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宏剛
提 要:戰(zhàn)國秦國、秦代的家臣群體,是新貴族制和官僚制的產(chǎn)物,又帶有王制向帝制時代過渡的鮮明印記。其中,卿爵給設“家嗇夫”一職,其來源可追溯到商鞅變法時期對一定爵位者可接受門客和庶子的制度。戰(zhàn)國末秦國擁有五大夫以上爵位者可有“家吏”。至秦代,這一給設資格已收縮至卿級以上爵位者。進入漢代以后,繼續(xù)收縮到列侯以上。而簡牘所見“吏舍人”、“新地吏舍人”等,反映了戰(zhàn)國秦國和秦代舍人范圍的廣泛性。國家通過對主、舍關(guān)系立法加強管理,并通過推動舍人本身的吏職化以及鼓勵舉任等,將舍人吸納到官吏體系中,同時對敵對貴族勢力中的舍人進行嚴厲打擊。隨著官僚制度的完善,官方供備體系進一步完備,秩祿體制下的“吏舍人”群體逐漸趨于消失。
關(guān)鍵詞:戰(zhàn)國秦國;秦代;家嗇夫;吏舍人;整合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18.02.006
家臣群體,具有典型性的是曾在春秋時期卿大夫集團中發(fā)揮重要作用的一支力量。1一般認為,隨著戰(zhàn)國時期中央集權(quán)的日益強化,家臣群體迅速走向了消亡。不過,自戰(zhàn)國至秦漢一批擁有家丞、舍人等稱謂的人,其或為前此的延續(xù),或為新生的名號,主、從關(guān)系的疏密程度也有差別,卻都可以看到有家臣的性質(zhì),又都經(jīng)歷著劇烈的蛻變。2這一類群體的命運如何,尤其是帝制國家建立前后在制度層面有否對其有改造、整合的措施等等情況,由于材料所限,探討還不夠充分。3新刊布的岳麓書院藏秦簡中有“家嗇夫”、“吏舍人”等信息,為討論戰(zhàn)國秦國及秦代國家對家臣系統(tǒng)整合這一問題,提供了一些可能。
一、“家嗇夫”:家吏型家臣及其整合
《岳麓書院藏秦簡》(四)中有這樣一條律文:“廿年后九月戊戌以來,其前死及去乃后還者,盡論之如律。卿,其家嗇夫是坐之2088。”1該律文屬《亡律》中的一條內(nèi)容,涉及秦王政二十年后九月戊戌2以來,之前認定為死亡或逃亡的人,后又回歸者,對其要按律予以論罪。作為補充規(guī)定的后一句“卿,其家嗇夫是坐之”,尤其值得注意。這里的卿,當指內(nèi)爵系統(tǒng)中具有卿“位”的人,證之以簡牘可知其與二十等爵中的從左庶長到大庶長九級爵大體對應。3如果他有上述前“死去”或逃走,后又歸來的情況,則他所屬的家嗇夫要坐罪。
家嗇夫,這一稱謂或職位,前此無論傳世文獻抑或出土簡帛中,都沒有相關(guān)信息。其中的“嗇夫”,一般見于縣、鄉(xiāng)、都官的官長之稱。這里將其綴于“家”的后面,似乎可以和漢代的“家丞”一職,作為聯(lián)系對比,其當是卿家中的家臣之長。聯(lián)系到睡虎地秦簡《封診式》一份名為《黥妾》的爰書中提到甲為“某里五大夫乙家吏”,4可知在戰(zhàn)國秦國可擁有家吏的有爵者至少在五大夫。
家吏作為新貴族制的依附群體,較早的來源應與軍功爵中的受客制、庶子制有關(guān)。關(guān)于受客制和庶子制,《商君書·境內(nèi)》中提道:“爵五大夫。有稅邑六百家者,受客”、5“其有爵者乞無爵者以為庶子,級乞一人。其無役事也,其庶子役其大夫,月六日。其役事也,隨而養(yǎng)之軍”。6“家吏”當即從有一定爵位爵者所“受客”和有爵者對無爵者有申請獲得役使權(quán)等依附者中發(fā)展而來,不同的是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這些“客”或庶子逐漸被納入到“吏”的范疇中來,從而實現(xiàn)了有家臣性質(zhì)的依附者向“吏”轉(zhuǎn)變的第一步。
