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立足《論語》刊物的基礎上,梳理林語堂與“幽默”的淵源,從而探討《論語》刊物提倡“幽默”的真實意圖;結合大量的史料和心理學相關理論,進一步分析林氏“幽默”風行一時的原因,展示20世紀30年的社會環(huán)境和大眾心理。
關鍵詞:林語堂;《論語》半月刊;幽默
《論語》半月刊是林語堂在1932年創(chuàng)辦的一份刊物,以提倡“幽默”為宗旨,在刊物林立的上海,它異軍突起一炮走紅,頓時天下無不幽默,幽默文章流行文壇,類似的幽默刊物紛紛出臺,以至1933年被稱為“幽默年”,林氏也被冠上“幽默大師”的稱號。 林語堂為何對“幽默”情有獨鐘?在那個“風沙撲面、虎狼成群”的年代,頗具喜劇色彩的“幽默”為何能風行一時?要對一個文學現(xiàn)象進行全面的觀照和評價,最有效的途徑是對它做文學現(xiàn)象學的研究,由現(xiàn)象的豐富復雜性還原出文化意義的原本性和深刻性。因此,只有在立足《論語》刊物的基礎上,才能理解林語堂提倡“幽默”的真實意圖,從而揭開厚重的歷史帷幕,還原舊中國20世紀30年代真實的社會環(huán)境和大眾心理。
1 林語堂與“幽默”
林語堂與“幽默”的淵源頗深。首先,“幽默”一詞傳入中國主要歸功于林語堂。早在1924年5月與6月,林語堂(署名玉堂)在《晨報副刊》上先后發(fā)表《征議散文并提倡“幽默”》、《幽默雜話》兩文,主張把英文“humour”音譯為幽默。然而,當時正是五四運動方興未艾之際,溫文爾雅、滑稽寬容的幽默文學難以引起各路新文化人的興趣,因此,林語堂只能不了了之。直到1932年,林語堂在上海創(chuàng)辦《論語》半月刊,公開昌明該刊的宗旨就是“幽默”,不久,隨著《論語》刊物的風行,這位當初只被林氏視為“寧馨兒”的“幽默”瞬間成為大眾的“寵兒”。
在《論語》半月刊創(chuàng)刊初期,論語同人為了讓讀者認識并接受“幽默”這個洋玩意兒,花費了大量筆墨來解釋這個詞,并著重與諷刺、滑稽、反語等本土名詞相區(qū)別,他們形象地比喻“寫幽默文章,正如名廚制菜。原料放在鍋里,一炒取出是謾罵,二炒取出是諷刺,三炒取出方是幽默。三者的分別,味道幾乎一樣,只是謾罵生辣,諷刺半熟,幽默則火候已到”[1]。對“幽默”論述最精辟最有代表性的還應該首推林語堂,他在第八期《論語》刊物中發(fā)表了洋洋灑灑近萬字的《論幽默》一文。該文上篇從中到西、從古到今闡述了“幽默”發(fā)展歷史和文化差異,他認為“欲成幽默,必先有深遠之心境,而帶一點我佛慈悲之念頭,然后文章火氣不太盛,讀者得淡然之味”[2]。下篇,林語堂主要陳述了幽默的性質、技巧以及作用,最后得出“幽默”是一種至高無上的人生觀的自然流露。
在那個追求壯美和激烈的年代,林語堂公然提倡“幽默”,其實大有深意。我們不能籠統(tǒng)而又含糊地把林氏的諸般舉動看成是一種中產(chǎn)階級優(yōu)裕自足狀態(tài)的體現(xiàn)和中年穩(wěn)重保守心態(tài)的流露,他對晚明小品的極力推崇和在此基礎上建立起的文學理論也不是簡單地處于一種文化保守主義立場。作為一個“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作為一個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斗志昂揚、峻急激烈的戰(zhàn)士,作為一個曾在《語絲》刊物中“批評時事,毫無顧忌”帶有流氓之氣的批評家,30年代成為“紳士”的林語堂始終懷念那個知識分子能暢所欲言的時代。1930年在寰球中國學生會上發(fā)表“論現(xiàn)代批評的職務”的演講時,他認為“現(xiàn)代的文化,就是批評的文化”,滿懷熱情地重申自由批評對于改良政治和社會的意義,同時又指出整個中國批評界思想衰落而文章昌明的不良狀況。一個知識分子在現(xiàn)實面前始終一言不發(fā)、保持沉默,在林語堂看來,這是知識分子道德的墮落和職責的淪喪,一個真正的知識分子就如薩義德所說的“敢于對權勢說真話”的人,他們歸屬于“放逐者和邊緣人”之列,也正因為這種境遇才能使他們保持對權威和偶像的懷疑,捍衛(wèi)著獨立思考、自由精神的權利。在內(nèi)心深處,林語堂始終銘記知識分子的良知和職責,他既不滿國民黨法西斯般的獨裁統(tǒng)治,也警惕和恐懼普羅大眾對集體主義和大一統(tǒng)的迷信和狂熱,同時表明自己不愿做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隱逸遁世者,而甘心做一個在大荒中孤獨的旅行者。但是,這個孤獨的旅行者利用《論語》這塊陣地發(fā)現(xiàn)和糾集了一大批同氣相求的同行者,他們“笑中的淚”、“悠閑中的沉痛”讓這些邊緣化的自由知識分子們在三十年代重新引人注目,也使后人對這個矛盾復合體既迷戀又迷惑。
