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靜
(上海師范大學(xué) 人文與傳播學(xué)院,上海 200233)
沈從文的湘西寫作已經(jīng)被研究過許多次了,他小說中的湘西少女形象也一直活躍在人們的視野中,成為讀者大眾認可的沈從文的某種風(fēng)向標。但把其湘西寫作中兩種表面相似的湘西少女形象放在一起比較的文章較少,當(dāng)這些看似相似的湘西少女被放在一起時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化學(xué)反應(yīng)”?我們從這種比較中能發(fā)現(xiàn)沈從文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哪種不經(jīng)意的變化?筆者以《三三》與《邊城》這兩部大家比較熟悉的作品為例來研究,或許能得出一些新的東西。在這兩部作品中都有一個相似的主人公——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這兩個主人公“三三”和“翠翠”人物角色設(shè)定具有相似性,人生經(jīng)歷也具有某種相似性,但在這些相似性中不可忽視其中的差異性以及這些差異背后的深層意義。
“夢”是沈從文在《三三》與《邊城》兩部作品中頻繁出現(xiàn)的字眼。在《三三》這部短篇小說中,表現(xiàn)為豆蔻少女“三三”在懵懵懂懂時所做的有關(guān)“城里人”以及城中景象的夢。
三三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孩,父親早年去世,她跟著媽媽同父親留下的碾坊一起生活。由于碾坊帶來的收入沒有變化,二人的生活似乎也并沒有發(fā)生太大的改變,“三三還是活在碾坊里,吃米飯同青菜、小魚、雞蛋過日子,生活毫無什么不同處?!盵1]12三三的生活非常簡單,圍繞著她的只有媽媽、碾坊和河里的魚,還有來此碾谷子的人。碾盤一天天轉(zhuǎn),她也一天天長大。碾坊上游有一個潭,小溪里的魚很多,三三把那里的魚當(dāng)做自家的財產(chǎn),常常去“視察”。“三三如一般小孩,換幾回新衣,過幾回節(jié),看幾回獅子龍燈,就長大了,”[1]14時間在她身上如絲綢一般輕輕滑過。
文中總共出現(xiàn)了三次夢境。第一次是三三因年紀小沒有拿燈籠走夜路的機會,所以她常常夢到有一個人拿著小小紅紙燈籠在溪邊走,這個夢只有三三和水里的魚兒知道。這個夢境里的那個人面貌卻是模糊的,連性別都無從得知?!凹t紙燈籠”給人一種視覺上的沖擊力,是少女三三心事的隱現(xiàn)和鋪墊。而“溪邊”則讓人自然地聯(lián)想到有關(guān)“水”的意象,那撲朔迷離的水面更與三三離奇的夢境契合。這些事情她并不與母親說,她開始有自己的心事了。
文章的第二個夢境是有關(guān)“城里人”的夢境。那天三三因有事回家,黃昏中模糊看到了兩個人想要釣魚,便要上前阻止。走近時才發(fā)現(xiàn)一個是堡子里的管事先生,另一個是不認識的青年男人,而且那個男人手里拿的是拐杖,不是什么魚竿。當(dāng)管事先生向那個青年男人即“城里人”提出為他倆牽線時,三三的動作表現(xiàn)(用手指塞耳朵)是排斥的、生氣的,同時又是害羞的,“臉上發(fā)著燒”。但她不知道的是,與“城里人”說親的事在腦中悄悄醞釀起來。在這之后她夢到了那個“城里人”坐在溪邊釣魚,但細看卻發(fā)現(xiàn)那個魚竿原來只是一個煙桿,還冒著煙呢。還是那兩個人,站在石墩子上聲音極輕的在商量著一件事,原來是“一件不利于自己”的事,即為“城里人”和三三牽線搭橋的事。接著管事先生佯裝買雞蛋向三三詢問,城里人也把手一揚說道“要多少金子把多少金子”。這里,“城里人”第一次和金錢發(fā)生了直接的關(guān)系。