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洛克的教育理念：幸福、自由與理性

楊云蘭

摘?要：17世紀，英國的洛克試圖建立一種理想的政治秩序，通過教育培養(yǎng)出新秩序所需要的人。為此，基于經(jīng)驗論，洛克建立了他的培育觀，幸福、自由與理性成為其教育理念的核心內涵。洛克的教育理念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而重要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三方面：一是在教育理念上直接影響了法國啟蒙教育和自然教育思想，也影響了西方理性主義、實用主義和民主教育思想;二是在教育實踐方面，使英國形成了造就紳士貴族精神的教育傳統(tǒng)，為西方現(xiàn)代教育確定了清晰明確的內容、目標;三是從教育發(fā)展變革看，洛克的教育理念完成了西方教育理論與實踐從中世紀向現(xiàn)代的過渡，讓西方教育迅速走上現(xiàn)代化道路。

關鍵詞：教育理念;幸福;自由;理性

中圖分類號：G51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7615（2019）06-0017-07

DOI：10.15958/j.cnki.jywhlt.2019.06.003

On?Locke’s?Educational?Idea：?Happiness，?Freedom?and?Rationality

YANG?Yunlan

（College?of?Educational?Science，Shenyang?Normal?University，?Shenyang，?Liaoning，?110034，China）

Abstract：In?the?17th?century，?John?Locke?in?England?tried?to?establish?an?ideal?political?order?and?cultivate?people?needed?for?the?new?order?through?education.?Therefore，?based?on?empiricism，?Locke?established?his?cultivation?concept，?with?happiness，?freedom?and?rationality?as?its?core?connotation.?Locke’s?educational?idea?has?exerted?a?profound?and?important?influence?on?later?generations，?mainly?in?three?aspects.?Firstly，?from?the?perspective of?educational?idea，?it?directly?influenced?French?enlightenment?education?and?natural?education?thought，?and?also?influenced?western?rationalism，?pragmatism?and?democratic?education?thought.?Secondly，?from?the?perspective?of?educational?practice，?it?formed?British?educational?tradition?of?bringing?up?the?spirit?of?gentry?and?nobility，?which?has?set?clear?contents?and?objectives?for?modern?western?education.?Thirdly，?from?the?perspective?of?educational?development?and?transformation，?Locke’s?educational?idea?completed?the?transition?of?western?educational?theory?and?practice?from?the?Middle?Ages?to?modern?times，?and?has?made?western?education?rapidly?embark?on?the?road?of?modernization.

Key?words：educational?idea;?happiness;?freedom;?rationality

17世紀的英國爆發(fā)了國內戰(zhàn)爭，政治發(fā)生巨大變革，清教共和國也幻滅。面對動蕩不安的社會現(xiàn)實，人們的思想陷入宗教信仰與世俗欲望的劇烈沖突中：上帝不再成為終極存在，而經(jīng)常被當作自欺欺人的幌子。一些人甚至一方面作惡犯罪一方面還信誓旦旦“相信自己的行為和意見是特別受上天底指導的”[1]698。信仰坍塌、道德淪喪，使得世俗欲望如潘多拉魔盒被打開，絕對自由、絕對權利備受追捧，“年輕人的墮落成為當前普遍抱怨的話題”[2]204。這樣的時代迫使人們急需建立一種新政治秩序。為此，身處其間的約翰·洛克（1632—1704）“圍繞宗教、道德和政治的交匯處的社會共識的災難性崩潰”[3]4這一大問題，著力思考宗教信仰、道德秩序、政治權威的關系，試圖構建理想的政治秩序。政治理想需要人來實現(xiàn)，培養(yǎng)什么樣的人即成為洛克關注的重要問題。在洛克看來，必須由有德行、有效用、有能力的人承擔治理國家走向正軌的使命。正唯如此，人的教育問題便成為洛克哲學思考的重要任務。本文試圖通過全景的視域，大致厘定洛克教育理念的整體框架及其基本內涵，據(jù)此探討其教育思想對后世西方乃至中國之教育理念、教育實踐以及教育變革的深刻影響。

