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選取了沈從文以佛經故事改編而成的故事集為基礎,從民間化立場,藝術特點,以及民間文化理想的回歸等不同層面來闡釋分析《月下小景》的民間敘事。
關鍵詞:民間化立場;敘事結構;敘事方式;民間文化理想
作者簡介:葉一格(1994.2-),女,湖南常德人,中國人民大學現當代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1-0-03
鄉(xiāng)土中國的平民現實題材是京派創(chuàng)作最顯實績的一類,出于對政治化與商業(yè)化的規(guī)避,作家往往通過凡俗人生來進行文化探索,實現審美理想的救贖?!对孪滦【啊肥蔷┡纱砦娜松驈奈牡囊槐径唐适潞霞撬c民間文化極力融合的一次大膽嘗試,保留了作家個人魅力的同時,還巧妙地透出了民間文化的立場。本文選取此視角進行切入,從民間故事題材,民間敘述方法以及民間文化理想這三個層面闡釋解讀《月下小景》的民間敘事模式以及其內蘊。
一、民間故事題材的身份特質
民間敘事有日常敘事和藝術敘事兩種類型,在日常的生活里,出于生存,交往,安全等等需要,都離不開敘事這一行為方式,而民眾的藝術敘事,則形成民間傳承的精神產品,如傳說,神話,民間諺語,民間寓言,敘事詩歌等等。這種藝術創(chuàng)造活動,能使人在凡俗庸常的人生之中,獲得自我尊重與成就的滿足感民間敘事研究需要從整體性的角度進行文化現象的整合,關注點不僅在內容分析,價值判斷,還要從它的民間身份來追溯其根源?!对孪滦【啊返拿耖g身份特質可以從兩個要點歸納,首先是故事的來源以及所蘊含的民間化立場,陳思和曾闡述“民間社會一向是以弱勢者形態(tài)存在著的,并以忍辱含垢的方式來延續(xù)和發(fā)展自身,統治者不僅在權力,還在文化上控制了民間,真正的民間是處于長期遮蔽之中” [2]〔114〕當作家想摒棄政治的鉗制,通過創(chuàng)作來構建自我理想世界之時,選擇以廣博精深的民間文化為依托是順理成章的。沈從文在題記中談到《月下小景》收錄的故事來源,“除《月下小景》外,全部分皆出自《法苑珠林》所引諸經”[1]〔2〕佛家教義含有一種萬物有靈的神秘色彩,普度眾生的大愛不會有脫離塵世的不真實感,民間化的立場賦予這本集子足夠的神秘感和吸引力,滲透著能對蕓蕓眾生進行精神洗禮的哲理智慧,源自于民間的種種故事,往往有著樸素而原始的姿態(tài),承載著人們在不斷的歷練與經歷中積累傳承下來價值觀念,凝結了人類精神文化的共性,喚起人們內心的深處的觸動。每一個故事皆坦率或隱晦地給予聽眾啟發(fā),亦是講述者對于世事錘煉后的感悟。以開頭那個成衣匠所講述的有關于一對年青人殉情的慘烈故事為例,可窺見凝聚在背后的淚與愛。“為了否認一些由于歷史安排下來錯誤了的事情,應該在一分責任和一個理想上去死,當然毫不躊躇毫不怕!”[1]〔45〕熾熱忠貞的愛情與古老習俗發(fā)生了激烈的沖突,所以當這份愛情越純潔深刻,就愈發(fā)燃燒人們生命的希望?!盀榱送憬咏?,我應當同這個世界離開?!盵1]〔25〕他們選擇這樣決絕的方式來對抗習俗的壓制,展現出生命最原始的野性與沖動。動人之處在于其來源與背景都有著濃厚的神秘色彩,這些不幸會讓每個人都回憶起自己生活中的那一份,這是民間立場所賦予的獨特而濃厚感染力,并使虛構的愛情擁有了一種更為真實的力量。盡管故事有著神秘難解的背景,但民間文化的巨大包容性很好地解釋奇特民俗發(fā)生的可能,一切的神秘,懸念以及哲理化的感悟在這本集子中都呈現出十分融洽和諧的狀態(tài)。
接下來的《女人》,也同樣來自于為了追尋自己所需要的答案,一直漂泊著的有權有勢的國王和才貌具全的青年人。他們甘愿拋下尊貴與財富,投入無盡的尋覓,想獲得女人被尊敬的真正奧秘。這種追尋與上面所提到的流浪青年的追尋有著微妙的差異,雖也是漫無方向地前行著,但是這種探尋并不是為了探尋本身。除了上層貴族的尊貴生命體驗之外,還有常人馬販或者商人所帶來的故事,有些看起來難免淺俗,卻代表了占據社會大多數的中下層人民的喜怒哀樂與豐富情感。同是關于女人的講述,馬販的態(tài)度與之前國王和青年人究其一生的尋覓迥然不同,他用毆打的暴力方式去對待自己的妻子,以達到對女性的征服,并洋洋自得地表述了對女人的評價“不要害怕她們,女人完全不是值得男子害怕的東西”,[1]〔48〕而另一個巡行的商人表達了異議“他相信女人是世界上一種非凡的東西,相信女子降服男子的能力,在天下生物中當居首位。”