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維熙
女人飲起酒來,無論在酒風和酒量上,都不比男人遜色。
前些時日,看到這樣一則奇聞:廣西一位年近百歲的農(nóng)婦,每天喝酒將近一斤,她不僅不醉,反而身體結(jié)實如牛,無論下地種田還是趕集上店,都不亞于年輕小伙。
20世紀80年代末,幾個作家應(yīng)邀出訪貴州茅臺酒廠,在酒鄉(xiāng)暢飲之際:先是文壇酒圣陸文夫語無倫次地失去了江南秀士的風雅;緊接著是見酒絕不讓杯的劇作家葉楠,變成了語無倫次的頑童;最后倒下的是當?shù)刈骷?、貴州當?shù)氐木平芎问抗狻译m然在美酒之鄉(xiāng)沒有顯形,但在酒桌上也飄飄然地找不到北了。這時,唯有女作家諶容,卻依然在歡飲中面不改色,并向幾個男作家下著戰(zhàn)表,十足地表現(xiàn)了她酒中女雄之聲威。這是我第一次認知了女人飲酒能量無比。第二次,是幾位作家出訪內(nèi)蒙古草原、在蒙古包內(nèi)與一位當?shù)貙J聞窬频呐枋帧爸缶普撚⑿邸睍r,留下過“敗走蒙古包”的記憶。
幾千年來,雖女人飲酒的比例低,但女人飲酒的亮色,卻常常使男人黯然無光。首先,造酒的鼻祖儀狄是女人,據(jù)記載,儀狄雖然是第一個品嘗到酒滋酒味的人,但并不是一個嗜酒的女人,由于其父大禹因其造出了酒,而疏離了她,這個十分孝順大禹的女兒,便自覺與酒拉開了距離,因而酒神儀狄只是酒神而非酒癡。但是歷史上許多帝王的寵妃和歷史上的一些著名的才女(包括一些青樓紅粉),卻一反造酒女神儀狄的自我約束,叛逆成為酒的載體和酒的化身,酒成了她們追逐歡樂和排解愁楚的尤物。
其中,首推商紂王身邊的妖妃妲己,她比男人更為善飲。據(jù)《酒軼》中記載,當紂王醉臥后宮,她卻不因狂飲而與之同醉,而是“千人皆醉她獨醒”,在紂王爛醉如泥時,她還能撫琴彈唱,因而可謂中國女性中飲酒之奇。
這位亂政于商代的妖妃,在商紂王駕崩之際,還留下了一個酒事典故:當周武王興兵伐紂,紂王與周武王會戰(zhàn)牧野(今日河南淇縣之南),紂王因兵敗而自焚后,不知她是否出自對紂王的情懷,抑或是她以酒增加自盡的勇氣——據(jù)《古代酒事考》一書中記載,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有了生平中的第一次酒醉——在踉踉蹌蹌的醉酒中,鉆進懸于梁上的三尺白綾,在癡醉中去了天國。
在昏君周幽王身側(cè)出現(xiàn)了一個類似于妲己的寵妃褒姒。這位來自陜西漢中的女子,在酒量上雖然無翔實記載,但其飲酒之法卻是破天荒的:周幽王為寵其嬌,每天招人進宮以她愛聽的綢子被撕裂之聲助酒興。據(jù)記載,幽王為博得褒姒一笑,便導演了一出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的“烽火戲諸侯”。
當然,古書《酒軼》中所記載下的這些陳年酒事,難免有民間傳聞接與其中,但這位女妃嗜酒亂政,似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唐代歷史上,出了個“一朝進在君王側(cè),從此君王不早朝”的楊玉環(huán),她貪杯之相,在京劇“貴妃醉酒”中,只是表現(xiàn)了她嗜酒如命的一隅,史料中記載她比唐明皇還要善飲,因熾熱的酒漿,從早到晚染紅她的雙腮。難怪宋朝文人蘇東坡,用了如下的筆墨為其造形,“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燒銀燭照紅妝”!據(jù)《開元遺事》記載,身為君王的唐明皇,每天清晨比她要早醒;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她經(jīng)常夜飲無度。《開元遺事》上有下列一段對她的描述:“貴妃每宿酒醒后,晨傍花枝,以口吸花露潤肺醒酒?!保ㄆ浠槟旧炙帲?,身旁的唐明皇,總是親自為其折枝摘花,并勸其吮食之:“此花香艷,尤能醒酒?!睋?jù)《冷齋夜話》中描繪,此時的楊玉環(huán),臉紅鬢亂,請求唐明皇不追其晚醒的失禮之過,唐明皇笑答曰:“豈妃子醉,是海棠睡未足耳!”至此,楊貴妃的酒后千嬌百媚之姿,已躍然于紙上。
如果說楊玉環(huán)留下如是的酒歌還不足以為怪的話,其姐姐虢國夫人的酒事積習,可謂繼褒姒之后,又一個千古酒事之絕。據(jù)《云仙雜記》中記載,她喝酒用的酒器,名為“洞天瓶”,即是將干燥后的鹿腸懸于半空為瓶,讓人將酒灌于腸中,飲時則解開腸端之結(jié),讓酒液流于口中。由此推想,她不僅有躺在床上仰面朝天飲酒之任性,更有夜間飲酒的無拘無羈。為此,在唐代她獲得了一個“洞天圣酒將軍”的綽號。不僅開創(chuàng)了自商代之后的飲酒垂涎之最,還使堂堂七尺男兒,在其酒量之前感到汗顏。
(摘自《天津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