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靜
〔摘要〕“杠菩薩”流行于會同境內巫水流域以及鄰近的洪江、靖州、中方、綏寧等地的一種古老儺戲。經(jīng)過長期的歷史發(fā)展,“杠菩薩”在音樂形象的創(chuàng)造、表演形態(tài)的方式、表情達意的手段上,逐漸形成自身鮮明的藝術特色。這些特色深刻折射出當?shù)厝嗣竦男叛雒袼?、?jīng)濟民俗及社會民俗,在藝術學、人類學、宗教學、戲劇發(fā)生學等領域均有著重要的研究價值。
〔關鍵詞〕“杠菩薩”;歷史淵源;湘西南民俗;人文價值
湖南懷化會同縣的高椅古村坐落于雪峰山南麓、沅水上游地帶,村寨因三面環(huán)山、一面依水,形同椅狀而得名。沅水流域自古以來就是巫風盛行的地方,特別是上游地帶,地勢險要,距離古時中央驛道較遠,交通不便。這里的人民長期處于封閉或半封閉的生活狀態(tài),受外來文化影響較少,原始古樸的巫風得以保存。著名詩人屈原的《九歌》,就是這里儺技巫舞等原始古風的真實寫照。在五溪巫風日積月累的沐浴熏陶下,會同境內的巫水流域以及鄰近的洪江、靖州、中方、綏寧等地,產生了一種由巫師扮演的、稱為“杠菩薩”的古老儺戲。“杠菩薩”也叫“降菩薩”(“降”,方言讀“gang”,后多用“杠”表示),即“扮演”菩薩,取菩薩降臨儺壇之意。“杠菩薩”屬于原始形態(tài)的戲劇,作為沅水上游獨特的巫儺體系,在劇目內容、音樂取材、表演形式上無一不被印上了湘西南民俗的深深烙印。
一、“杠菩薩”的歷史淵源
儺文化起源于中國古代稻作民族的圖騰崇拜,它很可能出現(xiàn)在距今一萬年左右新石器時代的早期。原始社會人民這種祭祀鬼神的巫術活動成為儺戲的早期形態(tài),儺戲的產生與發(fā)展的過程有其特定的環(huán)境因素和社會因素。在生產力低下、人類思維活動簡單的遠古時代,人們對強大的自然懷著一種恐懼、崇拜的心態(tài),他們認為自然由神靈主宰,將人類的一切情感心理,包括愿望、祈禱等因素全部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神靈身上,因此儺文化是人們在神靈觀念支配下的一種意識行為形態(tài)。在祭祀活動中,人們以“娛神娛人、人神同悅”為目的,從而獲得心靈上的滿足、解脫和慰藉。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人類思維意識的提高,儺祭活動雖仍是以驅鬼逐疫、消災避邪為目的,但更多地貼近了人的感情需要,娛樂的成分逐漸增加,經(jīng)歷儺祭、儺技、儺舞幾個階段后,儺的自身體系不斷趨于成熟與完善,實現(xiàn)了儺儀的戲劇化轉變。
關于儺戲“杠菩薩”的文字記載,最早可見清朝同治13年(1874年)《黔陽縣志》:“凡酬愿,設位于室,曠處封冢而烹,巫神戴假面歌舞。“杠菩薩”的演唱依附于巫師的巫儺活動,當?shù)厝朔Q巫事活動為“內教”,配合巫事的藝術活動為“外教”。在這里,巫師除了進行巫教法式活動以外,同時還是儺戲的主要扮演者,同時有著宗教業(yè)者和民間藝人的雙重身份。據(jù)會同縣高椅鄉(xiāng)“杠菩薩”藝人楊宏遠(1919-1994)介紹,楊姓先人楊光召(1775-1827)曾在年輕時前往今洞口縣羅溪瑤族鄉(xiāng)鐵山村,拜著名巫師藍法隆為師學習內教與外教,學成后回到高椅以巫為業(yè),并傳授與子孫,即現(xiàn)在的“杠菩薩”??梢姡案芷兴_”在高椅流傳至少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作為一種原始質樸的古老儺戲,“杠菩薩”具有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濃厚的宗教色彩和鮮明的地方特色,是巫儺文化與地方音樂融為一體的綜合表演形態(tài)。
二、“杠菩薩”與湘西南民俗的關系
1、劇目內容的民俗性 “杠菩薩”劇目的內容非常廣泛,幾乎涵蓋了人們生活的各個層面,從精神追求到農耕民俗、從衣食住行到人生禮儀,無一不在“杠菩薩”中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根據(jù)不同的場合,“杠菩薩”的演出劇目有所差別,但絕大多數(shù)劇目都涉及宗教神抵的內容,深深地烙下了湘西南信仰民俗、經(jīng)濟民俗、社會民俗的地方印記。從內容上看,“杠菩薩”的劇目總體可分為三類:一是涉及宗教信仰方面,如《杠飛山》中的飛山太公楊再思是五代時期湘西南一帶少數(shù)民族(侗、苗、瑤等)同胞虔誠敬奉的神圣,被視為當?shù)氐谋Wo神,此劇是飛山廟慶時的必演劇目;《杠楊公》中的楊公是沅水上游的土著神抵,能保佑行江平安,因此沅水一帶各大小碼頭均建有楊公廟,此劇成為楊公廟慶的必演劇目。二是涉及生產生活方面,《杠耕田土地》中通過表演挖田坎、犁田、播種、扯秧、插秧、薅田、割稻谷、曬稻谷、挑稻谷進倉等步驟,生動地展示了水稻生產的全過程;《杠泗山》一劇中,以“裝(裝弓弩以射獵)、槍(持火槍以狩獵)、踩(射陷阱以套獵)、捕(各類捕魚方式的統(tǒng)稱)”四個字概括了當?shù)氐臐O獵方式。三是涉及道德教化方面,如《杠家先》一劇中,由巫師扮演祖先,接受兒孫跪拜,并教導子孫恪守孝道,體現(xiàn)儒家學說中的“三綱五常”和孝道文化;在《蘸茶》《獻果盒》《杠唐氏太婆》等劇目中,都有對客人獻茶的情節(jié),體現(xiàn)出中華民族崇尚禮儀的傳統(tǒng)美德。
