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削弱的女性意識

朱芳銳

摘 要：《余震》是一部典型的女性主義小說，全文聚焦于女主人公遭受地震打擊后的心路歷程并為女性發(fā)聲。而馮小剛以此為藍本將該小說改編為熱搜電影《唐山大地震》，從情節(jié)和服飾的細節(jié)改動中削弱了原著所傳達的強烈的女性意識，暴露其父權制思想的痕跡。

關鍵詞：女性意識；改編；削弱；唐山大地震；余震

一、前言

《余震》（2006）是由加拿大華裔女作家張翎所創(chuàng)作的中篇小說，故事聚焦在一個經歷地震后被遺棄的女孩萬燈成長過程中的“心靈余震”上，讓女性發(fā)聲并關注女性自我意識，是一部典型的女性主義小說。導演馮小剛以此為藍本，將其改編成災難片《唐山大地震》（2010）。該影片一上映便打破了中國電影單日票房等9項紀錄，最終獲得6.73億年度票房冠軍。該影片熱映后引起了學界研究的熱潮，筆者發(fā)現(xiàn)著重于以此小說和電影改編關系的研究很少，聚焦于性別角度看待其改編關系的研究更是稀缺。導演的政治立場和社會立場影響電影對小說的改編[1]，學者李銀河提及：「父權制」表示一種男性占統(tǒng)治地位的兩性不平等的制度。[2]通過仔細比對兩者，筆者發(fā)現(xiàn)男性導演馮小剛在改編時無意識的站在其男性霸權的立場，加入“父權制”思維和觀念，將原著作者希望表達關注女性內心傷痛并讓女性發(fā)聲的女性意識壓抑和削弱了，使電影相比小說而言改動很大。李顯杰、修倜指出女性意識應該包括兩方面的含義：一是指影片編導或影片本文中影蘊含、具有和體現(xiàn)女性獨立自主、自強自重的精神氣質和男女平等、互敬互補的平權意識。二是指影片編導或影片本文不把女性形象作為男性的被動觀賞對象，而是力求刻畫和呈現(xiàn)女性自我命運遭遇、價值觀念和心里特征的形象塑造意識。[3]

本文將通過比較小說和電影的幾個細節(jié)出發(fā)，結合女性主義相關理論，集中探討電影改編哪里削弱了女性意識。

二、情節(jié)的增刪與改編

導演對小說中養(yǎng)父性侵王小燈一事作了刪減與改動。在小說中，女主人公王小燈在養(yǎng)母去世后受到了養(yǎng)父王德清的性侵犯，但她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受到了侵略后極力反抗，小說中描寫如下：“小燈突然狠狠地伸直了腿，王德清沒防備，被一腳蹬到了地上?！盵4]并在性侵事發(fā)后，小燈留紙條告知養(yǎng)父寄宿同學家：“紙條沒有稱呼也沒有落款，是用一把削水果的尖刀扎在臥室的門上的?！盵5]從小說可看出，王小燈在私人領域受侵時，她用實際行動為自己發(fā)聲，表現(xiàn)出極強的防衛(wèi)和反抗意識。而將紙條插上鋒利的水果刀，也烘托出其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有學者指出：“入侵者強行對“他者”領土的“進入”（Penetration）可以理解為一種“陽具”霸權行為?！盵6]從此事可看出王小燈對“陽具”霸權行為的反抗，對男性占主導地位的父權制的反抗，體現(xiàn)出其自我獨立、自我防衛(wèi)的女性意識，突出小說女性主義主題表達。這個情節(jié)不僅直接造成小燈心里創(chuàng)傷的加劇，更是小燈作為女性自我意識徹底覺醒的重要轉折點。情節(jié)引導觀眾去組成所有的事件，不管是演出來的，或是由觀眾在心里所推演。[7]而經導演改編后卻將這個情節(jié)刪除，并高尚化了養(yǎng)父的形象。筆者認為這一改動極大的削弱了小說所表達的強烈的女性意識和女性主義主題，甚至看出導演男權觀念之鞏固：電影里養(yǎng)父從未傷害過方登，一直疼愛和支持她，使她敢于說話，敢于做決定。但當養(yǎng)父得知方登不愿找尋親生父母時，在電影鏡頭中，養(yǎng)父以一種俯視和壓迫的視角看著方登，以父之名無意識說出：“可你要記得，親人終究還是親人?。　边@樣命令式的話語，最終還是回到了“父者”行使話語權的道路上。

首先，養(yǎng)父以父之名將保守固執(zhí)的傳統(tǒng)思想強壓給方登，在她不想找尋至親時將血濃于水的思想灌輸給她，表現(xiàn)出其父權制思維下對話語權力的掌控。其次，方登在養(yǎng)父無微不至的照顧下，其表面上看似獨立，但歸其究竟，她始終離不開對養(yǎng)父的依賴。在電影的多處鏡頭中，都有女主人公方登依偎在父親懷里的畫面，通過畫面和鏡頭的展示側面透露了方登對父親的依賴。由此可反映出方登這樣的女性意識是不獨立的，終究還是逃離不出對父者的依附。

導演試圖將養(yǎng)父形象民主化的改編處理，混淆觀眾的視聽，讓觀眾誤以為方登在養(yǎng)父的支持下表現(xiàn)出女性獨立、敢于表達自我的女性意識，以遮蔽自己的父權觀念。但此情節(jié)的刪減和改編反而暴露了導演根深蒂固的父權思想，壓抑了女主的女性意識，導演強調的所謂女性意識不過是宣揚男權文化的假面。