一、培養(yǎng)幸福的人

西方學術史上，“幸?！泵}一直倍受關注。古希臘的蘇格拉底把善、美德和幸?？醋魍唬J為美德即知識，因此，追求幸福亦即追求知識、智慧。柏拉圖在此基礎上，提出真正幸福是善的理念。他主張人不應追求現(xiàn)實世界的幸福，而應追求彼岸理念世界的幸福。因為人一旦沉迷于現(xiàn)實生活，靈魂就會墮落，也即無法達到真正的善。柏拉圖主張擺脫肉體的欲望和束縛，以實現(xiàn)靈魂的真正幸福。亞里士多德認為幸福要具備身體、財富和德行三條件，其中最根本的是德行。人性存在著固有的道德秩序，善行就能幸福，否則就是與本性為敵。另外，古希臘的德謨克利特也認為，“幸福不在于占有畜群，也不在于占有黃金，它的居處是在我們的靈魂之中?！盵4]他提倡精神幸福、靈魂的善，但他并未全盤否定物質幸福，只是主張適度有節(jié)制的物質幸福。中世紀，幸福觀明顯打上宗教神學烙印，幸福被認為就是愛上帝、與上帝統(tǒng)一。上帝是至高無上的善，靈魂與上帝統(tǒng)一即是最高的幸福。到中世紀晚期的歐洲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者提出了個人主義、利己主義、享樂主義的幸福觀，英國哲學家霍布斯是典型代表。他認為，人有追求幸福的天性，有利己的欲望。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洛克的幸福觀。

洛克幸福論源于中世紀晚期思潮，同時又具有現(xiàn)代性。他認為，幸福是人的天賦權利，是人的天性?！叭巳硕加腋！保腋Ｇ抑挥行腋！膀屍扔盵1]228。在自然狀態(tài)下，每個人都可追求個性自由：“一切含靈之物，本性都有追求幸福的趨向，而且這種傾向就形成了他們底強烈動機，使他們時常留心，不要把幸福失掉了?！盵1]236洛克強調真正的幸福，反對想象的幸福。所謂真正的幸福，即是善?？梢?，洛克的幸福論將幸福與道德、人性緊密聯(lián)系起來，幸福即是行道德之善。因此，洛克主張培育幸福的人，把德行放在培養(yǎng)的第一位。

（一）幸福必須兼具健康的精神與身體

洛克把幸福定義為“健康的精神寓于健康的身體”[2]7。人的幸福必須兼顧健康的精神與身體，而身心健康的幸福遵循正當?shù)慕逃蛡€人努力是可追求、可獲得的。在洛克看來，教育是人獲取真正幸福的有效途徑，因而，他特別強調“幸福奠定在德行與良好的教養(yǎng)上面”[2]59。幸福是善良、有德行，這比任何其他物質財富都更為可貴，也更值得追求。要培養(yǎng)兒童良好的道德行為就是使他成為幸福的人。

（二）培育真正幸福的人

洛克既反對純粹耽于物質享受的幸福，也不贊成借美德之名虛化的幸福。他認為，滿足口腹之欲的幸福只會增加其他疾病，是一種違背常規(guī)的幸福。同時，洛克也批判因不良風氣而使精神受損的“幸?！薄Ｓ行﹥和M管擁有健康的身體，卻在所謂明智父母的精心教養(yǎng)下染上社會通病。洛克指出：“有些處在父母關愛之下的兒童是如此幸福，……然而他們的精神還是難免受到一種正在蔓延的不良習氣的毒害?！盵2]33這種毒害即是所謂的“精食主義”對兒童無時無地的誘惑，而兒童的欲望必然被其煽惑。洛克指出，“精食主義”已成為一種“通病”，受到包括“邪惡的非難者”在內的一大批支持者的交口稱贊，甚至獲得名曰“生活得好”的美德名稱。這就需要教育者認真思考，甄別社會不合常規(guī)及邪惡的教誨，為兒童提供正確的指導，培養(yǎng)兒童追求真正的幸福。

