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欣,姜 怡,趙國棟
(1.大連理工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 遼寧大連 116024;2.西藏民族大學(xué)科研處 陜西咸陽 712082)
“模因”是meme的音譯,也被稱為“米姆”“彌因”“彌母”?!澳R颉笔悄R蛘?memetics)中重要的概念之一,由達(dá)爾文進(jìn)化論中的生物“基因(gene)”演化而來[1]。這一文化學(xué)術(shù)語意指可以復(fù)制傳承人類語言文化的“遺傳因子”。英國新達(dá)爾文主義倡導(dǎo)者理查德·道金斯將其定義為文化進(jìn)化與傳播的單位,他認(rèn)為“模因”承載著本質(zhì)性的文化特征,是以某種方式保存其內(nèi)容并使之能夠在代際之間獲得復(fù)制的表征”[2]。模因可以是一個字詞、一個術(shù)語、一種表達(dá),也可以是一個典故、一首詩詞或者一曲民歌。
互文的形成與模因的傳播過程相輔相成。模因的傳播主要依靠復(fù)制仿擬,具體表現(xiàn)形式有兩種:一種是內(nèi)容相同但以不同形式進(jìn)行復(fù)制,即模因基因性傳播;另外一種是形式相同但內(nèi)容變異,即模因表現(xiàn)性傳播[3]。在自然選擇下,模因之間彼此競爭、適者生存。于是有競爭力、符合時代發(fā)展要求的模因便晉升為強勢模因,其內(nèi)核不斷鞏固強化、外緣融入新的文化元素后不斷發(fā)展變化;類似的強勢模因繼而再不斷復(fù)制和發(fā)展,形成模因繁衍的正態(tài)循環(huán)。而那些競爭力不強、不符合主流思想的模因便淪落為弱勢模因,不再被模擬復(fù)制,逐漸消亡殆盡。“模因只有不斷被復(fù)制才能獲得繁衍傳播的機會,也才有可能成長為一個文化宿體中的強勢模因”[4]。各個不同民族間、文化文本間的互文模擬復(fù)制,有利于強勢模因的形成。
同理,漢族茶典籍與藏族傳統(tǒng)茶歌之間的互文關(guān)聯(lián)是同源模因在不同宿體中生長繁衍的結(jié)果,產(chǎn)生出的是文化選擇中優(yōu)勝劣汰的強勢模因。在對外翻譯中盡量采用規(guī)范的表達(dá)可以增加模因的再現(xiàn)率,增強目標(biāo)語讀者對中國茶文化內(nèi)容的熟悉感和認(rèn)可度,推進(jìn)強勢模因的形成和跨語際繁衍,助力于民族文化的在國際舞臺上的有效傳播。
漢族飲茶歷史悠久,可追溯到公元前兩千七百多年前的神農(nóng)時代。在漫長的種茶、制茶、飲茶、詠茶過程中,茶文化逐漸發(fā)展成型。漢族茶文化典籍母本當(dāng)屬由唐朝茶圣陸羽傾注畢生心血創(chuàng)作的《茶經(jīng)》。這部中國乃至世界的首部茶著付梓于公元780年左右,凝聚了中國幾千年茶文化精髓,是國際公認(rèn)的茶文化著述經(jīng)典?!恫杞?jīng)》原書七千余字,分上、中、下三卷,共十章:
《茶經(jīng)》 [唐] 陸羽卷上一.茶之源二.茶之具三.茶之造卷中四.茶之器卷下五.茶之煮六.茶之飲七.茶之事八.茶之出九.茶之略十.茶之圖
在《茶經(jīng)》中,陸羽從茶的種植到采摘、從分布到產(chǎn)地、從起源到加工、從品飲到器具、從歷史到人文、從物質(zhì)到精神等各個方面都作了系統(tǒng)全面翔實的考辯論證,將《茶經(jīng)》打造成為中國古代最完備的茶葉百科全書,對世界茶文化的發(fā)展起到了奠基和推動作用,“其權(quán)威性和重要性無可替代。”[5]后世茶人撰寫茶文茶著幾乎都會從《茶經(jīng)》中引經(jīng)據(jù)典。
在繼陸羽之后產(chǎn)生于不同朝代的名人茶著中,與《茶經(jīng)》互文的現(xiàn)象比比皆是,如唐朝茶人張又新的《煎茶水記》、蘇廙的《十六湯品》;宋朝皇帝趙佶的《大觀茶論》、蔡襄的《茶錄》;元朝契丹文人耶律楚材的《西域從王君玉乞茶因其韻七首》;明朝屠隆的《茶說》;清朝“茶仙”陸廷燦集古代茶文化之大成的《續(xù)茶經(jīng)》。他們無一例外地仿擬、抄錄和引用了《茶經(jīng)》,傳承和發(fā)展了誕生于其中的茶文化模因。
