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小行

【摘 要】金、元時期，佛教中的頭陀教一派盛行，市井工商之徒，信此者十居四五。殆至明代，該教突然銷聲匿跡，因而留下的文獻資料極少。新發(fā)現(xiàn)的《金鄉(xiāng)縣頭陀教正因院之記碑》，在記述頭陀教在今蘇魯豫地區(qū)傳播情況的同時，亦介紹了頭陀教始祖紙衣和尚的生平及創(chuàng)教史，極具文獻和史料價值。故筆者特錄其文，略作考釋。

【關鍵詞】元至大四年 金鄉(xiāng)縣頭陀教正因院之記碑 紙衣和尚 考釋

《金鄉(xiāng)縣頭陀教正因院之記碑》（下簡稱《正因院碑》），刊于元至大四年（1311年）九月，正因院主持圓成禪師立，現(xiàn)藏于金鄉(xiāng)縣博物館。碑長約300厘米，寬約100厘米。正書。該碑，方志、《濟州金石志》均未記載。碑文在記述頭陀教德真禪師一派在今蘇魯豫地區(qū)傳播情況的同時，亦介紹了其始祖紙衣和尚的生平及創(chuàng)教史，極具文獻和史料價值?，F(xiàn)將其加以句讀，略作考釋。

一、錄文

濟寧路金鄉(xiāng)縣頭陀教正因院之記

□川信士趙德昇撰 洞然居士書丹并篆額

頭陀之教，發(fā)源遠矣。自飲光以降，道傳竺夏，嗣清塵者代不乏人，簡棲之文足為證矣。以其卓絕難行，世所罕見，謂吾宗為韌立。昔釋迦在世，弟子迦葉能修苦行，如來深加贊嘆，復慮后五百歲正法欲滅，遂以守護為讬。迦葉固辭力小弗克負荷，當有彌勒宜以弘法之任囑之。如來即從其請，與寶積會上，以法付之彌勒。彌勒欣然受之，經(jīng)語其詳，不能具載。

吾保定祖師紙衣和尚，以慈氏之法□應下生之寶運，示跡于宋之紹圣二年，異光瑞相驚駭當時，有司以之逐捕，風仙為之再拜，年既鼎盛，才冠士流。值金兵南伐，屢遭喪亂，乃頓悟□世無常，厭塵入道。天會六年，始立正門，峭然拔乎雪山之行，丁寧乎樂石之言，誠者歸之，莫不稱慶。范公見之，焚其朝服。稚子戀之，忘其室家。太師察其情也，顯善神護戒之威。防御瞻其容也，悟圣境付書之瑞。禪伯四十余員預知歸寂，信士百千億眾競結(jié)勝緣，天宮法座符奇夢于新堂，使者歌詞送圣文于靜夜，教闡二紀，道傳九宗，以至今日。

圣朝信教，國師擁護，使頭陀正宗大顯于世，可謂不負能仁之讬矣。蒙其利，益可思議哉。由是，遠近蘭若浸興于世。有去塵禪師者，徐州鎮(zhèn)防人也。自七歲禮本州真公禪師出家，修習苦行學問逾勤。歷十載，其師為眾等邀往夷門。后經(jīng)天朝革命，飛錫魚臺，以華盛之年，勵冰霜之操，為眾敬仰，理固宜然。不數(shù)載，立院有六：其在魚臺者曰圣修，其在金鄉(xiāng)者曰正因院，成武以興濟為號，單父以會真立名，濟州普施、興教二所在。度門弟子六人，內(nèi)有門資圓成，住金鄉(xiāng)縣正因院，以為祖師萬年之教，不可使法門不顯，師德不彰，欲刻石題辭傳之后世，將使海眾覽之，同獲實福。今圓成□□別訪再敘根因，于至大四年躬就魚臺圣修院，先樹祖碑，謹錄全文鐫諸琬琰，紀師偁譽，永傳遐代，是為報親□□思以斯旌表孝終道矣。易云：“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所謂修成物應，動之斯來，綏之斯和，其斯之謂歟？謹齋沐為□□□。