（三）培養(yǎng)兒童理智地節(jié)制欲望

洛克把快樂稱做幸福，痛苦即是不快?！八^善或惡，只是快樂或痛苦自身。”[1]243苦樂是兼指身、心二者的。為了實現(xiàn)幸福，第一步就必須驅除痛苦，即不快。洛克認為，既然“一點痛苦就能消滅了我們所享的一切快樂”[1]224，那么，我們只要感到痛苦，就應當憑著自我意志選擇善良而不是邪惡，以此驅除痛苦，并且以此作為獲得幸福的第一步。如何培養(yǎng)幸福的人？洛克提出及早培養(yǎng)兒童用理智去摒棄不快，培養(yǎng)他們勤勉的德行，并使之內化為習慣，以便為幸福打下基礎。只有能夠控制自己的嗜好、聽從理智的指導，并且能夠摒棄眼前的快樂或痛苦的兒童，才可避免“百無一用”的危險。而習慣的養(yǎng)成需要及早練習與實踐，才能獲得強健的精神，預防精神上的脆弱?！熬裆系膹娊∮辛εc泰然自若是我們抵抗一般罪惡與人生意外的最好盔甲;與其他方式相比，這種性情最能通過練習與養(yǎng)成習慣去獲得，所以應當及早著手實踐;凡是從小就受到這種訓練的人就是幸福的人。精神脆弱是應加以防范或醫(yī)治的?！盵2]106

二、培養(yǎng)自由的人

洛克的自由觀是在吸收西方古典自由主義思想、基督教神學思想以及資產(chǎn)階級自由主張基礎上形成的，從教育角度看主要包括：

（一）自由是人的天賦權利，兒童天生愛好自由

洛克從自然法的角度論述了自然狀態(tài)下的自由：這種自由是平等的，享有相同的身心能力。人類原初就是一種完備無缺的自由狀態(tài)，“這是一種平等的狀態(tài)，在這種狀態(tài)中，一切權力和管轄權都是相互的，沒有一個人享有多于別人的權力?！盵5]自由既然是每個人都享有的天賦權利，兒童亦不例外。他們天生喜好自由，“從搖籃時代起就是自然而然地愛好自由”[2]143。因此，教育必須遵循兒童自由的天性，符合他的能力、天資及體格，否則就會使兒童對學習產(chǎn)生憎惡。洛克認為，這種憎惡產(chǎn)生的原因在于“那些事情均系強加于我們之故”[2]143。在教育過程中，對于兒童而言，成人“應該小心地抓住他們資質與性向的有利時機”，“讓他們具有良好的心態(tài)”[2]64。這樣，兒童的學習效率必然成倍增長，反之則事倍功半。為了促使兒童樂于學習，洛克既反對粗暴的教鞭紀律，也反對強迫學習，“強迫與鞭撻已使兒童對他所需承擔的任務感到厭惡”[2]64。兒童需要自由，他可以自己請教教師，而非教師吩咐學習。如果兒童所應該學習之事，變成了他們的一種負擔，或者當作是一種強加的任務，那么這種做法侵占了兒童“極端重視的、固有的自由”[2]66。一旦兒童意識到它是成人指望自己應學的職責任務時，厭倦隨之而產(chǎn)生，也難以持之以恒。相反，當兒童樂于做的事，則自然會興高采烈地去做，他們“喜歡袒露心聲，表示自己是自由的，他們喜歡別人知道他們的良好舉止乃是出自內發(fā)”[2]63?；诖?，洛克贊成對兒童采用其愛好自由的方式進行教育誘導，提倡兒童在游戲中學習，把學習變成兒童的一種游戲，使兒童自己向往學習。對于兒童的天真幼稚行為，洛克認為，可以“完全任其自由，不必加以絲毫干涉”，因為兒童喜好玩鬧的秉性是自然所作的安排，符合兒童年齡與性情，應大力鼓勵以提高兒童的興致，而“阻止和約束則大可不必，我們教導兒童的主要技巧是把兒童該做的事也都變成一種運動及游戲”[2]47。