從上引律文和《封診式》的相關(guān)內(nèi)容可知,商鞅變法以后,秦國對有一定爵位的人,家中可有役使之人,并設“家吏”之職,有了明確的范圍規(guī)定。這一制度到戰(zhàn)國末的秦國,經(jīng)歷了對相關(guān)爵級的調(diào)整,比如收縮到五大夫以上爵才能設有家吏。就前引秦王政二十年(前227年)的律文推斷,在秦代行用的律令規(guī)定中,這一分界線當已從最早的有一定軍功爵者發(fā)展到以有“卿”爵位為準,其以下爵位者,應沒有國家予置的家臣之長。
“家嗇夫”的設置,可以認為是國家對有較高爵位者的一種待遇,同時也是將新貴族家臣系統(tǒng)吸納、整合到國家官僚體系中的一種措施。同時,卿觸犯《亡律》中的相關(guān)條款,家嗇夫要坐罪的規(guī)定,可以看出秦對“家嗇夫”職務的明確規(guī)定,其與“卿”或有一定的主、從關(guān)系,但同時又屬于國家設置的吏的范圍,這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國家對卿及其以上高爵者權(quán)力進行約束的目的。
比較西周特別是春秋時期的“家臣”制度,可以注意到戰(zhàn)國秦國及秦代“家臣”制中的主、從關(guān)系的成立,從一開始就是軍功爵制下的附屬品。其先決條件是“農(nóng)戰(zhàn)”思想指導下,通過對軍功獲得爵位者的培植,成為富國強兵的激勵機制,取代舊有的以血緣為前提并以此獲得土地、權(quán)力與屬民的貴族階層。所謂“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2就是這方面的集中體現(xiàn)。在“有功者顯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的原則下,3催生出的新的貴族階層,和舊貴族那種在封土之內(nèi)擁有一切處決權(quán),并且可能成為挑戰(zhàn)王權(quán)的一種資本,是不可同日而語的。新爵制與新貴族,都是王(皇)權(quán)強化下的產(chǎn)物,并且是以依附于王(皇)權(quán)而發(fā)展的。這與西周時期宗法制、封土制的旨趣是完全有別的。
從新貴族“家吏”角度來分析上述時代變化,可知在由新舊制度的轉(zhuǎn)換過程中,有其因襲的一面。如戰(zhàn)國前中期,有一定爵位者,即可有家臣或家吏,即是對前代等級依附制度的變向繼承。但是,集權(quán)制度自戰(zhàn)國以來,已經(jīng)不可逆轉(zhuǎn)地向前發(fā)展著,作為新舊制度交替中的“家臣”,不僅自身趨于吏職化,在與新貴族的關(guān)系上,“私”的范圍在逐漸減少、“公”的性質(zhì)卻日益增強的趨勢也已然不可逆轉(zhuǎn)。
上引律文等的意義,首先是揭示了戰(zhàn)國秦國至秦代新貴族的家臣系統(tǒng)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吏職化。再者,也使學界對前此不甚了解的戰(zhàn)國至秦代貴族家吏系統(tǒng)的演變軌跡,有了一個坐標點,即至遲到秦王政二十年(前227年),擁有卿位的高爵者,國家設置有家嗇夫這一職位。進而比較由秦至漢家丞系統(tǒng)的演變情況,可知西漢前中期,貴族家丞系統(tǒng),已由秦時的卿以上設有“家嗇夫”,收縮為侯以上至皇后、太子、公主才設有家丞這一變化線索。根據(jù)目前材料的認識,可對戰(zhàn)國秦至秦漢家吏設置情況列表如上。
二、“吏舍人”:賓客型家臣及其整合
與上述家吏類型相比,舍人同屬家臣性質(zhì)的群體,在戰(zhàn)國時代異?;钴S。戰(zhàn)國至西漢前中期,仍有一定的影響,且涉及范圍要廣泛的多。
先從《岳麓書院藏秦簡》(四)中有關(guān)“舍人”的一條令文說起:“丞相議:吏歸治病及有它物故,免,令其吏舍人、仆【庸】行0619”這條令文中提到,4官員回家治病,或者有其他原因,而被免職后,對這一官員的舍人和仆役人員的安排。雖然后文因簡文殘斷不可知,但是大概意思較明白。
