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贖罪》中自我意識的確定性與真理性

韓麗媛 吳卓婭

摘 要：伊恩·麥克尤恩作為當代英國頗具影響力的作家，其小說中曾多次涉及對于人類思維本質(zhì)的思考。如何認識世界以及走向真理一直以來也是哲學家們致力于探討的問題。因此，本文將基于黑格爾的自我意識理論，以麥克尤恩小說《贖罪》為文本，闡釋作品中人物意識的發(fā)展以及自我意識的確定性與不確定性辯證關系的真理性。

關鍵詞：《贖罪》;自我意識;確定性;真理性

伊恩·麥克尤恩從19世紀末開始以他的短篇小說集《最初的愛情，最后的儀式》在西方文壇初露鋒芒，之后其作品逐漸在國內(nèi)外學界引起廣泛關注。目前，對其作品的研究比較全面，宏觀上涉及青少年成長、愛情、道德倫理關系、創(chuàng)傷等宏大敘事主題的探索，微觀上也觸及人物形象、敘述策略、語言特點等許多方面。除此之外，還彰顯出一定的跨學科研究態(tài)勢，具體表現(xiàn)為敘事學分別與心理學、神經(jīng)科學和歷史主義等研究層面相互交融和關聯(lián)。但是以哲學思想為理論基礎對小說意識的確定性與真理性問題進行的研究仍存在一定空間。

黑格爾在《精神現(xiàn)象學》中，描述自我意識理論作為對個人主觀認識的研究主要分為三個階段，首先是對對象的意識，其次是自我意識階段，以及最終接受理性思維的考量形成一種成熟的辯證的意識觀。與以往關于意識的確定性與不確定性之間的矛盾運動不同，黑格爾提出的是一種相對辯證的自我意識理論研究方向。確定性與真理性作為自我意識發(fā)展的不同階段，并不是一種簡單的對立關系，而是由確定性的自我否定到不確定性，從而實現(xiàn)對真理的不懈追求。與此同時，在麥克尤恩的小說研究中，同樣也會發(fā)現(xiàn)對于意識的確定性以及真理性問題的反思。因此，本文將以黑格爾的自我意識理論為研究路徑，通過對黑格爾自我意識的理論的拓展補充，探究麥克尤恩小說中意識的真理性。

一、《贖罪》中意識的確定性

麥克尤恩對于意識確定性與真理性的思考在《贖罪》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該故事講述了主人公布萊奧妮幼年時由于感知經(jīng)驗的直接確定性以及不成熟的個人主觀意識所造成的認識謬誤，導致姐姐塞西莉婭與其戀人羅比悲劇的一生。謬誤產(chǎn)生的原因在于布萊奧妮對意識確定性淺顯的認識，而不能運用知性對那些造成誤會的場景進行合理的解讀。麥克尤恩在這里有意通過多視角的敘述方式，“噴水池”事件和“藏書室”事件從不同角度論述，來分別展現(xiàn)了布萊奧妮眼中的事情發(fā)展和作者介入之后對事實的還原，通過強烈的對比展現(xiàn)出由感知經(jīng)驗而來的意識的確定性其實從某種程度上并不可靠。誤會開始于布萊奧妮這個十三歲的女孩在窗邊無意中看到羅比與姐姐塞西莉婭在水池邊交談得十分激烈，最后姐姐跳入水中，而羅比仿佛就站在一邊發(fā)號施令?！八降紫蛩┱沽耸裁茨Я?？勒索？敲詐？布萊奧妮不禁雙手捂臉，從窗口后退了幾步”[1]，雖然眼前的這一幕令布萊奧妮十分費解，但由于她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強烈的創(chuàng)作欲望，試圖將所有的情節(jié)找到其固有的秩序而將其看作是羅比對塞西莉婭的羞辱，而在這整個過程中她都忽略了放在一旁被打碎一角的花瓶。布萊奧尼通過感性確定性觀察了事情的始末。我們最初最直接獲得的對于對象的認知，“亦即對于直接的東西或存在著的東西的認知”[2]。但是這種最真實知識的確定性所扮演的是最抽象最貧乏的真理，它僅僅包含著事情的存在。而事實真相其實是羅比不小心打碎塞西莉婭的花瓶，塞西莉婭為了懲罰他決意自己脫下衣服跳入水池之中，令羅比感到十分窘迫以至于雙手也無處安放。之后的藏書室事件也如出一轍，兩個成年人的兩情相悅在布萊奧妮眼中被理解為羅比對姐姐的侵犯。布萊奧妮眼前所見到的事物，通過其知覺與知性的理解與加工，完全偏離了事情真實的軌跡。正如普賴斯所言，“雖然感覺材料本身絕非模糊的或不明確的，但他們有時會產(chǎn)生‘一種模糊的或不明確的知覺活動，有時又產(chǎn)生一種清楚明確的知覺活動”[3]。我們對于事物的意識來自對外部特征的感知以及內(nèi)在的知性，但其具有有限性與獨特性，所以意識的確定性其實是相對的，需要更進一步進行自我意識以及理性的反思。

