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新寧,李 川
(西安體育學(xué)院,陜西 西安 710000)
李因篤(1631-1692),字天生,又字子德,號中南山人,富平(今陜西富平縣)人,是清初著名文人,亦是關(guān)中文學(xué)的領(lǐng)軍人物。他性格豪爽重義氣,同時又飽諳經(jīng)史,文采斐然,因此也結(jié)交了不少文人名士,享有很高的文壇聲譽。例如,清代大儒顧炎武在提到李因篤時,也是推崇備至,曾言:“今日文章之事,當(dāng)推天生為宗主?!保ā稙槔钐焐魇住纷宰ⅲ1]
李因篤不仕清廷,布衣終老,一生游歷四方,結(jié)交好友并專心治學(xué),著述宏富,流傳至今的就有《受祺堂文集》、《受祺堂詩集》、《儀小經(jīng)》、《漢詩音注》(又名《漢詩評》)、《古今韻考》等。其《杜律評語》是清初一部比較有影響的杜詩評點本。由于一些原因,該書當(dāng)時并未刊印,只有稿本行世,因此流傳不廣。該書雖然至今未見傳本,但其編撰情況,以及其中大量評語被其它一些詩文集和杜詩文獻提及或征引而留存下來,搜集整理各書中的《杜律評語》資料,基本上可以還原該書的面貌。
清人對杜詩的評點,常常會利用現(xiàn)成的杜詩刻本,隨文圈點、品評。如趙烈文批點過明代鮑松的《李杜全集》,呂留良與汪琬都曾批點過明劉世教的《杜工部詩分體全集》,韓洽評點明代許自昌??痰摹都Ъ易⒍殴げ吭娂返??!抖怕稍u語》也是在現(xiàn)成的杜詩刻本上進行的點評。這個刻本就是錢謙益的《錢注杜詩》,刊刻于康熙六年(1667)。洪業(yè)《杜詩引得序》云:“《箋注》撰刻,頗經(jīng)波折,始則修怨于友生,終則拖成于族人,書未出而謗議已出,既出而己不及見,盛行百余年而遭禁毀,雖禁毀而猶暗行莫能廢,古今著述史中鮮有之例也?!庇衷疲骸板X、朱二書既出,遂大啟注杜之風(fēng)?!盵2]“朱”,指朱鶴齡的《杜工部詩集輯注》??梢姡跺X注杜詩》從編撰到刊刻都在社會上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并帶動清代的注杜風(fēng)氣。因此,李因篤也足有機會看到此書,而且他當(dāng)時36 歲,也有時間和精力評點杜詩。
李因篤評語多有針對《錢注杜詩》而發(fā)。以《諸名家評定本錢牧齋箋注杜詩》為例[3]:
卷九《杜位宅守歲》,李云:“《通鑒》此條注云:‘晉宋間多呼從弟為阿戎,至唐猶然,因引杜此詩證之?!X以阿戎乃思遠(yuǎn)小字,不知何據(jù)?”
