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洪秀全自從1837年因落榜得病、做了和基督教有朦朧關系的那個“天酉異夢”之后,就“坐立行止,肅然以身正人,戒盡煙花酒癖等事”,擺出一副道學先生的模樣來。
1847年夏,洪秀全第二次去廣西,做的第一件“革命大事”就是砸了貴縣賜谷村附近的逢九廟。該廟供奉的是廣西“歌仙”劉三姐夫婦,洪秀全不但把廟砸了,還題了首七律,對唱山歌的劉三姐極盡辱罵之能事,甚至把普通聽歌、唱歌的民眾稱為“禽獸”。不久后,他們又在紫荊山砸了象州甘王廟,所指摘的甘王罪狀之一,就是生前喜歡聽歌、聽戲。
這時的洪秀全并沒有真正的權力,討厭聽戲聽歌,也只能暗暗咬牙,好不容易公開發(fā)次狠,事后還要想辦法去補救——砸甘王廟之后,就有小孩“神靈附身”稱砸廟的人“動機純正”,勸說信徒自行修理息事寧人。
等到起了兵,稱了王,洪秀全的愛憎也自然成了太平天國的愛憎。他頒發(fā)了一道詔旨,歸納了應該消滅的“死妖”6樣、“生妖”19樣,其中“戲”被“榮封”為生妖第五位。“妖”在太平天國的政治術語中是“死敵”的代名詞,戲劇被扔進妖的行列,生存系數(shù)可想而知。太平天國刑律中甚至規(guī)定,凡“邪歌邪戲”一概停止,如有聚人演戲則全部斬首。
洪秀全還寫過《天父詩》,其目的是教育后官和女官,其中有不少味同嚼蠟的宮廷詩,大多講述后宮雜務,甚至連值班洗廁所之類都寫了好幾首,卻沒一首提到唱歌、演戲。寥寥無幾描寫后宮娛樂的,也不過是吃些水果,坐著女官們推的小車去后林苑里聽聽鳥叫罷了。顯然,鳥偶爾唱幾嗓子,“天條”是不管的。
這并不是說洪秀全只聽鳥聲,不聽人聲。戲文他不喜歡,帶詞的歌曲他不愛,但音樂他還是要聽的。據(jù)載,洪秀全吃飯時要奏樂下飯,吃完樂聲才停止,聲音大到在天王府圍墻外都聽得清清楚楚,許多人就從音樂的響和停中估算他的吃飯時間。
除了樂隊的演奏,洪秀全還有聽“風琴”的愛好?!短旄冈姟防锾岬健翱辞佟钡暮蠊俾毼?,其中第189首更提到有位看琴因為沒把風琴的鑰匙放在琴面上,耽誤了洪秀全熏陶心靈,被打了一頓板子。
那么,既然原本也聽歌、聽戲,何以做了一場夢之后,洪秀全便成了戲劇和歌謠的敵人?
洪秀全自身就是以“凡情歪例編成詩文”鼓動起偌大事業(yè)的,對他人如法炮制,挖自己墻腳,是保持高度警惕態(tài)度的,且不說戲文、歌詞可能有問題,只要演戲、對歌,就勢必會聚眾,而后者在洪秀全看來,甚至比前者更加可怕。
在洪秀全尚能以身作則的前期,太平天國軍民即便心中不情愿,也能勉強忍受無戲、無歌的寂寞。等洪秀全和他的后官住進天王府自我隔離,耳聞目睹“大員”們奢侈生活的軍民等人自不會再只苦自己,戲禁、歌禁也就如太平天國其他荒唐禁令一般形同虛設了。
1860年之后,太平軍席卷江浙,演戲唱戲的風氣更盛。蘇州的許多將領每逢過生日都會演戲擺席,一如官場舊習,溧陽、吳江、嘉興、紹興等地也晝夜演劇,嘉興濮院鄉(xiāng)官開印,白天唱曲,晚上演皮影戲,浙江武義甚至打著“慶祝天王圣壽”的名義大演特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