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1901—1911年歷史譯著譯者群體考略

潘喜顏

摘要：清末（1901-1911年）中國共從域外翻譯歷史著約456種，其中涉及到的中國譯者有四類：第一類是與西方傳教士或日本人合作翻譯的筆述者；第二類是獨自翻譯西文史書的譯者；第三類是獨自翻譯日文史書的譯者，其中主要為留日學生。清末留日學生共翻譯了234種歷史著作，占全部歷史譯著的51%。因此可以稱為“留日學生主譯時期”。

關鍵詞：清末；歷史譯著；譯者群體；留日學生

根據(jù)筆者的統(tǒng)計，清末（1901-1911年）中國共從域外翻譯歷史著約456種，其中世界史、萬國史34種，地區(qū)史、國別史124種，年表、年鑒7種，專門史197種，史學理論7種，歷史傳記87種。清末歷史譯著涉及的中國譯者大概有以下三類：

第一類是與西方傳教士或日本人合作翻譯的筆述者。這種翻譯工作一般采用外國人口述、中國人筆述的模式。在1900—1911年間，與西方傳教士合作翻譯的筆述者主要有林朝圻、任廷旭、曹曾涵、范祎、李鼎星、周慶云、嚴良勳等人，他們共翻譯了《埏紘外乘》、《萬國通史續(xù)編》、《萬國通史三編》、《泰西十八周史攬要》、《節(jié)本泰西新史攬要》、《庚子教會受難記》、《五洲教案紀略》、《德國最近進步史》、《俄國歷皇紀略》、《地球一百名人傳》10種歷史譯著。在1900—1911年間，與日本人合作翻譯的筆述者有梁伯年、李翥儀、匯隱、八詠樓主人等。如梁伯年與李翥儀據(jù)日本人野村浩口授，以漢文筆述《西洋史》，該書于1905年由湖北法政編輯社出版。又如八詠樓主人筆述日本人吉田良太郎口譯的《西巡回鑾始末記》一書，并于1902年出版。這類譯者共翻譯了4種歷史譯著。

第二類是獨自翻譯西文史書的譯者，即自己通曉西文，獨立進行翻譯工作。這類譯者有的在國內(nèi)新式學校學習西文，然后翻譯西書，如梁瀾勛（1880—？） ，廣東三水人。香港皇仁書院肄業(yè)，歷任山西大學堂譯書院英文譯員、天津北洋大學教員，粵漠鐵路文案、兩廣總督署洋務委員、北京政府外交部特派廣東交涉員，兼海關監(jiān)督。①譯許家惺校潤《十九周新學史》及《歐洲列國十九周政治史》等史著。有的留學歐美，回國后從事翻譯工作，如史悠明與穆湘玥。史悠明（1881—？），字藹士。浙江寧波人，1901年從上海圣約翰大學畢業(yè)，后留學美國，清末任上海工藝講習所校長、上海工部局公共事業(yè)部翻譯，民國建立后，歷任駐紐約總領事、駐巴拿馬使館一等秘書、代辦使事等職，1923年改任駐秘魯使館代辦，1927年任外交部參事，次年起任駐巴拿馬總領事等職，②他與程履祥合譯有《鴉片戰(zhàn)爭史》、《中東戰(zhàn)史》、《庚子戰(zhàn)紀》等史著。

第三類是獨自翻譯日文史書的譯者，即自己通曉日文，獨立進行翻譯工作。這類譯者中有的是在國內(nèi)的東文學堂學習日語，然后從事日書中譯工作，如沈纮（？—1918），字昕伯，一字忻伯，廩生。浙江桐鄉(xiāng)人，出生于福建爐頭鎮(zhèn)。為羅振玉所辦東文學社的學生。他曾為《農(nóng)學報》和“農(nóng)學叢書”譯出大量的作品，如日本高橋久四郎的《陸稻栽培法》等。他還參與1901年羅振玉創(chuàng)辦的《教育世界》的翻譯工作，譯出《文部省外國留學生規(guī)程》等9篇論文。后由兩廣總督岑春煊派往法國留學，在法前后逗留14年，獲法學博士和理學博士。后歐戰(zhàn)事起，無法回國，1918年病逝于巴黎。③19至20世紀之交的數(shù)年內(nèi)，他先后譯成農(nóng)業(yè)、教育及其它日文書籍數(shù)十種，如教育類有《家庭教育法》、《簡便國民教育法》、《社會教育法》、《歐美教育現(xiàn)》、《（農(nóng)學叢書第三集）日本農(nóng)學家伊達邦成傳》等。

