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梓函
踏著晚上十點(diǎn)的月色,被人群熙熙攘攘地向前推,慢慢擁出了校門。冬日的寒風(fēng)向骨頭縫里吹襲,凍得我不禁打了個(gè)寒戰(zhàn)。不遠(yuǎn)處的街角,那盞熟悉的吊在推車一端的白熾燈溫溫柔柔地明亮著,隱約映出阿婆在燈下忙碌的面容。
又有隱約的香氣不緊不慢地踱過來,招呼著我加快腳步,趕向那明亮著的寒夜一隅。
“來嘞?晚自修上忒晚啊,糝湯要一碗?”阿婆看著我在這條街上由初中念到高中,我看著阿婆在揮舞漏勺的畫面里一日日衰老,早已熟悉。
“是嘞,再來碗面啊,好餓。”我一面熟稔地?fù)P聲應(yīng)著,一面在緊貼路邊放置的一溜簡易桌椅上慢慢坐下。
糝湯是本地土食,在這個(gè)蘇北小城里長大的就沒有不熟悉它的,阿婆沖了二十多年糝湯,動(dòng)作自然是流暢嫻熟。白瓷小碗里,橘黃色的蛋液被阿婆用攥在枯瘦手掌的打蛋器迅速攪拌著,泛起細(xì)小不斷的波紋。看著蛋液變得濃稠均勻了,阿婆另一只手放下打蛋器,敏捷地掀開放在一邊的湯桶桶蓋,滾滾醇香的熱氣翻涌出,把夜色渲染得曖昧。阿婆站在夜色里,不緊不慢地舀出半勺沸湯,讓湯的熱情同蛋液的溫和交融,最后,撒上兩三縷雞絲和香菜,滴幾滴香油作為點(diǎn)綴。
在阿婆“暖和身子”的叮嚀里,我舀起一勺糝湯放入嘴中,感受著鮮香的湯汁順著喉嚨涌進(jìn)胃里,那縷熱不僅暖了冬夜的胃,也暖了我的四肢百骸,當(dāng)然,包括心。被均勻沖開的蛋絲在舌尖上游弋嬉戲,偶爾咬到的雞絲鮮嫩如同驚喜,姜熬制的湯底又恰到好處地調(diào)和開蛋絲雞絲的微腥,只留下回味無窮的甘醇。
“可別喝飽嘍,還有面嘞……”阿婆和藹地看著我大口喝湯,連忙把剛做好的板面端了上來。“是,吃面!”我笑著應(yīng),忙偏過頭去“寵愛”那一碗在數(shù)不清的夜里給予我慰藉的板面。仗著燈光的捧場,那一縷縷浸在油黃濃湯里的白嫩面條肆無忌憚地炫耀著自己的柔韌,干脆把一旁鮮紅欲滴的紅辣椒包裹起來,只讓幾縷紅油悠悠飄散。碧綠的青菜被明亮的豬油鼓動(dòng)著,旁邊又鋪著褐色的花干,臥著一顆淡棕色的鹵蛋。看得我食指大動(dòng),連忙拿起筷子囫圇吞了幾口,手工面條的純樸滋味伴著青菜的清新、花干的湯汁馥郁、鹵蛋的鮮美在口腔里久久回蕩。
一口面一口糝湯,我在這寒風(fēng)吹徹的夜里被濃郁的幸福感層層包裹。美食暖胃,美食暖心,美食與愛不可辜負(fù)。正在天馬行空地想著,眼角掠過一道嬌俏可愛的身影?!鞍⑵牛 彪S著一聲呼喚,阿婆的小孫女撲進(jìn)阿婆懷里?!肮脏镉謥砼惆⑵攀諗偦丶铱?!”阿婆在深藍(lán)棉布圍裙上蹭了蹭手上的油垢,愛憐地?fù)嶂鴮O女兒的臉頰。她們頭頂?shù)臒羯平馊艘獾卦谒嗟厣贤断伦鎸O二人柔和的剪影。
夜愈來愈深,蘇北小城的天空沒有銀星閃爍,只有菲薄月色籠罩著平凡又溫情的人間,映亮我和我們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