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方

（南京大學歷史學院，江蘇南京210046）

基督教青年會簡稱“青年會”（Young 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由英國商人喬治·威廉（GeorgeWilliams）創(chuàng)立于1844年。在英國資產(chǎn)階級統(tǒng)治集團和基督教教會的支持下，青年會很快風靡英倫三島，后又陸續(xù)傳播至美國、加拿大、西歐和北歐諸國，受到了熱烈的追捧。起初，喬治·威廉創(chuàng)辦該會之目的是想要通過宗教活動和正當?shù)膴蕵坊顒觼沓鋵嵑透纳魄嗄耆说木裆?，后來隨著該協(xié)會傳播到世界各地，便逐漸發(fā)展為以“德育”“智育”“體育”“群育”四育為主導的社會服務機構(gòu)。1854年，美國和加拿大聯(lián)合成立了“基督教青年會北美協(xié)會”（International Committee of Y.M.C.A.in U.S.A.and Canada），該協(xié)會為基督教青年會制定了一系列的宣教原則，加速了青年會的推廣。至1878年，基督教青年會已分布于六十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約有會員170多萬人。［1］P2991895年10月，第一位基督教青年會專職干事入華，在來華的第二個月建立起天津基督教青年會，并在官立學校內(nèi)征得會員500人。［2］P90該協(xié)會緣何能在短時間內(nèi)成立，又何以能贏得學生的歡迎，無疑很值得關(guān)注。目前，學界對于天津基督教青年會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該會在中西方文化交流方面扮演的角色，以及該協(xié)會與天津之間的相互影響等。羅世龍主編的《天津中華基督教青年會與近代天津文明》［3］一書,從文化交流、慈善事業(yè)和體育運動等方面論述了天津基督教青年會對近代天津的影響。王建明的《天津青年會與近代中外文化交流研究述評》［4］一文，從引進體育項目、訓練體育人才、引進西方生活方式、選派會員赴國外留學、舉辦文化活動等方面論述了天津基督教青年會在近代與西方文化交流的主要內(nèi)容、途徑和特點。王文斌的《中華基督教青年會與近代中國城市社會——以天津中華基督教青年會為例》［5］一文,論述了天津基督教青年會在新式教育、實業(yè)、城市建設以及城市現(xiàn)代化等方面為近代天津所作出的貢獻。以上這些成果未對天津基督教青年會的成立過程做深入地研究與探索。本文擬在已掌握的檔案資料以及前人研究的基礎上，以基督教青年會干事來華時的背景為依托，系統(tǒng)地梳理天津基督教青年會成立的歷程。

一、基督教青年會專職干事入華

青年會干事得以在這一時期入華，源自內(nèi)外兩個層面的原因：一是當時的中國受到西方經(jīng)濟、政治、文化等方面的沖擊，已經(jīng)走上轉(zhuǎn)型之路，［6］這是青年會來中國發(fā)展的契機；二是在1888年之前，基督教學生青年會已有在華傳教士在中國推行。先后成立的學生青年會有福州的鶴齡英華書院、杭州的育嬰書院、北通州的潞河書院以及通州的潞河道學院。［7］P186這四處青年會的成立與發(fā)展引起基督教青年會北美協(xié)會的關(guān)注。與此同時，在華基督教傳教士也認為成立基督教青年會有利于他們的宣教事業(yè)。對此，北通州潞河書院的發(fā)起人畢哈蘭牧師（Rev.Harlan P.Beach）說：建立青年會有助于他在宣教事業(yè)上取得最佳成績。［7］P180但那時中國還沒有專職青年會干事，尚不具備全面推廣青年會的條件。因此，在華傳教士希望北美協(xié)會派遣青年會干事來華，幫助他們建立基督教青年會。但是北美協(xié)會對于派遣青年會干事到海外一事格外慎重，于是決定先派遣美國傳教士華石（Mr.Luther D.Wishard）入華考察，以判斷在中國推廣青年會的時機是否成熟。