祖師立教，□啟龍華。孰蒙利益，出家在家。讜言救世，神如扁鵲。諸苦能除，蓋服吾□。

有緣敬奉，果報非無。上獲十號，下免三涂。善法功深，覺人日廣。崇樹香剎，旁及天□。

肅肅石公，剪□意真。年途耳順，操勵松筠。院興六處，付祖大德。萬祀教傳，抑□□□。

濟寧路金鄉(xiāng)縣典史 董忠 程文 秦祐 王輔

濟寧路金鄉(xiāng)縣尉 陳先元

將仕郎濟寧路金鄉(xiāng)縣主簿 孔樟

承事郎濟寧路金鄉(xiāng)縣尹兼管本縣諸軍奧魯勸農(nóng)事 邵蔚

進義副使?jié)鷮幝方疣l(xiāng)縣達魯花赤兼管本縣諸軍奧魯勸農(nóng)事 朵羅女

大元至大四年歲次辛亥九月 日 圓成禪師立 本縣石匠作頭（下缺）

（碑陰為“祖頭陀德真禪師宗派圖”，文字甚多，不錄。）

二、頭陀教概況

金、元兩代，頭陀教一派盛行，“市井工商之徒，信糠者十居四五”[1]。

頭陀教，又稱糠禪，由劉紙衣于金天會年間創(chuàng)立，為佛教的一個苦行派。頭陀意為“抖擻”，即去掉塵垢煩惱之義。據(jù)《十二頭陀經(jīng)》《大乘義章》卷十五載，共有十二種修行規(guī)定，稱“頭陀行”。即著糞掃衣（用被遺棄的破布縫制的僧服）；著三衣（三種用不正色布制的袈裟）；常乞食，不作余食（一天只吃午飯）；一坐食（除午飯外不吃零食）；節(jié)食量（缽中只受一團飯）；住阿蘭若（住遠離人家的空閑處）；冢間坐（坐墳地）；樹下坐；露天坐；隨地坐（不拘地方坐）；常坐不臥[2]。

元代頭陀教成為獨立教門，朝廷設頭陀教禪錄管治下頭陀禪師。頭陀禪師與俗人訴訟，由禪錄與地方官員共同裁斷。至元十八年（1281年）頭陀教溥光更是獲賜“大禪師”稱號[3]。然而到了明代，此教逐漸無聞，因而留下的文獻資料極其稀少，以致連祖紙衣和尚創(chuàng)教的準確時間都難以考證。

三、劉紙衣生平及創(chuàng)教情況

碑文首先追述了頭陀教的起源：“頭陀之教，發(fā)源遠矣，自飲光以降……彌勒欣然受之，經(jīng)語其詳，不能具載?！边@與《寂照禪師道行碑》“如來以法心付彌勒，彌勒以正法華垂世立教而修頭陀行”[4]的記載吻合，且更為詳細。

頭陀祖師紙衣和尚，正史無傳?！墩蛟罕吩疲骸拔岜６ㄗ鎺熂堃潞蜕小昙榷κ?，才冠士流?！币沙摹都内w元帥書》：“夫糠禪，乃釋教之外道也……昔劉紙衣扇偽說以惑眾，迄今百年?！盵5]《大頭陀教勝因寺碑》（下簡稱《勝因寺碑》）云：“始祖曰紙衣和尚，立教于金之天會?！盵6]《寂照禪師道行碑》：“自紙衣應世以來，二百年于此。其間慧燈相續(xù)，奕世不絕?！盵4]由此可知，始祖紙衣和尚即是劉紙衣，其籍貫為保定。

