情緒。這兩部小說可謂是端木蕻良對自我內(nèi)心最真實的審視,“作者有意刻劃了這種失戀的痛苦是無法挽回的,又是永恒的。在這永恒的痛苦之中,作者還著意摻揉進了一種近乎宗教式的懺悔意識?!雹谧髌分袘涯顟偃撕妥晕覒曰诘那楦行纬闪艘环N特殊的感染力,這種特殊的感染力是端木蕻良早期作品中所沒有的。不難看出,這痛苦、懺悔與蕭紅的離開有著莫大的聯(lián)系。
《初吻》和《早春》是端木蕻良內(nèi)心情感的感傷和懺悔之作,與其說他是在描寫小男孩蘭柱失去金枝的痛苦,還不如說是在表露端木蕻良對失去蕭紅的懺悔。這種懺悔反而使故事本身的敘述力大大削弱了,變成了一個端木蕻良自我內(nèi)心的獨白。那種失落中的迷惘,懺悔中的自責,若不是親身體驗和感悟,怎會有如此淋漓精致的抒懷??梢哉f《初吻》、《早春》也記錄了端木蕻良初次苦飲人生、苦飲社會經(jīng)驗之作,尤其他將對亡妻蕭紅的思念與眷戀蘊藏在作品中,這種由失去而產(chǎn)生的巨大痛苦和悲傷之感,正是《初吻》和《早春》值得去品讀的地方,而值得注意的是,《早春》中女主人公用了和蕭紅《生死場》里女主人公相同的名字,都叫金枝。
四、結(jié)束語
在端木蕻良的小說籠罩著一層詩人般的憂郁意蘊,悲劇性是其小說的基本色調(diào),而作者本人也以憂郁作為他勘探人生的方式,以沉默作為他對待世界的態(tài)度。端木蕻良是個個人意識很強的作家,他以生活和生命的存在為依據(jù),關(guān)注生命個體精神的苦悶和壓抑,有著對民族災(zāi)難的深切擔憂和強烈的愛恨之情。他帶著對時代、對命運極其敏銳的感受力,用極富感染力的語言刻畫出了眾多生活中實實在在的人物,充滿悲劇的又豈止是無奈的懺悔貴族、被命運捉弄的女性,身處社會底層的勞動人民更是這出悲劇的參與者,他們對生命的向往與生活的活力在各種災(zāi)難、打擊之下,或被殘酷的銷蝕,或被無情的壓抑,都有濃烈的悲劇感。
端木蕻良通過這些個鮮活的人物形象,展現(xiàn)出一幅幅悲歡離合的人生百態(tài),透露出一股強烈的悲劇感,令人憂傷、悲憤,從而擊撞著讀者的心靈,引起讀者們的思考。無論是個人在殘酷的現(xiàn)實和無奈的命運前的抗爭,還是無謂的掙扎,無力的反抗,作者所傳達的這份人文關(guān)懷給中國現(xiàn)代文壇帶來了與眾不同的風景。
注釋:
①端木蕻良:《初吻》,收入《端木蕻良小說》,浙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10月第二版,第219頁。
②孔海立:《憂郁的東北人——端木蕻良》,1999年12月,第一版,第145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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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端木蕻良.端木蕻良文集(第一卷)[M].北京出版社,199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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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趙福君.點點意味在蕭紅——簡析端木蕻良的《初吻》和《早春》[J].滿族研究,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