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盈杉
(哈爾濱師范大學東語學院日語系,黑龍江哈爾濱 150025)
《挪威的森林》 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代表作之一,對于《挪威的森林》,表面來看,故事的主線講述了主人公渡邊徹與直子、綠子、玲子的感情過往,三條線既各自獨立透徹又相互交錯。觀其里,直子、綠子、玲子分別代表三類女性,概括來說,直子憂郁,溫柔,是個“等待”派;綠子俏皮可愛,大膽熱情,是個徹頭徹尾的“主動”派;而玲子,對于當時的日本,具有相當?shù)臅r代意義和社會意義——代表性少數(shù)群體。這三種形象均有別于日本傳統(tǒng)女性形象「大和撫子」——贊揚日本女性素雅,端莊秀麗的用語。而突出了深層女性特質(zhì),女性魅力,特別展現(xiàn)了女性生命力。
文中的時間跨度從20世紀60年代至20世紀80年代。20世紀60年代日本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進入高度發(fā)達的資本主義社會,女權(quán)主義以經(jīng)濟發(fā)展為沃土橫空出世。然而在人們的物質(zhì)生活極大豐富,在物欲膨脹的同時,人們的精神危機也在與日俱增。20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正值西方性解放(sexual revolution)時期,張揚、外放、自我的意識遠渡重洋,悄悄褪去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中的日本某些保守的外衣。在東亞文化圈傳統(tǒng)觀念中,“性”一直是隱秘又禁忌的話題,處于微妙不可深談的位置。好比讓維納斯穿上華麗的和服,想讓大家知道她美,卻又刻意隱藏,“穿和服的維納斯”大致能反映出當時日本人對于“性”的態(tài)度。當欲望膨脹、精神空虛,性解放三者碰撞,女性對于性權(quán)利的爭取顯得尤為突出,和其匹配的是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不單單依附于男人生存,被男人選擇,反之能夠主動表達需求,自己掌握感情歸屬。此方面文中女性人物具有完全自主性。
由此看來,無論是直子,綠子還是玲子,從書中形象以小見大,每一個人物都能在日常生活中找到對應(yīng)的一類人,也許是外表,又或許是語言表達方式、肢體行為方式、思考方式、心理狀態(tài)、性取向等等,無論哪一種都有相像的群體。特別是綠子這一女性形象的先前性,對當今日本女權(quán)意識的提升有較大啟示和借鑒作用。
該文將對綠子這一女性人物形象進行剖析,并對當今女權(quán)情況的啟示作用做以分析和說明。
綠子的出場極靈動——“她頭發(fā)短得出格,帶一副深色太陽鏡,身上是白棉布迷你連衣裙?!鳖^發(fā)短并不稀奇,而“頭發(fā)短得出格”則是個人選擇了,這一特征反映出了綠子的不喜常規(guī),蠢蠢欲動或者已經(jīng)迸發(fā)而出的反叛精神?!皫б桓鄙钌栫R”儼然一副在西方文化影響下時尚的現(xiàn)代美女的模樣?!吧砩鲜前酌薏济阅氵B衣裙。”則體現(xiàn)了綠子著裝品位,甚至能感覺到她著裝的質(zhì)感,溫柔而火辣,在當時一定獨具一格,絕不同于周圍女性的一般風格。所以從一出場就知道了她與直子的背行。緊接著“你是渡邊君,沒錯吧?”“坐一下可以嗎,或者有誰來這兒?”一系列問話口吻非常熟稔,省去寒暄,散發(fā)著一點都不刻意的親近感。而這時渡邊對她還毫無印象,所以綠子語言行為的出發(fā)點沒有以他人對陌生人的普遍態(tài)度為基本,更多是“我想去做,我可以去做,在我看來這并沒有什么不妥?!钡南敕?qū)動行為產(chǎn)生。她的表達直接且具有觀點“也不是特別喜歡,什么都無所謂?!薄拔掖蛐难劾锊辉敢馊ツ撬鶎W校。”因此在與渡邊的交往初期綠子就是這段關(guān)系的牽引者,她的想法、情緒、訴求能準確傳達給渡邊,她掌握著感情催化關(guān)系進展的加速杠桿。很顯然,綠子恰到好處地發(fā)揮了自己的女性特質(zhì),她既關(guān)注了對方,同時意識到了自己的需要,尋求到了女性特質(zhì)的內(nèi)在平衡點。相比于直子,她更加主動地考慮自己的需求,并能表達出來,對方在清晰明朗地接收到信息后同樣是拉開幕布般的透徹。從一開始綠子帶給渡邊就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后來也不例外,渡邊和綠子的對話開門見山,簡潔,一來一回從不啰唆和拐彎抹角,想到什么就問什么,問的內(nèi)容置放在情境下幾乎直指重點?!熬G子式”的講話方式挑了一種別具一格的“端”,她拒絕附和,拒絕沒有商量的妥協(xié)。
