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后瑣記

周實

功夫在畫外

《福音畫語》是本好書。

好在哪里？好在見人，見識，見性，見情。

楊福音的畫怎樣？字怎樣？我無法說，我不是畫家，也非書家。不在這個被窩里鉆，不曉得這個被窩有好寬。但他的文章寫得好，則是肯定的。作為一個文字編輯，這句話我敢說。

作為一個文字編輯，我甚至還這樣想，于他來說，文第一，畫第二，字第三。當然，畫家可能不這樣看，書家也可能不這樣看，這只是我的感受而已，或者說是我的謬論，一個文字編輯的謬論。人有時難免有點謬論。奈何。

他說：“畫畫就是四個字：莫名其妙。其妙處全在不可名狀，全在一時偶然觸著?！睂懽髌鋵嵰彩且粯?。

他說：“南楚文化有蒼涼之美，它有別于江浙的溫柔富貴之美，也有別于西北的荒涼之美。我曾這樣描述，初冬時令，岸泊枯柳，孤舟斷纜，舟上不必有漁人。蒼涼美即悲壯美，這最能喚起對生的眷戀，對生的自覺。湖南人兼有崇高美和悲壯美，他們在建立功業(yè)的同時，也完善了自身的人文品格和道德情操。這種人格魅力含有特殊的誘人異質(zhì)，獨辟蹊徑，自立門戶，敢為天下先，情理相隨而情勝于理。以其不在乎的大無畏灑脫，將俠士情懷、文人襟抱、游仙散淡糅為一體。”他的感受我完全同意，但我覺得還有一點，那就是湘人的陰柔美，仿佛也是與生俱來，在血脈中源遠流長。這點，在他的畫里面，可是深深地蘊含著！

他說：“西方的詩歌說，冬天過去以后，春天還會遠嗎？這個句子就沒一點味，是在講道理，是科普常識，不是詩。中國古人說，有些殘雪，好去踏青。它正好觸到了冬去春來那一瞬間的場景，畫面情趣畢現(xiàn)，這才是詩。”這個，我同意后半句。前半句，我記得，江楓是這樣翻譯的：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多少還是有點詩意。

他說：“天有高情，世無慧眼，歷來如此。畫家可分三類：一是在生看到成功。二是死后看到成功。三是死后也看不到成功。凡·高背時些，但終究在死后名聲顯赫;諸葛亮是名畫家，但連一張真跡如今也見不到了;齊老頭的命好，在生看到了成功。但他仍不滿足，說三百年后有知我者。卻也如此，白石在生時，畫價每平尺十四元。他要是看到如今的畫價，不氣活才怪。其實，前人栽樹，后人乘涼。道理要明白，前人畫畫，后人得路。天經(jīng)地義，吾又何怨乎今之人?！彼莻€對自己期許很高的人。

他還說：“要留意功夫在畫外的人?！蔽矣X得他就功夫在畫外。

特殊的詩

詩集《我是一個兵》，作者卻是一個將軍——袁福生將軍。

袁福生將軍是我愛人的姐姐的愛人的父親，或者說，是我姐夫袁勝的父親。

我當然是認識他的。他也當然認識我。我們還曾握過手，說過話，扯過一些上不著天下不落地的世紀亂談。不用他偵察（他曾經(jīng)是紅六軍團保衛(wèi)局的偵察組長），他就曉得我是個蠢得要命的書呆子，我卻不知他寫詩，而且寫了這么多（此詩集就收集了他生前所寫的三百八十多首詩），而且是從1933年就開始寫起。那年他十七歲，參加紅軍已三年。

在那南征北戰(zhàn)的年代，在那血雨腥風(fēng)的時期，在那食不果腹的歲月，他寫了，還記得，而且還能保存下來，我想不需我多說，誰都多少能感到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了。

一個文化雖然不高但卻崇尚文化的人。

一個舞槍弄棒的同時也愛舞文弄墨的人。

他寫詩是為了記事（不是要當一個詩人，也未想得諾貝爾獎），但你從他所寫的詩句也能讀到他天生的那種才華和聰明。例如他的這首《童年》：“憶昔八齡尚稚童，只因家貧早事農(nóng)。北山砍樵南街賣，東林拔筍西蘆叢?！彪S手寫來，隨心隨意，不事雕琢，渾然天成。再看他的這首《春曉》：“天明不覺曉，時時聞鐵鳥。晝夜轟炸聲，飛彈落多少？”此詩寫于抗美援朝，雖是戲仿孟浩然，亦能見出他的機靈。至于他的詩情詩趣，看看下面這首《跳舞》，想你也必會心一笑：“俱樂部里咚嚓嚓，霓虹燈暗嘻聲嬌。老婆派兒來盯梢，‘阿姨摟著爸爸腰！”