海外情況亦然。世界其他三大茶著的作者:日本榮西禪師、美國烏克斯(William Ukers)和美籍日本家岡倉天心(Kakuzo Okakura),也分別在他們的專著《喫茶養(yǎng)生記》《茶葉全書》(All about Tea)和《茶之書》(The Book of Tea)中多處直接引用和化用《茶經(jīng)》的詞匯、語句、段落乃至全書收錄,思想上的借鑒更是滲透在這些書籍的字里行間。也正是由于《茶經(jīng)》被不斷地引用和復(fù)制,這部著作中孕育和成長出大量茶文化模因?!恫杞?jīng)》無疑已經(jīng)成為傳統(tǒng)茶文化的模因母本,從中亦可看到漢藏族茶文化的同源模因。
藏族飲茶歷史可追溯到吐蕃時期(618-842年)[6],當(dāng)時正值漢地飲茶習(xí)俗盛行的唐朝(618-907年)。史籍中多有關(guān)于吐蕃王室儲存漢地各種名茶的記載。在藏文的《漢藏史集》中,有具體兩章內(nèi)容是關(guān)于茶從漢地傳入吐蕃的情況介紹,一是“茶葉和碗在吐蕃出現(xiàn)的故事”,二是“茶葉的種類”。此外,在《藏漢史集》中也有相關(guān)的記載,說明茶葉“在松贊干布之曾孫都松芒波杰在位時(公元676-704年)傳入吐蕃,當(dāng)時是作為一種保健藥物而受到贊普的喜愛。他說:‘在我患病期間不思飲食,只有飲用小鳥銜來的這根樹枝泡的水比較奇妙。它能養(yǎng)身,是一種治病良藥’?!盵7]
從隋唐開始,漢地飲茶頌茶等茶事活動就已經(jīng)備受文人和僧侶的推崇,為茶文化的演進(jìn)打下了基礎(chǔ)。當(dāng)時的吐蕃很吸取周邊地區(qū)的先進(jìn)文化。“特別是伴隨文成、金城公主下嫁而興起的唐蕃政治、經(jīng)濟、文化大交流,使吐蕃出現(xiàn)了‘漸慕華風(fēng)’的社會風(fēng)氣。隨著吐蕃王朝與周邊民族的交往的發(fā)展,官方和民間的茶馬貿(mào)易日益活躍,中原的茶葉和飲茶方法傳入吐蕃,為藏族社會中飲茶習(xí)俗的形成奠定了物質(zhì)基礎(chǔ),飲茶逐漸成為上層人士和寺院僧侶所推崇的風(fēng)尚。”[8]此外,茶葉正好可以彌補以牛羊肉為主的藏族膳食中維生素、纖維素含量的不足。據(jù)藏族古籍《滴露縵錄》記載:“茶之為物,西戎吐蕃,古今皆仰給之。以其腥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熱,非茶不解?!盵9] (P37)故此,茶便被藏族人民視為上好的保健飲品。藏地諺語也說:寧可三日無食,不可一日無茶;一日無茶則滯,三日無茶則病。這也完全照應(yīng)了漢籍《明史·食貨四》中提及的:“番人食乳酪,不得茶則困以病”[10] (P92-93)。茶在藏族人民生活中占有的重要地位,正如藏族茶文化研究專家趙國棟所說:“茶在藏區(qū)社會中有著悠久的歷史,并隨著社會生活與文化生活逐步嵌入到了藏族同胞的日常生活之中,主要體現(xiàn)在作為一種社會核心生活方式、文化習(xí)俗與文化交流互動角色以及在社會經(jīng)濟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三大方面?!盵11]
傳統(tǒng)茶文化也是英雄史詩《格薩爾》的有機組成部分,展示了藏族同胞對茶的認(rèn)識和理解[12]。在《賽馬稱王》一篇中,豪爽的藏族漢子這樣叮囑妻子[13] (P116):
宴席的用料需準(zhǔn)備,你不要貪睡快起床!香甜的酪糕要豐盛,可口的脖肉需大量,清香的美酒作飲料,也需要充分準(zhǔn)備上。阿茶包茶與梓茶,紅銅大鍋里面熬,撒上晶鹽調(diào)味道,再把松椰鮮奶加。《霍嶺大戰(zhàn)》中,珠牡給即將出征的勇士敬茶[13] (P119):
右手閃光金壺里,裝的這壺好釅茶,是拿上等漢花茶,是拿陽山大桿茶,是拿陰山奶綠茶,還有朱紅斑點茶,一同熬的茶精華!