二、《贖罪》中自我意識對意識確定性的否定

《贖罪》中布萊奧妮造成悲劇的原因在于缺乏對于意識的反思，即缺乏對自我意識的反思。在自我意識階段，認識對象轉(zhuǎn)變?yōu)橐庾R自身，因此就需要反觀自身在形成認識的過程中，個人主觀意識中的欲望是否在無形之中干擾我們的判斷。而自我意識階段的欲望并不是指個人本能所具有的自然的欲望，而是指精神性的對自身確定性承認的欲望。反觀《贖罪》中布萊奧妮自我意識的欲望，主要可以概括為創(chuàng)作的欲望以及因愛而不得進而報復的欲望。首先，布萊奧妮作為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講究整齊，崇尚秩序，“布萊奧妮的房間儼然是她遏制惡習的一個圣殿”[4]，她試圖將所有事物都找到其固有的秩序，寫作亦是如此。每一次創(chuàng)作都試圖通過想象構(gòu)建出具有完美秩序的故事情節(jié)，以此來滿足自己創(chuàng)作的欲望。此外，布萊奧妮因愛而不得的報復欲，是她如此堅定地認為羅比就是強奸表姐的罪人的原因，除了充滿想象力的創(chuàng)作欲望之外，更是由于她內(nèi)心深處愛而不得的懊惱。羅比從回憶中揭示了多年前布萊奧妮對自己稚嫩的暗戀，為了驗證羅比的愛，布萊奧妮不假思索地縱深躍入河中等待羅比奮不顧身的營救?！啊阒牢覟槭裁匆憔任覇?？‘不知道‘不是很明顯嗎？‘不，看不出來‘因為我愛你?！盵5]布萊奧妮毫不掩飾自己對于羅比的喜愛，而當她偷看了羅比寫給姐姐露骨的書信之后，便感到了一種背叛。藏書室事件更是將布萊奧妮所有的幻想全部打碎而使其陷入與日俱增的痛苦中。所以對羅比的指證也是出于對他一念之間的惡意以及破壞欲。我們在得到確定性的意識過程中容易忽略對于內(nèi)在自我意識的反觀，在對自我意識進行辯證的否定的過程中更需要察覺其欲望是否符合他人以及大眾的普遍意識，因此，才具有被承認的合理的可能性。反之，則容易走向意識的謬誤，所以自我意識對確定性意識的反思是十分必要且重要的。

三、《贖罪》中理性的真理性

理性的重要性在這部小說的開篇就已經(jīng)提到，引用自簡·奧斯汀的《諾桑覺寺》，“親愛的莫蘭小姐，你好好想想，你這樣的疑神疑鬼是多么的可怕，你憑什么下此論斷？……你不妨運用自己的理智，你自己對或然性的感悟，你自己對周遭所發(fā)生的一切冷眼旁觀。我們所受的教育會讓我們犯下如此令人發(fā)指的行為嗎？”[6]除了需要對于對象以及自我的意識之外，黑格爾也十分重視理性對于意識真理性的作用。首先，從理論理性開始揚棄主觀意識的片面性進而得到確定性的意識，而實踐理性作為對理論理性辯證的否定是意志的實踐過程，揚棄客觀的片面性?，F(xiàn)實世界并不總是符合理論理性的設定，實踐理性對于意識的真理性具有十分關鍵的矯正作用，因此，理論理性與實踐理性是走向意識真理性的不可或缺的兩個方面。布萊奧妮在小說中的理性被其不著邊際的想象以及愛而不得的欲望消耗殆盡，在向調(diào)查案件的警官陳述事實的時候并沒有坦白她其實并沒有準確的看到傷害表姐的人就是羅比?！啊隳莻€時候看見了他？‘我認為是他‘別說你認為，就說你看見了他‘是的，我看見了他‘就像你看見我一樣？‘是的‘你親眼看見了他‘是的，我親眼看見了他?！盵7]步步緊逼的追問令布萊奧妮坐實了自己主觀虛構(gòu)的事實，這里向我們展示了“所信即所見”與“所見即所信”的沖突，其中更本質(zhì)的原因是主觀意識對實踐理性的挑戰(zhàn)。在這里實踐理性作為檢驗真理的環(huán)節(jié)被忽視，導致真理的扭曲，悲劇的誕生。

四、結(jié)語

本文基于黑格爾自我意識理論，分析麥克尤恩小說《贖罪》中關于人類如何認識以及意識的真理性問題。從布萊奧妮認識的謬誤中可以總結(jié)出為了得到正確的意識，需要經(jīng)過意識的確定性、自我意識對于意識確定性的反思，以及理論理性與實踐理性對于自我意識的檢驗。尋求意識的真理性是一個不斷確定與否定的過程，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的缺失都會造成真理性的失效，因此，在探尋如何正確認識事物的過程中需要通過不斷的反思對確定性進行辯證的否定，進而實現(xiàn)自我意識的真理性。

參考文獻：

[1][4][5][6][7]伊恩·麥克尤恩.贖罪[M].黃煜寧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8：64，5，260.

[2]黑格爾.精神現(xiàn)象學[M].鄧曉芒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43.

[3]托馬斯·E.希爾.現(xiàn)代知識論[M].劉大椿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263.

作者簡介：韓麗媛（1995—），女，漢族，遼寧大連人，大連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國語言文學;

吳卓婭（1961—），女，漢族，吉林通化人，大連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碩士，研究方向：外國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