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恪劼
大野有靈
日光褪去,大野開始顯靈。
雌雄同體,祂,并不回避丹陽。但祂不忍的,是陰影走高之后,天空下盛行鬼魅囂張的傳說。
便以闊以大,立體周天之永恒;
復以生以息,演繹運動之未竭。
徘徊其中,聲色悠然的湖坡草木與昆蟲飛禽,讓草木間長大的我,如見故人,如對骨肉,如照三生。
靈遁于野,化外生相;魄主生長,各有其命,讓律動找到蹁躚之軌,讓生滅合成宇宙之韻。
野大,天高。
祂看見,無數(shù)的細微在天地間供奉著唯野澤野壤野風才珍惜的純良。
地母有知
黃葉如此觸目,尤是生長為綱之季。
誰成誰敗,誰清誰明?
草木一秋。
秋或一,卻是人命名的,又像人判批的。
站在草木對面,人獲得了從參照系比襯中認領的匆迫或從容。
總是看見,
誰忽然掩面而泣的委頓,
誰昂然嘯傲的豪碩……
搖落之木,衰耗之草,從人目的憐憫與自信之外,又讀出了什么?
草木沉默,只認準根莖是向下的,芽頭是向上的;至于春溫與秋肅,生發(fā)有時不枉費,枯萎有竟不灰心——
根在,種在,報于地母恩心在。
不是很好嗎?!
大地慈眉成嶺,善目流波,舉托過一茬茬嫩小又懷抱著一層層蒼老。
滄桑幾何,生滅幾何,度化幾何,
癡呆又幾何?
靄靄地母,大不忍心動,遂堆山為爻,推波成相,示之于人:
如草如木,順生天心,清白無咎。
巖骨有淚
“滄海桑田”
百年之生的人喃喃出這句觀世察變之慨時,蒼天有證——
麟麟巉巖,鄂鄂卵石,濟濟沙礫,一齊
流下了淚水。
滄海不是尾數(shù),桑田沒有永恒。
蜉蝣人生。
長了五千年的文字,不滿百的春秋,這些自稱“萬物靈長”的人們,如何想象三萬年三千萬年三十億年鏈接起來的浩遠與無限的“時”?又如何想象一身一家一族一國到太陽系銀河系到星云密布的宇宙?
三十多億年后,生機盎然的藍色星球會融化在太陽由紅巨星而矮白星而原始星云中。
白茫茫是必然的,
黑魆魆是必然的。
除了巖石,這充滿宇宙的塵埃,由細顆粒、硅酸鹽、碳和水組成的
固體粉塵,
或者無言之命。
而如些如微的人們,還在蝸角虛名中爾虞我詐,蠅頭微利中逞強斗狠,在兀自吹噓中臆想萬歲。
全不管,粉碎的不可逆轉,粉齏的不可轉移,粉寂的注定不易。
石乃土之骨。
巖是山之肉。
仁與義,抽離出這些,會走的肉身而已。
巖骨從星辰上一再隕落,有淚隱然。
死水無底
圈起來的水讓人想起閹人。
斬斷奔流之根,遏制激蕩之性。
水,軟塌塌懶庸庸黏糊糊,
殘喘著,茍且著,偷生著,
以水的名義附著于泥濘之上,直到徹底忘記掉流淌的激揚氣韻,剔除凈錚淙的歡快韻節(jié),
而散,而泯,而滅。
水死到死水,習而不察到渾然不知,過程終于成為宿命。
水與水緊抱著,在堅定的平面原則下,勾連而結構,渾溶而看齊,蕩漾出睥睨萬世的集體主義。
主格天載地覆。
側目奔泄之流,圍剿冒泡之泉,漫渙赴海之波。
直到蒼?;\罩,那種無偽的奔流——
再無縱馳的余地。
虛火無別
越來越熱。
天空旋轉,助力燥熱,燥渴;
大地漂移,推波躁動,躁狂;
嘶喊激越,催進噪點,噪歡。
未眠人一寸寸拿捏,東南西北,
卻觸摸不到,有、形、之、火。唯有脫韁的溫暑,蔓延不息……
只看見抬升不止,只聽得高蹈聲急,只感覺腹熱腸慌。
水不制火。液體疲沓,虧損太久的流淌,攆不上一路飛馳的投鞭渡江之志;
火不歸源。元陽敗竭,固步自封的踏步,硬實了一片老舊的萎靡頹唐之殼。
《易·乾》云:“水流濕,火就燥”?!毒霸廊珪ぬ摶鹫摗吩唬骸胺蔡摶鹱C即假熱證也”。
歲月無言
山河離不開每一簇兀立和漪瀾。
如果有,一定是虛妄與愚蒙膨脹了某種無限靠近深淵的迷失。
斷崖,總在無名之地潛伏爪牙。
為丘為巒為嶺為峰,十萬百萬千 萬,挺起脊梁的取勢恢弘著鴻蒙初開以來未曾改過的頂天立地;為泉為流為溪為川,一程一氣一統(tǒng),躍動蔥郁的恣肆孕生著萬世不易之生息的
席——天——蓋——地。
崩坍,放入歲月之海不過須臾;斷流,嵌入歲月之海無乃些微。
宇宙洪荒,真理你可以一個字一個字地讀過,
改寫和剔除,想一想,
好玩。
試一次,可乎?
流逝無限,
有多少荒誕不經(jīng),紋絲合縫地嵌入于歷史的恥辱柱上。
歲月不偏不倚,天機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