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劫是個技術活

于強

二憨在城里務工，三年多沒回家了。這天，他接到老婆電話，得知四歲的兒子生病了，急需一筆錢。二憨一聽，趕緊從銀行取出所有積蓄，急匆匆往車站趕。不料，半路一個騎摩托車的男子突然沖上來，搶了他裝錢的包，然后一踩油門，絕塵而去。

被搶的可是兒子的救命錢??！二憨哭嚎著，跑去報警，不料，警察告訴他，事發(fā)地點屬于老城區(qū)的“三不管”地段，搶包事件時有發(fā)生，由于沒有目擊者，也無監(jiān)控，劫匪戴著口罩，摩托車又沒牌照，案子很棘手。警察讓二憨先回去，耐心等待警方破案。

自己能等，可兒子的病等不了??！二憨心急如焚！他左思右想，情急之下，腦袋里竟然冒出個餿主意：別人能搶我，我為啥不能搶別人？

為了給兒子治病，二憨說干就干！他買來口罩、手套，又弄了一輛快報廢的無牌摩托車，準備實施“搶包大業(yè)”。但是搶劫不是小孩過家家，說著容易，真上陣時，二憨哆嗦了。他在街角埋伏了兩天，瞅著來往的行人，愣是沒敢下手。第三天，他不停地給自己打氣：別慫，不就是搶個包嘛！為了兒子，豁出去了！

這時，遠遠走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瘦瘦弱弱，挎著一個名牌肩包。二憨心想，就拿這個女孩開刀吧。他啟動摩托車，戴上口罩，就要動手。誰料在下手的一剎那，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拍他：“兄弟，是不是想搶包??？”

二憨差點嚇尿褲子，雙腿一軟，忍不住跪倒在地：“我再也不敢了，警察同志，你就饒了我吧……”

誰知，拍他的人呵呵笑起來：“你別怕，我不是警察?！倍┨ь^一瞧，發(fā)現(xiàn)那人五十來歲，長得又矮又瘦，那人說：“我叫老歪。你是不是頭一次搶包？”二憨一聽，紅著臉點頭。老歪說：“怪不得呢，你要感謝我，如果剛才搶了那個女孩，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局子了?！?/p>

二憨不明白。老歪帶他左拐右拐，來到警局門口，只見挎包的女孩走了進去，半天后，一身警裝走了出來。二憨傻了眼。老歪告訴他，最近搶包賊猖獗，為了打擊罪犯，很多便衣警察出沒于大街小巷，那個女孩就是個便衣警察。

二憨嚇得一身冷汗，自己差點搶了警察?。∷滩蛔柪贤幔骸澳阏ψR破她是警察的？”

老歪嘿嘿一笑：“很簡單，因為我也是個搶包的?！彼嬖V二憨，自己干搶包這一行多年，什么人能搶，什么人不能搶，什么人油水多，什么人油水少……里面學問大著哩。

二憨聽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說：“不就是搶個包嘛，還有這么多講究？”

老歪嚴肅地說：“當然，搶劫可是個技術活?！彼f，自己本來有幾個徒弟，最近警方嚴打，徒弟們全被抓了。他正愁孤掌難鳴，沒想到遇到了二憨。他問二憨，想不想拜他為師？二憨搔著腦袋說：“可我啥都不會啊！”老歪說：“我教你啊?！?/p>

老歪掰著指頭，一套一套地教二憨，什么眼功、手功、腿功，什么察言觀色、趁火打劫、金蟬脫殼……二憨是個直筒子，聽得兩只耳朵冒熱氣，最后還是稀里糊涂。老歪沒辦法，知道“言傳”對二憨用處不大，只得進行“身教”。兩人來到一處街道，老歪指著兩個行人問：“如果讓你搶，這兩個人，你搶哪一個？”二憨一瞧，發(fā)現(xiàn)一個是頭發(fā)花白的鄉(xiāng)下老頭，衣著襤褸，抱著個油膩膩的破蛇皮袋；另一個是個年輕小伙，西裝革履，提著一個高級公文包。二憨說：“這還用問嗎？當然搶那個小伙子?！?/p>

老歪卻搖頭：“大錯特錯。你感覺小伙子人模狗樣，像個有錢人，其實是個窮光蛋，那個老頭別瞧其貌不揚，卻真有油水。”

見二憨不信，老歪帶著他，悄悄跟在兩人后面。不久來到了一處鬧市，只見小伙子打開公文包，從里面抱出一摞傳單，喊著“大促銷”“大優(yōu)惠”，開始散發(fā)。喊得口干舌燥，小伙子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最后掏出兩個鋼镚兒，買了一瓶最便宜的礦泉水解渴。