2 是什么成就了林語堂的“幽默”之舉
《論語》半月刊的暢銷和“幽默”的風行,不但讓林語堂等
創(chuàng)刊者始料不及,甚至使當時的文壇諸家大跌眼鏡,到底是什么成就了林語堂的“幽默”之舉呢?筆者認為,可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分析:
2.1 大上海:獨特的話語公共空間
自開埠以來,上海就成為了中國的經(jīng)濟中心和文化中心。這個位置使它初具市民社會的某些特點,如出現(xiàn)了一般所認為的市民公共社會的形成所需要的社會條件、政治條件和知識生產(chǎn)方式的條件,即私有制提供的經(jīng)濟生活形態(tài)、憲法保障的結社自由和言論自由、完備的新聞業(yè)出版業(yè)等[3]。大上海商業(yè)趣味濃厚、市民化程度較高、出版業(yè)方面更成為中國的新聞中心,各色人口的涌入與流動則構成龐大的市民讀者群,其中包括大量市井文人。早期《申報》等大報開始登載文藝小品和鬼怪故事,以迎合文人雅士的喜好,后來的《申報》副刊,更是文人游戲文章的天下。此外還有大量為市民所喜愛的小報出現(xiàn)。曹聚仁《文壇五十年》中清晰地回憶20年代初到上海時,每天總是把張貼的《晶報》細細看一遍,“他們于才子佳人以外,夾點詼諧諷刺的情調(diào),會心微笑,讓我懂得一點理學氣氛中所沒有的風趣?!盵4]由此可見,上海出版業(yè)的發(fā)達使它成為中國獨特的話語公共空間,這個公共空間有著各種各樣的聲音:廟堂話語、啟蒙話語、革命話語以及市井話語等等。
上世紀30年代,隨著文化中心的南移,大批新文化人的南下,許多大報的副刊則在新文學的沖擊下改頭換面成為新文學的創(chuàng)作園地。林語堂創(chuàng)辦《論語》半月刊初衷頗多,他表面走通俗路線,順應大上海的文化氛圍,使其他格調(diào)迎合市民趣味,但骨子里他是想辦一份高雅的現(xiàn)代文化刊物,因此他借西洋“幽默”之名,“帶點英國老牌雜志《笨拙》的味道,包含一些《紐約人》美式的幽默”[5],在一本正經(jīng)的政論中加入謔而不虐的分子,去除尖酸刻薄和挖苦的辛辣,力求在會心的、輕松自然的笑中調(diào)侃人生與世態(tài)。這種用心成就了《論語》雅俗共賞的風格,他一方面不采取與政府直接激烈對抗的姿態(tài),以婉而多諷和謔而不虐為準則,另一方面又脫離“會心微笑”境界而走向熱鬧的插科打混,以游戲或滑稽謔笑文字參與“褻瀆神靈”,甚至以油滑和夸飾的詞藻,造成頗為熱鬧的滑稽大觀。所以,這份既嚴肅又滑稽、既高雅又通俗、既古樸又現(xiàn)代的刊物迅速贏得人們的喜愛就不足為怪了。
2.2 “幽默”:二重悖反的社會功能
按照一般理解,“幽默”無非是“笑笑別人,也笑笑自己”的一種具有輕松娛樂作用的文化產(chǎn)物。在和平民主時期,它的確給人們歡樂和輕松,然而,《論語》半月刊的“幽默”是一只笑面虎,表面上對人嘻嘻哈哈,沒個正經(jīng)樣,實際上它的骨子里是嚴肅的,甚至是“寄沉痛于幽默”。它對于被嘲笑的對象來說,這種笑讓對方頭皮發(fā)麻、渾身發(fā)癢,有時恨得咬牙切齒,但又無可奈何,因為它就像一只未充滿氣的氣球,一拳打下去,它凹下去一點,馬上又會復原,照樣又會調(diào)皮地蹦跶幾下,而打的這一方又覺得自己未免小題大做,對這么一個軟弱的東西其實用不著這么計較,到最后,他也就一笑了之了,它就像中國傳統(tǒng)戲劇里的“丑角”一樣具有言者無罪的特權。
對于當時的作者與讀者來說,《論語》“幽默”具有二重悖反的作用。作者本是出于不平或者憤怒才寫下這類文章,然而寫完后,他的不平與憤怒也隨之得到發(fā)泄,他在自己的機智與幽默中找到了心理平衡。另一方面,對于讀者來說,他們與作者對嘲笑對象的可笑荒謬之處早已心知肚明,二者一碰撞立即心神領會,他們同樣也會獲得一種優(yōu)越感,內(nèi)心的不滿也無形中得到緩解和消散。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幽默”對于讀者和作者表面上是一種抒懷泄憤的表達方式,但實際上卻起到了平衡人心、穩(wěn)定社會的作用,正如1843年,柏林的一位作家告誡檢查部門和警方,應該給柏林人留一些出氣孔,讓他們開啟才智,否則他們“只會對社會的陰暗面感到郁悶”[6],這一作用在1846年被一位共產(chǎn)主義文學家恩斯特.德容克尖銳地指出,他認為“幽默”實際上是有利于國家的,他說:“如果一個柏林人嘲笑某一事件,笑過之后,對他來說,那件事就不復存在了,他沉著地忽略了它[7]?!绷硗?,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這是一種力比多安全釋放的途徑,因為“正常的東西受到非正常的東西攻擊,組織化的、受控制的東西受到生命里充沛的東西的嘲弄,這種生命力就是柏格森所說的生命的高潮,弗洛伊德所說的力比多[8]”,如果這種力比多得不到正常的釋放,壓抑太久,它必將以激烈的形式爆發(fā)出來,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幽默”確實具有“革命力量和安全閥的雙重作用”[9]。