由于茶葉順應(yīng)了藏族人們生活的需要,青藏高原與內(nèi)地的茶馬貿(mào)易形成經(jīng)濟上的互補雙贏。藏族人民相信“來自漢地的茶葉和來自藏區(qū)的奶汁在茶壺里相聚,是世界上最完滿的結(jié)合”[14]。藏族人民在學(xué)習(xí)吸收漢地茶文化的過程中,將本民族的生活習(xí)俗和思想精神融合其中,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藏族茶文化?!安刈宓牟栉幕S富多彩、饒有特色,成為我國乃至世界茶文化園地中一枝奇葩”[15],賦予中華傳統(tǒng)茶文化多元的文化特質(zhì)和形態(tài)。
我國學(xué)者曾進(jìn)行了一系列藏族茶文化的學(xué)術(shù)研究,從不同層次和角度揭示了漢藏茶文化的同構(gòu)性。《茶文化初傳藏區(qū)的時間與空間之語言學(xué)考證》一文從語言學(xué)視角對漢藏茶文化模因的同源性進(jìn)行了考證[16]?!恫枞~與西藏:文化、歷史與社會》一書從深刻的學(xué)術(shù)視角讓讀者更全面更清晰地感受西藏茶文化的內(nèi)涵[17];認(rèn)識到其與內(nèi)地茶文化的一體性,從茶文化的視域內(nèi)透視“西藏作為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文化與歷史根基?!盵18] (P69-70)
下文將在上述學(xué)者研究成果的基礎(chǔ)上,集中探尋如何利用現(xiàn)有的茶文化模因母本《茶經(jīng)》,展示其中包含的與藏族茶文化同源模因的對應(yīng)英譯,旨在用于藏族茶文化外譯的借鑒與參考,維護茶文化模因在對外翻譯中的一致性和標(biāo)準(zhǔn)性,提升強勢模因的數(shù)量與質(zhì)量。
藏語有衛(wèi)藏、康巴、安多三大方言,因此藏族人對許多東西的稱呼發(fā)音不同,但卻一致將“茶”稱為“ja”,即“槚”[19],與茶字相關(guān)的短語亦然。例如在藏族的祭祀活動中,要以茶葉熏煙稱為“槚酥”?!皹枴边@一稱謂顯然來自于漢文化借詞,因為“槚”正是中華先民對“茶”的別稱。
在《茶經(jīng)》第一章“茶之源”中,陸羽首先從構(gòu)詞和詞義上介紹了“茶”字的發(fā)展演變過程:
原文:“其字,或從草,或從木,或草木并。[從草,當(dāng)作茶,其字出《開元文字音義》;從木,當(dāng)作(木+茶),其字出《本草》;草木并,作荼,其字出《爾雅》。] ”
英譯:The composition of Chinese ideographs for tea implies its etymological provenance,categorizing tea as herbage,an arbor,or a shrubbery in between.[Notes:Where tea is regarded as an herbage,its Chinese ideograph bears the radical form of grass(艸),which was coined into茶(pronounced as“cha”)firstly in the book Pronunciations and Meanings of Characters in the Kaiyuan Reign Period.Where tea is regarded as an arbor,the Chinese radical form of wood(木)composes part of its ideograph(木+茶)as recorded in the book Treatise of Materia Medica by Shennong.Apart from these two ideographic characters,grass and wood also join to configure still another Chinese character tu(荼)recorded firstly in the dictionary of Erya.