讀畢他的這本詩集，你會發(fā)現(xiàn)這本詩集是由三個部分構(gòu)成，一是他的詩，二是他為他的詩特別寫的背景說明，三就是注釋。講句實在話，我愛看他寫的說明，比如他為《紅軍標語》所寫下的這段說明，就極有味道，做回文抄公：

紅六軍團政治部宣傳部劉光明副部長，他沒有念過多少書，但是他寫的標語特別引人注目。有一次，他在西征中寫了一條特大的標語：“打倒國民黨！”“打”字是一個紅軍戰(zhàn)士，“倒”是國民黨，形象逼真。國民黨見了，認為此人是個難得的人才，要出高價收買，并告其各部，活捉劉光明，必有重賞。后來，國民黨中宣部有個要員坐著轎子來改字，但用尺比畫來比畫去，比畫了一個多星期也沒有改成。他問老百姓：“寫這個標語的人是騎馬還是坐轎來的？寫了多少時間？”老百姓告訴他說：“一沒騎馬，二沒坐轎。他穿著草鞋，提一個石灰桶，背著樓梯就來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寫好走了?！蹦菚r，我們部隊中幾乎沒有什么知識分子，但是寫標語還是有人才。

豈止寫標語，看看他的這段說明，難道寫得沒有才？顯然也是有才的！不亞于劉光明副部長。

總之，一句話，或者，一言以蔽之，讀完這本詩集，我的感覺是，《我是一個兵》的作者確確實實是一個兵，而且“來自老百姓”，他的詩的語言也是一個“來自老百姓”的出生入死的兵的語言。

灶臺邊上

翻閱《湖南百年重大歷史題材美術(shù)創(chuàng)作工程作品集》（周用金主編，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2013年7月第1版）。蕭沛蒼的油畫《灶頭·一九六一》可說是畫題最小的了，但我看了后，印象卻很深。尤其是畫的左下角，那個爬在灶臺邊的、看著那口空鐵鍋的、一動不動的小姑娘。那是一雙多么大的充滿了饑餓的大眼睛呀！小姑娘不看劉少奇，也不聽老娭毑正在向劉少奇說什么，只是一雙大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口鐵鍋，這畫面向我們訴說了多少無聲的東西，不是我們說得出的。還有畫面右邊的，那位扎著圍裙的雙手掩面的婦女，那是她的媽媽吧。她為什么要掩面，也使我們看著畫面，凝神屏息，想得很多。

蕭沛蒼是個厚重的人，畫筆卻是細膩的。此畫的畫題雖然小，畫的內(nèi)涵卻不小。畫的左邊有個說明，多少說明了畫的內(nèi)涵：“1961年4月1日至5月15日，國家主席劉少奇率中央工作組在寧鄉(xiāng)縣、長沙縣農(nóng)村圍繞公共食堂、供給制、糧食、社員住房等問題進行蹲點考察，大興調(diào)查研究之風(fēng)。1961年湖南農(nóng)村調(diào)查不僅糾正了當時湖南的‘五風(fēng)錯誤，解決了公共食堂等問題，促進了湖南經(jīng)濟的好轉(zhuǎn)，而且為統(tǒng)一全黨認識，糾正‘大躍進以來工作中的‘左傾錯誤，實施正確的決策，打下了基礎(chǔ)?！睂庎l(xiāng)是劉少奇的故鄉(xiāng)。

他的時代他的他

富曉春的《報人趙超構(gòu)》看了很久了。一直想為它寫點什么又一直沒有寫。實在不好寫。

扼要地說，趙超構(gòu)的一生，主要做了三件事，一是寫了《延安一月》，二是主持創(chuàng)辦了《新民晚報》，三是以林放的筆名寫了一批在當時頗有影響的雜文。