文章中的“城里人”不僅代表著一個未知的世界,也代表著金錢和欲望,這些都通過三三的夢境間接地表現(xiàn)出來了。這時,三三心里又氣又惱,很想有一只狗沖過來咬他們,結(jié)果真地沖過來一只狗咬他們,把他們趕到水里去了。文中還描述了他倆落水的景象——“管事先生露出一個光光的頭在水面,那城里人則長長的頭發(fā),纏在貼近水面的柳樹跟上?!盵1]23這樣的情景在三三的夢里或許是有趣的、滑稽的,但讀起來卻滲透著一絲恐怖的氣息,尤其是“長長的頭發(fā)”“纏著”“貼近”這樣的字眼,營造出了一種荒誕、詭異的氛圍。這樣的詭異形象與現(xiàn)實生活中城里人“白衣白面”的形象有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側(cè)面反映出城里人的病態(tài)。這些既是夢與現(xiàn)實連接,也是三三微妙心理活動的折射。
第三個夢境是母女二人對城市生活景象的“夢境”,出現(xiàn)在“城里人”來看碾坊、看三三母女倆之后。他的到來不僅讓這座碾坊變得不一樣了,母女二人對城里人和城市的想象開始悄悄滋長。在這個夢境中,有成天穿花綢衣服的女人,有很多車馬,有洋人,有大衙門,有賣各種奇怪東西的商鋪,有許多廟……是偏理想化的、美好的想象,這種想象展現(xiàn)了鄉(xiāng)下人對“城市”不切實際的幻想。由于她們與城市距離的遙遠,所發(fā)出一種美好的想象?!八齻冊谧约毫?xí)慣的生活中得到幸福,卻又從幻想中得到快樂?!盵1]30但自始至終“城里人”并沒有表現(xiàn)出想要與三三結(jié)婚的意愿,甚至連愛慕都算不上,只是別人的幾句玩笑話讓母女兩人發(fā)出了一系列不切實際的幻想,這種幻想隨著白面人的死亡宣告結(jié)束。
在她們倆去看“城里人”的路上,母親突然說“我想我老了,不能進城看世界了”[1]36,這句話傳達出了母親的遺憾。同時,她又覺得三三將來一定會到城里——那個在她們看來如天堂般的美好世界去。然而“城里人”突然就死了,沒有緣由地從她們的世界徹底消失了。她們本先還想打探一下細節(jié),但什么都沒問到,訕訕地回到了碾坊?!俺抢锶恕钡乃劳霭阉齻儌z想要進城的愿望帶走了,他們又恢復(fù)了簡單平淡的生活。他們總覺得缺少點什么東西,心里有些空蕩蕩的。也許就像做了一個美夢般,“城里人”死了,夢也醒了,什么都不復(fù)存在了。
在整部作品里,那淡淡的語氣和敘事的節(jié)奏也輕盈地如少女的夢。夢中的景象是輕盈的,三三的生活也是簡單快樂的。在這個夢中,三三又做“夢中夢”——想要體驗城市美好生活的夢。但隨著“城里人”的死亡,一切都沒有了,母女二人也從“夢中夢”里醒來了。這場夢來得很快,很輕,當(dāng)它走時也是輕輕的,甚至是很突然的。雖然在各人心上留下了那么一點痕跡, 但這個痕跡也許很快就會在重復(fù)的生活里忘掉。
在《邊城》中,翠翠所做的夢也是有關(guān)愛欲萌動的夢。所不同的是她的夢是因真實的事情,即她和儺送彼此的愛慕生發(fā)的。小說開篇就介紹了一個名為“茶峒”的小山城,那里有一條小溪,小溪邊有一位擺渡的老人,和他的孫女相依為命。雖然他們生活拮據(jù),但過得倒也平靜。這個渡船老人的孫女長到了十幾歲,皮膚黑黑的,眼睛像豹子一樣亮,如小獸一般。這個女孩身世可憐,她的媽媽年輕時與一位年輕軍官相戀,因軍人重情并且惜譽,兩人最終雙雙殉情,留下了這個孩子與祖父相伴。
在熱鬧的端午節(jié)上,女主角翠翠首次和當(dāng)?shù)卮偟亩鹤觾拖嘤隽?,那次相遇在“翠翠”的心中留下了一點東西。兩年后的端午,兩個人又相遇了,二人都對彼此產(chǎn)生了感情。但這時儺送的哥哥天保也愛上了翠翠,并想要與她成親。這時,弟弟也知道了哥哥的心思,便提出要和哥哥來一場公平的競賽——兩人一起到山頭上為“翠翠”唱歌,讓她自己選擇。大哥明白自己的歌聲不如弟弟,所以在第一次唱歌時要弟弟先來。