聯(lián)系到睡虎地秦簡中,有如下律文:“邦中之繇(徭)及公事官(館)舍,其叚(假)公,叚(假)而有死亡者,亦令其徒、舍人任其叚(假),如從興戍然?!?其中的“舍人”當專指官員的家臣一類人員。整條律文的內(nèi)容,與岳簡令中對舍人、仆庸等在官員離職或去世后,責任賠償?shù)忍幜P及其他安排有一定的聯(lián)系。里耶秦簡8-1733中“舍人、徒食皆莫智(知)”的內(nèi)容,似也涉及到對官員及其舍人有關(guān)情況的調(diào)查問題。這里透露了,這一時期國家對官吏招納舍人,一定程度上是允許的,但同時又對主、舍責任連帶關(guān)系有明確規(guī)定。
那么,屬“吏舍人”的范圍有多廣泛呢?學者曾根據(jù)《史記·項羽本紀》中有“外黃舍人兒年十三”的載記,6推斷“地方郡縣兩級官吏均有自己的舍人”,是很有見地的。7結(jié)合簡牘材料,可見至少在秦代,郡縣官吏擁有舍人是較普遍的。如以下令文中提到:
新地吏及其舍人,敢受新黔首錢財酒肉它物,及有賣買叚賃貸于新黔首,而故貴賦893其賈,皆坐其所受及故為貴賦之臟、叚賃費貸息,與盜同法。其貰買新黔首奴婢畜產(chǎn)。1113 1
這是對“新地吏”及其舍人,在管理“新黔首”過程中,不得徇私收受其錢財酒肉等的規(guī)定。其中的“新地吏及其舍人”一句,說明即使因犯錯而發(fā)配至新征服地區(qū)去當職的官吏,也可以有自己的舍人。由此可知,當時官吏擁有舍人是被國家允許,且范圍較廣。
這些稱作“吏舍人”的群體,是怎樣消失在此后的歷史潮流中的呢,國家采取什么手段,將這部分人納入到官僚體系的呢。就整個舍人群體而言,有學者認為秦漢之際,特別是在劉邦集團中,舍人已開始“由戰(zhàn)國時期的私屬性質(zhì)的身份向職官方向轉(zhuǎn)變。”2通過對傳世文獻和出土材料的重新梳理,可進一步認為,這一轉(zhuǎn)變至少應該提前至戰(zhàn)國末期就已經(jīng)開始了。
值得注意的是,至遲到秦王政初年,秦國已經(jīng)有舍人職官化的跡象?!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中對呂不韋死后竊葬事件的處理時提到:“十二年,文信侯不韋死,竊葬。其舍人臨者,晉人也逐出之;秦人六百石以上奪爵,遷;五百石以下不臨,遷,毋奪爵?!?其中“秦人六百石以上”和“五百石以下”,似乎透露呂不韋的舍人中已經(jīng)有不同的秩級存在。另外,嫪毐封長信侯后,“家僮數(shù)千人,諸客求宦為嫪毐舍人千余人”中的“宦為”也透露出舍人有官職之義。4說明至少在秦王政初年,高爵者所屬的部分舍人為有秩級的職官性質(zhì)。這可能是國家將舍人群體整合到職官體系中一種嘗試。
同時,秦至漢前中期允許舍人經(jīng)過主人舉薦或上言朝廷等途徑獲得官職的情況,也值得注意。典型的有李斯的例子。5另外,漢武帝時期曾“有詔募擇衛(wèi)將軍舍人為郎”,6或為一種臨時尊寵的措置,但也能體現(xiàn)國家希望通過舉任的方式,將貴族的舍人吸納到職官體系中的意圖。
顏師古在給《漢書·高帝紀》“舍人”做注時指出“舍人,親近左右之通稱也,后遂以為私屬官號”,7可謂準確地把握到了“舍人”在歷史發(fā)展進程中內(nèi)涵的演變。就戰(zhàn)國秦國及秦代的情況而言,相比東方六國,從君王到大臣同樣都有相當數(shù)量的賓客、舍人這一類群體。王室還專設“客卿”,作為接納東方才能之士的官爵。但與六國不同的是,秦一方面把“舍人”納入到普通游士、王室“客卿”的中間鏈條中,一般東方六國西來的游士在沒有機會直接為王室服務的情況下,充當大臣的“舍人”,同樣有機會被推薦進入中央核心機構(gòu)。另一方面,通過對主、舍關(guān)系的相對固定化,也是對賓客、游士交織往來、游走不定的混亂局面的一種約束。睡虎地秦簡《游士律》中明確提到:“游士在,亡符,居縣貲一甲;卒歲,責之。有為故秦人出,削籍,上造以上為鬼薪,公士以下刑為城旦”,8說明秦對“游士”這一類人,尤其是其中身份不明、沒有憑證者,在基層管理中是非常嚴格的。獲得“舍人”資格,正是“游士”取得國家身份認可的途徑。因此,可以說,秦國“舍人”雖然和六國“舍人”在名目上類似,但在整個制度設計中,取徑是完全不同的。“舍人”制度在秦國被改造為招納東方人才的一種身份認可方式,而非東方六國中貴族招攬單純?yōu)樽约悍盏囊栏饺藛T。
