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蒙

客人

那些偉大的安眠者，我視為靈魂的客人，

他的墓碑只雕刻了一句話。

緊靠凋敗的教堂，

另一側(cè)，是他生前的閣樓，

他每天看見女管家走向略顯擁擠的

鄉(xiāng)村路，路的兩旁盛開敘事的雜草，

述說女人簡單的一生，直到她去世。

他的畫像還掛在墻上，

皺紋很深，像英吉利海峽，

他的眼睛深沉，發(fā)出狂風般的冷光。

其實，他是個和平的小老頭，

與周邊的居民打成一片。

要說他孤獨，也是有的，

是他上午寫作，還沒有去小鎮(zhèn)的

咖啡館進早餐的時候。一般在9點半前。

他在這里度過了簡單的時光，

然后躺下閉目養(yǎng)神。直到再次醒來。

他撐在欄桿的手，成為奧地利的木紋，

成為翻江倒海悲情四起的歌劇。

他熟練的德語寒冷而又溫暖，

在歲月的監(jiān)獄里，死和他的詩重重隔開。

田園詩

比心理的孤獨還孤獨。

所有的儀表都確認，他活著的時候

金黃的銀杏褪去了樹葉，

成為光禿禿的幽靈，殘忍的斷垣殘壁。

他脫下黃金般的盔甲，

脫下信仰的暴力，或者默許的逝去，

和小孩睡在一起。

他無比光榮，不求麗達與天鵝。

但是電話線撬開了石塊。

他是一家之主，午夜的狂風

完全遮住了早餐的清晨。

愛爾蘭的田園詩，來日喧囂的測雨表。

肉體可以自己頹敗，自己死去。

他自己，卻掩埋在嚴肅的葛倫卡爾瀑布。

解密

他是杰出的青年。

美中不足的是，他背叛了重慶

最低位的長江，暴雨與閃電

將沙坪壩夷為平地。

川外的地址他無法找到，

那里的黃桷樹不解風情，

在對岸黯淡的日子里，獨自面對黑社會。

他在內(nèi)心里排斥雪的獅子。

姿勢最美的他反倒不喜歡，

他洗身，受洗，免于酒精的傷害，

每天出入小區(qū)的拐角處，

一晃就不見了。他四十年的青春

被悶熱的空氣漲滿，

無處不在仿佛練就了本領(lǐng)。

聰明、尖銳，夏天里的清輝，

時常低于地面或高于地面。

他沒有裁判，洶涌而至

盛夏的午后，被推向了蛋白質(zhì)。

他說的話被封閉，

他在較場口血拼，在菜園壩冒充老大。

江面逐漸淺顯，最復雜的樹枝被他解密。

在清晨的兩面，他做事干凈利落，

他巡邏的模樣，貌似八十年代的廠長。

曼德爾施塔姆

整個俄羅斯的悲痛，

沉浸在巨大的陰影里。

那一刻，一個刀鋒般的硬漢，

揮淚如雨：他悼念的詩人

與幾十萬的公民死于大屠殺。

曼德爾施塔姆——

列寧格勒與彼得堡

被畫上等號。那里的家在燈光里熄滅，

溫暖被取締。

遠東沒有錢與食物，

沃羅涅日的詩稿上缺乏棉衣，

你死于饑寒交迫的第二溪。

那里的木板床，又硬又冷，

如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你獨自面對流星，互相鼓勵互相撕扯。

我讀著你的詩行猶如被判決了死刑，

身外之物毫無人性。

后樓梯凝結(jié)成冰，門鈴無人摁響。

圍城

他已經(jīng)節(jié)哀，游離于悲哀的圍城，

哪怕只有一次。他懂得月下的塵世，

圍著桌子的首都，帝國的唐突。

一本書里有多重的荷花為何不好，

風一吹，什么信息都沒有了。

他活得簡單快樂，

他甚至見證更多的死亡。

巷子里的燈光灰暗地閃爍，

仿佛什么在燃燒。房屋被霧氣籠罩，

低處的水漬與地板結(jié)為一體，

有些歌聲在水珠里合唱，

夜色下面，兩旁消弭，

不見一個人影。他在石頭桌面上冥想，

做一些數(shù)學題。他考驗囚徒

也向秋天張望。窗子結(jié)冰，

蕭瑟的月光照亮忐忑的小巷，

他寫出加倍的明亮，他寫出內(nèi)省的土壤。

原罪

塵世里破敗的鐘，

只有巴爾扎克才有原罪，

他掩耳盜鈴，

像風一樣瘋。

一個偉大的人終于停止了暴躁，

他把自己獻給了村莊、烏云

與呼嘯的警車。

我感謝他的獻出，

他給予縣城不只是高度的融合

與民族的火炬。

天空頓時低矮、鐵骨的風聲

掃過，雨水以自己的身份

躋身進入。

我相信不久的將來

寒冷會降臨。

群山會遮擋所有光明。

屏幕

我不關(guān)心饑餓、戰(zhàn)爭，

我不想那些流亡的兒童和婦女。

只有一人，還對著屏幕

傷心、垂淚。

只有一人，獨自面對星空

表達了仰望。

只有一人

免費進入茶杯、水的皺紋。

只有一人，喊著中東的名字。

導彈無法到達的地方，

同樣火焰也到達不了。

天空看到了下午，

食物遇見了嘴唇，

而病痛無疑會遭遇身體。

只有一種在照耀，

只有一種，認識了親情

以及無緣無故的打擊。

只有一種，切開了血管

以冰涼的刀片為伍，

并承認了自己的家族與血統(tǒng)。

狙擊手

對于人類，他表示了高處

與低地一樣的彎直。他正視不良教育

同時也鄙視學區(qū)房、近在咫尺

總是飛來飛去的盲區(qū)。

他的鏡片穿不透窗戶

玻璃以自己的潔白成就了這一片水域，

陳設還是舊了些，

桌面仿佛紙醉金迷，只在乎被打開的人

娛樂的人

離開又聚集。

他不是狙擊手，他認識的彈片

此刻正在中東飛行。

那是一片紅色的國家：

紅色的樹林、紅色的土壤和鮮血。

就像我看見他一樣：

大峽谷將他曬黑的臉

整頓得如此具體。我們談論藏區(qū)

還有彝人，以及生老病死和風俗。

他話語中的高度

可以讓小酒館失去傍晚暴雨將至的

清晰與渾濁。

他沒有帶來手槍與警械。

很多年，晚年爬滿山頭

警笛穿越大街小巷。

他的眼睛住進了火焰與水，

他噴發(fā)出青春與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