他是了不起的。作為一個報人，他已經(jīng)在他的時代做得非常好。

誰又能超越自己的時代？超越自己時代的結(jié)果就是在你自己的時代消失。

他是幸運的，因為他曾做過的事，毛澤東一直關(guān)照著他。

看看此書的附錄，富曉春為他做的年譜，我們也就知道他是怎樣地在自己的時代里做了他能做的事：

1943年，三十四歲，9月，在重慶成立《新民報》總管理處。根據(jù)當時形勢制定出“中間偏左，遇礁即避”的言論和編輯方針。

1944年，三十五歲，5—7月，參加中外記者西北參觀團訪問延安等地，客觀公正地反映革命根據(jù)地的實際情況。訪問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中共巨頭，以及丁玲、陳波兒、王實味等有關(guān)文化界人士。7—8月，《延安一月》分別在重慶和成都《新民報》連載，引起轟動。11月，《延安一月》在重慶結(jié)集出版。

1945年，三十六歲，1月14日，《新民報》重慶版晚刊首發(fā)毛澤東詩詞《沁園春·雪》。

1956年，四十七歲，1月，主持《新民報》改版，加強新聞報道和報紙三方面特性：時間性、地方性、文化娛樂性，探索社會主義晚報新路子。6月，提出“短些，短些，再短些;廣些，廣些，再廣些;軟些，軟些，再軟些”的辦報風(fēng)格。

1957年，四十八歲，3月10日，與新聞出版界代表一起受到毛澤東接見。毛澤東對“短、廣、軟”三個口號基本予以肯定，但指出要“軟中有硬”，即把“軟”和“硬”兩者統(tǒng)一起來。

1961年，五十二歲，5月1日，毛澤東接見上海各界人士時對趙超構(gòu)說，《新民晚報》“辦得好，別具一格，讀者喜歡看”。

1977年，六十八歲，3月12日，在《文匯報》發(fā)表《終生難忘毛主席的關(guān)懷》。

1982年，七十三歲，元旦，《新民晚報》正式復(fù)刊。在《復(fù)刊的話》中提出，要做“穿梭于尋常百姓家的燕子”，“為民分憂，與民同樂，跟千家萬戶結(jié)善緣”。

1992年，八十三歲，1月18日，發(fā)表《說話和聽話》（《上海統(tǒng)一戰(zhàn)線》雜志）。2月12日，夜10時12分，心肺腎功能衰竭，停止呼吸。

書中還有幾段文字寫毛澤東和趙超構(gòu)的對話：

趙超構(gòu)沒能很好地理會毛澤東的意圖，寫的一些雜文，他老人家不滿意，毛澤東不點名含蓄地提出了批評。座談結(jié)束以后，毛澤東起身送客，還緊緊地握住趙超構(gòu)的手鼓勵道：“你還是要多寫，不要怕?！?/p>

毛澤東問趙超構(gòu)：“你當《新民報》總編輯可是有職有權(quán)？”

他回答：“怎么沒有權(quán)，如果沒有權(quán)，我也不會犯這么大的錯誤了?！?/p>

毛澤東笑笑：“寫雜文也不容易，所以，我要保護幾個雜文家?！庇终f：“如果讓我選擇工作的話，我倒很愿做個雜文家，給《人民日報》寫寫雜文?？上椰F(xiàn)在沒有這個自由?！?/p>

談了一會兒，毛澤東按自己的生活習(xí)慣，留他們共進午餐。因為趙超構(gòu)說“我這個總編輯是當不下去了，回去想提出辭職”的話，主人送客時，勸他振作起來，不要背包袱。毛澤東勉勵他：“報還是那么辦，還是當你的總編輯?！?/p>

這就是他的時代了。這就是時代中的他。

有靈魂的書

《編輯鐘叔河——紙上的紀錄片》是電影導(dǎo)演彭小蓮所寫的最后一本書（與汪劍合作）。她說寫完這本書后，她就可以安心地死了（寫這書時她的病已是癌癥晚期了）。事實果真就如此。前兩天，她還在微信里跟我說著這本書，發(fā)書的封面給我看，要我看看哪個好。后兩天（2019年6月19日），她就離開了這個世界。黃子平在書的序言中說：“彭導(dǎo)彭小蓮，籌得到錢的時候拍電影，故事片或紀錄片;籌不到錢的時候?qū)懽鳎摌?gòu)或非虛構(gòu)——通常是籌不到的時候居多。”所以，她除了拍電影外，就是寫作了（曾得過華表獎最佳故事片獎、金雞獎最佳導(dǎo)演獎、第四屆美國洛杉磯好萊塢AOF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外語片獎以及《上海文學(xué)》獎、《鐘山》文學(xué)獎等獎項）。她真的就像是有人評說的這樣，一直到她的生命最后，都像堂·吉訶德一般，全力地做著她想要做的那些事，包括這本書——《編輯鐘叔河——紙上的紀錄片》。

