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輝
基督教青年會(The Young 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英文縮寫Y.M.C.A.)簡稱“青年會”,是基督教新教的社會活動組織之一,1844年由英國人喬治·威廉在倫敦創(chuàng)立。1895年,當時最有影響力的青年會組織——青年會北美協(xié)會派遣來會理(David W. Lyon)來華開展工作。同年12月8日,天津基督教青年會召開成立大會,這是中國第一個城市青年會,當時中文名稱為“天津學塾幼徒會”,來會理出任首任總干事。1898年,格林(Robert R. Gailey)接任來會理成為青年會新任總干事。來會理和格林將工作重點放在學校學生和新式學堂教師等“文人”階層,力圖通過影響新式教育領導人和辦教育的方式打開中國大門,發(fā)展青年會。他們深入新式學堂,廣泛接納教育家、醫(yī)生、工商業(yè)者、銀行家、高級職員等知識界人士為會員,不管他們是否信仰基督教。其中,作為中國近代著名教育家、南開系列學校創(chuàng)建者和校長的張伯苓,很早就受到格林的注意。格林把他作為重點關注和發(fā)展的對象。
1909年,在格林、饒伯森(Clarence H. Robertson)的努力下,張伯苓最終在天津西沽公理教堂正式接受洗禮,皈依基督教,并逐漸成為天津青年會的重要領導人之一。由于張伯苓與青年會美籍干事良好的私人和工作關系,青年會對南開學校的早期發(fā)展給予了大力支持,提供了許多實際幫助。當時天津青年會的干事大多具有較高的文化素質,如格林畢業(yè)于美國普林斯頓大學,饒伯森是美國普渡大學的教授。因此,早在南開學校創(chuàng)建之初,張伯苓就聘請格林、饒伯森、郝瑞滿、蔡樂爾、韓慕儒、陶爾圖等人到南開學校兼課,講授英文、體育和理科課程,還在課余時間指導學生開展文藝、體育活動。青年會干事大量成為南開學校延聘的外籍教師,這為南開新式教育的發(fā)展提供了可靠的師資保證。張伯苓還將青年會德、智、體、群“四育”的教育理念在南開學校實踐,取得了驕人的成績,將南開學校建設成了我國北方著名的私立學校。
南開“校父”嚴修雖不是基督徒,但他通過與青年會的接觸,對基督教也并不排斥,甚至非常崇拜。嚴修的侄孫曾回憶道:“叔祖父雖然沒受過洗禮,但很崇拜基督教。每逢禮拜日,叔祖父常領我們兄弟們去東門里倉門口基督教堂聽講,這也是為我們安排的一項常課?!?/p>
基督教青年會分為城市青年會和學校青年會兩種形式。1909年,張伯苓的弟弟張彭春在南開學校中成立讀圣經會,研究和傳播基督教。1910年,讀圣經會改作耶穌研究會。1911年秋,改名青年樂群會。1912年4月,南開學校試辦青年會,組織內部分為查經班、祈禱會、辰更團、禮拜團、布道團、尚友團、奮興團七部,會員54人。經過三年試辦,1915年4月19日,天津南開學?;浇糖嗄陼匠闪?。南開青年會以聯合同志,研究基督教之要道,發(fā)達德、智、體三育,造成完全人格,預備將來服役社會為宗旨,分為查經、祈禱、布道、服務、社會五部。該會除祈禱、研究圣經等日?;顒油猓€組織道學班講座和多項服務活動,例如:辦校役夜校;歡迎新同學,包括印刷學生須知小冊子,設立詢事處,組織歡迎新同學會;創(chuàng)辦補課團,請教師在課余時為功課差的同學補課;創(chuàng)辦官話班,為外省來上學的同學教授官話,每周授課三次。南開學校雖是非教會學校,但受到青年會的深刻影響。
