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政法學院法律學院,上海 201701)
(一)樣本的選取。
1.刑事冤錯案概念的界定。目前,國內對刑事冤錯案的概念眾說紛紜。以案件是否經過審判程序為劃分標準,可以將刑事冤錯案分為狹義與廣義兩個范疇。狹義的刑事冤錯案,是指案件進入審判程序,且被告人被法院錯誤地定罪、判刑的案件。廣義的刑事冤錯案,除了狹義范疇之外,還包括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被錯誤地偵查、起訴,但最終被法院判決無罪的案件。根據《刑事訴訟法》“未經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的原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否有罪只有經過法院的審判才能認定。因此,筆者認為,只有在被告人被法院錯誤地定罪、判刑,得到法律上的有罪評價的情況下,才能將案件認定為刑事冤錯案。本文選取的案例僅限于狹義概念上的刑事冤錯案,即被告人被法院錯誤地定罪、判刑的案件。
2.樣本選取的范圍。刑事政策作為影響刑事冤錯案發(fā)生的不確定因素,本文在選取樣本時也予以排除。我國自1978年開始實行改革開放以來,針對日趨惡化的社會治安狀況,分別在1983年、1996年和2001年進行了三次大規(guī)?!皣来颉?。①為了盡可能地避免刑事政策對刑事冤錯案成因分析的影響,本文選取的樣本為2002年以后發(fā)生的全國范圍內的刑事冤錯案件(詳見表1)。
表1 2002年以來的刑事冤錯案統(tǒng)計樣本
3.樣本的基本信息來源。本文選取的全國15例刑事冤錯案的基本信息來自各大報刊及新聞網站的報道,如新京報、重慶晨報、人民網、新華網等。其中一些報道是對被告人的專訪,從中獲取了更直接的信息,如當事人是否受到刑訊逼供,是否申請國家賠償等。
(二)樣本中非法證據未被排除的現象普遍存在。本文選取的樣本大致呈現以下特點:一是從案發(fā)到案件被糾正的時間跨度較長。從已經被糾正的13例案件來看,平均跨度為4.15年。二是重罪案件占多數,尤以故意殺人罪、強奸罪居多,所占比例約為75%。其他犯罪如放火罪、搶劫罪等,也均屬于重刑犯罪。三是冤錯案件均經過上訴程序,部分案件甚至上訴多次。同時,多數一審法院在案件被發(fā)回重審之后,并未對審判中的問題進行糾正,而是采用改判輕刑的方式回避矛盾,安撫被告人的情緒。四是刑訊逼供普遍存在,但經濟類犯罪中刑訊逼供的嚴重程度要小于暴力性犯罪。通過對這15例樣本的實證分析,我們可以看出非法證據未被排除是刑事冤錯案的主要成因(詳見表2)。
表2 非法證據的生成與排除情況
在偵查階段,通過刑訊逼供獲得非法口供的案件有13例,除兩例涉嫌貪污罪的案件(何靜華案、趙英新案)之外,其余案件均存在刑訊逼供行為。刑訊逼供是偵查階段最常見的非法取證行為。此外,采用虛假的或無證明力的證人證言的案件有5例,包括證人作偽證(范天貴、施偉案)、證人證言不能證明犯罪是犯罪嫌疑人所為(何靜華案,何世民、盧壽林案)、偵查機關干擾證人作證(范天貴、施偉案)、忽略有利于犯罪嫌疑人的證人證言(張海生案)、證人證言存在瑕疵(趙英新案)等情形;鑒定存在瑕疵或存在虛假鑒定的案件有4例,包括鑒定程序不規(guī)范導致鑒定意見存在瑕疵(駱小林案、張社法案)、鑒定意見不具有排他性(張海生案、何世民、盧壽林案)、對應當鑒定的事項未予鑒定(張社法案)等;偵查機關忽略犯罪嫌疑人不具備作案時間或不在場的證據的案件有4例(卓發(fā)坤案、張海生案、王業(yè)文案、張社法案)。
在審查起訴階段,明確記載檢察機關因證據不足而做出不逮捕或不起訴的決定的案件僅有1例,即在王業(yè)文案中,因證據不足而將案件發(fā)回偵查機關補充偵查。其余案件多為檢察機關未能對非法證據進行有效審查,沒有排除偵查階段取得的非法證據,仍堅持提起公訴,從而使案件得以進入審判程序。
在審判階段,統(tǒng)計顯示,有的一審法院未能盡到排除非法證據的審查義務,如未排除口供與現場勘查之間的矛盾(王洪學、王洪武案,王業(yè)文案),不調取證明被告人無罪的證據(卓發(fā)坤案、張海生案、張振風案、駱小林案、張社法案),對被告人及辯護人的辯護意見置之不理(趙英新案、吳大全案、張社法案)等,導致在非法證據未能有效地被排除,證據之間尚存在矛盾的情況下做出有罪判決,從而引發(fā)了冤錯案。