那么，這是本什么書呢？它又寫了些什么呢？書上有幾條薦讀的文字。

第一條是出版人董秀玉寫的：鐘叔河先生是一位有獨立思想的學(xué)者型出版家，他引用繆塞的話說：“我的杯很小，但我以我的杯喝水?！彼冀K關(guān)注著中國如何在繼承傳統(tǒng)和學(xué)習(xí)世界的過程中走向全球文明。他1980年代編輯的“走向世界叢書”被時任國務(wù)院古籍整理出版規(guī)劃小組組長的李一氓譽為“整理古文獻中最富有思想性、科學(xué)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一套叢書”。在這套書出版三十七年后的2017年東亞出版人會議上，獲授“特殊貢獻獎”的鐘叔河先生中肯地告訴我們：“走向世界的步伐不會停止，我們還在路上?！?/p>

第二條是資深出版人、香港饒宗頤文化館名譽館長陳萬雄寫的：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國內(nèi)地出版開放，出現(xiàn)了一批出版界的知名人士，鐘叔河先生自是其中之一。他本著濃厚的人文精神，出版人的使命，以開闊的眼界、時代的需要、過人的魄力、細致的出版工作，策劃了幾套膾炙人口、引領(lǐng)知識和思想潮流的叢書，當時對開啟知識界的閱讀枧野，起過很大作用。

第三條是聯(lián)經(jīng)出版公司發(fā)行人林載爵寫的：“走向世界叢書”是當代中國出版史上最有思想性與系統(tǒng)性的一套叢書，1980年代以來對中國知識圈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鐘叔河先生不僅是編輯人、出版人，更是一位知識人。他以知識人的視野與關(guān)懷進行他的編輯與出版工作，是當代編輯人、出版人的典范。

第四條是牛津大學(xué)出版社（中國）學(xué)術(shù)部總編輯林道群寫的：1988年在三里河拜見錢鍾書先生時，大陸叢書熱已開到荼靡，問錢先生怎么看，他說鐘叔河“走向世界叢書”最有意思。那時候，我剛剛走出校園，自己讀書的園地里都是周作人，書架上的知堂老人都是鐘叔河先生編輯的。三聯(lián)的范用先生、岳麓的鐘先生是我出版生涯中的南鐘北范。

我自然也寫了一條：這本書是有靈魂的。既有受訪者的靈魂也有采寫者的靈魂。這本書包含了他們的靈魂。這本書能讓我們看到一個劫后歸來的人，是如何生活在風(fēng)云變幻的紅塵之中，又怎樣地置身于遙望星空的紅塵之外。

一本書的樣范

最近看了東方出版社出版的錢滿素的兩本書，一本是《愛默生和中國——對個人主義的反思》，一本是《文明給誰看》，心里的感受是編輯真的是不同的，想要編好一本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書的選題、內(nèi)容、形式、寫作水平暫且不論，只看書的封面設(shè)計、封底文字、勒口文字、護封文字、護腰文字，就可見出編輯的品位以及用心和水準了。我為什么這樣說呢？你想想，一本書上十萬字、幾十萬字，有的甚至上百萬字，如何才能使讀者拿起來后想要看而且最終決定買呢？這就要看書封的設(shè)計以及內(nèi)容的提要了，特別是書的內(nèi)容提要。我們來看看《文明給誰看》這本書是如何做的。

此書的內(nèi)封是紙面精裝，開本大三十二開，外面套有一個護封，護封上有一個護腰。護封的色調(diào)是黑藍，也就是黑中泛點青藍，加上金黃的線條轉(zhuǎn)折，讓人有進入深空之感。書名和書的作者名以及出版社的名號自然是白色翻陰了，因為這樣最醒目。護腰是淺黃，前面是黑字帶橙字，主要是在提出問題：

歷史終結(jié)or文明沖突？

人類文明最終會走向何處？

著名美國文明史專家錢滿素的一部經(jīng)典之作

探究文明生長的基因，發(fā)現(xiàn)文明興衰的秘密

什么才是成熟而理性的文明應(yīng)有的樣子？

護腰的后面呢？仍沒有回答，還在繼續(xù)提出問題：

二十一世紀的全球體制、權(quán)力分配以及各國的政治和經(jīng)濟，將主要反映西方的價值和利益呢，還是這一切將主要由伊斯蘭國家和中國的價值和利益來決定？

——塞繆爾·亨廷頓

于是，我們看封底白色翻陰的四段話，清晰簡潔地撲面而來，使你有重返大地之感，重返今日的中國大地，一切，頓時豁然開朗：

當年提出“睜眼看世界”是用中國的眼光去看世界。當我們進入世界后，又慢慢形成一種新的眼光，就是用世界的眼光反觀中國，不再坐井觀天，而是從井外向井里面仔細觀望，從而對井的特點以及它與外部世界的關(guān)系有了更客觀的認識。最后，我們打破各種人為的界限，嘗試著用人類的角度來觀察其創(chuàng)造的各種文明。