接著,陸羽對“茶”字的稱謂進(jìn)行了概括總結(jié):
原文:“其名,一曰茶,二曰槚,三曰蔎,四曰茗,五曰荈。[周公云:槚,苦荼。] ”
英譯:In addition to“cha”,tea has also been referred to in the classics under various bynames such as“jia”,“she”,“ming”,“tu”,and“chuan”.)
在《茶經(jīng)》第五章“茶之煮”中陸羽又給出了細(xì)節(jié)的區(qū)分:
原文:“其味甘,槚也;不甘而苦,荈也;啜苦咽甘,茶也。[一本云:其味苦而不甘,槚也;甘而不苦,荈也。] ”
英譯:Jia tastes sweet while chuan tastes bitter,and cha bitter but with a lingering sweet aftertaste.[There are other sources of literature in which relevant definitions are given like this:Jia is a kind of tea tasting bitter instead of sweet,while chuan tasting sweet rather than bitter.]
在第七章“茶之事”中,陸羽互文引用了周公爾雅中的定義:“槚,苦荼?!保═he so-called jia is actually a kind of bitter tea.)。在同一章節(jié),陸羽還引用了晉朝王微的《雜詩》。這首短詩描述的是一位苦悶的婦人獨守空房,只能靠品槚打發(fā)漫漫長夜,期盼夫君歸來的情景。詩中的“槚”即是茶的別稱:
S t i l l a n d s i l e n t,m y g r a n d h o u s e w a s c l o s e d,C h i l l y a n d c h e e r l e s s,t h e l o b b y l o n e l y p o s e d.W a i t e d,a n d w a i t e d f o r m y d e a r,i n v a i n,I p o u r e d m y s e l f a b i t t e r t e a,a g a i n.寂寂掩高閣,寥寥空廣廈。待君竟不歸,收領(lǐng)今就槚。
陸羽本人在《茶經(jīng)》中一般使用的就是人在天地間的“茶”字,即從“木”也從“草”,天人合一,此后對茶的眾多稱呼也逐漸統(tǒng)一為“茶,“茶”字自然也成為茶文化中最重要同時也簡明易記的優(yōu)質(zhì)模因。英譯時譯者只需注重模因的共核本質(zhì),在其外緣上可以有一定程度的調(diào)整即可,以便使目標(biāo)語讀者記住中國茶文化中的“茶”“槚”“蔎”“茗”和“荈”,首次出現(xiàn)用音譯加注,如Jia、She、Ming、Chuan等。為了不引起誤解,在無特殊情況時便可直接用上限詞Tea概括,如西晉文學(xué)家杜毓所著的《荈賦》標(biāo)題就可簡明地直譯為“Ode to Tea”。
在上文提及的藏族英雄史詩《格薩爾》中有豐富的煮茶飲茶內(nèi)容,《賽馬稱王》一篇中就有茶中加鹽的描述:
阿茶包茶與梓茶,紅銅大鍋里面熬,撒上晶鹽調(diào)味道,再把松椰鮮奶加。在《霍嶺大戰(zhàn)》中有這樣幾句:加入奇香酥油精,摻進(jìn)堿粉催茶色,放上鹽巴提香味,精心調(diào)配才熬成。在《門嶺之戰(zhàn)》中有這樣幾句[20] (P394-395):九有藏北白食鹽。九物攪拌打成茶,香甜可口精神爽,喝上三碗能克敵。
這些詩句展現(xiàn)出藏家膳食的豐美,充滿了藏族風(fēng)情。其共同之處是“鹽”的使用,如第一首中“撒上晶鹽調(diào)味道”、第二首中“放上鹽巴提香味”和第三首中“九有藏北白食鹽”。以鹽調(diào)茶味現(xiàn)在依然是藏、蒙、維等草原民族烹茶飲茶的習(xí)慣。除了清茶之外,只要是在茶中添加了牛奶、黃油和炒米等添加物的酥油茶和奶茶等一般都要加入適量的鹽,這是與漢地茶飲不同的一個主要方面。但是如果追溯其文化淵源,漢族最早喝茶時也是要加鹽調(diào)味的。
陸羽所著的《茶經(jīng)》第四章“茶之器”中在談及唐代飲茶所需的茶器具就提到了盛鹽、取鹽的用具,如“鹺簋”就是瓷制的圓形儲鹽罐,而“揭”便是竹制取精鹽用的薄片小勺。
原文:“鹺簋,以瓷為之,圓徑四寸,若盒形?;蚱浚蚶?,貯鹽花也?!?/p>