（二）教育實現(xiàn)自由

美國學者納坦·塔科夫指出：“他（洛克）不只讓兒童成年后可以解除服從的義務，他更勸諭父母，對年紀較輕的幼童用權威和壓制時要有節(jié)制：該盡量給予他們自由，該盡可能少給他們框上責任?！盵6]洛克的自由教育思想也正反映了近代資產(chǎn)階級自由、平等、博愛的訴求。如何實現(xiàn)自由？就教育者而言，必須鉆研兒童自由的天性，正確利用這種天性和稟賦，促使兒童得到最大發(fā)展，獲得自由。對此，洛克提出了詳盡建議：“兒童周圍的人應該認真研究兒童的天性與才能，并且經(jīng)常嘗試，觀察他們最容易走的路子是什么，以及是什么造就了他們;此外還要考察他們的稟賦，思考如何才能改良，以及適合做什么;他們應當知道兒童缺乏的是什么，可否通過努力去獲得，由練習去磨合，并且值不值得去努力。”[2]50因此，在教育中，允許兒童獲得與其年齡相符合的自由，“凡是適合他們做的事情，不妨放手讓他們去做，不使他們感到任何束縛”[2]95，這樣，兒童既在精神上保持著舒暢、活潑和自由，又能夠抑制自己對許多事物的欲望?？梢?，洛克所謂的這種兒童自由，不是為所欲為的自由，而是有限制的自由，是一種理性的自由，必須克制不良欲望。

（三）培養(yǎng)兒童學會運用自由

洛克認為，自由屬于主體或人，是一種執(zhí)行或不執(zhí)行的能力。因此，洛克主張培養(yǎng)兒童學會運用自由，其最好策略則是培養(yǎng)兒童習慣，使習慣成自然。這種習慣不是成人世界的強迫或虛假的外表，也不能僅僅依靠規(guī)則強制的養(yǎng)成，它需要通過練習，使之成為兒童內在認同的習慣。洛克指出，習慣的培養(yǎng)不是對兒童的規(guī)則教育，不是過度管教，而是應當利用和創(chuàng)造一切機會，為兒童提供不可缺少的練習?！叭绻麅和男睦肀焕帐^緊，導致頹唐;如果他們由于受到過分嚴格的管束，精神遭到嚴重壓制乃至損害，他們便會失去活力與勤奮?！盵2]39對此，正確的做法是讓兒童遵照心理的選擇和興趣，運用自身能力自主地、自愿地形成習慣。

洛克強調的自由也是兒童從內到外自然而然的自由。培養(yǎng)兒童學會運用自由，亦即培養(yǎng)兒童內心真正自愿的自由，這才是教育的真諦所在。如果未采取正確方法培養(yǎng)兒童學會運用自由，則會使兒童矯揉造作。洛克批判了矯揉造作在兒童成長中的危害，它是“對本應純真輕松表現(xiàn)行為的一種丑陋而勉強的模仿，缺乏那種追隨自然的美”[2]51。這種“矯揉造作”既不是兒童從小就具備的，也不是“未經(jīng)教導的”天性的產(chǎn)物，它“極力改正本性中的缺點，總是具有一個動人的、令人愉悅的目的”，它“越是想裝出一副優(yōu)雅的外表，離優(yōu)雅的實質便越遠”，這正是教育的過失，是一種“誤入歧途的教育”[2]50。因此，教育必須使兒童遠離矯揉造作，造就優(yōu)雅，實現(xiàn)從內到外真正的自由自在。

三、培養(yǎng)理性的人

洛克主張培養(yǎng)理性自由的人，用理性約束欲望，使人真正自由地運用身體和心智，獲得良好稟性。這具體表現(xiàn)在：

（一）“白板說”