任何文明都處于不斷演變的過程之中，不存在一種固定不變的純而又純的形式，一種文明要延續(xù)下去，就必須使自己適應(yīng)變化著的環(huán)境，這環(huán)境也包括了與異質(zhì)文明的接觸和碰撞。一種成熟而理性的文明必然是開放的，不會拒絕從別的文明中吸納養(yǎng)料來完善自身。任何文明在走向解體之前，必先經(jīng)歷停滯，而停滯的先兆就是封閉。當個體的自決權(quán)被取消，當一個社會統(tǒng)一到毫無異議，便意味著這個社會不再有創(chuàng)造力。無論處于何種發(fā)展階段，一種長期停滯的文明在具有活力的外來文明沖擊下都是不堪一擊的。

借鑒異國文化的一大好處就在于保持語言最初的含義，在母文化中，詞語和象征歷經(jīng)無數(shù)的用法和用者，永遠無法擺脫其發(fā)展過程中意義的添加和轉(zhuǎn)化。背景如同幽靈，牢牢依附于語言，語言受層層背景歷史的重負，已不再自由?？梢坏┮浦伯愑颍磺性械穆?lián)系就隨之切斷，語言便得以返璞歸真，人們從異國文化中畢竟只能借其語義，卻不可能借到語言形成和發(fā)展的背景。

文化超越首先要具備一種正常的心態(tài)，既不盲從，也不盲目自大。自卑不過是無根據(jù)的自大的另一極，都缺乏正確評價自己和他人的客觀性。愛默生從來不否定歐洲的文化傳統(tǒng)，他否定的是美國盲從的心態(tài)，針對的是自身的弊病。為什么要懼怕否定自己的毛病呢？無非是怕在否定中喪失自己，也就是不相信自己具有更新和完善的能力。

這不是我們的經(jīng)歷嗎？就是我們的經(jīng)歷呀！改革開放四十年來，我們就是這樣經(jīng)歷，就是這樣感受的。這本書的策劃者，這本書的責(zé)任編輯，能從這本厚厚的三十多萬字的書中摘編出這么四段話來，可見他們是怎樣的用心。

于是，我們打開此書，看到護封的前勒口上，有這樣一段作者簡介：

錢滿素，1946年生于上海，哈佛大學(xué)美國文明史博士，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外文所研究員，主要從事美國文明史研究。著有《美國自由主義的歷史變遷》、《愛默生和中國——對個人主義的反思》等，論文集《飛出籠子去唱》、《一個大眾社會的誕生》。主編《紳士謀國：美國締造者》、《美國文明讀本：締造美利堅的四十篇經(jīng)典文獻》、《韋斯特小說集》等書。發(fā)表有關(guān)美國歷史、文學(xué)、政治的論文和文章多篇。

接著，我們翻到后面，看到護封的后勒口上有這樣一段作品簡介：

本書匯集了著名美國文明史專家錢滿素關(guān)于“文明”這一主題的代表作品。全書分為“文明的活力”、“不被打攪的權(quán)力”、“錯位的怪誕”三輯，涉及歷史、政治、社會、文學(xué)等諸多方面。作者指出美國文明發(fā)展活力的源泉，分析美國建國前后的思想基礎(chǔ)和制度建設(shè)，介紹美國黑人與女性社會地位的變遷，討論“歷史終結(jié)論”與“文明沖突論”的創(chuàng)見和不足;從世界文明發(fā)展趨勢和角度探討塑造人類各種文明的要素;通過點評梅爾維爾、韋斯特、?？思{等多位文學(xué)名家及其作品，揭示美國歷史不同發(fā)展階段最為典型的社會問題與社會矛盾。書中文章，時間跨度三十余年，研究內(nèi)容和學(xué)術(shù)方向的變化，恰好反映出作者對“文明”問題研究的不斷深入。

介紹得真的非常好。于是，我們再看目錄，進入正文，又再一次進入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