英譯:The salt cruet is a porcelain castor about four cun(5 inches)in diameter.It usually takes the shape of a can,a jar or a big-bellied bottle,used to hold refined salt.
在《茶經(jīng)》第五章“茶之煮”中再次提到了“鹽”:
原文:“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緣邊如涌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初沸,則水合量,調(diào)之以鹽味,謂棄其啜余,無乃而鍾其一味乎?”
英譯:At the first boil,a small pinch of salt in proportion to the amount of water could be added to enhance the flavor.The water left in the spoon for sampling should be discarded.Never add too much salt,for tea sipping should not be depreciated as salty soup savoring.
這一小段描述了煮茶時需要經(jīng)過三沸過程,說明唐代漢族煮茶的茶湯里,鹽不僅要加,還很講究時機,要在水初沸時按照水量放入適量的精鹽。茶中加入鹽可提高茶味,但切莫因嫌味淡;而加鹽過量,否則就成了喝咸茶湯了。簡單的一個“鹽”字,英譯時無異議的salt,卻可彰顯出漢藏茶文化相融相匯的同根淵源。
在《格薩爾》史詩的《貴德分章本》中,有這樣如下關(guān)于煮茶時的詩句:
舀水兩手別哆嗦,只舀三瓢不要多。
大鍋要用大瓢舀,小鍋要用小瓢舀。
從這幾行簡單的詩句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出,藏族人民在備茶中使用的器皿:煮茶用鍋、舀水用瓢。他們對烹茶“酌量”卻是非常講究,煮茶時要求鍋和瓢的大小相互搭配吻合:“大鍋要用大瓢舀,小鍋要用小瓢舀”。此外,水與茶的比例需恰到好處:“只舀三瓢不要多”。
在《茶經(jīng)》中,陸羽也分別談?wù)摰搅恕板嚕ㄥ仯焙汀捌啊边@一國人日常生活中的容器。在第四章“茶之器”中,陸羽甚至于賦予“鍑(鍋)”以儒家治國求和之術(shù)“正令”“務(wù)遠(yuǎn)”以及“守中”的深刻內(nèi)涵:
原文:“鍑,以生鐵為之,今人有業(yè)冶者,所謂急鐵,其鐵以耕刀之趄,煉而鑄之。內(nèi)抹土而外抹沙。土滑于內(nèi),易其摩滌;沙澀于外,吸其炎焰。方其耳,以正令也;廣其緣,以務(wù)遠(yuǎn)也;長其臍,以守中也?!?/p>
英譯:This tea-boiling wok is called“fu”,written in several forms.It is commonly made of cast iron,or“pig iron”termed by some professional blacksmiths in this craft.The iron is smelted with worn and torn farm tools such as ploughshares,spades,and hoes.The inside mold for the wok is made of fine clay,while the outside is of rough sand.Such a design results in the wok’s smooth interior surface,which is easy to wash and polish;and a coarse exterior,which helps maximize the heat from the flame.The ears of the wok are square,guaranteeing an upright position.The rim of the wok is wide,suggesting a broad capacity.The navel of the wok is long,ensuring a heartwarming power.A long(protruding)navel contributes to centripetal boiling,and centripetal boiling helps bubble up the fine powder,which,in turn,makes the tea mellower.