而案件在重審或二審時之所以能被糾正,主要是因為重審或二審的法院對證據的審查更為嚴格,依法排除了非法證據,才能推翻一審做出的有罪判決。如何靜華案與何世民、盧壽林案,均為二審法院排除了非法證據,進而以證據不足發(fā)回重審。而在張振風案中,一審法院沒有排除非法證據,二審法院則建議偵查機關補充DNA鑒定。在駱小林案中,一審法院未排除證據疑點,判處死刑,重審則改判無罪。
綜上所述,偵查、審查起訴與審判各階段與非法證據的關系有所不同,偵查階段傾向于“制造”非法證據,而審查起訴階段與審判階段的任務則傾向于“攔截”非法證據。因此,筆者認為,刑事冤錯案是否發(fā)生關鍵在于審查起訴階段與審判階段能否有效排除非法證據。
(一)《刑事訴訟法》證據規(guī)定中的漏洞。在過去的司法實踐中,非法證據排除主要面臨法律依據缺失的問題。2010年《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的出臺,以及2012年《刑事訴訟法》對證據規(guī)則的完善,極大地推動了非法證據排除的進程。但是,現有規(guī)定在司法實踐面前依然顯得捉襟見肘。
關于非法證據排除,美國的理論最為成熟,我國的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與美國相比尚存在差距。在美國,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是指執(zhí)法人員及其授權的人員通過非法方法所收集的證據不得在刑事審判中采納。[17]非法證據的范圍包括通過非法方法獲得的書證、物證等實物證據和被告人口供等其他言詞證據,并且根據“毒樹之果”理論,亦包括由上述非法證據“次生”或“衍生”的證據。[18]可見,美國的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對實物證據與言辭證據采取同樣嚴格的態(tài)度。我國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五十四條規(guī)定了對非法取得的言辭證據的絕對排除原則,以及對非法取得的物證、書證的相對排除原則,即對于非法取得的物證、書證只有在“可能嚴重影響司法公正且不能補正或做出合理解釋”的情形下才予以排除,由此構成了我國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的主體內容。
與美國相比,我國的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主要存在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對非法物證的排除,我國立法的態(tài)度過于保守,限制了非法證據規(guī)則的適用。二是對“毒樹之果”的排除規(guī)則尚未建立。通過審視《刑事訴訟法》中的證據規(guī)則,我們可以發(fā)現,其中有關排除由非法行為直接產生的非法言辭證據的規(guī)則相對完善,但排除由非法證據衍生的證據(“毒樹之果”)的相關規(guī)則仍然是一塊空白。更為致命的是,由于“毒樹之果”的相關排除規(guī)則的缺失,“僅有口供不能定案”的訴訟規(guī)則也起到了相反的作用,成為證據規(guī)則中一處致命的漏洞,與刑事冤錯案的發(fā)生直接相關。
刑訊逼供作為造成刑事冤錯案的重要成因之一,1979年頒布的新中國第一部《刑事訴訟法》已經嘗試從立法的角度對其進行預防,最主要的一點是削弱口供在證據中的地位。其中第三十五條首先確立了“不輕信口供”(對一切案件的判處都要重證據,重調查研究,不輕信口供),及“僅有口供不能定罪”的原則(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的,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沒有被告人供述,證據充分確實的,可以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立法者試圖借此將口供拉下“王位”,告誡辦案人員不應只關注口供,口供之外的其他證據對于定案的作用更大于口供,并引導辦案人員避免過度依賴口供而采取非法取證手段(主要指刑訊逼供)。
隨著訴訟法理論的發(fā)展,如今看來,由于缺乏“毒樹之果”的相關排除規(guī)則,上述所述的第三十五條證據規(guī)定已然被摒棄防范非法取證的良好初衷。通過非法手段取得口供,繼而通過口供線索獲取其他證據,再將非法口供予以排除而遺留下其他證據作為定案根據,《刑事訴訟法》的現有規(guī)定似乎專門為此種行為模式而設。