華石畢業(yè)于美國普林斯頓大學（Princeton University），于1877年加入北美協(xié)會，成為第一個學生干事。他本人對國外宣教事業(yè)很熱心，積極提倡“學生立志證道團”。其從1888年12月開始便游歷于東方，并于1889年秋進入中國，與中國的傳教士有過短暫的交流后離開。1890年4月，他再次來華，花了六個月的時間調(diào)查各處學生區(qū)域的情形。他把此次考察總結(jié)如下：“我們訪問十五個城市，并在三十九個宣教區(qū)域內(nèi)，會見十八個宣教會的二百多位宣教師。此外又在全國宣教大會中會見許多別的宣教師……六個月的考察使我深信一個有經(jīng)驗的西干事到了中國以后，往往會感覺工作區(qū)域的廣大，值得他去工作終身的服務。”［8］P158-161由此可見，華石認為青年會干事入華宣教的時機已經(jīng)成熟，并且有廣大的發(fā)展空間與前景。為此，他根據(jù)考察所得建議青年會派遣干事來中國建立基督教青年會。

盡管北美協(xié)會收到華石的肯定答復，但它仍需收到在華傳教團體的正式申請，才能著手派遣青年會干事來華的相關(guān)事宜。這是因為北美協(xié)會海外事業(yè)部早有明確的規(guī)定：“沒有所在國傳教差會的邀請，青年會不能派遣干事到任何國家去開展工作。”[9]此后，西教士在當年舉辦的中國宣教大會（General MissionaryConferenceinChina）上，表示一致贊成青年會之宗旨，并向北美協(xié)會提交派遣青年會干事來華的聯(lián)合申請。［10］P2至此，北美協(xié)會決議派遣青年會專職干事來華。

通過一番挑選，美國傳教士來會理（D.Willard Lyon）成為來華發(fā)展青年會事業(yè)的最佳人選。他于1870年5月13日出生在浙江省余姚縣的一個基督教傳教士家庭，10歲時跟隨父母回到美國，后就讀于芝加哥伍斯特學院（College of Wooster）。在此來華之前，他曾擔任學生證道團干事多年。由此可見，來會理不僅對中國有一定的了解，還有豐富的在華傳教經(jīng)驗和學生工作經(jīng)驗。因此，可以說來會理是發(fā)展此項事業(yè)的不二人選。1895年10月5日，來會理協(xié)同夫人一起來到中國，隨即便迅速展開了基督教青年會的宣教事業(yè)。

二、選定天津為基督教青年會的策源地

來華后，來會理的首要工作是選擇一座城市作為青年會的策源地。當時中國已有類似城市青年會之雛形。據(jù)來會理所述，他所知道的青年會共有三處：一在上海，成立于1876年，會員僅限于若干外國干事。來會理抵達中國時，該會共有成員56人，辦公地點處于租界的中心區(qū)域，內(nèi)部僅有小規(guī)模的閱報室，每周舉行宗教會一次，并組織了一個讀書會。另一個青年會成立于1894年，地點在漢口，設立辦公處于一茶行內(nèi)，分設閱報室、圖書室、集會市等。該會會員是漢口商船上的職員及工程師，約有百人，主要活動為每周一次的查經(jīng)班，每周兩次的布道會，以及定期舉行的攝影會與冬季講學會等。還有一處青年會在香港，設立于1891年，①中華基督教青年會歷史：U120-0-64，上海檔案館。但在來會理入華前已停辦。事實上，除來會理提到的這三處機構(gòu)外，還有一處青年會在煙臺，據(jù)上海檔案館藏《中華基督教青年會歷史》所載，此青年會成立于1893年，與香港青年會的際遇相同，“終因力不足而蹶”。②中華基督教青年會歷史：U120-0-64，上海檔案館。此四會的共同之處在于他們皆為小群體的青年會，并且所組織的活動皆以宗教活動為主。這樣一來，便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中國青年的加入。來會理入華的目標是創(chuàng)立一個中國人的青年會，而非專為外國人服務的機構(gòu)。他認為：“如果北美能要我們?yōu)樗囊磺Ф偃f青年作最大的服務，那么，一個具有五倍于此數(shù)的中國青年，當然更能激動我們?yōu)樗麄冏魍瑯拥姆?。”?］P178-179