《正因院碑》云：“吾保定祖師紙衣和尚，……示跡于宋之紹圣二年，異光瑞相驚駭當時，有司以之逐捕，風仙為之再拜，年既鼎盛，才冠士流。”“示跡”，即“釋尊于久遠前成佛后，常在各世界中示現(xiàn)教化眾生，凡佛所示現(xiàn)的，都名為跡”[7]。結(jié)合后面的文字可知，此處應是“出生”的意思。故劉紙衣生于北宋紹圣二年，即1095年。

劉紙衣青少年時期事跡無考。《正因院碑》只云其“年既鼎盛，才冠士流”。劉紙衣創(chuàng)教前夕，恰逢“金兵南伐，屢遭喪亂”?！敖鸨戏ァ保词加诮鹛鞎辏?125年）、終于天會五年（1127年）的金攻北宋之戰(zhàn)。金兵的南伐，不僅導致了北宋的恥辱亡國，也使北方淪陷區(qū)的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所過皆殘破，其所得漢人，并削發(fā)，使控馬荷擔；得婦女，好者掠去，老丑者殺之。自京師至黃河數(shù)百里間，邑里蕭然，無復煙爨，尸骸之屬不可勝數(shù)”[8]。喪亂中，百姓朝不保夕，劉紙衣遂選擇了皈依宗教來解脫痛苦，“乃頓悟□世無常，厭塵入道”。

關于劉紙衣創(chuàng)立頭陀教的時間，《勝因寺碑》云：“立教于金之天會?！薄墩蛟罕穭t明確指出：“天會六年（1128年），始立正門?！币布词钦f，在金滅北宋的第二年，劉紙衣便創(chuàng)立了頭陀教。

頭陀教以清凈寡欲、修頭陀苦行、嚴守戒律為解脫法門，非常適應當時深陷水火之中的民眾的精神需求。故劉紙衣創(chuàng)教后，追隨者眾多，既有下層民眾，也有朝中官員，“誠者歸之，莫不稱慶。范公見之，焚其朝服。稚子戀之，忘其室家。太師察其情也，顯善神護戒之威。防御瞻其容也，悟圣境付書之瑞”。至其圓寂時，僅禪伯就有“四十余員”，信士更多，“百千億眾”雖為夸詞，但實際人數(shù)肯定不少。

四、頭陀教在蘇魯豫地區(qū)的傳播

劉紙衣逝世前后，頭陀教雖然一度遭到政府的嚴禁，但其發(fā)展仍延綿不絕?！秳僖蛩卤罚骸埃▌⒓堃拢┦緶缰螅T人嗣法，自河澗鐵華、興濟義希、雙檜春、燕山永安、蓬萊志滿、真教猛覺、臨漪覺業(yè)、普化守戒、清安練性、白霫妙一，十一傳而至溥光大禪師?！盵6]進入元代，由于統(tǒng)治者崇奉宗教，正如碑中所言——“圣朝信教，國師擁護”，使“頭陀正宗大顯于世”。特別是溥光，還于至元辛巳（1281年）被皇帝御賜“大禪師”稱號。[6]

頭陀教發(fā)展雖盛，但其在大都以外地區(qū)的具體傳播情況，已往文獻鮮有記載。正因院碑的發(fā)現(xiàn)，無疑可以彌補這方面的不足。

碑云，金朝末年，有去塵禪師者，徐州鎮(zhèn)防人。自七歲追隨本州真公禪師出家，修習苦行學問逾。真公禪師，即碑陰宗派中的德真禪師，頭陀教其他文獻未載，師承不詳。從碑陰“祖頭陀德真禪師宗派圖”等字眼看，德真禪師或為頭陀教在今蘇魯交界地區(qū)的開山者。十年后，真公禪師“為眾等邀往夷門”傳教，去塵禪師陪同前往。“夷門”，戰(zhàn)國時魏國都城大梁的東門，《史記·魏公子列傳》：“魏有隱士曰侯贏，年七十，家貧，為夷門監(jiān)者。”[9]后來，夷門成為大梁（開封）的別稱。據(jù)此可知，至遲到金末，頭陀教已傳往今河南地區(qū)。