認識論上，洛克反對天賦觀，提出白板說，認為人類知識以經(jīng)驗為基礎，源于后天的感覺經(jīng)驗：“一切觀念都是由感覺或反省來的——我們可以假定人心如白紙似的，沒有一切標記，沒有一切觀念”[1]68，在理性和知識方面的所有材料，皆來自于“經(jīng)驗”。洛克的“白板說”運用到教育領域，突出了后天教育在人的培養(yǎng)中的重要作用?！鞍装逭f”為培養(yǎng)理性提供了可能性和必要性。從可能性來看，人被當作是一張白紙或者一塊蠟，“可以隨心所欲地描畫或鑄造成時髦的式樣”[2]203。洛克認為，人與人之所以存在千差萬別，無論其行為端莊還是品質邪惡，無論其有用還是無能，均是由他們所受的教育決定的。從必要性來看，人的全部知識和觀念既然都是后天感覺經(jīng)驗獲得的，它就有可能造就不同的人。為了避免錯誤的教育，這就需要理性教育培養(yǎng)出理性的人。洛克認為，兒童幼年時期的印象，即使微小甚至無法察覺，卻對人的未來發(fā)展起到重大的、深遠的影響，“猶如江河的源頭，水性異常柔弱，一點點人力便可以影響河流的流向，乃至使河流的方向根本改變?！盵2]7可見，后天的教育使人的發(fā)展朝向不同方向，既有善的方面亦有惡的方面。惡的方面就是教育的錯誤。只有通過理性的教育，才能使人在任何場所的一切行為表現(xiàn)出得當?shù)呐e止，“合乎一個理性動物高貴美善的身份”[2]29。

（二）理性人品質

洛克認為，人是“理性動物”。理性是人的一種能力，包含機敏和推論兩種能力。人的理性應具備如下品質：

1.德行

洛克把德行置于品質首位，系“最必需的品性”，認為一個人如果沒有德行，則無幸?？裳浴Ｂ蹇酥鲝垉和瘡纳系勰抢锏玫阶陨硭械纳?，“應盡早在他的心里印上對上帝的真實觀念”[2]128，熱愛上帝，服從上帝。這是兒童德行的基礎。洛克還認為，一個人要向善、有愛心、善待他人，這也是誠實人的“根基”。相反，“一切不公道的事情通常都是源自我們太自愛，又太漠視他人之故”[2]131。

2.智慧

洛克認為，人在處理世事時的精明強干、富于遠見就是智慧。它是“善良天性、心智專一和經(jīng)驗結合的產(chǎn)物”[2]131-132。洛克特別強調教育要阻止兒童變狡猾，因為狡猾只是虛假地效仿智慧卻不是智慧的實質。智慧應是使兒童習慣于獲得關于事物的真實觀念，把心智用在偉大的、有價值的思想上，習慣于真實與誠篤、服從理智，并盡量反省自己的行為。

3.教養(yǎng)

洛克贊賞的良好教養(yǎng)是文明禮貌、謙恭有禮，反對忸怩羞怯、輕狂放肆的不良教養(yǎng)。他專門列舉了四種不良教養(yǎng)，即天生的粗暴、輕蔑、非難和挑刺找碴、刁難，它們與所有德行中“首屈一指”并“最為稱道”的品質極不相容，也是“缺乏文明的毛病”產(chǎn)生的源頭。兒童應極力避免。此外，洛克也極力反對禮節(jié)過繁，認為這也是一種悖離良好風范的“過失”，“固執(zhí)地堅持將不合時宜的、令人不能不感到愚蠢或羞辱的禮節(jié)強加于人”[2]136。

4.學問

這是最不重要的品質。洛克認為，讀書、寫字和學問是必需的，但卻不應成為主要工作，可以用來輔助人的德行和智慧：“學問固然不可少，但應居于第二位，只能作為輔助更重要的品質之用?！盵2]142洛克更重視的是獲得學問的方法，諸如引導兒童向往學習的方法、教師的教學方法和教學技巧、一般課程的學習方法等。

關于理性人的上述四種品質的培養(yǎng)，洛克從健康教育、道德教育、知識與技能教育三個方面給予細致的方法指導，即如何理性地培養(yǎng)。

（三）理性培養(yǎng)