三、李元妮服飾上的改動

李元妮的形象在小說和電影中差異很大。在小說中，她是永遠新潮的、獨立的女性。但電影里她平庸、樸素、甚至為家庭奉獻而泯滅自己的女性意識，充當小家庭的“父者”。李銀河提及：“性別刻板印象的直接后果是：限制知識的探索，誤以為某種性別就是某種樣子的。”[8]導演對李元妮形象的改編，其實是其父權思維下對那個時代婦女的刻板印象和要求，這一點尤其表現(xiàn)在李元妮的服裝改編處理上。服飾對人物形象的塑造起畫龍點睛作用，電影的服飾已經成為了臺詞以外的另一種“語言”符號、一種沉默的“臺詞”[9]。

小說細致描寫了李元妮的穿著打扮：“李元妮的頭發(fā)上，永遠別著一枚塑料發(fā)卡，有時是艷紅色的，有時是明黃色的……李元妮的外套里，常常會伸出一道淺色的襯衫領子，有時尖，有時圓，有時鎖著細碎的花邊……”，[10]小說對李元妮服飾的描寫，加入強烈的色彩渲染，以此烘托出她獨具一格的、自信的人物形象。表現(xiàn)出她對男性凝視下女性刻板印象的挑戰(zhàn)及關注自我而不顧世俗眼光的女性意識：“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目光”。[11]時裝的翻新是女性自由意志的體現(xiàn)，解放的意義遠勝于約束與限制。[12]于女性而言，對時裝的重視及性別意識的覺醒是父權制社會對女性束縛和壓迫的一次思想解放。與此同時也打破了男性凝視下女性被看的模式，小說里李元妮獲得了主動權，主動關注穿著打扮，主動正視自身的女性特征意識，并對旁人眼光毫不在意，她性別意識的覺醒輕而易舉的超越了“被看”的被動模式。但導演對原著中李元妮的服飾進行了顛覆性的改編，影片中李元妮一出場，便是素色碎花襯衫，斑白黑點的裙子，素白的涼鞋，發(fā)型極其普通，別著黑卡子。以人感覺平庸，毫無亮點。

對比小說中李元妮鮮明動人、光鮮亮麗的著裝，電影里她的服飾顯得異常暗淡無光。由上述可知，服裝也是一種沉默的臺詞。導演在運用這種“臺詞”時明顯啟用其男權視角下對婦女的審美，似乎用沉默的聲音告訴觀眾：所有的中國婦女都應該如此平庸暗淡，不該關注自身女性特征，不該追求個人審美。在電影里李元妮還是沒逃出“被看”的模式，她仍被導演的男權視角操控著?；蛟S導演塑造的并不是那個時代下真實的婦女形象，而是他男權思維模式下想象的婦女形象，以此完成對電影中李元妮在服飾追求上對關注自我女性意識的泯滅。

四、結局的改動

結局部分的改動，是電影對原著改編最大的一部分。而這部分的改動，也體現(xiàn)出男性導演馮小剛于女性作者張翎對女主女性意識和女性主義表達上的壓抑和削弱。小說和電影中女主心靈創(chuàng)傷的開始，均因為生母在大地震中選擇救帶有“陽具”的弟弟，而自己只能被男尊女卑的父權制思想判死刑。小說中重生后的小燈表現(xiàn)出對父權制極強的反抗心里，結局關注的是她歷經重重心靈掙扎，終于推開心窗，完成了女性獨立對自我的心靈救贖，勇敢正視自己的命運遭遇：“亨利，我終于，推開了那扇窗。小燈?！盵13]，表現(xiàn)出強烈的女性意識和關懷。

而電影改編后的結局，卻變成了母女在墓地互相原諒擁抱的場景。方登在生母下跪后并想象其32年來揣懷愧疚度日時，她內心的掙扎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出現(xiàn)了她向被父權制思維操蹤的生母道歉的情節(jié)：“媽，對不起，對不起。”這個道歉，可被解讀為方登最終向父權制男尊女卑思想的屈服和認同，其32年被拋棄的掙扎顯得愚蠢可笑。導演這一改編，使電影中方登對自我命運遭遇的痛苦及內心掙扎的女性意識被扣上毫無意義的帽子，實行了父權文化中對女性個體價值的抹殺，削弱了小說文本中女主人公的女性意識，強化了導演父權制的思維模式。

五、結語

張翎的小說《余震》從女性視覺出發(fā)，運用大量心里描寫深入剖析萬登的心靈創(chuàng)傷并實現(xiàn)自救的命運遭遇，且小說里的每位女性都有獨立自主的女性意識。而馮小剛導演在改編過程中，通過對情節(jié)的改編、人物服飾上的改動以及結局的改編等，弱化了原著希望關注的女性意識，同時暴露了其明顯的父權制思維的痕跡。

參考文獻：

[1]喬治·布魯斯東（George Bluestone）著、高駿千譯.從小說到電影[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82：45.

[2][8] 李銀河.女性主義[M].山東：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5-131.

[3]李顯杰、修倜.論電影敘事中的女性敘述人與女性意識[J].當代電影.1994（06）：30-31.

[4][5][10][11][13] 張翎.《余震》[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0：8-54。

[6]陳順馨、戴錦華.婦女、民族與女性主義[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9.

[7]戴維·鮑德威爾（David Bordwell）、克里斯廷·湯普遜（Kristin Thompson）著、曾偉禎譯.電影藝術：形式與風格[M].臺北：美商麥格羅，希爾國際股份有限公司臺灣分公司.2013：90.

[9]袁玉琴，謝柏梁.影視服裝學[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11：9.

[12]孫紹誼.時裝上海：性別政治與身體權利[J].上海文化.2006（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