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云清
摘 要:清初詩壇,“錢王代興”。錢謙益去世后,王士禎成為康熙詩壇一代正宗,其論詩標舉“神韻”,以一種審美標準為出發(fā)點論詩,打破了明代以來以時代論詩的局限,在創(chuàng)作方面,王士禎也努力踐行此種詩學(xué)理論,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神韻詩。本文主要分析神韻詩的意象暖色調(diào)、主觀性強的特點。
關(guān)鍵詞:王士禎;神韻說;意象;暖色調(diào);主觀性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14-0-02
第一章 “神韻說”的含義
王士禎的詩歌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了三次轉(zhuǎn)變,其門生俞兆晟在《漁洋詩話序》中引述阮翁之言曰:
“吾老矣,還念平生,論詩凡屢變……少年初仕筮時,唯務(wù)博宗該恰,以求兼長。文章江左,煙月?lián)P州,人海花場,比肩接跡。入吾室者,俱操唐音;韻勝于才,推為祭酒。然而空存昔夢,何堪設(shè)想?中歲越三唐而事兩宋,良由物情厭故,筆喜意生,耳目為之頓新,心思于焉避熟?!榷謇鳛榭帐?,新靈浸以詰屈,顧瞻世道,惄焉心憂。于是以太音希聲,藥淫哇錮習(xí),唐賢三昧之選,所謂乃造清淡時也?!盵1]
這段話可以看出,王士禎的詩歌創(chuàng)作曾事兩宋,他在《鬲津草堂詩集序》中說道:“三十年前,予初出,交當(dāng)世名輩,見夫稱詩者,無一人不為樂府,樂府必漢《鐃歌》,非是者弗屑也。無一人不為古選,古選必《十九首》、公?,非是者弗屑也。予竊惑之……唐有詩,不必建安、黃初也;元和以后有詩,不必神龍、開元也;北宋有詩,不必李、杜、高、岑也?!盵2]可見其轉(zhuǎn)變大概由于“疾夫膚附唐人者了無生氣”(施閏章《漁洋山人續(xù)集序》)[3]。他雖宗盛唐之詩,但并不是墨守盛唐諸人。同時,對于宋詩的學(xué)習(xí)并非放棄其神韻說,相反,神韻說貫穿他詩學(xué)觀念的三次轉(zhuǎn)變之中,仍是他詩論的核心,王士禎僅是憑此言論以擴大神韻的范圍。但是王士禎晚年論神韻,又復(fù)歸王、孟沖和淡遠的詩風(fēng),他編寫《唐賢三昧集》,所選之詩大部分為“所謂乃造平淡時也”。由此可見,王士禎神韻說的內(nèi)涵雖豐富,但追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味在酸咸之外”、沖淡、清遠、超逸的詩歌境界,乃是其神韻說的主導(dǎo)。
關(guān)于“神韻說”此種主導(dǎo)的內(nèi)涵,從其《戲仿元遺山論詩絕句三十二首》中的幾首詩中便可窺見一斑:“風(fēng)懷澄澹推韋柳,佳處多從五字求。解識無聲弦指妙,柳州那得并蘇州?”(其七)[4]王士禎在《漁洋詩話》中曾說:“余于古人論詩,最喜鐘嶸《詩品》,嚴羽《詩話》,徐禎卿《談藝錄》”,而這些人實乃為神韻說的濫觴者。在其《帶經(jīng)堂詩話》中,王士禎專設(shè)“入神”、“佇興”、“要旨”等類,明確了自己神韻說的理論:
“古人詩只取興會超妙,不似后人章句,但作記里鼓也。(《漁洋詩話》)
大抵古人詩書,只取興會神到。(《池北偶談》)
唐人五言絕句,往往入禪,有得意忘言之妙,……予每嘆絕以為天然不可湊泊……皆一時佇興之言,知味外味者,當(dāng)自得之。(《香祖筆記》)
表圣論詩,有二十四品,予最喜“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八字。(《香祖筆記》)[5]
由此可見,漁洋之神韻說實質(zhì)上乃追求一種興會超逸,沖淡清遠的理想詩歌境界,強調(diào)的是詩歌的藝術(shù)審美特性,其基本特征是自然傳神,韻味深遠,天生化成,而無人工造作的痕跡。這種境界并非平地筑起之室,而如“仙人五城十二樓,縹緲俱在天際”(《漁洋詩話》引施愚山語)[6]。他雖然也強調(diào)作詩“典”的重要性,認為作詩要以經(jīng)和廿一史為來源,但他并非像明七子那樣刻意古范,鑄形宿模,他把對經(jīng)史和前人的學(xué)習(xí)化用為典故或是將前人句法巧妙地融入到詩歌之中,因此其詩能夠在典雅溫厚的基礎(chǔ)上,自出一番境界。