洛克重視理性在人的發(fā)展中的引導作用，“一個人最后用來引導他自己的手段是他的理解能力”[7]。教育目的在于用理性教育方法和技巧培養(yǎng)人的理性品質，使人得以實現(xiàn)真正的自由，實踐德行和善。

1.理性培養(yǎng)的方法

（1）提倡早教。洛克主張教育應從兒童幼年即開始，在兒童幼小的心靈打上正確印記，這足以影響一生。用理性及早約束兒童的欲望，使兒童學會自我克制，否則長大后將失去理性：“凡是小時候不慣于使自己的意志服從于他人理性的人，一旦長大，到了自己能運用理性時，他也很少會去留意傾聽或服從自己的理性?！盵2]31洛克的這種教育思想，其實是與其“白板說”密不可分的。如果說人的天性是一塊白板，那兒童無疑更接近于白板的原初狀態(tài)，及早在這樣的“白板”上勾勒正確的人生軌跡，當然是成功教育的第一步。

（2）溫和管教。洛克的教育理念中，習慣、風俗、禮儀、名譽、威信是指導和鼓勵兒童的“正當方法”，利于兒童養(yǎng)成自我克服欲望，塑造良好品性。為此，洛克主張用溫和管教手段改正兒童所有過失，盡量避免專橫或粗暴方式。他建議理性使用獎勵與懲罰，鞭撻呵斥等懲罰只有極端情形下才能運用，且只能偶爾為之，否則難以使兒童從內心感到羞恥和畏懼，反而會養(yǎng)成兒童許多惡劣品質，縱容兒童不良嗜好，因為“亂用獎勵與懲罰，從而犧牲了他們的德行，顛倒了他們教育的秩序，教他們去愛奢侈、驕傲、貪婪”[2]42。洛克著重提出，鞭撻是教育“最為不當”的方法：“鞭撻是人們在懲罰兒童時通常采用的偷懶的及簡單的方法”[2]39。嚴厲管教，只能暫時改正兒童的缺點，卻極大傷害兒童的精神，造成更為惡劣的長久危害。如果頻繁使用懲罰式的管教，兒童的羞恥心將會泯滅，也必然會失去其使兒童“秩序井然”的效力。懲罰的管教方式最終目的并不是使兒童在表面上屈從，更重要的是使兒童發(fā)自內心認識到錯誤，感到羞愧和畏懼，起到真正的約束和規(guī)范作用，從而成功矯治兒童的不良習氣。

（3）效法榜樣。在兒童理性的培養(yǎng)過程中，良好的榜樣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父母、教師、伙伴等的德行成為兒童效仿的對象?！皩W習的方法與其依從規(guī)則，不如根據(jù)榜樣;兒童若是遠離不良的伙伴，在仿效他人的時尚做法后就會得到大家的尊重與贊許，他們也會為自己行為優(yōu)雅而自豪?！盵2]52兒童的行為舉止大部分是模仿而得，厚顏無恥、詭計多端、殘暴不良等許多惡習和不良品質亦往往從邪惡榜樣中得來。兒童觀察、模仿榜樣學習，比說教式的教育更有效，也是任何規(guī)則或教訓無法企及的。因為通過觀察其他榜樣的方式，兒童對于許多良好教養(yǎng)展示出的風采以及不良教養(yǎng)暴露的丑惡，必然印象更深刻，也更能夠清楚地審視自己的行為。

2.理性教育者的素質要求

洛克重視兒童的家庭教育，認為父母和家庭教師應成為主要的教育者，而且必須具備相應的素質才能培養(yǎng)“理性紳士”。

（1）父母。父母必須親自教養(yǎng)孩子，應為子女樹立良好榜樣，以身作則。父母也需要根據(jù)兒童年齡特點，在不同階段對兒童采取不同的培養(yǎng)方法，使兒童對父母從敬畏向愛與友誼轉變，最終建立友善的親子關系。洛克強調：“子女年幼時，應該視父母如君主，即具有絕對權力的統(tǒng)治者，以這樣的方式去敬畏父母;而一旦到了成熟的年齡，則應當視父母為他們最好的、惟一可信賴的朋友，以這樣的方式去熱愛與尊敬他們?！盵2]37洛克批評父母溺愛孩子，認為這會在孩子幼小時候破壞自然法則，因為兒童的種種邪惡劣行正是由于父母迎合遷就、溺愛嬌慣而養(yǎng)成的，因此，父母應理性地教養(yǎng)子女。