從選取的樣本來看,如果我國《刑事訴訟法》存在對“毒樹之果”的排除規(guī)則,并且法院能夠依據規(guī)則排除非法證據,就可以避免冤錯案的發(fā)生。例如,在范天貴、施偉案與吳大全案中,偵查機關都是通過刑訊逼供取得的口供尋找物證。若能排除口供,進而再排除由此找到的物證,證據鏈就不再完整,法院必定不能給被告人定罪,冤錯案的發(fā)生就能得以避免,此時,“僅有口供不能定案”的訴訟規(guī)則也才能發(fā)揮作用。因此,“毒樹之果”的相關排除規(guī)則亟待立法上的完善。
此外,我國的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存在的其他問題,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對非法證據的有效排除,進而為刑事冤錯案的產生埋下隱患。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對“刑訊”與“逼供”相分離的情況下取得的口供的排除問題未予規(guī)定。雖然貝卡利亞曾說“罪犯的情況則對自己有利,當他強忍痛苦而最終被無罪釋放時,他就把較重的刑罰改變成較輕的刑罰。所以,無辜者只有倒霉,罪犯則能占便宜”。[19]但在當下,“強忍痛苦而最終被無罪釋放”也只是一種與無辜者“進退維谷”的境遇進行對比的假想,犯罪嫌疑人在進入偵查人員刑訊逼供的“程序”后,不認罪基本是不可能的。比如,在范天貴、施偉案中,偵查人員連續(xù)幾天幾夜不給吃喝、不讓睡覺;[20]李久明更是遭遇了多次慘絕人寰的刑訊逼供,其中一次持續(xù)4天3夜,被電擊30多個小時,另一次持續(xù)7天8夜,偵查人員對其實施了灌水,往眼睛里抹芥末油、辣椒油等行為;[21]在劉志連涉嫌殺人案中,嫌疑人也遭遇了4天3夜不讓睡覺的刑訊手段,[22]最終,嫌疑人無奈做了有罪供述。刑訊逼供發(fā)展至今已經成為使犯罪嫌疑人“松口”的絕對法寶,幾乎無人能在與辦案人員的刑訊逼供的對抗中取得勝利。
刑訊的實質與威力在于通過殘酷方法不斷對犯罪嫌疑人進行生理上的摧殘,以此挑戰(zhàn)其心理極限,直至其最后的心里防線被突破,從而使犯罪嫌疑人順從刑訊實施者的意志,或是交代自己的真實罪行,或是構建出符合刑訊實施者意愿的“偽事實”。針對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的出臺與適用,實務部門在應對中也是屢出奇招,希望借助將“刑訊”與“逼供”兩套程序進行分離的做法規(guī)避對刑訊逼供取得的口供的排除。在實踐中,刑訊實施者通常模仿“條件反射”的行為建立模式對犯罪嫌疑人進行心理突破。通過非詢問時的肉體或精神折磨,培養(yǎng)犯罪嫌疑人遵從刑訊實施者意志的意識,從而使得將刑訊與逼供相分離成為可能,為刑訊逼供披上正當程序的外衣,最大限度地減少非法獲取的口供被排除的可能性。
二是對非法物證的相對排除規(guī)則限制了非法證據排除的范圍。主要有兩點:其一,“可能嚴重影響司法公正”用語模糊,連用“可能”“嚴重”兩個程度推定詞語,留給法官的自由裁量權過大;其二,非法證據經過補正或者合理解釋,證據資格更加完善,本應排除的證據變得不可排除。該規(guī)則被學界戲謔地稱為“洗證規(guī)則”,法官對該規(guī)則的評價也偏向負面,尤其是在存疑的案件中,法官表現的更加無奈: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是法官手中平衡控辯雙方力量的重要工具,法官以此限制控方濫用其強大的取證能力,以及由此帶來的非法取證風險。同時,在控方證據存疑時,可以做出有利于辯方的自由裁量。但相對排除規(guī)則的出現使得本來可以排除的非法證據,經過規(guī)則的“洗白”而無法排除,反而鞏固了證據鏈,增強了證明力。這無異于為控方增添了一件大殺傷力武器,使本來只是占據優(yōu)勢的控方可以直接對辯護方進行殘酷碾壓。
(二)司法實踐中存在的問題。
一是為了盡快結案,故意忽略非法證據。在諸多存在非法取證的樣本中,一審法院對于明顯的證據矛盾都未予排除,這與辦案效率的要求不無關系。因為非法證據被排除之后,法院或許延遲定案,或許將被告人無罪釋放,而無論哪種結果都是與考核指標或辦案目標相違背的。[23]所以,偵查機關、檢察機關與法院各自系統(tǒng)內部的考核指標與辦案壓力是造成偵查機關“偏愛”非法取證,檢察機關與審判機關排除非法證據難的問題的首要原因。偵查機關在辦案指標的壓力及“命案必破”的政策鞭策下,容易選擇非法取證的“快速辦案”方式,有時候甚至是不得已之選。案件進入到同樣有考核要求的審查起訴與審判程序后,檢察機關與審判機關迫于辦案壓力,也傾向于偵查機關“做什么飯”,檢察機關就“端什么飯”,審判機關就“吃什么飯”,而有意忽略案件中的非法證據。