王士禎這種神韻說的詩歌主張因注重求一種沖和淡遠、不可湊泊的詩境,故讀其詩往往得一種朦朧蘊藉之感,詩人將自身情感融入到此種境界之中,濃烈卻又模糊,深得滿懷易代感傷的清初詩人之推崇。在清初高壓政治之下,士人們通過神韻詩找到了自身情感的共鳴與發(fā)泄之處,同時,這種并不激烈的表達也為統(tǒng)治者所接受,故神韻說一出,文士翕然宗之,影響了清初詩壇長達百年之久。
第二章 神韻詩的意象特色
2.1暖色調(diào)為主
王士禎神韻詩以景物描繪為主,這可能與清初敏感的社會環(huán)境有關(guān),因此其詩取材較少涉及社會現(xiàn)實,而是描繪了大量景物意象,并且這些意象大多是暖色調(diào)的景物。如其作《再過露筋祠》:“翠羽明珰尚儼然,湖云祠樹碧如煙。行人系纜月初墮,門外野風(fēng)開白蓮?!盵7]詩中寫祠中女子雕像之美,并非運用形容詞修飾描繪,而是羅列了女子身上“翠羽”、“明珰”的裝飾物,通過華美的裝飾讓讀者想象女子風(fēng)姿綽約的美貌;隨后作者描寫了祠外湖上之云,岸邊碧樹,兩者交織在一起,綠的如煙霧一般朦朧杳渺,通過這朦朧蘊藉的景物,傳達出一種淡淡的傷感。次作者描繪行人,墮月以及被野風(fēng)吹開的白蓮,全詩即戛然而止。詩中并沒有直接流露感情之詞,而是描寫了從祠內(nèi)至祠外的一系列景物,詩末以白蓮寓意此女之貞潔,雖不言語,而情感自現(xiàn)。詩中所描繪的雖是一幅含蓄綿邈之畫,但并不讓人感覺清冷,而是感到溫暖,這是由于詩中“翠”、“明”、“碧”等暖色調(diào)詞的使用,使詩歌有一種暖色調(diào)的溫暖柔和之感。再如其《真州絕句五首》(其四):“江干多是釣人居,柳陌菱塘一帶疏。好是日斜風(fēng)定后,半江紅樹賣鱸魚。”[8]描繪真州沿江一帶的美景,對于景色的喜愛之情亦是沒有直接表達,而是羅列了江畔的景物:釣人居、柳陌、菱塘、日斜、風(fēng)、紅樹、鱸魚,都是給人以明快之感的小景,構(gòu)成了整首詩的畫面,而作者對這景色欣喜之情溢于意象之中,也感染了讀詩之人。再如漁洋詩中常見樹、柳、煙、月、雨、水、春、秋、樓、舟等景物,在其他詩人詩中本沖澹蕭然的這些意象,在王士禎筆下獲得了新生,他巧妙運用紅、翠、濃等形容詞修飾,為這些意象蒙上了一層暖色,從而構(gòu)成了其神韻詩溫而能麗、清新俊逸的一面。
2.2主觀性強
漁洋詩中意象的主觀傾向性亦十分明顯。如其《秦淮雜詩》(其一):“年來腸斷秣陵舟,夢繞秦淮水上樓。十日雨絲風(fēng)片里,濃春艷景似殘秋?!盵9]作者寫春天之景,但卻不是草長鶯飛的明快氛圍,而是開篇便寫“腸斷”二字,因此使作者魂牽夢繞的秦淮河與水上樓便也環(huán)繞著濃濃的感傷;隨后作者又寫“雨絲”、“風(fēng)片”,這濃春之景在作者看來卻是殘秋一般,這便照應(yīng)了首句的腸斷二字。再如:“蒼蒼遠煙起,槭槭疏林響。落日隱西山,人耕古原上。”[10](《即目》),詩中遠煙是蒼茫的,樹木是稀疏的,太陽是下落的,古原是荒涼的,這一系列景物都是詩人眼見而書,故帶有詩人濃重的自身情感,這種寂寞、荒涼與苦悶便融于景物之中,感人甚深。這樣以詩人主觀來構(gòu)造意象的寫法,也是王士禎神韻詩的一大特色,往往能夠達到味在酸咸之外的神韻境界。
正是王士禎詩歌中這些以暖色調(diào)為主且主觀性強的意象,營造了詩歌含蓄朦朧的意境,詩人的某些無法直接表達的情感才得以抒發(fā),故對神韻詩來說,其意象是十分重要的。
注釋:
[1][3][6]錢仲聯(lián)主編《清詩紀事》(順治朝卷),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1986;1978.
[4][7][8][9][10][清]惠棟、金榮注《漁洋精華錄集注》,齊魯書社2009:210,212;92;189;147.
[2][5][清]王士禎《帶經(jīng)堂詩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3:74;68、69、73.
參考文獻:
[1](清)沈德潛.清詩別裁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5.
[2]郭紹虞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郭紹虞.中國文學(xué)批評史[M].上海:商務(wù)印書館,2010.
[4]李澤厚.美的歷程[M].天津:天津社會科學(xué)院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