卷十《行次昭陵》李云:“‘松柏’下,正敘行次。錢箋引《會要》語何涉?結(jié)句感慨深矣,卻難如此蘊藉?!?/p>
卷十二《有感五首》,李云:“此五首涉議論矣。以其關(guān)廟謨存之。雖涉議論,大段仍深渾不傷,故存也。論事余與錢箋頗合,其不合者另識之,惟“洛下”一首;其三(“洛下”),李云:“后四句合前半看,似欲留東都也。錢箋亦未暢?!?/p>
卷十四《八陣圖》,李云:“‘失吞吳’”實是失于吞吳。錢箋去偽蘇注而不異其解?!?/p>
卷十五《夔府書懷四十韻》,李云:“‘先帝’,公集中都指玄宗。錢箋曰肅宗猶可,而以輔國當(dāng)宗臣則大謬。宗臣正謂郭、李輩切合也。言宗臣合受遺,而傷其不然?!?/p>
卷十五《云》,李云:“‘龍以’,錢箋作‘龍似’。”
卷十五《晨雨》,李云:“‘才有色’,錢箋作‘才灑地’?!?/p>
卷十八《歸雁》,李云:“說雁如人,其詞老樸。錢論事固確,以之說詩猶為隔一層也?!?/p>
以上李因篤評語都有明確的指代,是針對錢謙益《錢注杜詩》而發(fā)。此外,還有一些評語,雖未言明注者,但也可以考察出是針對《錢注杜詩》而發(fā)。
卷九《九日藍田崔氏莊》,李云:“只如此二詩,氣象雍容,豈陷賊時作?妄揣數(shù)百載上,如親見而記之,穿鑿可笑?!卑矗骸跺X注杜詩》卷九,詩題下箋云:自此以后詩十三首沒賊時作。[4]
卷十《收京三首》,李云:“末篇乃深致喜意,謂有所譏則未也?!卑矗骸跺X注杜詩》卷十,詩末箋注云:“此言亦有諷也。”[5]
卷十一《少年行二首》,李云:“古本作‘注瓦’,《辯證》以為當(dāng)從。然疊一‘瓦’字有何意味?‘傾銀注玉’,正是詩中設(shè)色語,彼可謂知解不知詩也。‘竹根’,解作酒器,固有證據(jù),然看其上下文意正自不必?!卑矗骸跺X注杜詩》卷十一,其一“傾銀注瓦”句下,箋云:“‘瓦’,《英華》作‘玉’。《辯證》云:‘當(dāng)依古本’?!痹娔?,箋注有云:“竹根,……蓋以竹根為飲器也。”[6]
卷十五《覆舟二首》其二,李云:“‘姹女’,即丹砂,引河間無涉。”按:《錢注杜詩》卷十五,詩末,箋注云:“‘姹女’,桓帝時童謠:‘河間姹女工數(shù)錢’?!盵7]
上述評語都是李因篤有感而發(fā),其所評點的正是他認(rèn)為《錢注杜詩》中不確切的箋注內(nèi)容,并對其加以考辨。由此可知,李因篤《杜律評語》是以《錢注杜詩》為底本,批點而成。
康熙二十五年(1686),李因篤致信友人許孫荃,云:“杜詩五律排體絕句選本,俱友人持去四方,擬另事丹鉛先成一種。如工竣,亦有肯付梓者。但應(yīng)接既繁,又苦家貧口,棲遑為彭澤饑驅(qū)之計”。[8]可知,《杜律評語》在此年已經(jīng)編成,而且被友人帶往到各地。劉濬《杜詩集評》卷首自序中曰:“國初名輩若王氏士祿、士正、朱氏彝尊、李氏因篤、吳氏農(nóng)祥、查氏慎行,以能詩鳴一世。諸先生皆有杜詩注本,當(dāng)時不授梓,流傳者少。嘉興許晦堂先生淹博好學(xué),酷愛藏書,乃鉤求而盡得之?!盵9]又,清端甫過錄錢謙益《杜工部詩》卷首題識有曰:“后宦游寧夏,于翰林程君家,復(fù)得見李天生手閱本,較俞評愈希,南方從未有人得睹,真絕無僅有者?!盵10]看來,《杜律評語》并未刊刻,只有稿本或者抄本流傳。該書被成都杜甫草堂將列為1995年第二次《征集書目》,迄今未見。
李因篤《杜律評語》迄今未見傳本,書中評語被其他一些杜詩學(xué)文獻征引而留存下來。這些文獻主要有四類:一是集評本杜詩文獻,包括嘉慶九年(1804)劉濬《杜詩集評》、宣統(tǒng)三年(1911)袁康輯錄《諸名家評定本錢牧齋箋注杜詩》;一是過錄本杜詩文獻,包括佚名過錄錢謙益《杜工部詩》,清端甫過錄錢謙益《杜工部詩》,清毛琛過錄錢謙益《杜工部詩》,清趙香祖過錄仇兆鰲《杜詩詳注》、清吳郞過錄浦起龍《讀杜心解》,佚名過錄浦起龍《讀杜心解》,一是通行本杜詩文獻,包括清顧廷綸選抄《少陵詩鈔》,清朱彝尊《朱竹垞先生杜詩評本》,清仇兆鰲《杜詩詳注》,清楊倫《讀杜心解》,清沈德潛撰,諸家合評《杜詩詩評》;一是其他文獻,包括乾隆御定《唐宋詩醇》、清朱彝尊《曝書亭集》等。