二是對刑訊逼供取得的證據的審查方式存在缺陷。在存在刑訊逼供行為的13例案件中,檢察機關或法院并未發(fā)現刑訊逼供行為,或并未啟動對刑訊逼供行為的調查,一審法院也并未對口供進行排除,且多數是憑口供判定被告人有罪。在過去的司法實踐中,如果法院懷疑證據是由刑訊逼供取得的,或者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提出證據由刑訊逼供取得的意見,法院一般會要求偵查機關說明情況。如果偵查機關通過出具書面意見等方式來證明不存在刑訊逼供,法院一般不再繼續(xù)深入審查,由刑訊逼供取得的證據也因此進入了裁判證據的序列,進而導致了冤錯案。例如,在王洪學、王洪武涉嫌故意殺人、保險詐騙案中,針對辯護人提出的偵查人員存在刑訊逼供行為的辯護意見,公訴機關在武漢市中院的一審開庭中播放了警方錄制的審訊錄像,提出警方不存在刑訊逼供和誘供,一審法院對檢方的意見給予了確認。[24]同時,錄音錄像也可以很輕易地被刪改或偽造,以逃避刑訊逼供行為被審查發(fā)現。例如,在何世民、盧壽林故意殺人案中,就存在“制作”錄音錄像的情況。“后來警察讓我洗了臉,在神志有所好轉之后,要求我將筆錄看熟,反復陳述背誦后進行錄音攝像?!焙问烂裾f,“再三交待要把表情放自然?!盵25]
在現有法律法規(guī)和制度框架下,雖然對刑訊逼供的審查有所進步,但是又面臨著提供線索或材料困難的問題。我國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五十六條第二款規(guī)定:“當事人及其辯護人、訴訟代理人有權申請人民法院對以非法方法收集的證據依法予以排除。申請排除以非法方法收集的證據的,應當提供相關線索或者材料?!弊罡呷嗣穹ㄔ骸蛾P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九十六條規(guī)定:“當事人及其辯護人、訴訟代理人申請人民法院排除以非法方法收集的證據的,應當提供涉嫌非法取證的人員、時間、地點、方式和內容等材料或者線索?!薄度嗣駲z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六十八條第二款也做了同樣規(guī)定。但是,這種線索在司法實踐中很容易被規(guī)避掉,尤其在“刑訊”與“逼供”相分離的情況下。比如,在對犯罪嫌疑人進行刑訊時給其戴上面罩,這樣其就無法獲知“人員、時間、地點”等信息,如果在此過程中不對其進行訊問,犯罪嫌疑人也無法提供“內容”等信息。此類信息與線索在司法實踐中可以較為輕易地規(guī)避,即使寄希望于傷痕證據,多數情況下也是很難如愿的。犯罪嫌疑人唯一可能提供的是“方式”信息,但這一信息又過于單薄與無力,可能存在故意編造虛假刑訊逼供情節(jié),以請求啟動非法證據排除,拖延訴訟時間的風險。因此,提高檢察機關與審判機關發(fā)現刑訊逼供行為能力并啟動審查的效率,是防范通過刑訊逼供取證的重要途徑。
三是不重視辯護人及被告人的申辯意見。在趙英新案中,辯方要求控方證人出庭質證未被滿足,法官駁回了對關鍵證據進行真實性鑒定的申請。而在吳大全案中,法官未給被告人申辯的機會,未進行刑訊逼供的調查,做出有罪判決。被告人及其辯護人的辯護意見是啟動非法證據排除調查程序的重要依據,即使其未能提供有關非法證據的直接線索,法院也很容易通過辯護意見中證據之間的矛盾推測可能存在非法證據,從而啟動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因此,法官偏聽偏信,忽視辯護意見也是非法證據不能得以排除的重要因素。
(一)逐步推進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的完善。如上所述,我國《刑事訴訟法》中的非法證據規(guī)則有兩個方面亟待進行完善。
一是如果被告人提出存在刑訊逼供行為的控告,且能證明確實存在刑訊行為的,則口供無論是否為立刻取得的,一律進行排除。同時,對于“重復自白”也應當排除,但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的,可以向檢察機關控告?zhèn)刹闄C關的刑訊逼供行為,并明確表示其自愿如實供述的意圖。此時,仍然成立如實供述情節(jié),可適用從輕處罰的量刑情節(jié)。