同是在《茶經(jīng)》第四章,陸羽非常生動地描述了用葫蘆做成的“瓢”。為此他引用了西晉文學(xué)家杜毓的《荈賦》。
原文:瓢,一曰犧杓,剖瓠為之,或刊木為之。晉舍人杜毓《荈賦》云:“酌之以瓠?!别耙?,口闊,脛薄,柄短?!?/p>
英譯:The Tea Ladle:This kind of ladle pronounced as piao is also known as a bail or a scoop.It can be made by cutting a gourd vertically into two equal halves.A chunk of wood could also be hollowed out to make a tea ladle.In“Ode to Tea”written by Du Yu in the Jin Dynasty,it is recorded that“People drink from a gourd ladle”.Here“gourd”refers to the natural tea ladle made of dried shell of a gourd,which has a round belly with thin shell and a short stem.
在《茶經(jīng)》中,凡是講到舀水烹茶就勢必會提及“瓢”,諸如“第二沸出水一瓢”。陸羽把“瓢”與碗、竹夾、札、熟盂、鹺簋等都列為王公顯貴在家中煮茶、飲茶時必備齊全的二十四件器具之一,凡是講到舀水烹茶就勢必會提及這種用葫蘆一破為二制成的“l(fā)adle”。
至于在《貴德分章本》中的這首藏族茶歌所強調(diào)的“酌量”,這也正是《茶經(jīng)》特別注重的內(nèi)容。在《茶經(jīng)》第五章“茶之煮”中,陸羽在介紹煮茶對于水與茶葉的比例時也提出了精準(zhǔn)的要求,說明茶葉是性儉之物,不宜多放水,否則就會味寡香薄。一碗茶啜飲到一半味道就會變淡,泛水稀釋還能嘗到茶之美嗎?
原文:“茶性儉,不宜廣,廣則其味黯澹。且如一滿碗,啜半而味寡,況其廣乎!”
英譯:Perhaps“frugal”is an appropriate word to describe the nature of tea.The quantity of water will cut into the quality of the drink.So care should be taken not to add undue amount of water.Even the second half of the same bowl of tea may fade into insipidness,let alone more diluted brew.
同在第五章中,陸羽更是很具體地闡明了“酌量”:
原文:“凡煮水一升,酌分五碗,[碗數(shù)少至三,多至五。若人多至十,加兩爐。] 乘熱連飲之,以重濁凝其下,精華浮其上。如冷,則精英隨氣而竭,飲啜不消亦然矣?!?/p>
英譯:One sheng(about 1.5 kilos)of water is the right amount for a wok of tea,which,having been boiled,is adequate to serve about five persons.[Note:The count is from three to five bowls.If the batch of drinkers is larger than ten,boil two more woks.] Savor the tea while it is hot.Warm tea keeps the dregs to the bottom and the cream on the top,which,when cold,will be gone with its vapor.