結(jié)合上述認識,“吏舍人”這一類型的舍人雖與權(quán)貴所屬舍人有一定的不同,但國家希望將其納入到官方體系中來的目的是一致的。這應與當時的任吏制度結(jié)合起來,在秦漢時期,一定程度上允許官吏除任其舍人為所在縣的屬吏,這是其中一條途徑。如里耶秦簡8-988“舍人令佐冣占”中的“舍人”應該指該令佐的身份來源。1漢初新郪縣髳長蒼的例子,可以看出其“故為新郪信舍人”,即原來是新郪縣官長的舍人,屬于官吏舍人,現(xiàn)任職髳長應是由信委任的吏職。按:髳長,在當時屬百廿石的有秩吏。秦及漢初,正是通過官吏任命的方式,將部分吏舍人納入到基層職官體系中的。誠然,這種方式可能造成,官員與其前舍人結(jié)黨謀私的現(xiàn)象,如《奏讞書》所錄《醴陽令恢盜縣官米案》和《新郪令信、髳長蒼謀賊殺獄史武案》兩例中舍人與前舍人都是犯罪具體實施者的角色。2但是從改造舍人私屬問題的角度而言,可以說是成功的,因為舍人一旦成為國家官吏體系中的一員,其私屬性質(zhì),便隨即削弱。而作為官吏體系中的一員,國家法令對其的約束卻因之增強了。
除了鼓勵、疏導舍人群體進入國家職官體系外,通過官吏與其舍人間的連帶責任立法,加強對主、舍關(guān)系的約束也是重要的一方面。前引岳麓秦簡和睡虎地秦簡中的律令文,反映的都與這一時期國家通過立法對主、舍連帶責任和違法行為處罰有關(guān)。說明戰(zhàn)國秦國至秦代,國家對舍人問題有更進一步的制約。
另外,敵對貴族勢力的舍人不遺余力的打擊,也是這一時期的舉措。比較熟知的事例有秦對呂不韋、嫪毐舍人的打擊。秦王政九年(前238年),嫪毐政變后,對其隨從者舍人的處理是“輕者為鬼薪”,重者“奪爵遷蜀”。3呂不韋“飲鴆而死”后,臨喪的舍人,其“晉人也逐出之;秦人六百石以上奪爵,遷;五百石以下不臨,遷,毋奪爵。”4可知秦對國內(nèi)依附敵對貴族勢力的舍人群體進行的打擊。
新公布的一段岳麓秦簡令文,則反映了秦對六國貴族舍人重點打擊的情況:
·叚正夫言:得近(從)人故趙將軍樂突弟、舍人袑等廿四人皆當完為城旦,輸巴縣鹽。請:論輪(輸)袑等(1029)廿四人故代、齊從人之妻子、同產(chǎn)、舍人及其子已傅嫁者比故魏、荊從人?!び费裕喊涂h鹽多人,請:(1028)令夫輪(輸)袑等廿四人故代、齊從人之妻子、同產(chǎn)、舍人及其子已傅嫁者比故魏、荊從人之(0960)妻子、同產(chǎn)、舍人及已傅嫁者∟。已論輪<輸>其完城旦舂洞庭,洞庭守處難亡所苦作,謹將司,令終身(0921)毋得免赦,皆盜戒(械)膠桎傳之……0898 5
在這條處置趙國“從人”的令文中,作為舍人的袑等人,包括其妻子、同產(chǎn)、已成年和婚嫁子女、舍人等都被納入到“論輸”的范圍之內(nèi),從御史的上奏來分析,這部分人將被完為城旦舂,押送至洞庭郡,由洞庭郡安排做最重的工作,并且終身不得免赦??梢?,秦對敵對貴族勢力的家屬之外,舍人是重點打擊和懲治的對象。
經(jīng)過戰(zhàn)國秦國至秦代的措置,到西漢建立以后,在繼續(xù)從制度上推動舍人的吏職化,并將其與職官體系進行對接的同時,對貴族擁有舍人的等次,也逐漸有過規(guī)定,至西漢中后期舍人主要作為為太子、公主等服務的吏職人員出現(xiàn)。