“喂,喂喂,快說點什么呀! ”綠子把臉埋在我胸前說。
“說什么? ”
“什么都行,只要我聽著心里舒坦。”
“可愛極了! ”
“綠子,”她說,“要加上名字?!?/p>
“可愛極了,綠子?!蔽已a充道。
“極了是怎么個程度? ”
“山崩??菽菢涌蓯??!?/p>
綠子揚臉看看我:“你用詞倒還不同凡響?!?/p>
“給你這么一說,我心里也暖融融的。”我笑道。
“來句更棒的?!?/p>
“最最喜歡你,綠子?!?/p>
“什么程度? ”
“像喜歡春天的熊一樣”
“能說而巧妙”是她進行對談時的焦點,這也是她對傳統(tǒng)兩性交往關(guān)系(互為伴侶關(guān)系或不為伴侶關(guān)系)的自由發(fā)揮。傳統(tǒng)兩性交往關(guān)系中,“掌語權(quán)”往往在男性手中?!罢普Z權(quán)”不完全等同于“話語權(quán)”?!罢普Z權(quán)”帶有先天勝利的意味,由于男性生理結(jié)構(gòu)的原因,先天在力量方面占有優(yōu)勢,使得雙方在開口之后男性自動進入發(fā)語者的角色,在一定程度上這是“隱性力量”的展現(xiàn),而“話語權(quán)”更傾向客觀性,這個話這個觀點該不該講,由誰來講,缺少自發(fā)性的驅(qū)使。綠子打破了“掌語權(quán)” 往往在男性手中的局限,施展了一般女性相對隱蔽,不容易被發(fā)覺,潛藏在話語中的“女性力量”。擁有了“掌語權(quán)”在一定程度上不至于使自己的女性身份處于弱勢地位,可以索要贊美,索要認同,自主通過對方認同加深自我認同,從而在親密的戀愛關(guān)系中更加自信。最初綠子給渡邊的印象是:“全身迸發(fā)出無線活力和蓬勃生機,簡直就像剛剛迎著春光蹦跳到世界上來的一只小動物?!钡拇_如此,她太新了,甚至新于春光之前,如果說大地為春光的到來做了準備,綠子則為女性話語的春光點了一星火。而在同期作品中極少有注重這方面的,“女性掌語權(quán)” 的權(quán)利擁有者這一標簽著實又吸引人又亮眼。除此之外,一次綠子要去參加夜間政治集會的時候,對于讓每個女孩做20 個飯團帶去當夜宵頗為不滿,認為這是“徹頭徹尾的性別歧視”,這群人說綠子的飯團里只放了酸梅干,連菜都沒放,綠子大驚:“氣得我愣 張著大嘴說不出話來。這伙一口一個革命的家伙干嗎為夜宵這芝麻粒小事大聲起哄、 挑肥揀瘦? ”她既沒有忍著不說也沒有小聲嘀咕,而是擲地有聲地表達了不滿和質(zhì)疑,一方面袒露了當時普遍存現(xiàn)性別歧視令人擔憂的女性地位,另一方面是她對這種現(xiàn)狀的有力反抗,她的大膽言論針砭時弊直指要害充滿斗爭精神。就是這樣的講話形式不僅沒有給渡邊造成壓力,反而將他從頹垮自我消磨的情緒中解救出來。從始至終綠子獨立的形象給予了渡邊精神上的獨立,遇見綠子之前,在和直子交往中的渡邊具有精神上的黏著感,這也許是受到木月,永澤,初美幾段關(guān)系和感情觀的影響,各種不夠清亮的關(guān)系使渡邊的感情狀態(tài)如濕噠噠的梅雨季,昏昏沉沉,綿延不絕;在遇見綠子之后,“春天的小熊” 般的綠子基本橫沖直撞地斬斷了這種悶沉惱人的狀態(tài),給了渡邊一個新的戀愛精神狀態(tài)的選項,所以綠子的“掌語權(quán)”不僅是她自身女性生命力的象征,也對渡邊的感情之局起到補償調(diào)和的作用。
對于綠子有關(guān)“性”的觀點,有研究者認為她是“性崇拜者”,乍一看文章中的相關(guān)表述:“咦,上次那個星期日你吻我了吧,我左思右想,還是認為那很好,好極了。”“咱倆盡情受用一小時呀,在地上滾來滾去,渾身扭動?!薄拔艺f,渡邊君,你別認為我這是淫亂啦性饑渴啦勾引啦什么的,別那樣認為,我僅僅是對此深感興趣,急于想知道罷了?!薄安贿^我頂喜歡色情電影,下回不一起去看一場? ”諸如此類,很顯然綠子對這個領(lǐng)域興致勃勃,可是這個觀點總歸有些平板化,加上“崇拜者”在強調(diào)對方使綠子崇拜而不夠柔和,畢竟綠子在性的方面占主導。