1913年至1917年,周恩來就讀于南開學校。1915年版的南開學?!锻瑢W錄》對他的記載是:“姓名:周恩來,字:翔宇,年齡:十八歲,籍貫:浙江紹興,曾畢業(yè)或修業(yè)何校:奉天省城第一高等小學肄業(yè),現入本校何種團體:敬、塾、青?!边@里的“敬、塾、青”分別指的是南開學校三個著名的學生團體——敬業(yè)樂群會、義塾服務團和基督教青年會。由于青年會是基督教的外圍團體,其服務對象并不局限于基督徒,而是試圖通過各種社會活動,擴大基督教的影響,所以《天津南開學?;浇糖嗄陼喺隆芬?guī)定:“凡本校師生于本會表同情者皆可入會。會員可享本會各部所有之利益,惟基督徒有選舉職員及被選之權?!庇捎诓o資料表明周恩來在此之前與基督教有過接觸,因此他應該是作為非基督徒加入青年會的。
由于資料所限,周恩來在南開青年會內活動的具體情況難以梳理清楚。但是,周恩來早在1914年3月就在南開學校發(fā)起成立敬業(yè)樂群會,作為與青年會并駕齊驅的重要學校社團,兩會經常聯合舉辦一些活動。如1915年9月,青年會與敬業(yè)樂群會等擬聯合舉辦運動大會。兩會還在一起舉辦外出旅行活動、辯論活動等。1915年8月30日,南開學?!缎oL》周刊創(chuàng)刊,周恩來為該刊成員,負責“選錄課藝及經理各會事務欄”,即選登學生作文及報道學生團體活動。1916年1月,周恩來任《校風》文苑部部長,3月又兼任紀事類編輯,9月任紀事類主任和經理部總經理,全面負責南開學校新聞事件的采編和報道工作。無論是在負責各會事務欄還是擔任紀事類負責人期間,周恩來與南開青年會的接觸和報道都非常密切。《校風》也經??d有關南開青年會的消息,如天津青年會總干事韓慕儒連續(xù)三次在南開學校作《社會問題》演講的演說詞全文刊登在《校風》上。上海青年會演講部主任余日章來校演講教育的信息、城市青年會西山夏令會的布告和情況等等,以及青年會的大事小情、特別啟事、全體交際大會等諸多消息都會在《校風》上刊登??梢哉f,周恩來在南開學校期間與青年會有廣泛接觸,對其有著比較深入的了解。
1917年,為尋求救國真理,周恩來赴日留學。日本是近代中國青年留學的重要目的地之一。1905年,中國基督教青年會全國協(xié)會派來會理、張佩之等為籌備建立留日學生青年會進行了考察。1906年春,借用東京神田美士代町日本青年會的部分會所開辦了留日學生青年會,附設英文學校。1910年,在東京神田北神保町購地,建成永久會所。1915年,留日學生青年會取得青年會全國協(xié)會證書。留日學生青年會共有三處會所,總會所位于東京市神田區(qū)北神保町十番地,有教室、圖書館、閱報室、運動場。圍繞德、智、體、群四個方面,在東京的留日學生青年會開展了形式多樣的活動。智育方面,舉辦演講會、日英文補習班、國語班、演講比賽、圖書館、談話會、閱報室、展覽會、僑工職業(yè)補習學校等。群育方面,組織各種會員社團,發(fā)展會員的社交,并組織中國革命史研究班、革命哲學演講會、談話會、個人讀書等活動,討論人生問題,舉辦留學生演講會,目的在于提倡學術互助,掃除留學界“無聯絡”“死讀書”的積習。
從1917年到1919年,周恩來在旅日期間,經常出入前述位于東京北神保町的留日學生青年會會所。據周恩來1918年《旅日日記》記載,他曾75次到訪留日學生青年會,例如:1918年1月1日,“晨起往青年會,見伯鳴、天池”。1月3日,“早飯后往青年會,見著陳、夏二友”。1月4日,“早興后往青年會觀報”。2月16日,“晚間至青年會聽演說”。4月3日,“午間往青年會參觀中華美術展覽會。既出,閱英文報,知日政府又提出二十條要求于中國矣!”5月2日,“七鐘往青年會學會話,課畢觀報多時,國事益壞矣!”5月3日,“晚至青年會上課,聞留日學生將發(fā)起全體回國事”。5月26日,“早起至青年會接瑞岐來書”。5月30日,“晚間至青年會聆艾迪演說心頗感其誠懇”。5月31日,“上海救國團寄來日刊兩份,宣布于青年會”。6月5日,“救國團告《有五分鐘之熱心者》一文,發(fā)布于青年會”。10月25日,“接青年會信一”。通過以上這些記載可以看出,東京留日學生青年會已經成為周恩來留日期間重要的活動中心。在這里,他或訪友,或看書,或取信,或學習,或獲取新信息,或參與愛國學生運動。而且,在周恩來《旅日日記》的賬單中有一條記錄:“支出款項:青年會五元?!边@很可能是周恩來在留日學生青年會繳納會費的記錄。