（2）教師。教師應具備清醒、忍耐、溫和、勤勉、謹慎等優(yōu)秀品質，以便引導兒童一開始即走上人生正軌，并使他們遠離一切邪惡。教師還應當具備良好教養(yǎng)并通曉禮儀，知道同時代的人性及國人的氣質、品格、行為之優(yōu)缺點。擁有優(yōu)良德行的基礎上，教師還需掌握學問知識。洛克對德行的強調顯然超過知識，認為一個有德者比一個只具備淵博學問知識的人更難能可貴，教師不一定非得是碩彥宏儒，不需要對各種知識門門精通，教師能憑借自己的道德與知識力量管束及規(guī)范學生成才才是最關鍵。除此，教師還須具備培養(yǎng)理性的能力，“能夠對他的學生的心性、傾向、弱點作出判斷”[2]85，“應教學生識人、知人的技巧”[2]83。洛克反對教師照本宣科空談闊論，認為教師必須利用教育工作與教育技巧，把德行印入兒童心中，使兒童愛好德行。

四、洛克教育理念的影響

被稱為“中世紀的終結和現(xiàn)代世界的興起的轉折點”[3]3的洛克，基于其經(jīng)驗論、自由主義和理性主義，對教育進行了富于批判創(chuàng)新精神的詮釋，提出了新的教育觀，其中幸福、自由與理性是其教育理念的主要內涵。盡管有些觀點存在一定偏頗，但對于其后教育理念的發(fā)展變革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

洛克的教育理念體現(xiàn)了近代新興資產(chǎn)階級的教育精神，為近代以來西方的教育思想和實踐提供了理論源泉，“洛克的教育言論愈來愈被當作權威來引用”[8]。洛克教育理念的三個內涵，對后世影響極大：培養(yǎng)幸福的人，在一定程度上注重個人利益，面向現(xiàn)實與實踐，有著濃厚的功利主義色彩，這對于之后的功利主義、實用主義教育有一定的影響;培養(yǎng)自由的人，則充分體現(xiàn)了民主教育特色;培養(yǎng)理性的人，主張克制、理智，強調經(jīng)驗、歸納和演繹等實證方法在教育實踐、建構教育理論過程中的重要作用，這也啟迪了后來的德國理性主義教育思想，為后世教育學研究注重科學實證精神與方法提供了重要理論源泉。具體而言，洛克的教育理念對后世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如下幾方面：

第一，從教育理念看，洛克的教育理念可以說直接影響了法國啟蒙教育思想和自然教育思想，也影響了西方實用主義和民主教育思想。洛克從經(jīng)驗論出發(fā)系統(tǒng)地論證了人類的理解力、觀念和知識，提出了著名的“白板說”，主張教育要符合兒童特點，遵循兒童個性和自由天性。這種哲學觀點為法國啟蒙思想家愛爾維修所吸收，使后者立足洛克式的經(jīng)驗主義，提出了智力天賦平等和教育萬能的論斷。馬克思和恩格斯為此評價說，愛爾維修“也是以洛克的學說為出發(fā)點的，他的唯物主義具有真正法國的性質?！薄案行缘挠∠蠛妥运降挠⑾順泛驼_理解的個人利益，是整個道德的基礎。人類智力的天然平等、理性的進步和工業(yè)的進步的一致、人的天性的善良和教育的萬能，這就是他的體系中的幾個主要因素?！盵9]這也與洛克強調德行和善、注重個人利益的教育觀異曲同工。洛克主張人的本性是一種自然的天性，主張?zhí)熨x自由。這對于盧梭關于教育適應自然的思想也有一定的啟示作用。“洛克教育思想中的不少觀點在盧梭那里得到重要的發(fā)展，成為西方現(xiàn)代教育派的重要思想淵源之一?！盵10]此外，杜威的民主教育亦受洛克的影響。杜威在洛克等人傳統(tǒng)經(jīng)驗論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了新經(jīng)驗主義哲學，提倡個體平等及主體性，培養(yǎng)民主德性。“杜威的經(jīng)驗論的完成可以看做是洛克的民主教育、斯賓塞的科學教育、盧梭的兒童理念的綜合?！盵11]可見，洛克經(jīng)驗論的教育思想為教育學界的經(jīng)驗主義提供了理論營養(yǎng)。