對比這些文獻可以發(fā)現(xiàn),劉濬《杜詩集評》與袁康《諸名家評定本錢牧齋箋注杜詩》所征引的李因篤評語最多,并且于引文前標(biāo)明“李曰”或者“(李)天生曰”、“(李)子德曰”,因此方便查閱以及辨識其評語。而過錄本則比較混亂,因為多不標(biāo)注出箋注者姓名,而且過錄時的字體也各不相同,所引很難辨認(rèn)出注文所出,其中李因篤評語也要與劉濬《杜詩集評》及袁康《諸名家評定本錢牧齋箋注杜詩》相互對照才能確定,因而輯錄相關(guān)佚文的工作比較困難。就《杜詩集評》、《諸名家評定本錢牧齋箋注杜詩》而言,其中所引用的李因篤評語也有出入,《杜詩集評》所征引的李氏評語,《諸名家評定本錢牧齋箋注杜詩》卻標(biāo)作他者,而且這種情況還多有出現(xiàn),因此也要對這些內(nèi)容進行比對、??保拍軠?zhǔn)確地輯錄出相關(guān)的佚文。
可見,《杜律評語》并未刊刻成書,一直都是以稿本、抄本的形式流傳于世,后來稿本、抄本亦亡佚不存,由于該書是清初頗有影響的一部注杜作品,因此其中評語也被后來諸家多次引用?,F(xiàn)在所說到的《杜律評語》,其實是一部散佚之書,其書形式已經(jīng)不存,書中部分內(nèi)容散見于其他文獻,尤其是杜詩學(xué)文獻之中。但是,輯錄各書中的李因篤評語亦能還原該書的整體面貌。
李因篤評點杜詩不為求名,也不為得利,而是出自對杜甫人格、詩才由衷的敬仰并自覺研習(xí)的結(jié)果。此外,作為陜西籍詩人,關(guān)中文學(xué)領(lǐng)袖,李因篤也將鄉(xiāng)邦文學(xué)的振興作為己任加以實踐,而他對杜詩的學(xué)習(xí)與標(biāo)榜正是將杜甫看作是“秦風(fēng)”文學(xué)的繼承者、發(fā)揚者以及前輩大家。從對“秦風(fēng)”巨匠的追摹中,可以看出李因篤對“秦風(fēng)”文學(xué)薪火相傳的殷勤之情。李因篤對于杜詩的評點不僅精深透徹,而且往往有獨到見解,因此得到了其他杜詩注家的高度肯定。例如,李因篤詩歌音韻角度入手,概括了杜詩“律細(xì)”中近體詩單數(shù)句尾字上用仄字,而且上、去、入這三個仄聲是間隔相用,不會重復(fù)出現(xiàn)的特點。他的這個論斷在清代很有影響力,被許多人所稱道或征引。朱彝尊曾親自考察杜甫七律,證實李因篤的論斷,另外,他還認(rèn)為李因篤的論斷,也可用于考察杜甫五律,不僅可以考察杜甫律詩的聲韻,還可以進行文字校勘,簡直是“善不可沒也”。[11]《杜詩詳注》卷一《鄭駙馬宅宴洞中》中,仇兆鰲就引用了李因篤論杜甫“詩律細(xì)”的觀點。后代一些學(xué)者,如當(dāng)代學(xué)者王力、簡明勇、劉重喜、鄺健行、蔣寅等人,也都有相關(guān)的著述與文章,論述李因篤這一觀點的優(yōu)缺之處。這足以顯示該觀點的深遠(yuǎn)影響。
正是由于像李因篤這樣正直有責(zé)任感文人的倡導(dǎo),陜西學(xué)術(shù)與文學(xué)才保持著興盛發(fā)展的態(tài)勢,杜詩學(xué)不僅后繼有人,“三秦詩派”的浩大聲勢更是影響一時。他是陜西文學(xué)發(fā)展歷程中的功勛人物,應(yīng)當(dāng)被后人銘記并學(xué)習(x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