二是參照美國的“毒樹之果”理論(包括例外規(guī)則),建立依靠非法口供取得其他證據的排除規(guī)則,以堵塞刑訴法上的證據規(guī)定的漏洞。對于“毒樹之果”的態(tài)度,美國的證據理論最為醇熟?!岸緲渲崩碚撟畛踹m用于美國聯(lián)邦憲法第四修正案的排除規(guī)則,但后來得以適用的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的范圍逐漸擴大,包括違反憲法性權利——獲得律師幫助權等取得的證據,以及由該證據而衍生的“果實”,同樣需要排除。在沃德案(U.S.v.Wade)(1967)中,法院認為在列隊辨認時如果侵犯了被告人的獲得律師幫助權,那么不僅要排除列隊辨認而獲得的證據,而且,如果以后的法庭上的辨認是先前列隊辨認的“果實”,那么也要排除。[26]后來又確定了三種排除“毒樹之果”的例外:“獨立來源”的例外、“必然發(fā)現”的例外、“稀釋”的例外或“清洗污染”的例外。自此,美國確立了較為完善的對由非法證據衍生而來的證據的排除規(guī)則。
由于該證據規(guī)則適用于“由非法證據衍生的證據”,與我國證據規(guī)則的適用對象相同且適用范圍較為具體,因此,就這一問題,美國的“毒樹之果”理論對我國的借鑒意義是巨大的。而且,“毒樹之果”的相關排除規(guī)則是非法證據排除不可能回避的問題,應當盡早提上日程。唯有完善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的整個體系,才能最大限度地限制非法取證的手段,排除非法證據。
(二)完善非法證據排除在訴訟不同階段各有側重。偵查階段是收集證據的主要階段,從對樣本的分析來看,非法證據主要產生于偵查階段。雖然非法證據排除的期間涉及偵查、審查起訴及審判三個階段,但讓偵查機關排除自己收集的證據依然是十分困難的。至于“加強偵查人員的守法和規(guī)則意識、提高偵查人員的素質”等舉措均過于口號化,也需要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才能實現。因此,筆者認為,非法證據排除的重心在審查起訴階段與審判階段。
審查起訴階段重在主動行使監(jiān)督權及對非法取證行為的發(fā)現。
一是積極行使對偵查行為合法性的審查監(jiān)督職能。在上述15例刑事冤錯案中,包括檢察機關自偵的案件,審查起訴部門未對偵查行為進行有效的合法性審查,導致非法證據直接流入審判程序的案件共有14例,完全失去了審查起訴部門的監(jiān)督職能對非法證據的“攔截”作用。
對偵查機關的偵查行為的合法性進行審查是檢察機關訴訟監(jiān)督職能的職責所在,檢察機關對于非法證據的排除應當是積極的、主動的,這與審判機關消極的、被動的角色定位尚有區(qū)別。因此,檢察機關對于移送審查起訴的案件,應當將審查重心放在非法證據排除之上,只有經過此程序,證據之間尚能形成證據鏈的案件才能提起公訴。
二是利用“推定存在刑訊逼供”的制度加強對非法取證行為的發(fā)現與審查。對于非法證據的證明,尤其是對刑訊逼供的發(fā)現與證明也是非法證據排除的司法實踐中的難點。尤其是在司法實踐中盛行的“刑訊”與“逼供”相分離的做法,若缺乏對刑訊逼供行為進行發(fā)現與證明的良方,就不能阻斷被告人基于畏懼心理做出違背自己意愿的供述之路,進而防范此后一系列的“毒樹之果”的產生。
筆者認為,在制度不奏效的情況下,可以借助技術方法進行補救。目前看守所對于羈押人員的正?;顒臃秶毡榕鋫浔O(jiān)控,正常狀態(tài)下,犯罪嫌疑人的日?;顒优c訊問等活動應該構成一個完整的監(jiān)控鏈條。如果看守所不能證明犯罪嫌疑人在監(jiān)控空檔期進行何種活動,而犯罪嫌疑人提供了涉嫌刑訊逼供的“方式”信息,即可以推定存在刑訊逼供的可能,檢察機關就應當進行是否存在刑訊逼供的調查。一經查實,則排除由此產生的口供,對于由非法口供獲取的其他證據,可以借鑒美國“毒樹之果”理論進行分類處理。
審判階段重在正確運用證據規(guī)則及居中裁判。
一是要注重聽取被告人及其辯護人的申辯意見。如前所述,被告人及其辯護人的申辯意見是啟動非法證據排除程序的重要事由,在訴訟中,辯護人會比檢察機關更加注重對非法證據的調查與收集。辯護人在收集證據方面的能力較弱,注重對非法證據的調查,一方面是由其辯護職能決定的,另一方面也是辯護技巧的體現。因此,在非法證據排除的問題上,審判機關應當聽取,甚至應當更加重視辯護方的申辯意見。辯護人的申辯意見中往往包含直接的排除非法證據的建議,或者包含重要的排除非法證據的線索,所以法官應當在存在非法證據的可能的情況下,積極啟動非法證據排除程序。