也就是在儺送唱歌的那個夜晚,翠翠做了一個夢,在夢里她的靈魂隨著歌聲浮起來,飄到各處,并且摘了一大把的虎耳草。歌聲把她帶到了夢里,在那里她是快樂的,自由的。但這時的翠翠畢竟不諳世事,對自己的心思還不能完全把握。所以在后來爺爺問翠翠對兄弟二人的想法時,翠翠一直沒有明確的回答。
在這兩位少女的不同夢境里,我們看到了青春期少女的悸動,她們對未來的渴望、對自身所處環(huán)境的依賴與反叛。這也充分體現(xiàn)了弗洛伊德的觀點——“性欲的刺激也可因夢而得到滿足?!盵2]作者運用超現(xiàn)實的寫作手法表現(xiàn)了這兩種夢境?!度吠ㄟ^三三對“城里人”及城市景象的超現(xiàn)實想象表現(xiàn)出來,《邊城》則通過儺送唱歌對翠翠產(chǎn)生的心理動蕩來展現(xiàn)她夢境的輕盈與飄逸,兩種夢境將這兩個女孩都帶到了一個“世外桃源”,那里棲息著她們的對未來幸福生活的期待。
《三三》與《邊城》,這兩部發(fā)表時間相差三年的作品,除了文字數(shù)量的差別,更多的是作者厚重的人生閱歷帶來的對生命的思考。前者是短篇小說,后者是中篇小說。前者的描寫雖很細膩,但故事顯然比后者要簡單。
三三和翠翠的相同點是她們都對自己的母親或祖父非常依賴。在《三三》中,三三始終都是小女孩的心態(tài),在母親的庇護下幸福的成長。文中提到三三去看那潺潺的溪水,她暗暗地想什么時候她也跟著這溪水流到城里去,再也不回來了??扇绻娴囊ィ齾s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過去,她想要碾坊、魚兒、鴨子、花貓一起隨她過去,當(dāng)然還有她的母親。三三對外面的世界是懷有期待的,同時作為一個十幾年來一直在鄉(xiāng)下生活的小女孩,她對這里的一切,尤其是自己的母親,懷有深深的依戀。她關(guān)于進城的愿望是并不是直接的、強烈的,“城里的生活”只是一種幻想并隨著“城里人”的到來被放大了。在《邊城》中也出現(xiàn)了幾次類似的場景,翠翠問爺爺“我一定不走??墒牵銜粫??”[3]128包括后來在溪邊看到爺爺渡船,一直喊爺爺回來但爺爺未歸,翠翠傷心的哭了等都表現(xiàn)出翠翠對與爺爺分離的緊張和恐懼。爺爺老了,終有一天要走,而且那天不遠了,可翠翠永遠也不想那天到來。
二者的相同點還表現(xiàn)在都是以一個鄉(xiāng)下少女的愛情故事作為敘事脈絡(luò)。但就像《三三》中的“城里人”一直是模模糊糊的存在一樣,《三三》這部作品選取了三三成長的一個橫截面,通過“白日夢”的方式表現(xiàn)其在這一小段時間的愛欲萌動,城里人的突然死亡擊碎了這個夢,三三覺得悵然若失。而篇幅的增加使《邊城》承載了更多的東西。它是在幾年的時間里展現(xiàn)翠翠由“懵懂”到“自覺”的過程。通過幾個端午節(jié)的描寫,將翠翠與身邊人的關(guān)系一一展現(xiàn)出來,在這個過程中種種的曖昧不明都源于其對自身意識的不清晰,她只是在潛意識中對儺送眷念。
兩個故事還都寫了“死亡”。在《三三》中父親的死亡并未對三三的生活產(chǎn)生太大的影響,直到城里人死亡的時候她才覺得心里有點空落落的。但這種悵然并沒有持續(xù)很長時間,她們母女二人的生活還會像以前那樣一天天的過下去。而在《邊城》中,翠翠的父母死去了,她在爺爺?shù)恼疹櫹潞煤玫爻砷L著,生活也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期間天保意外死亡,對她的影響也不大。直到一直依賴著的爺爺突然死去時,楊馬兵對她講述了所有的故事時,她才明白了其中原委。身邊人的離開使“翠翠”瞬間獲得成長,由天真懵懂的狀態(tài)進入生命自覺的狀態(tài)。