二憨大跌眼鏡。老歪一笑，又帶他跟蹤鄉(xiāng)下老頭。只見老頭走進一家銀行，來到柜臺，打開隨身的蛇皮袋，“嘩啦”倒出一堆錢，有百元大鈔，也有十元、五角的零錢，足有好幾萬元。一問，才知道老頭是個撿破爛的，二憨服了，老歪看人的眼光真準！

老歪說：“這招叫察言觀色，靠的是眼功?！崩贤岣嬖V二憨，自己當年為了練眼功，每天蹲在街頭八個小時，風雨無阻，研究各種人的衣著談吐和舉手投足，才練就了現(xiàn)在的火眼金睛。二憨問：“我練多久才能跟你一樣？”老歪嘿嘿一笑：“不久，也就三年吧?！?/p>

二憨皺起了眉頭，兒子的病別說三年，就是三天也等不起??！

老歪又教二憨手功，他說，你搶人家的包，人家肯定不會撒手，遇到柔弱女子，你力氣占上風，倒還好說，如果對方是彪形大漢，力大如牛，你咋辦？這就是考驗手功的時候了。老歪說，練手功必須能吃苦。入門先練手勁，什么捏核桃、抓沙袋、提杠鈴、滾油鍋里撈石頭……二憨一聽，頭皮發(fā)麻，心說，這哪里是搶包功夫啊？明明是少林功夫。

他問老歪：“這些要多久才能練成？”老歪說，也得三年。二憨張大了嘴。老歪說，你別急，除了眼功手功，還有腿功，練三年，跑功，練三年……老歪掰著指頭還沒說完，二憨趕緊讓他打住，說搶個包還有這么多規(guī)矩？老歪說：“要想成為搶包高手，必須要學這些功夫。”二憨搖頭，說自己不想成為高手，只想搶錢給兒子治病。

老歪左勸右勸，怎么都勸不動二憨。最后，老歪明白了，要想讓二憨死心塌地地跟自己學搶包，只有誘之以利。于是他說：“只要你拜我為師，搶錢治病的事，包在我身上?！倍┐笙玻骸罢娴?？”老歪點頭：“我絕不騙你?！睘榱耸召I二憨，他決定大展身手，幫二憨搶包。

第二天，兩人埋伏在街口，開始尋找目標。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過往的行人很多，既有大款，也有土豪，可老歪一概不理。二憨急了，催促老歪。老歪說：“我早說過，搶劫是一門技術活，不是逮個人就能下手。剛才那個大款，別看他錢包比磚頭還厚，里面裝的都是銀行卡，咱不知道密碼，搶來有啥用？還有那個土豪，身上倒是有錢，可你沒看到他身邊那幾個保鏢??？咱要是搶了，跑不出三米，肯定被保鏢們抓住，到時打折你的腿算輕的?！?

二憨知道老歪是老手，懂得比他多，不敢再插嘴。這時，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黑提包走過。老歪眼睛一亮：“就是他了！”他讓二憨發(fā)動摩托車，悄悄跟在中年人身后，慢慢靠近。就在擦身而過時，老歪一把拽過中年人的黑提包，大吼：“快跑！”二憨猛踩油門，摩托車一溜黑煙狂奔而去，只剩下被搶的中年人跳腳怒罵。

到了僻靜處，二憨迫不及待地打開搶來的提包，里面露出了十幾沓嶄新的鈔票。老歪得意地說：“咋樣？知道我的厲害了吧？”二憨又驚又喜，但是等他看清鈔票，突然怔住了：“這是……”老歪見二憨表情不對，低頭一瞧，也愣了。那些鈔票跟真的差不多，不過，上面印的人物卻是玉皇大帝——老歪搶到的竟然是一包冥幣。

二憨不吭氣，瞅著老歪，把老歪瞅得滿臉通紅。包里有幾份貨單，一看才知道，中年人是一家殯葬品商店的老板，冥幣是他采購的樣品。在未來徒弟面前第一次出手就栽了，老歪抹不下面子，決定再搶一次。

這次，他瞄準了一個大胖子，這人雙手提著兩個大黑皮箱，走幾步，就放下皮箱喘幾口粗氣，看來里面的東西很重。搶包過程還是老套路：二憨騎摩托車，慢慢靠近大胖子，老歪瞅準時機，一把搶過兩只皮箱。

皮箱太重了，等跑到?jīng)]人的地方，兩人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二憨打開一只皮箱，里面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只有一個圓圓的、扁扁的鐵轱轆，中間還有個眼。瞧了半天，二憨認出來了，那是一個舉重用的杠鈴。打開另一個皮箱，里面還是一個杠鈴。箱子里有幾張照片，上面是被搶的大胖子在參加舉重比賽，看來大胖子是個運動員，杠鈴是他練舉重用的。