第二，從教育實踐來看，劃定了現(xiàn)代西方教育的基本教育內容與目標。洛克提倡培養(yǎng)幸福、自由與理性的人，突出強調健康體魄、優(yōu)雅德行、良好教養(yǎng)的品質，這使英國形成了造就紳士貴族精神的教育傳統(tǒng)。英國的公學教育即是其中的典型。它是一種宣揚貴族精神、紳士風度的自由教育，目的在于造就有教養(yǎng)的紳士。美國的學者弗萊克斯納曾經(jīng)指出，公學“只生產(chǎn)一種類型——一種精神類型、一種風度類型;它百折不撓、專心致志地以一種確定的方式塑造學生”[12]。它不僅對英國教育起到了促進作用，也對歐美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美國的教育史學家佛羅斯特認為，洛克盡管生活在17世紀，但卻對之后18世紀的歐洲和美國“造成了無可匹敵的影響”，他在著作中關于社會政治和教育問題所表達的思想甚至“被18世紀的許多偉大人物奉若神明”[13]。比如，美國殖民地時期的教育家瓦茨出版了《邏輯學》和《智力的增進》兩本教科書，大力傳播洛克的教育觀點，明確主張在日常事務中運用理性，帶有明顯的洛克主義傾向和功利主義色彩。

第三，從教育發(fā)展變革看，洛克的教育理念完成了西方從中世紀走向現(xiàn)代的過渡，“將古典的、中世紀的和啟蒙運動的思想以獨一無二的手法糅合成一個統(tǒng)一的思想結構”[3]17，“敢于站在一個新的歷史起點上，立足現(xiàn)實社會生活，將當時先進的資產(chǎn)階級教育經(jīng)驗與英國社會生活需要相結合，提出了富有現(xiàn)實性和實際意義的教育思想?！盵14]它具有鮮明現(xiàn)代性、世俗性、人文性等特征，但又脫胎于中世紀晚期的思潮，必然還殘留著神學性。在洛克的倫理學思想中存在著明顯的“神法”觀念，把道德歸根于神，認為幸福、善來源于上帝。因此，洛克教育理念具有典型的妥協(xié)性，“這種健全理智的特點是：重視經(jīng)驗，但不完全相信經(jīng)驗;提倡理性思維，但不把它作為教條。洛克方法論中到處都流露出這一特點。每當他強調經(jīng)驗歸納時，他就要留下一個不可知誨的尾巴;而每當他進行理性推演時，他都注意使邏輯服從經(jīng)驗直觀，甚至犧牲邏輯一貫性也在所不惜?！盵15]另外，由于注重個人利益，洛克提倡的幸福、自由、理性的教育，主要是針對一定階層的教育，帶有狹隘的利己功利性。他所設想的教育并未能很好地實現(xiàn)洛克式幸福、自由與理性。由此可以說，洛克教育理念的內在矛盾，也成為西方后來教育思想發(fā)展乃至教育實踐暴露的內在矛盾之濫觴。

五、結語

哲學家梯利說，“沒有一個哲學家比洛克的思想更加深刻地影響了人類的精神和制度”[16]。洛克的教育理念不僅深遠影響了英國和其他歐美國家的教育理論與實踐，其中的一些積極思想對我國教育理論與實踐發(fā)展也有一定借鑒價值，尤其當下如何實現(xiàn)兒童的幸福、彰顯兒童的自由、培育兒童的理性仍然是值得教育界深思的重要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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