有的是留日學生，如富士英（1880—1926），字意誠，海鹽縣武原鎮(zhèn)人，世居城內(nèi)楊家弄。14歲時離家去上海，先后求學于上海南洋小學及上海方言館。光緒二十四年（1898）去日本東京早稻田大學留學，主修政治經(jīng)濟學，為最早的留學生愛國團體勵志會會員。1902年3月畢業(yè)后返回，在清總理事務衙門及北洋大臣公署任司理外務工作，民國時任中國駐朝鮮國總領事、外交部參事，④譯《最近俄羅斯政治史》、《德國最近政治史》等史著。

有的譯者是游日人員，如康有為的弟子梁啟超、趙必振、陳國鏞等。清末幾次革命的失敗者都陸續(xù)逃往日本，而這些亡命客的周圍聚集了很多的留日學生……留日學生與亡命客共同策劃祖國的革命，再加上日本志士的參加和援助，三類人物匯合在一起，頻頻往來于中日兩國之間，從事革命活動。不論維新黨也好，革命黨也好，一旦失敗，則逃往日本，這似乎成為當時的公式。這固然是基于地理的緣故；不過，他們對日本有所信賴也是一個原因……嚴格而言，亡命客與留日學生之間往往不易加以區(qū)別，尤其是那批政治犯，他們亡命日本之后，多真正成為留日學生；他們可以說是追隨大亡命客的小亡命客。留日學生和亡命客紛紛創(chuàng)辦報刊、雜志、出版社，宣傳自己的救國主張。⑤清末各類留日人員共翻譯了至少234種歷史譯著。

在1900年前出版的89種西方歷史譯著單行本中，西方傳教士編著或西方傳教士作為主譯者與中國學者合作編譯的譯著有48種，占總數(shù)的53.9%，也就是說，在1900年前承擔起譯介和輸入西方史學中介角色的主要是西方傳教士，可以視為“西方傳教士主譯時期”； ⑥在清末（1901—1911）翻譯的歷史譯著中，西譯筆述的歷史著作僅有11種，在456種歷史譯著中所占比例為2.4%，日本人用漢文編著或翻譯的歷史著作45種，僅占全部456種歷史譯著中所占比例為9.7%，剩下的400種全部是由中國人自己翻譯，在456種歷史譯著中所占比例為87.7%，這403種譯著共涉及到中國譯者220人，其中留日學生至少為74人，占全部中國譯者的33.6%，他們共翻譯了234種歷史著作，占全部歷史譯著的51%。也就是說傳教士與中國人共同翻譯的模式已經(jīng)退居到微不足道的地位，中國人，特別是留日學生成為翻譯的主力，因此可以稱為“留日學生主譯時期”。

留日學生之所以成為翻譯的主力，筆者認為主要原因如下：

（一）由于日書中譯活動的開展，1901—1911年間翻譯的歷史著作中72%以日文為原本。實藤惠秀指出：“千余年來，日本在思想、文學、制度，以及衣、食、住等日常生活上，都頗受中國影響。日本人因而對中國敬仰有加，直到德川時代（1600—1867）末年，崇尚中華文物的風尚依然熱烈” ⑦。但在戊戌變法前后，形勢逆轉，國人掀起了學習日本的狂潮。無論是規(guī)模巨大的中國學生留學日本，抑或派遣官員赴日考察，在各地開設東文學堂，延請日本教習在中國開辦的新式學校里任教，翻譯和出版日本人的新學著作、教材，都對中國近代的思想演化和社會變遷產(chǎn)生了重要的推動作用。endprint

（二）清末各類留日學生的增多。鴉片戰(zhàn)爭的爆發(fā)打開了中國人對外學習的大門，中國的知識分子意識到落后就要挨打，他們努力向外尋求救亡之道。于是，在這一時代背景下，出現(xiàn)了大量的留學生，特別是留日學生。1896年舊歷3月底，清朝首次派遣學生十三人抵達日本，他們是：唐寶鍔、朱忠光、胡宗瀛、戢翼翚、呂烈輝、呂列煌、馮訚謨、金維新、劉麟、韓籌南、李清澄、王某和趙某⑧。此后，中國留學生人數(shù)逐漸增加，1899年增至二百名，1902年達四、五百名，1903年有三千名；到了1906年，有謂竟達一、二萬名之多。據(jù)實藤惠秀研究的結果，1906年留日學者實數(shù)約為八千名左右。這些留學生不僅有官費，而且有自費；不僅有維新派，而且有革命派。