連續(xù)兩次失手，老歪氣得差點吐血。二憨忍不住說：“要不，還是我自己搶吧？”老歪惱了：“不行，今天要是搶不到值錢的東西，我老歪的名字倒過來寫！”

不久，老歪又瞄準了第三個目標。那是一對夫妻，男的拖著一個大旅行箱，女的對箱子好像特別重視，走幾步就用手摸摸箱子，仿佛里面有很貴重的東西。老歪朝手心吐了口唾沫： “動手！”二憨和老歪故伎重施，再一次順利地搶到了皮箱。

第一次搶了一包冥幣，第二次搶了兩個杠鈴，老歪心想，第三次總該搶到點好東西了吧？他慢慢打開箱子，突然，老歪睜大了眼，盯著箱子里的東西，臉上的表情呆住了。二憨疑惑地問：“里面到底有啥？”老歪說：“真是活見鬼了?！倍┖闷嫘拇笃?，伸頭一瞧，也呆了。

里面竟然是一個活人！

那是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嘴里塞著破布，雙手反綁，一雙驚恐的眼睛里充滿了淚水。二憨傻眼了：“這……這是怎么回事？”老歪搖頭，說自己搶包多年，還沒遇到這么邪門的事。最后，老歪琢磨了半天，想明白了，那對夫妻很可能是人販子，小男孩是他們拐來的。

二憨要給小男孩松綁，老歪攔住他：“不行?！倍﹩枺骸盀樯叮俊崩贤嵴f：“咱們是干啥的？搶包賊??！小男孩看到了咱們的模樣，放了他，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二憨一想，對呀，于是說：“那咱們留下他?！崩贤嶙I笑：“留下他，你養(yǎng)活呀？”二憨沒轍了，放不能放，留不能留，總不能把孩子還給那兩個人販子吧？

老歪瞅著小男孩，眼里突然放出冷光：“把他處理了?！倍┮欢哙拢骸罢μ幚?？”老歪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二憨大驚：“不行?！倍┱f，自己在城里打工，已經(jīng)三年多沒回家了，兒子快五歲了，長啥模樣都忘了，自己搶包，是為了給兒子治病。眼前這個孩子，跟自己的兒子一般大，怎么下得了手呢？

老歪說：“你這人怎么婆婆媽媽？要是你不敢，我來！”說著，老歪就要上來搶奪孩子，二憨攔著不讓。兩人一來一往，老歪惱了，踹了二憨一腳。二憨急了，隨手抄起一塊磚頭，狠狠地砸在老歪的腦袋上。老歪悶哼一聲，暈倒在地。

二憨解開小男孩身上的繩子，對他說：“走吧?！闭l知，小男孩直勾勾地盯著他，一動不動。二憨奇怪：“你怎么不走？”小男孩竟然一把抱住他的腿，大叫：“爸爸！”二憨嚇了一跳，又有些好笑：“我不是你爸爸。”可小男孩卻說：“你就是我爸爸，你叫二憨?！?/p>

二憨驚呆了：“你……你咋知道我的名字？”

小男孩說：“我家有一張照片，上面有你，媽媽說那是我爸爸?！倍┒⒅∧泻⒌哪?，雖然三年沒見兒子了，但是在依稀的記憶中，小男孩的確跟兒子很像。他渾身一震：“你是不是叫小虎子？你左邊屁股上是不是有個胎記？”男孩點頭，二憨還是不敢相信，急忙褪下小男孩的褲子，一個清晰的胎記就在左邊的屁股蛋上?！拔业暮⒆友剑　倍┮话驯ё×藘鹤?。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二憨接起來一聽，那頭是妻子的哭聲。妻子說，她帶兒子去醫(yī)院看病，沒想到半路上兒子被人拐走了，她現(xiàn)在正在派出所。二憨說，你別哭了，兒子在我這里呢。說著，他讓孩子叫媽媽。聽到兒子的聲音，妻子簡直不敢相信：“這是怎么回事？”

望著被砸暈的老歪，二憨想，我咋解釋呢？他想了想對妻了說：“你不是在派出所嗎？正好，你對警察說，這里有兩個搶包賊，一個被砸暈了，另一個要投案自首。警察如果問他們搶了啥，你就說，一包冥幣、兩個杠鈴，還有個親兒子?！?/p>

〔本刊責任編輯 吳 俊〕

〔原載《鄉(xiāng)土·野馬渡》201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