2、音樂取材的地域性 “杠菩薩”音樂與當?shù)亓鱾鞯拿窀?、陽戲、辰河高腔等地方音樂有密不可分的?lián)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杠菩薩”唱腔與當?shù)孛耖g音樂有著同宗同質的關系。儺戲《杠耕田土地》中的《十二月長工歌》是流傳于當?shù)氐囊皇酌窀瑁枨鷱摹罢隆背健笆隆彼阗~“算得一場空”,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出長工的凄苦生活;搬演劇目中《杠梅香》時,歌仙梅香與觀眾對歌,都會演唱當?shù)亓鱾鞯囊皇酌裰{《懷胎記》以表示對母親恩情的感激。同時我們發(fā)現(xiàn),“杠菩薩”音樂與當?shù)貞蚯魳吩谛傻陌l(fā)展手法、唱腔特色等方面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上河陽戲是流傳在湖南懷化、洪江(原黔陽)、會同、芷江等地的地方小戲,其旋律發(fā)展手段中的換頭合尾、樂句重復與樂段重復等方式與“杠菩薩”音樂相似。此外,在節(jié)奏板式上、調式調性上也體現(xiàn)出“杠菩薩”音樂的重要元素;辰河高腔是流傳于湖南省懷化市、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等地的漢族戲曲劇種,講究一字多腔,字少腔多,“杠菩薩”音樂的行腔潤腔方式與此如出一轍。另外,辰河高腔中“人聲幫腔”的獨特形式與“杠菩薩”中“一領眾合”的幫腔形式大同小異,由此可窺見二者之間的血緣關系。
3、表演形式的傳統(tǒng)性 由于受封建思想的影響,女性不能拋頭露面登臺表演,再者,當?shù)厝嗣裥欧畹耐林竦侄酁槟行裕案芷兴_”劇中人物均為男性扮演。為了劇中角色的需要,巫師運用大、小嗓區(qū)分男女性別?!按笊ぁ奔凑媛?,主要用于男性唱腔,“小嗓”即假聲,當?shù)厝朔Q為“仄音”,主要用于女性唱腔。在“杠菩薩”的發(fā)展過程中,不斷吸收當?shù)孛窀?、陽戲、辰河高腔、甚至是宗教音樂的唱腔元素,形成自身獨特的唱腔特色?!案芷兴_”行腔講究語言的平仄與旋律起伏的自然聯(lián)系,以字行腔、以情潤腔,具有濃郁的地方韻味和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如《二郎學法》中旦角的唱段《架朵妖風往東行》,在演唱時講究聲音圓潤通暢、細膩婉轉,以平穩(wěn)連貫的連音行腔推動旋律向前發(fā)展。
三、“杠菩薩”的人文價值
一是民族學價值?!案芷兴_”在多民族地區(qū)流行,是各民族群眾喜聞樂見的,體現(xiàn)的是民族文化的不斷融合,它的一些劇目,如《送下洞》體現(xiàn)了民族的遷徙,這便是這種融合的具體體現(xiàn)。
二是宗教學價值。依附于巫儺而產生、發(fā)展、傳承的“杠菩薩”記錄了當?shù)厝罕姷亩喾N民間信仰,也記錄了由自然宗教向人為宗教國度進程中產生的某些其他現(xiàn)象,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
三是民俗學價值?!案芷兴_”對沅水上游古代信仰民俗、經(jīng)濟民俗和社會民俗充分的展示,堪稱一部民俗小百科全書。
四是戲劇發(fā)生學價值?!案芷兴_”劇目中,有的僅具有戲劇的雛形,有的則已是成熟的戲劇。通過對“杠菩薩”劇目的研究,可以清晰地看到由民間宗教產生的戲劇的形成和發(fā)展過程。
五是人類學價值。儺儀的戲劇化,使得“杠菩薩”具有儺儀同樣的社會功能,成為人們在繁衍生息過程中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演出過程中群眾的參與,更滿足了人們的精神需求,成為這里人們社會生活的有機組成部分。
結語
在五溪巫風日積月累的沐浴熏陶下,“杠菩薩”這種古老儺戲在藝術學、人類學、宗教學、戲劇發(fā)生學等領域均有著重要的研究價值。同時,作為沅水上游獨特的巫儺體系,在劇目內容、音樂取材、演唱形式上無一不被印上了湘西南民俗的深深烙印。開發(fā)儺戲“杠菩薩”,使這一古老藝術得以傳承,一方面可以為多學科的專家學者提供古老的生動例證;另一方面依托高椅的古民居,共同打造出旅游品牌,使游客在領略非物質文化遺產風采的同時,可收獲非物質文化遺產帶給他們的驚喜與愉悅。
(責任編輯:翁婷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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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湖南省2017年度社會科學成果評審委員會課題《湖南高椅儺戲“杠菩薩”藝術形態(tài)及唱腔音樂研究》階段性研究成果,編號:XSP17YBZZ0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