元朝建立后，去塵禪師到魚臺縣傳教?！安粩?shù)載，立院有六：其在魚臺者曰圣修，其在金鄉(xiāng)者曰正因院，成武以興濟為號，單父以會真立名，濟州普施、興教二所在?！痹?，除成武隸屬曹州直隸州外，魚臺、金鄉(xiāng)、單父、濟州均屬濟寧路管轄[10]，為弘吉剌氏的分邑，由其陪臣治理?！昂爰葜忠?，得任其陪臣為達魯花赤者，有濟寧路及濟、兗、單三州，巨野、鄆城、金鄉(xiāng)、虞城、碭山、豐縣、肥城、任城、魚臺、沛縣、單父、嘉祥、磁陽、寧陽、曲阜、泗水一十六縣?！焙爰菔仙钍艹杉己辜易逍湃?，蒙古大汗曾與之約定：“弘吉剌氏生女世以為后，生男世尚公主，每歲四時孟月，聽讀所賜旨，世世不絕?！盵11]

除了碑陽中提到的金鄉(xiāng)縣正因院住持主圓成外，由碑陰可知，濟州普施院住持主為純明禪師，單父會真院住持主為智明禪師、防心禪師，成武興濟院住持主為純凈禪師，魚臺縣圣修院住持主為道興禪師、繩義禪師，濟州興教院住持主為圓明禪師。碑陰另載，魚臺縣還有頭陀教尼庵聞善院，知宮為李妙真。

在《正因院碑》刊立的至大四年（1311年）前后，治理濟寧路地區(qū)的為弘吉剌氏家臣按檀不花家族。按檀不花家族世代信仰景教，在其庇護下，濟寧路治下的濟州一帶成了元代景教重鎮(zhèn)，這里長期存在著景教寺院和教徒群體，并且有著專門的宗教管理機構(gòu)[12]。不過，從頭陀教去塵禪師一派在濟寧路立有六所寺院及金鄉(xiāng)縣達魯花赤、縣尹為正因院立碑等情形判斷，按檀不花家族對這個佛教異端教派，雖說不上喜歡，但起碼并不排斥。正因院碑陰上的眾多信徒題名，也印證了這一點。從信眾上看，除了出家的僧人，還有大量居士。居士中既有平民百姓，又有像宣授金牌承務郎海道運糧千戶侯寧、宣授金牌管領東平等路本投下諸色戶總管高揆、奉議大夫奉圣州知州張文以及知縣、倉庫官、押獄、作頭等不同級別、為數(shù)眾多的官吏。從性別上看，不僅有男性也有女性。碑陰還載，德真禪師的二代傳人，除去塵禪師外，還有去染、寬利二位禪師。因二人與除去塵禪師為同代傳人，碑中未載他們以下的傳承譜系。不過，從去塵禪師的徒子徒孫規(guī)模推斷，去染、寬利的信徒理應不少。

正是由于元朝不同級別官吏的支持或默許，頭陀教信徒快速增長，分布各個階層，“市井工商之徒”更多，“信糠者十居四五”。

溫玉成先生在《金元糠禪述略》一文中指出，溥光以后的大頭陀教歷史，資料不多。只知道元武宗至大二年三月（1309年）“罷杭州白云宗攝所，立湖廣頭陀禪錄司”。至大四年四月（1311年），“罷艚、道、也里可溫、答失蠻，頭陀、白云宗諸司”[3]。正因院碑立于至大四年九月，因而該碑的發(fā)現(xiàn)，無疑將對頭陀教后期歷史的研究提供極大幫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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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孛蘭盻等.元一統(tǒng)志·卷1[M].北京：中華書局，1966.95.

[11]宋濂.元史·卷118[M].

[12]張佳佳.元濟寧路景教世家考論一以按檀不花家族碑刻材料為中心[J].歷史研究，2010（5）.

（作者單位：金鄉(xiāng)縣山陽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