為了挽救民族危亡，宣傳自己的救國主張，不同派別、不同學科的留日學生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譯書這一方式。如夏清馥在《南洋風云·凡例》中亦稱：“處今之世，欲著書者勿畏殺頭，畏殺頭者則毋著書，此譯者素旨也。故是書意在假鏡自鑒，其尤為精神貫注處，則以一腳踢翻政府為目的。是書本為飛律賓文豪本西氏原著，譯者以其戰(zhàn)史體裁，頗有語焉不詳之憾，用特搜材料，別行組織（若飛律賓群島及南洋事情等書多所采擇）一變原書面目，要之萬法歸宗，不脫作者本旨?！雹?/p>

許多留日學生回國后，繼續(xù)從事日書中譯活動，為20世紀的中國歷史學界培養(yǎng)了一批具有新思想、新知識結構的翻譯群體，一度活躍在歷史學翻譯的舞臺上的有范迪吉、趙必振、梁啟超、麥鼎華、張相等。大批留日畢業(yè)生歸國后成了一些新型出版機構，如廣智書局、商務印書館、作新社、文明書局、會文學社等的中堅力量。清末留日學生翻譯群體的出現(xiàn)，使中國翻譯史上主譯者的地位發(fā)生了轉換，取代了戊戌變法前西方傳教士作為近代文化傳播中的橋梁地位，最終結束了那種口譯筆述的翻譯方式。其中，趙必振是清末翻譯日本歷史書籍最多的留日學生。趙必振（1873～1956），字曰生，號星庵，常德縣石板灘人，曾先后就讀于常德德山書院、長沙湘水校經(jīng)書院。戊戌變法前夕，參加院試，補博士弟子員。戊戌變法失敗后，新政廢除。他目睹國事日非，心中悲憤，于是與邑人何來保等結“寒社”，日事吟詠。光緒二十六年（1900），與何來保組織常德“自立軍”，謀應唐才常起義，事泄，化裝逃往桂林，經(jīng)姐丈介紹，加入廣西圣學會。不久，清廷通緝令至廣西，乃由圣學會友人龍贊侯幫助，經(jīng)澳門亡命日本。到日本后，任《清議報》、《新民叢報》校對、編輯，常以“趙振”、“民史氏”等筆名撰文，追念“自立會”死難諸同志，揭露清廷腐敗政治。與章炳麟、秦力山、陳天華交游密切，并發(fā)憤學習日文。光緒二十八年（1902），黨禁稍松，又潛回上海，積極從事譯述。他認為清廷已徹底腐敗，不可救藥，要救中國，須先倡導新思想。是年8月，他翻譯出版《二十世紀之怪物帝國主義》。第二年又翻譯出版日本福井準造的《近世社會主義》。這兩本書，前者為我國第一部分析批判帝國主義的譯著，后者為我國第一部系統(tǒng)介紹馬克思主義的譯著，對于戊戌變法失敗后，探求救國救民道路的先進中國人，曾產(chǎn)生一定影響⑩，在此前后，他還翻譯了《日本維新慷慨史》、《揚子江流域大勢論》、《羅馬史》、《李鴻章》、《拿破侖》等30多部著作，并且為其他譯者的作品作序，在這些作品中，有的反映了日本當時最激進的思想，有的切中中國時弊，有的則為維新變革提供借鑒，這對于當時耳目閉塞的中國人來說，起到了一定的振聾發(fā)聵的作用，在清末民初的中國社會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

[注釋]

①樊蔭南編《當代中國四千名人錄》，波文書局1978年，頁259。

②張憲文等主編《中華民國史大辭典》，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年，頁561。

③鄒振環(huán)《東文學社及其譯刊的〈支那通史〉與〈東洋史要〉》，載張伯偉主編《域外漢籍研究④刊》第三輯，中華書局2007年，頁350—351。

④ 政協(xié)海鹽縣文史資料工作委員會《海鹽文史資料》第17-18輯，政協(xié)海鹽縣文史資料工作委員會1990年，頁11。

⑤【日】實藤惠秀著、譚汝謙、林啟彥譯《中國留學日本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3年，頁1。

⑥鄒振環(huán)著《西方傳教士與晚清西史東漸·緒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頁15。

⑦【日】實藤惠秀著、譚汝謙、林啟彥譯《中國留學日本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3年，“原序”。

⑧【日】實藤惠秀著、譚汝謙、林啟彥譯《中國留學日本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3年，頁1。

⑨夏清馥譯《南洋風云》，日本譯書匯編社1903年。

⑩田伏隆《趙必振傳略》，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常德縣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常德縣文史資料》第3 輯，1987年內(nèi)部發(fā)行，第1～5頁。

（作者單位：上海應用技術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1418 ）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