在《茶經(jīng)》第六章“茶之飲”中,陸羽再次強調(diào)了煮茶時“酌量”的重要性:一“則”茶末,僅限于煮三碗,這樣才能使茶湯鮮爽濃烈,略遜一籌的是煮五碗。如坐客為五人,就煮三碗分而飲之。同理,如果有七位客人則應(yīng)按五碗均分。
原文:“夫珍鮮馥烈者,其碗數(shù)三。次之者,碗數(shù)五。若座客數(shù)至五,行三碗;至七,行五碗。”
英譯:A superb tea brew,with perfect taste and pleasant fragrance,comes from only the first helping,with no more than three bowls.The amount of five bowls degrades as secondary.So to enjoy a top-ranking tea,it is advisable for a party of five persons to share the first three bowls.Similarly,seven persons could make do with the first five bowls.If there are six in the batch,just take the six persons as five.The pithy and prime quality of the brew called“juanyong”will adequately compensate for the inadequate quantity.)
在《茶經(jīng)》中,陸羽是把煮茶時茶葉和水的比例作為一種程度和分寸提出來的。茶圣既告誡世人煮茶時水不能加多,多則茶味淡薄,又暗示人們對生活的一種分寸上的把握。在這一點上,漢藏茶飲的“酌量”全然一致地融合于中華茶文化。
在提及茶性時,《格薩爾》中美麗的姑娘在給即將出征的將士獻(xiàn)茶這樣唱道[13] (P119):
請你喝下這碗茶,它可清心壯膽氣,
保你弓雕能遠(yuǎn)射,保你駿馬不失蹄。
仔細(xì)研讀詩句可發(fā)現(xiàn),第二句是表示獻(xiàn)茶者對將士的盛情邀請和敬意;第一句是闡明茶的性質(zhì)和功效;后兩句是茶飲功效帶來的“結(jié)果”。極富藏族高原馬背民族為英雄壯行的豪邁氣概:“保你弓雕能遠(yuǎn)射,保你駿馬不失蹄?!倍安琛敝援a(chǎn)生這樣的奇效是取決于茶可“清心壯膽氣”。這一條恰恰吻合了我國傳統(tǒng)茶文化中對“茶性”的論述。
飲茶后自然會使人神清氣爽,這是因為“清”是茶葉的自然屬性,是茶性的根本點。在我國古今很多名貴的紫砂壺圓形的壺蓋上,常常環(huán)繞題寫著五個字“可以清心也”。這是一句回文,無論從哪個字開始讀都是一個意思,即:茶的功效是清心。陸羽在《茶經(jīng)》第六章“茶之飲”中也指出了茶的這一自然功效:
原文:“至若救渴,飲之以漿;蠲憂忿,飲之以酒;蕩昏寐,飲之以茶。”
英譯:To quench thirst and dryness,water is imbibed;to relieve sorrow and annoyance,wine is guzzled;to get over fatigue and drowsiness,tea is sipped.
然而,在陸羽看來,“清”不僅只局限于茶葉的自然屬性,它與茶的精神層面也是一脈相通的。在第一章“茶之源”中,陸羽指出,茶飲最適合于克勤克儉、品行端正的人飲用,反之飲茶者也應(yīng)當(dāng)是生活簡樸而品行高尚之人,在第五章“五之煮”中,陸羽對此再度重申。
原文:“茶之為用,味至寒,為飲最宜精行儉德之人。”
英譯::The refreshing nature of tea makes it a good choice for a beverage.It is especially suitable for people who are virtuous in nature and content with a simple life.
原文:“茶性儉,不宜廣,廣則其味黯澹?!?/p>
英譯:Perhaps“frugal”is an appropriate word to describe the nature of tea.The quantity of water will cut into the quality of the drink.