對于來會理在什么地方展開工作，北美協(xié)會沒有加以限制，由來會理“全權(quán)選擇，務求適宜”。［7］P186入華后，他得到了各方基督教團體的協(xié)助，在短期內(nèi)考察了中國多個城市。通過與這些傳教士的交流，來會理發(fā)現(xiàn)他們對于來會理工作之內(nèi)容存在很大的分歧：“有的主張青年會應該注意各商埠外國青年的需要；有的主張我們應當集中注意于洋行方面能說英語的中國人；有的則以為我可以在我國學生界做些工作……。在這些說辭中，最能引起我的注意的，當然是要求我擔任學生工作的那些理由?！保?］P186來會理在美國時就已具備學生工作的經(jīng)驗，這成為他建立學生青年會的動力。于是，來會理開始尋找國內(nèi)時機最成熟的學生區(qū)，作為他工作的首站。此時，他已收到來自北京、天津、上海、漢口、煙臺等處宣教師的聯(lián)合邀請信，他們都熱誠邀請來會理到自己的所在地建立基督教青年會。

那時北京和天津讓來會理格外注意。如果選擇在北京發(fā)展青年會，其優(yōu)勢顯而易見：一是北京作為首都，是中國教育制度的中心，對學生有權(quán)威性的影響；二是北京有一批贊成維新運動的知識分子，其中有許多是翰林的學士，他們渴求并提倡西洋文化，這對于發(fā)展基督教青年會是一個難得的機會。[11]P114但是來會理還是放棄了北京，選擇在天津建立第一個中華城市青年會。據(jù)他所述，這主要有四個原因：一是天津的請求更熱烈也更緊急；二是天津有地域上的優(yōu)勢。該城市是清政府推行新教育之地，這里有多所大學，并且大學里的多數(shù)學生都接觸過傳教士；［12］P55三是天津是華北布道的推廣區(qū)域和交通上的必由之路，有利于青年會活動的推廣以及與更多的宣教師接洽與交流；四是該城市傳教團體和個人積極配合來會里的工作，他們盡可能地為其提供了一切可利用的資源。首先，在基督教團體早年的努力下，天津已有數(shù)十位維新之學生成為基督徒，③天津青年會三十周年紀念冊：U120-0-249-35，上海檔案館。這為來會理的宣教工作提供了便利；其次，在天津的北洋醫(yī)學堂里有一位美國長老會安德培博士（Dr.Atterbury），他頗得這個學校學生的信任，來會理可借助他的關(guān)系在這個學校開展工作；［7］P187最后，天津已有一個由基督教傳教士組織起來的文學會——“勉勵會”（Mutual ImprovementClub），④中華基督教青年會歷史：U120-0-64，上海檔案館。來會理可在此會的基礎上建立天津基督教青年會。因此，來會理毅然來到天津，著手籌備建立天津基督教青年會的相關(guān)事宜。

三、天津基督教青年會的成立

來會理抵達天津后，當?shù)氐膫鹘虉F體為他組織了一個歡迎會。據(jù)《京津泰晤時報》報道，此次大會召開于1895年12月1日，由“勉勵會”召集。會上“共到能說英語的學生百余人，他們都是從中國各地而來，現(xiàn)在當?shù)厮拇髮W校內(nèi)肄業(yè)?！_會的秩序是先奏樂，后由安德培博士作簡單的介紹，末后請來會理先生演講。來會理先將美國大學的恭賀詞帶來給此間的青年，并將青年會的宗旨與事工解釋了一下，接著又說明青年會為青年人的團體，目的在德、智、體、群四育方面援助青年?！保?3］他之所以強調(diào)青年會的“四育”內(nèi)容，是因為此內(nèi)容符合當時中國學生的發(fā)展需求。