二是正確適用證據補正規(guī)則。證據補正規(guī)則為排除非法收集的物證、書證設定了標準及適用邏輯:對于符合法定程序收集的物證、書證,不予排除,也無需進行補正或合理解釋;對于不符合法定程序,可能嚴重影響司法公正的物證、書證,應當進行補正或作出合理解釋;對于可能嚴重影響司法公正,且不能補正或作出合理解釋的物證、書證,應當予以排除。該規(guī)則實際上容忍了存在輕微瑕疵的物證與書證。而“可能嚴重影響司法公正”的限定條件提高了證據需要補正或作出合理解釋的標準,又進一步提高了非法物證、書證的排除難度。因此,法官在庭審過程中,應當放低“嚴重影響司法公正”的要求,使盡可能多的非法物證、書證進入補正或作出合理解釋的序列,只有這樣才能增加非法證據被排除的機會,換句話說,就是減小產生刑事冤錯案的概率。
通過對全國15例刑事冤錯案的類型化分析,可以發(fā)現,非法證據排除不力是造成刑事冤錯案的主要成因。通過完善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并在司法中重視運用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是預防刑事冤錯案的主要途徑。同時,本文中提到的一些立法問題,可能在目前的司法實踐中尚未體現出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立法滯后于司法實踐的問題將會越來越突現。因此,我們應當給予重視,并在漏洞與缺陷顯現之前,盡早將其補全。
注釋:
①《第四次‘嚴打’:能像過去一樣打嗎?》,載南方周末網,http://www.infzm.com/content/47026,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5日。
②《二級警督遭受867天冤獄(組圖)》,載新浪網,http://news.sina.com.cn/c/2005-02-03/04155026753s.shtml,最 后 訪 問 日期:2018年12月5日。
③《新華社分社原副社長師學軍入獄六年獲平反(圖)》,載搜狐 網 ,http://news.sohu.com/20090730/n265596537.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5日。
④《一名殺人疑犯的生死清白路》,載大河網,http://newpa?per.dahe.cn/jrab/html/2009-04/30/content_174019.htm,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5日。
⑤《湖北男子被指強奸 冤獄兩年真正色魔落網》,載騰訊網,https://www.qq.com,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1月20日。
⑥《“殺妻騙保”兄弟死緩改無罪》,載新浪網,http://news.si?na.com.cn/c/2005-06-11/05546140612s.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5日。
⑦《男子因強奸罪服刑八年后改無罪釋放》,載網易網,http://news.163.com/13/1225/02/9GTJ8TRS00014AED.html,最 后 訪 問 日期:2018年12月5日。
⑧《58歲農民被關押5年 缺乏證據陷入程序怪圈》,載新浪網,http://news.sina.com.cn/s/sd/2010-11-10/155921448590.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5日。
⑨《秦皇島市民舉證上司腐敗 被誣為貪污犯入獄兩年》,載人民網,http://society.people.com.cn/GB/41165/5353571.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5日。
⑩《甘肅2名被錯判“死刑犯”分別獲34萬國家賠償》,載騰訊網,https://news.qq.com/a/20110728/001292.htm,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5日。