可見,到了唐朝,茶性已與道德修養(yǎng)聯(lián)系在一起,借茶喻人,用茶的高潔喻指潔身自好、不隨波逐流的人。在陸羽之后,中國開始慢慢建構(gòu)起傳統(tǒng)茶文化中的茶道精神?!扒濉比诤狭瞬栾嫃钠魑飳用娴骄駥用娴碾p重特質(zhì),因而被反反復(fù)復(fù)地用于表達(dá)茶性,也就成為茶文化的重要模因。顯而易見,漢藏民族古人在闡釋茶性時,既注重了其藥用價值“清腦醒酒、清心提神、清肝明目”的模因內(nèi)核,同時也將其外緣拓展成“清靜恬淡”、“清心雅志”、“清樸高潔”“清廉簡樸”“致清導(dǎo)和”、“清淡樸素”“清新脫俗”“清麗高雅”“清潔超凡”“清幽寧靜”“清醒高潔”“清白純凈”等,其英譯模因也可相應(yīng)發(fā)展成為 Clear,Clean,Composed,Cooling,Elegant,F(xiàn)rugal,Honest,Harmonious,Incorruptible,Noble,Pure,Quiet,Simple和Tranquil等表達(dá)其社會和美學(xué)功能價值,歌頌茶飲的“沖淡閑潔,韻高致靜”,進(jìn)一步豐富中國茶文化的思想內(nèi)涵。
“西藏傳統(tǒng)茶文化是個廣義的范疇,這源于西藏茶文化與內(nèi)地茶文化、茶貿(mào)易的密不可分的關(guān)聯(lián)性,即西藏茶文化的所有內(nèi)容中幾乎都有內(nèi)地茶文化的成分或影響存在。以茶馬古道形式形成的與西藏有關(guān)的茶文化實際上是一種連接著西藏與內(nèi)地的文化紐帶,綿延數(shù)百年,經(jīng)久不衰?!盵18] (前言)漢藏茶文化的同構(gòu)性決定了許多茶文化模因的同源互文。
本文以藏族英雄史詩《格薩爾》中包含的茶歌和我國唐朝陸羽所撰的茶文化模因母本《茶經(jīng)》及其他名人茶著為例,追溯了漢藏民族茶文化典籍之間千絲萬縷的互文關(guān)聯(lián),在此基礎(chǔ)上探尋了其中包含的同源茶文化模因。研究發(fā)現(xiàn),藏族茶文化內(nèi)容豐富多彩,獨具民族特色。但是,由于其植根于漢族茶文化,民族間的相互交融在藏族茶歌中催生了很多與漢族同源的茶文化模因,包括茶名“槚”、煮茶加“鹽”提味、茶具“鍋”與“瓢”、茶與水的嚴(yán)謹(jǐn)“酌量”、茶性與其功能“清”等。這些模因傳播既有內(nèi)容相同但以不同的形式進(jìn)行復(fù)制,即模因基因性傳播;同時也有形式相同但內(nèi)容產(chǎn)生變異的表現(xiàn)性傳播。
藏族茶文化中的記載,特別是茶歌對這些源于漢族茶文化模因的互文復(fù)制與沿用使得它們在新的載體中得以滋養(yǎng),“模因的新載體能使新的宿主通過轉(zhuǎn)換過的語言,成功解碼這些模因,使源語模因由此得到傳播”,并隨著出現(xiàn)頻率的增加發(fā)展成更加強大的有效模因,在鞏固其內(nèi)核共性的基礎(chǔ)上擴大了外緣,促進(jìn)了我國各民族一脈相承的茶文化向豐富多元持續(xù)發(fā)展。
對外翻譯是一種跨語際互文活動,也是傳統(tǒng)民族文化模因生長繁衍的重要途徑之一。本文在追溯茶文化模因時提供了筆者翻譯的相應(yīng)漢籍英語譯文,旨在為藏族茶文化外譯提供借鑒與參考。保持茶文化對外翻譯的標(biāo)準(zhǔn)性和一致性,是維護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內(nèi)核共性的重要舉措,有助于提升強勢模因的數(shù)量和質(zhì)量,促進(jìn)中國傳統(tǒng)茶文化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