2.3 林語堂:中國辦雜志的能手
在20世紀30年代大上海商業(yè)氛圍越來越濃烈的環(huán)境下,文學作為一門新興產(chǎn)業(yè),必然要進入市場,從而走向商業(yè)化和產(chǎn)業(yè)化道路,它的生產(chǎn)、銷售、流通程序必須遵循市場規(guī)律和商業(yè)法則。林語堂選擇半月刊這種輕靈、快捷、周轉快等特點的載體,正適合快節(jié)奏的都市生活和市民喜新厭舊的消費心理,小品文刊物更因其輕、便、專等特點而成為期刊中的輕騎兵。同時,林語堂意識到文藝并非只是現(xiàn)代人對緊張的都市生活的“苦悶的象征”,它還可以成為讀者緊張、刺激與苦悶生活的有效的緩解良藥。因此,以知識性和趣味性標榜的軟性小品文在很大程度上迎合了都市工業(yè)化的發(fā)展和新興市民的需求。
《論語》半月刊在文章的采編上極具包容性,它雖時時提到“我們同人”,但實際上其地盤非常開放,它一方面歡迎來自不同的社會階層作者和讀者的積極參與,這使得它稿源豐沛,新人層出不窮,內(nèi)容包羅萬象,能滿足不同層次讀者的口味和需求;另一方面,林語堂網(wǎng)羅了一大批新文學界名聲赫赫的文人學者,《論語》半月刊為這些名家量身定做專欄,如林語堂的“論語”、“我的話”,大華烈士的“東南風”、“西北風”,姚穎的“京話”等都是《論語》半月刊的經(jīng)典欄目。這種舉措產(chǎn)生了廣泛的名人效應,它不但保證了刊物的質量,而且還吸引了一大批讀者。
為了進一步鎖定原有讀者和擴大刊物的影響,林語堂又將各種小品文分類出版,稱“極力搜羅盡心選擇所得之精品為幽默小品文之淵屬”[10],出版《老舍幽默詩文集》、《論語文選》、《我的話》、《行素集》等,這種書刊互動更為幽默小品文的流行推波助瀾。因此可以說,林語堂敏銳的商業(yè)眼光和靈活的商業(yè)操作是“幽默”大行其運的重要條件。
參考文獻
[1]邵洵美:編輯后記.論語[J]第143期
[2]林語堂:論幽默.論語[J]第8期
[3]呂若涵:“論語派”論[M].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6年6月.第221頁
[4]曹聚仁:文壇五十年[M].上海:新文化.年代不詳.第86頁
[5]呂若涵:“論語派”論[M].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6年6月.第223頁
[6]瑪麗.李.堂森德:幽默與19世紀德國的公共場合[A].選自搞笑:幽默文化史[C].簡.布雷默編著.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第291頁
[7]同上
[8]M.道格拉斯:意義不清:人類學論文集[A].選自搞笑:幽默文化史[C].簡.布雷默編著.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第326頁
[9]瑪麗.李.堂森德:幽默與19世紀德國的公共場合[A].選自搞笑:幽默文化史[C].簡.布雷默編著.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第291頁
[10]呂若涵:“論語派”論[M].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6年6月.第246頁
作者簡介
陳嬌娥(1979-),女,漢族,湖南,講師,文學碩士,專業(yè)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代表作《“大眾的園地”——<論語>刊物作為公共話語空間的構成特征》、《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沖突與融合——試析林語堂在<論語>刊物提倡晚明小品文的真實意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