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媛
《紅樓夢》中柳湘蓮向?qū)氂袂笞C未婚妻門風(fēng)時說道:“你們東府里除了那兩個石獅子干凈,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干凈,我不做這剩王八”寶玉聽了,當(dāng)即紅了臉。
一個是冷面冷心,一個是情竇暗生,中間隔著對彼此的猜想,稍一動念,隔著就十萬八千里遠。這一回目,固然徹底是個悲劇。然后悲劇的制造者是誰呢?肯定不是門口的一對石獅子。無可怨尤,還得怪自己。
石獅無言,從古至今,盤桓在一扇扇門前,連通內(nèi)外,也串接著你我。
每次去故宮,最愛看的就是宮里的一對對獅子。或威嚴,或乖張,或肅穆,或呆萌。不一而是,但都守著自己的一方天地,安然且知足。
古人或許也和我一樣,在春陽與秋夕中一次次來往此門中。靜默無言時,透過獅子,與自己對過話。獅子經(jīng)歷過幾朝宮闈秘史,也聽聞過白頭宮女的心事。但它既不做仲裁,也不給安慰。它在那里,所有經(jīng)過者,呈現(xiàn)出的是自己原本的樣子。
閑庭信步者與春愁秋恨者,都從它身邊經(jīng)過。獅子看也不看一眼,徑自玩耍著。
我常常覺得,這個宮廷里真正自由的不是擁有至高無上權(quán)威的帝王,也不是浮浮沉沉的那部分人。而是不去不來的獅子與歲歲枯榮、天地大信的植被和動物們。
宮廷之外,庶民以上,大一些的門庭里也總有一對獅子。我聽過一段導(dǎo)游詞,是說:武官門口擺獅子,文官門口都是鼓。一時還蠻驚訝的,后來看了些資料,發(fā)現(xiàn)并非如此。歷史上,真實的區(qū)分法,原本比這個細致得多。
時空早就過去了,你來不及糾正導(dǎo)游,更來不及告訴獅子:誤會啦。卻從此知道,眼見不一定為真,耳聽未必不虛妄。不作假,也不必較真。
獅子并非本土珍獸,大約是2000年前,大月氏國敬獻了第一匹獅子人中原。在很長一段時間,它和上古傳說中的狻猊被劃做了等號。也是因此,漸漸演變出辟邪鎮(zhèn)宅的石獅。但石獅,長得其實不大像獅子,像神話里的狻猊嗎?卻也沒有固定的樣式。
臺灣作家龍應(yīng)臺在《從石獅子出發(fā)》一文里說道:“中國本沒有活生生的獅子,所以廟前畫里、鑼鼓陣中的獅子是走了樣的獅子。然而走了樣的獅子并不是謊言,因為它是圖騰,既是圖騰,當(dāng)然就無所謂走樣不走樣……。”
各式各樣的石獅子,守望的是各式各樣的中國庭院生活。
石獅,其實不是獅子的石拓,而是人心的映照。它的寫照是宅主的氣質(zhì)、品格、對生活的理解。同樣的石獅,在北京,就呈現(xiàn)出大氣威嚴之相;在潮汕,就雙目圓瞪戲謔可愛。
上海古漪園,就有一對特別瘦的獅子。搖曳生姿,別具一格。倒也符合上海這座城市的風(fēng)情。
大部分的獅子,總是雄渾厚重的。屹立在門口,大有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架勢。
在兩只大獅子身邊,在不起眼的地方,總還是有個小小的繡球或幼獅。總是要留生生不息,延綿不絕的一點期望的。
許多的時候,你路過一戶人家,單單是從門口經(jīng)過一下子,那對石獅子就會告訴你許多流轉(zhuǎn)在世間的故事。
而無論是拿來罵人,還是用來言志,獅子自己是沒有什么可表達的。它只是代人說話。
編輯/林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