1894年，中日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隨著中國在戰(zhàn)事上的節(jié)節(jié)敗退，以及《馬關(guān)條約》的簽訂，無數(shù)中國有識之士認為欲強國必須強民，欲強民必須強體，進而提出了“德育”“智育”“體育”三育并舉的思想。另外，通過對比中西方的政治制度，他們發(fā)現(xiàn)國家取得競爭力乃“一群之進也，非一人之進也”,［14］P740民眾的散漫也是中國弱敗的原因之一，因而他們呼吁以“合群”的方式整合社會力量，以達增強救國之效力。自此“合群”救國的思想逐漸深入學生等群體。而基督教從倫理上，要求人們把個人事業(yè)與宗教信仰相結(jié)合，不斷完善自身。[15]青年會作為基督教的一支，更是從實踐上具化了這一要求。早在1866年，紐約基督教青年會就已明確宣布以“德育”“智育”“體育”“群育”作為該會之內(nèi)容，［16］P30這剛好契合了中國知識階層的“三育”與“合群”思想。①Emily F.Bostwick to her cousin Kenneth,April 2,1917(Box 22,C),轉(zhuǎn)引自Shirley S.Garrett.Social Reformers in Urban China:The Chinese Y.M.C.A.,1895-1926,Harvard University Press,Cambridge Massachusetts,1907.56.尤其是這些學生在學校里所學的內(nèi)容為西方科學，故而相較其他中國青年，他們更易接受新思想與新事物。而基督教青年會又是一個專門服務于青年人的國際性組織。［17］P2這樣一來，來會理所提倡的學生青年會便得到了學生們的認可與歡迎。

在來會理的歡迎會上，“有某君提議當場組織一個青年會。這個提議，立即得到會眾一致的贊成。于是決定在同年的十二月八日開成立會”。這一天，“共到學生七十人，內(nèi)十九人簽名為同宗會員，四十六人簽名為同志會員?！保?1］于是，天津基督教青年會在1895年12月8日正式成立。［2］這個新成立的青年會與安德培創(chuàng)辦的勉勵會合并，成為一個新的青年會。［11］借助學生對該青年會的認同與宣傳，以及天津的地理優(yōu)勢，來會理等人在天津基督教青年會成立之初，共在五處官立學校征得會員500人，進而迅速開啟了在中國各地成立學生基督教青年會的進程。尤其是天津作為華北布道的推廣區(qū)域和交通上的必由之路，極大地方便了青年會活動的推廣，進而促進了學生青年會在中國的發(fā)展。至1899年，基督教青年會已在中國成立44個學生青年會，并且在這些已設立青年會的大學內(nèi)有學生4700人。［7］P195-196這一成果，是當時任何宗教團體所不可企及的。

綜上所述，天津基督教青年會作為第一個中華城市基督教青年會，之所以能在短時間內(nèi)成立，并得到成員的認可，緣于多方面的因素。首先，對于是否協(xié)助中國建立基督教青年會，北美協(xié)會先是派遣傳教士華石入華考察，在得到他的肯定答復以及收到在華傳教團體的聯(lián)合申請書的情況下，北美協(xié)會才決議派遣青年會干事來會理來華；其次，來會理入華前已經(jīng)對中國有了一定的了解，這使得他在進入中國后可以更快地熟悉環(huán)境，從而盡早開展宣教工作。并且他曾在美國擔任學生證道團干事多年，有豐富的學生工作經(jīng)驗。因而他選擇在中國建立學生青年會，實為發(fā)揮他的專長；再次，天津這座城市擁有多所大學，并且早期進入天津的基督教傳教士已為其打下良好的學生基礎。這些都為來會理到學生中開展工作提供了保障。最后，基督教青年會的“四育”內(nèi)容契合當時的社會背景，是該協(xié)會被學生歡迎的有利條件。由此可見，天津基督教青年會的成立并非偶然，而是經(jīng)歷了一系列謹慎地決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