1919年,周恩來在五四運動爆發(fā)前回到天津,隨后便投身轟轟烈烈的愛國運動。此時,基督教青年會也順應歷史潮流、彰顯愛國精神,以便得到社會各界特別是青年一代的尊重與接納。天津青年會的重要成員馬千里、王厚齋等人參加了天津各界聯合會,配合學生抵制日貨。在赴京請愿代表名單中,張伯苓、宋則久等青年會成員赫然在列。青年們的愛國舉動得到了天津青年會及其重要成員的大力支持?!拔逅摹睈蹏笥涡斜阋郧嗄陼跂|馬路的會所為起點,繞津城一周,然后再回到東馬路會所。青年會會所成為愛國青年的重要活動地點,周恩來、鄧穎超等覺悟社重要成員就是在那里負責油印宣傳品,其油印工具和資料也均藏在青年會。
1919年7月21日,周恩來擔任主編的《天津學生聯合會會報》創(chuàng)刊。起初,報紙由天津協(xié)成印字館代印,但該印廠因進步性、革命性而遭到北京政府打壓,政府派出軍警,武力威脅印廠不準承印《天津學生聯合會會報》。在此情況下,《益世報》挺身而出,毅然出面代印,解決了周恩來的燃眉之急。而《益世報》是1915年由天主教天津教區(qū)的傳教士雷明遠創(chuàng)辦的,主要股東與經辦人均為天主教徒,具有鮮明的天主教背景。在赴法勤工儉學期間,周恩來繼續(xù)得到《益世報》的支持。他在1946年接受《紐約時報》駐南京記者李勃曼采訪時曾回憶道:“在去法之前,我已給國內報紙訂合同,給它做特約通訊員,所以在法國一面讀書、一面寫文章?!睋芏鱽淼牧硪晃毁Y助人嚴修記載:“翔宇年計百鎊,以八合銀元,合八百元?!栌羁廴バ侣勆缒耆儆嘣?,約需六十鎊,計銀五百元?!倍@里的“新聞社”就是益世報社??梢?,周恩來作為該報的特約通訊員,每年可以得到300余塊銀元的報酬。周恩來利用這些資金,對歐洲社會進行了深入調查,撰寫了《留法勤工儉學生之大波瀾》《旅法華人拒絕借款之運動》《中法大借款竟實行簽字矣》《中法大借款案之近訊》等大量通訊。也正是由于有了這些資金,與大部分留法勤工儉學生不同,周恩來并不在工廠做工,而是把更多精力投入到了早期的建黨、建團和革命活動之中。
周恩來在旅日期間和五四運動時期就已經初步接觸了馬克思主義,在思想認同上開始發(fā)生了深刻轉變。1920年,在天津一·二九學生運動以后,周恩來等被捕入獄。在獄中,他多次宣講馬克思主義。1921年春,在法勤工儉學期間,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并指出:“我認的主義一定是不變了,并且很堅決地要為他宣傳奔走。”周恩來雖然并不信奉基督宗教(包括天主教和基督新教),但長期與基督教青年會的接觸使他對基督宗教有了客觀而深刻的認識。正如他1920年在給《新約全書》的題詞中指出的:“宗教的好處在他的普遍世間的精神,不是那種時代產生的形式同迷信……正于耶穌教在現今固大多數學說承認他為比較合宜的宗教?!边@表明他對基督宗教在推動社會進步方面的積極作用有一定認可。
1950年5月2日,周恩來在中共中央、政務院有關單位負責人座談會上指出:“自五四運動以來,基督教里面有進步分子,在中國革命的過程中,他們是同情中國革命的。比如大革命時期,基督教青年會以及其他宗教團體中的進步民主人士,曾掩護過一些從事職工運動的革命分子和共產黨員。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基督教青年會等宗教團體也起了很好的作用?!?/p>
(編輯 黃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