[11]《一起“殺童案”改變的兩個家庭》,載新浪網,http://style.sina.com.cn/news/p/2011-08-28/004583087.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5日。
[12]《河北泊頭廣電職工因父親舉報領導被判刑5年》,載環(huán)球網,http://china.huanqiu.com/roll/2009-12/664440.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5日。
[13]《浙江趙作海曝獄中挨打 受不了坐老虎凳痛苦(圖)》,載央視網,http://news.cntv.cn/society/20101115/100310.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5日。
[14]《河南男子因警察藏匿證據被以強奸搶劫罪判死緩》,載騰訊網,http://news.qq.com/a/20100909/001079.htm?qq=0&ADUIN=515518986&ADSESSION=1284004796&ADTAG=CLIENT.QQ.2839_.0,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5日。
[15]《死刑販被誤關738天釋放 不打算提國家賠償》,載網易網,http://news.163.com/10/0528/16/67PJT1K4000146BC_3.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5日。
[16]《河北村民被判放火盜竊罪 不在場證據未獲采信》,載中國江蘇網,http://news.jschina.com.cn/system/2011/11/07/012017235.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5日。
[17]楊宇冠:《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及其在中國確立問題研究》,《比較法研究》2010年第3期,第66頁。
[18]劉亞昌、王超:《比較法視域下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問題研究》,《北京社會科學》2014年第7期,第106頁。
[19][意]切薩雷·貝卡利亞:《論犯罪與刑罰》,黃風譯.北京.中國方正出版社2004年版,第39頁。
[20]《男子因強奸罪服刑八年后改無罪釋放》,載網易網,http://news.163.com/13/1225/02/9GTJ8TRS00014AED.html,最 后 訪 問 日期:2018年12月5日。
[21]《二級警督遭受867天冤獄(組圖)》,載新浪網,http://news.sina.com.cn/c/2005-02-03/04155026753s.shtml,最 后 訪 問 日期:2018年12月5日。
[22]《一起“殺童案”改變的兩個家庭》,載新浪網,http://style.sina.com.cn/news/p/2011-08-28/004583087.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5日。
[23]李海良:《非法證據排除存在三大障礙》,《人民檢察》2014年第3期,第80頁。
[24]《“殺妻騙保”兄弟死緩改無罪》,載新浪網,http://news.si?na.com.cn/c/2005-06-11/05546140612s.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5日。
[25]《甘肅2名被錯判“死刑犯”分別獲34萬國家賠償》,載騰訊網,https://news.qq.com/a/20110728/001292.htm,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5日。
[26]汪海燕:《論美國毒樹之果原則——兼論對我國刑事證據立法的啟示》,《比較法研究》2002年第1期,第6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