這是很“女性魅力”的一點,她不再是一個被索取者的形象,某種意義上說這與現(xiàn)行的主流性觀念背向而行,即便在情愛大師渡邊淳一的筆下,多數(shù)女性形象也是弱勢的一方,為取悅男性而使出渾身解數(shù),似乎一切都是為了男性而楚楚動人,綠子則不搞這一套,她非常清楚性的出發(fā)點是由于愛,所追求的是性與愛必須緊密一體不可分離,由于性是極私人的,并且出于女性本身的被動,所以在傳統(tǒng)上女性的性心理是不被多加考慮不被多加揣摩的,性情緒也是相對被壓抑的,而綠子又靈活地跳了出來,她十分了解自己的性心理并能在面對渡邊時合理適時地釋放性情緒,這對于如今所處時代當中的女性而言也是難得的,放在綠子所處的時代背景下,這是一種吶喊,吶喊之后女性的聲音最起碼有人愿意聽,被接收,并且有一個較為良性的反饋,進步的成效不言而喻。除此之外,雖然綠子口中關(guān)于“性”的表述給人的感覺直白而肆無忌憚,然而“忠誠” 是藏匿其中的,她對渡邊來講專一而可靠,從“全世界”系列的表述中就能知道綠子給渡邊帶來的是何等的安心感和依賴感。
“喜歡我的發(fā)型? ”
“好得不得了?!?/p>
“如何好法? ”
“好得全世界森林里的樹統(tǒng)統(tǒng)倒在地上?!?/p>
“喜歡我喜歡到什么程度? ”綠子問。
“整個世界森林里的老虎全都融化成黃油。”
這樣的綠子對身處迷失自我,籠罩在霧蒙蒙陰郁氛圍下的渡邊來說是絕對的救贖,從渡邊的角度來說,綠子是他本身“全世界”范疇中的唯一,具有獨占性,在愛基礎(chǔ)上的性是加固兩性關(guān)系的有效方式,這方面綠子再次擁有了主動權(quán)。在全文即將結(jié)束的地方,渡邊給綠子打電話接通之時,“綠子在電話的另一頭久久默然不語,如同全世界所有的細雨落在全世界所有的草坪上一般的持續(xù)在沉默。” 即使在結(jié)尾也在強調(diào)“全世界”。渡邊最開始遇見綠子的時候他的靈魂和生存狀態(tài)都是受到束縛的,而綠子用女性的性魅力包裹著渡邊引領(lǐng)他向前走,使他在深陷直子、玲子混沌關(guān)系的時候扒開一道縫看到亮光。一步步將渡邊引到自己身邊。渡邊逐漸得到精神世界的活化,不再是在直子身邊那種拘謹小心,帶有分寸感的不安,反之能讓渡邊盡量處在一個放松的環(huán)境中,讓他感到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尤其在經(jīng)歷了直子去世,綠子的性給予更帶有溫存療傷的性質(zhì),綠子將性自由發(fā)揮到了極致,她利用性自由拯救彼此,補全彼此心靈的殘壁。一般來說性自由總偏向于男人的特權(quán),可綠子就把這種偏視收了回來,沖破受傳統(tǒng)圍堆牽制的精神可見一斑,女性主義的火焰又燃了起來。
“自我喪失”這一命題是村上對文中女性人物形象想表達的重點,所謂“自我喪失”不難從文中看出。直子,玲子在此方面的傾向尤為明顯,總是寄希望于依賴他人來解放自我,或者尋求他方的庇護來獲得心靈上短暫的安寧。女性在特定迷霧狀態(tài)下會抓住支撐來構(gòu)建理想的樂園,基于女性特點看合情合理,這是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時就擬定好的。而綠子任性傲慢地把“自我喪失”的藩籬割掉了一部分,這正是她的與眾不同之處,叛逆中吸引聚光燈加速她的閃耀。有意識避免陷入“自我喪失”的泥沼有利于女性搭建能滿足自身的舒適區(qū)。由綠子所處的年代觀現(xiàn)代社會,現(xiàn)階段,日本社會實行的是夫婦同姓制度,即結(jié)婚之后夫妻雙方只能擁有同一個姓氏,可以妻隨夫姓,也可以夫隨妻姓,囿于文化及傳統(tǒng)原因,多數(shù)選擇妻隨夫姓,因此對于女性“自我喪失”爭論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更換長期一直使用的姓氏是否會使女性心理失去自我,這種“失去自我”的程度有多深成為爭論的關(guān)鍵點。若想取得“夫婦同姓”爭論的勝利,或者即使不能在短時間取得勝利僅僅向“夫婦別姓”靠攏,那么就要從女性“自我喪失”的角度考慮,綠子的心理行為無時不刻在對抗自我喪失,立足于這個就是在這場爭論中取得話語權(quán)的破口之處。首先要認清女性一系列心理變化的根源,在弄清楚成因后,盡力擺脫自我喪失的束縛,其后在爭取別姓權(quán)的戰(zhàn)役中攥緊力量全力走下去。
綜上所述,綠子的現(xiàn)代女性形象豐滿而充滿明亮的色彩,對于現(xiàn)實社會的意義也是獨一無二不可取代的,尤其作為日本現(xiàn)代小說中的女性人物,其存在具有燈塔的意義,時至今日也是女權(quán)和女性主義的象征,這個形象的塑造之成功是里程碑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