[1]〔56〕隨后,商人復述了自己在十七歲時聽來關于一個名為扇陀的女人故事,不同于馬販子對女人的不屑一顧的輕視,這位商人認為女人所具備的能力是令人生畏的,女人甚至可以輕易毀滅強大的男性。這種差異解釋起來也有跡可循,由于社會地位懸殊,平民與貴族面對同樣的問題之時,有不同態(tài)度與追尋答案的方式;即使同樣身處社會下層的商人和馬販,對待女人,也有截然不同的人生經歷或感受,這就是民間化與身份流動性的魅力,沒有任何說法是永恒的,我們只要在這種多元化的世界中尋得自己所需,即是真理。這種身份的多元性可以幫助民間文化的生存空間獲得自由拓展的空間,不僅是站在主流意識形態(tài)以及精英文化的立場來對世界對話?!对孪滦【啊返闹v述者往往將故事是什么場合聽來或者干脆把自己的親身經歷交代給聽眾,具有著絕對性的權威,增強了其自身閱歷,身份地位等因素對故事所產生的影響力,所以講述人身份的多元的民間化和流動性會對整個故事的思維走向起到不容忽視的推動作用。
二、民間敘述方法的運用
敘述方法的民間化可從兩方面呈現,首先是結構布局的巧妙,沈從文向來以不拘一格的創(chuàng)新意識為人稱道,有人曾這樣評價“在中國文學史上負有盛名,并不在他寫過一部異常卓著的紀念碑式作品,而是在于他在文學方面的貢獻非常多樣且具有廣泛性” [4]〔3〕文體與風格上的多變可以體現他的創(chuàng)作拓展度和廣闊可能性,而出現在具體文本中的各種結構布局,則極佳展現出作家的才情與整體掌控力。這本故事集區(qū)別于一般的小說集最顯著的特點是對于佛經故事的大膽借鑒與改寫,對故事本身的生動趣味性給予了關注,沈從文在大量閱讀《法苑珠林》《真誥》《云笈七簽》等佛經典籍的過程中,仔細研究記載故事的各種方法,吸納了佛教中優(yōu)秀的敘事結構藝術。比如《尋覓》一文創(chuàng)作中,對佛經故事《樹提伽經》里面“層層推進的敘事結構”有著非常恰當的借鑒,故事中的年輕人歷經艱辛來到神往已久的朱雀國,在御前侍從的引領下去拜見公主的情節(jié),借用這種結構模式,讓這段描寫分外精彩。分別躺在白銀,黃金,琉璃塌上三個貌若天仙的女人,被年輕人誤認為公主,而實際上皆只是守門宮婢,這樣能勾起讀者的好奇心與閱讀沖動,不由得對于朱雀國的神美以及公主有更好的期待。最后在百二十重的金銀帷帳,飄蕩各種小巧香花,吹奏《鹿鳴之章》的內殿才終得目睹公主真容,描寫華美精致,且引人入勝。除了逐層推進外,還有曲折委婉的“一波三折”式情節(jié)結構,故事發(fā)展與讀者期待視野發(fā)生有趣多變的可能性?!兑黄ツ嘎顾呐⒌膼邸返耐鹾笏碌娜馇虿皇枪治?,還成為了國家的英雄,按慣常的模式屬于 “破鏡重圓”結局,不過作者非常有智地讓故事在最后發(fā)生轉折,王后祈求去殺死仇人,卻在芙蓉樹下自刎,令人唏噓,正是富有變化的情節(jié)讓人在閱讀中始終面對著一個未知世界。從整體結構來看,作家在這本被稱為“新十日談”的《月下小景》中十分巧妙地借鑒了文藝復興時期的框架結構方式,使一個個故事鋪排而來,南來北往的行者在這深夜里講述著自己所聽與人生,不讓講述的故事割裂開來,淪落為八個索然無趣的排列,而是采用故事套故事的方式,使故事間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開篇帶有神秘民俗色彩的殉情故事不僅展示了那段凄美的愛情,還引出自己遠行的原因是為追尋被拐逃的妻子。以身示意的講述方法使虛幻故事有了強烈感染力,眾人聽后悒郁不歡,成衣匠對此感到抱歉,匆忙拜托另一個旅行者講述他的故事。這種“拜托”是因前一個故事令人不悅,希望其他故事來沖淡這種壓抑氛圍,過渡過程顯得自然。同時,這個被指定的大胡子恰是接下來尋覓故事的主人公,這種巧合讓講述者和故事產生一種內在關聯性,而不是簡單拼湊故事的模式。關于故事間的關聯,有學者認為故事的起因分兩種情形,第一種是出于消磨時間的目的,但每個故事的生發(fā),卻常常和另一個未出場的敘述人的故事有所對抗。第二種是為補充或反對《月下小景》中已存在的故事[7],這種講述是對以往并列模式的一種創(chuàng)新,在傳統小說創(chuàng)作中是較少見的。沈從文談及在故事前后都刻意留下一個關節(jié),預備到后來把它連綴起來,如《十日談》的形式[5]〔216〕使得故事擁有無限可能性。好處還在于它始終都讓人感受天方夜譚式的奇妙,又使得故事與現實不會輕易混淆,在虛妄與真實中找到平衡節(jié)點。聽眾可根據個人自身的理解去對待,使得故事具有了極高的自由度,這些好處都與巧妙的結構布局有密切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