歸根到底,《三三》與《邊城》是兩種不同意蘊的成長故事。三三因為“城里人”死亡所產(chǎn)生的悵惘情緒并沒有帶給其大徹大悟式的成長,她的日子還如往常一樣過下去??梢圆孪?如果下一個城里人再來到這里,她可能還會對城里人及城市生活產(chǎn)生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和那個“城里人”有過正面的交涉,她的成長是片段式的、微小的成長。相比之下,翠翠的成長就豐富得多了。首先是生活環(huán)境的不同,翠翠與爺爺相伴而生,生活上不如三三富足;同樣的,在情感上也不如一直有母親陪伴的三三那么豐富。而她所經(jīng)歷的事情——儺送的離去、爺爺?shù)乃劳龅葘λ拇驌舫潭冗h大于“城里人”的離開。所以說,三三的成長是小女孩式的、尚未脫離象牙塔的成長;而翠翠的成長則完全是由“懵懂”到被迫“自覺”地進入了成年人的世界。在《三三》的最后,三三沒有去城里,繼續(xù)和母親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在《邊城》的最后,爺爺死了,白塔倒了,翠翠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也倒了。但她堅強地站了起來,不再是那個一直守著爺爺、愛哭鼻子的翠翠了。爺爺?shù)乃劳鍪墙Y(jié)束也是開始,它是翠翠精神上高度依賴別人的結(jié)束,也是她獨立生活的開始。毫無疑問,爺爺以及他的死亡在全文占有舉重若輕的地位,他們一直在隱隱地推動著事情的發(fā)展變化。
在天保明確向爺爺說明他對翠翠的心思之后,弟弟儺送終于也大膽地向爺爺表明自己的心意。在爺爺這方,作為一個尚不明白孫女心意的老人,他小心翼翼地尋求翠翠的想法??刹恢朗撬麊柕锰窳?,還是翠翠太羞于表達自己,兩個人都沒有得到想要的信息。在一系列的誤解中,天保由于意外死去,儺送得不到老人直接的說明,又想到哥哥的事,便把事情曲解了。由于被逼著娶團總女兒又得不到翠翠的回應(yīng)他賭氣下了桃源。而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爺爺也由于身體孱弱未能抵抗住風(fēng)雨去世了。翠翠醒來時發(fā)現(xiàn)白塔倒塌了,爺爺也永遠地沉睡不起,她大哭起來。翠翠在作品里哭了很多次,大部分都是因為想到了與爺爺?shù)姆蛛x而哭泣,那是一種非常無助的狀態(tài)。文章中有一處翠翠坐在溪邊,因自己的幻想而害怕起來,不停地喊著正在渡船的爺爺回來。因為爺爺沒有及時趕來,她覺得很悲傷,默默地哭了很久。“不許哭,做一個大人,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許哭。要硬扎一點,結(jié)實一點,才配活到這塊土地上!”[3]120這是祖父對自己的要求,也是對翠翠的期望。文章的最后楊馬兵等人把爺爺埋葬了,把一切都告訴了翠翠,包括她那可憐的身世。翠翠也拒絕了順順接她去他家的邀請,她守著爺爺?shù)亩纱銎鹆藬[渡人,但儺送還未回來。
文章的最后說“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3]152但他回不回來都沒有那么重要了,因為翠翠在這個過程中——從開頭與儺送相遇,到明白天保、儺送的心意、戀上儺送、儺送離開,再到最后爺爺去世,她已經(jīng)完成了個人的成長。她不再是那個迷茫的、只會哭泣的小女孩了,她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該怎樣生活,這是一種精神上的獨立。在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當(dāng)翠翠說她怕時,爺爺說“怕什么?一切要來的都得來,不必怕!”[3]145最后爺爺死了,具有精神象征的白塔也倒塌了,她的生活徹底改變。翠翠最終選擇獨自一人生活下去,帶著對爺爺?shù)幕貞?,對儺送的思念堅強地活著?!疤毂S幽悖懒说牡轿鞣饺?,活下的永保平安?!盵3]152這未嘗不是一種生命的自然循環(huán),扎扎實實地活下去。白塔在那個冬天被修好了,而活下來的人也要好好的活著,守著一種希望,一種期待,勇敢地撐起屬于自己生命的船只。