除此之外,基層官吏舍人群體走向消亡成為歷史的必然,主要還與官僚制度逐漸健全和完善有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一方面,隨著國家供備系統(tǒng)的完善,官員任職期間官方配有仆、養(yǎng)等生活保障人員,出行也有傳舍等系統(tǒng),這樣就削弱了作為打理生活需要的一部分舍人的作用。6另一方面,在官僚制下,官員只是國家體系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只需按照相關(guān)律令規(guī)定,完成本職即可,并不需要像帝制建立之前那樣需要有負責參謀治下事務的舍人這一類人。相反,任官取俸的模式下,對于舍人的日常支出,倒會成為普通官吏的一種負擔。
有關(guān)官員“養(yǎng)客”衰落問題,漢武帝時期的丞相公孫弘的例子,或可為證。公孫弘于元朔年間任丞相后:
時上方興功業(yè),婁舉賢良。弘自見舉首,起徒步,數(shù)年至宰相封侯,于是起客館,開東閣以延賢人,與參謀議。弘身食一肉,脫粟飯,故人賓客仰衣食,奉祿皆以給之,家無所余。1
身為丞相的公孫弘,希望招納有才之士,作為公務參謀,也不得不拿出俸祿所有,才能勉強維持。更何況俸祿差距要大的多的普通地方官員呢?史載,公孫弘終于相位,“其后李蔡、嚴青翟、趙周、石慶、公孫賀、劉屈氂繼踵為丞相。自蔡至慶,丞相府客館丘虛而已,至賀、屈氂時壞以為馬廄車庫奴婢室矣?!?之所以丞相府的客館被廢棄,丞相養(yǎng)客制度沒有被繼續(xù)推行,除了漢中期以后皇權(quán)的進一步強化,相權(quán)有所削弱、歷任丞相個人對賓客認識有別等因素外,最主要的原因當為戰(zhàn)國秦漢以來俸祿體系下,上到丞相下至普通官員,都是以俸祿收入為主要生計來源的,招攬賓客不僅所費不菲,而且就其作用而言,相對齊全的官僚機構(gòu)來說,補益也不會很大。戰(zhàn)國秦漢時期,普通的“吏舍人”只在新舊制度轉(zhuǎn)換時期的一種產(chǎn)物,隨著官僚制度的日益完善,自然而然就會被歷史所淘汰。
由此,對戰(zhàn)國秦漢之際舍人群體的發(fā)展軌跡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即至少從戰(zhàn)國末期的秦國開始,國家已經(jīng)注意到對貴族舍人和吏舍人的整合問題,其措施主要包括:一、吸納一部分舍人進入國家官吏體系;二、加強主、舍連帶關(guān)系的立法,并著重打擊敵對貴族勢力的舍人力量;三、完善官方供備體系和官僚制度,使舍人的作用進一步弱化。
余 論
從戰(zhàn)國秦國到秦代,新貴族制度和官僚制度日益成熟的背景下,由于時代交替的原因,仍較普遍存在有家吏、舍人等有著舊時代家臣群體性質(zhì)的人的身影。新貴族制度下的家吏,國家對其擁有者的級別逐漸加以規(guī)定,從戰(zhàn)國前期秦國的高爵者可“受客”、有爵者申請獲得役使無爵者為庶子,發(fā)展到戰(zhàn)國中后期,五大夫有“家吏”一職。一直到秦代,又規(guī)定卿以上高爵者才能設有家吏,再到漢代家吏、舍人給設范圍,逐漸限于皇后、太子、公主、列侯等的更高級的貴族,可以說明這一事實。出土文獻所見戰(zhàn)國秦國和秦代的“家吏”、“家嗇夫”等信息,使這一變化有了連續(xù)的觀察點。
由新公布秦律令中“吏舍人”和“新地吏及其舍人”等相關(guān)材料,可知秦代從貴族到較低級官員都可以擁有舍人,換句話說,舍人群體在戰(zhàn)國秦國到秦代是一個非常龐大的群體。和文獻所見漢代少量貴族擁有舍人的情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其發(fā)展軌跡,當與戰(zhàn)國末至秦代推動舍人吏職化,并逐漸將其納入到職官秩祿體系有關(guān),這有助于國家對貴族、官吏轄下人員的約束。對貴族反對勢力的舍人的打擊,則進一步推動了貴族舍人勢力的式微。就大量的“吏舍人”而言,除了部分通過被辟除為吏這一途徑,被吸收入官僚體系外。更重要的是隨著官僚制的成熟,在地方治理中逐步消釋原有的貴族制遺存,官方針對官員日常事務的供備又日益完善,促使其逐漸淡出了歷史的視野。
(責任編輯:謝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