《三三》的描寫是橫截面式的,它截取了生活的一小面,圍繞著三三及“城里人”的故事展開和結(jié)束。它篇幅短小,所涵蓋的內(nèi)容也是小范圍的,它的敘事視野被限制在三三的小世界里。正如有論者指出的,沈從文的“很多作品都是他面對一派清波做的白日夢”[4],“沈從文的‘詩學(xué)的夢想’,這是一種我們無法回避的現(xiàn)實存在”?!度肥且粋€夢,淡淡的語氣、緩緩的敘述節(jié)奏將我們帶進那個夢中?!度返恼麄€描寫可以說是偏心理層面的,如她初次看到“城里人”時對他身份的猜測——看他的白褲白襪好像是城里人,他的臉那樣白,莫非是戲子?其中所描述的楊家坊和堡子里的社會結(jié)構(gòu)并不清晰,三三和“城里人”的關(guān)系也始終沒有得到正面的回應(yīng)和展開,作者將大量的筆墨都放在了三三的心理描寫上,寫她的夢境以及夢境破碎后的心理變化。
而到《邊城》時,我們可以看到作者敘事視野的延展。其所涵蓋的內(nèi)容更廣闊,作者表達的欲望也更強烈。他想要通過湘西寫作描寫一個失落的文明,他不遺余力地表現(xiàn)湘西的風(fēng)土人情、地勢風(fēng)貌,甚至不惜用三節(jié)筆墨呈現(xiàn)這種美。將茶峒這個湘西小鎮(zhèn)的社會結(jié)構(gòu)、風(fēng)俗人情、生活方式以精筆畫的方式細細地描摹出來——人人仗義爽快,真誠友善,愛利但也仗義,敏捷而各司其職,敢愛敢恨。地勢的關(guān)系,這里并不太受外在社會形勢的影響,像是一個脫離大環(huán)境的美麗烏托邦。但這里真地如世外桃源般美好嗎?不,這里的人們同樣面臨離別,面臨生存和死亡的窘迫??蛇@些在那些勇敢的人們看來是與世間萬物一樣長久存在的東西,他們也早已把這些看成生命中的一部分,去經(jīng)歷、磨難,直至完成自己的生命歷程,沒有絲毫的怨言。
沈從文小說里的人物及其思考方式、行為習(xí)慣莫不受這個地方的影響和約制,所以才會出現(xiàn)翠翠父母雙雙殉情的凄慘故事,所以才會有天保死后,儺送一人遠走,翠翠孤獨地守著渡船的結(jié)局。這些都建立在人們對禮、義、信的堅守和遵循,同時又透露出某種凄涼的宿命感。從《邊城》這部小說可以看出,作者是怎樣把一個看似描寫愛情的凄美故事架構(gòu)在這個自然環(huán)境中,表現(xiàn)人的成長、生存、生命輪回的大命題的。就像文中爺爺說的,人要堅強才配活在這片土地上,以自己的隱忍、堅毅和不絕的生命力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fā)芽。
《三三》重點表現(xiàn)了三三的心理變化和城鄉(xiāng)之間的矛盾,《邊城》則表現(xiàn)了湘西的社會結(jié)構(gòu),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以及人內(nèi)心深處所堅守的東西。如果把前者比作沙灘上的一粒貝殼可供人細細賞玩,那后者就是承載著這些貝殼的海洋,他的深、他的廣,將茶峒這個湘西邊境的美麗與憂愁展現(xiàn)出來。這樣的文本差異除了表現(xiàn)作者寫作的成熟外,也體現(xiàn)出作者對人生、對世事的思考。作者將翠翠這一行人的命運安排在茶峒這個民風(fēng)淳樸、極具特色的地方,以這些人悲涼又合乎自然的命運與茶峒這個上百年來合乎自然生長的規(guī)律聯(lián)系起來,展現(xiàn)了人在自然中經(jīng)歷了曲折和磨難,最后又不免落到實處的人生經(jīng)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