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曹禺是我國話劇史上的第二代作家,在他之前,中國的話劇已經經歷了三個發(fā)展時期,分別是文明戲時期、愛美劇時期和左翼劇運時期。在其作品中不容忽視的是其思想中的人道主義,這種人道主義精神集中地反映在他筆下的女性形象中。曹禺通過塑造出一個又一個令人難忘的具有悲劇性的女性形象,反映出封建社會中婦女所受到的壓迫與不平等待遇,對舊社會、舊制度、舊道德和舊勢力給予猛烈的抨擊和揭露,為不幸的婦女喊出反抗的心聲。
【關鍵詞】 曹禺話劇;女性主義;悲劇性
【中圖分類號】I2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16-0035-02
一、曹禺作品中的女性主義色彩
曹禺同情弱者、被侮辱、被損害的人,尤其是婦女,也因此,在他的作品中充滿了女性主義色彩。他說:“我有這么一個想法,在舊社會婦女是受壓迫的,男女之間太不平等,我總覺得婦女是善良的。我和斯特林堡不一樣,他時而關心婦女解放,時而仇視女人。我以為舊中國的婦女是最苦的,受著政儀、神權、族權和夫權的壓迫。每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一般說來,也是婦女來念的。[1]”因此,面對所有這些出身不同,教養(yǎng)不同,思想性格各有不同的不幸婦女,他用手中的筆從各個不用的角度解釋了她們純正的本性,肯定了她們追求人格獨立和個性解放的愿望,為在被舊社會、舊制度的壓迫下的婦女發(fā)出了反抗的心聲。
二、曹禺經典作品中女性的悲劇形象分析
(一)沖破枷鎖的崇高者。周蘩漪、愫方、陳白露,她們的身上散發(fā)著受到五四個性解放思想影響的靈魂的呼喚。如果要給悲劇下一個確切的定義,我們就可以說它是崇高的一種。[2]這一類的女性形象是擁有著自由獨立女性的花種子,我們可以看到她們身上令人炫目的對于封建社會的反抗精神,就在她們被壓抑的靈魂的深處,潛藏著對女性個性解放的要求與熱火。
周蘩漪的靈魂中“交織著最殘酷的愛與最不忍的恨[3]”。作為一個追求個性自我的女性,她在家庭生活中受到封建專制主義的精神折磨與壓迫,她不斷地在泥潭中掙扎著,現(xiàn)實的壓迫使她陰郁,但內心的欲望卻在壓迫之下愈發(fā)膨脹,于是她不顧一切地在絕望中進行反抗與報復。她要撕毀這個家庭偽裝的外衣,搗毀這個家庭的秩序。她的恨出于對愛的渴望,更出于對于痛苦生活的掙扎。
愫方是舊時代的女性,封建士大夫的思想文化教養(yǎng)在她身上烙下了印記。她長期及寄居在曾家,是一個只能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的女人,“她愛上了一個實際上是毀了她的人,同情了一個實際上是害了她的人,她以前的悲劇就在這里。[4]”當她看到曾文清回來的時候,她目瞪口呆,如同看到自己的幻想破滅了,她明白了這樣的男人不值得自己獻出一生,于是她與瑞貞同行,從蒙昧走向覺醒。悲劇的評價標準并不是結局的圓滿與不圓滿,即使生活讓她以堅決的態(tài)度克服、改正了盲目性,但踏出的這一步是她浪費了十幾年的感情和生命換來的。
陳白露的本性是高傲的,女性的驕傲讓她不愿意在人前暴露自己的弱點與創(chuàng)傷,于是她用放蕩墮落、玩世不恭的形象來保護充滿創(chuàng)傷和恥辱的心靈。她曾經是一個追求精神自由的女性,她知道太陽終究會升起來的,但又明白“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3]249”。當方達生給她一個命運的抉擇的時候,她的內心世界劇烈的動蕩不安起來:“舊我”與“新我”的沖突,希望與絕望的交戰(zhàn)。悲劇之產生主要正在于個人與社會力量抗爭中的無能為力。[2]108-109我們在肯定她身上的積極的精神追求時也看到,她被腐朽的物質生活變成了一只安于籠中的金絲雀,難以擺脫。
(二)悲劇命運的犧牲者。魯侍萍、翠喜、小東西所遭受的正是亞里士多德說到的悲劇的第三個成分——苦難。也就是毀滅性的或包含痛苦的行動。[5]對于她們而言,困苦不僅是因為物質生活的缺乏,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磨難。她們一步步在布滿荊棘的道路上艱難地走著,不停地想要逃脫悲劇命運的掌控,但無疾而終,最后淪為悲劇命運的犧牲者。她們所代表的就是在地獄里掙扎的人民,在死亡線上掙扎、反抗,但是她們看不到未來的光明。魯侍萍年輕時的遭遇似乎早已預示了她一生的不幸,她背負著滿身的羞辱與痛苦,極力想要避開過去的悲劇重演,她想帶女兒離開周家,卻發(fā)現(xiàn)了四鳳與周萍的兄妹亂倫關系,她的倫理道德觀念,讓她感到這是不可饒恕的罪。最后四鳳死了,魯侍萍的精神支柱徹底崩塌,她被逼上人生的盡頭。
翠喜和小東西與陳白露是一對對比形象。小東西的處境是可憐的,這個沒有姓名的少女擁有著反抗黑暗勢力的精神,她不肯屈從于金八,不肯在下等妓院里涂脂抹粉,以至于在最后以在舞臺中央自盡作為結局。翠喜有一副好心腸,她不僅要忍受妓院生活的嚴酷折磨,而且因為不能糊口要遭到丈夫的毒打,她無比凄慘地活著,她對小東西的種種規(guī)勸和安慰,她為小東西向各種流氓求情,她在被丈夫逼著回家時對小東西說了一番親熱的話,因為她知道這種生活不是人應該過的日子,可是她們都無法改變自己的處境。
(三)封建勢力的助擁者。曹禺除了通過像蘩漪和魯侍萍等此類正面女性形象來反映著封建主義扼殺女性、壓迫女性的罪惡,也塑造了諸如焦花氏、曾思懿這樣的已經被封建社會扼殺了人的自然本性,甚至成了封建勢力的助擁者的女性形象。這些“助擁者”,她們已然被罪惡的封建勢力所同化,于是她們明明身為女性,卻開始擁護那些壓迫她們的制度,將魔爪和壓迫施加在別的女性身上。她們是悲哀的,她們的悲劇性就展現(xiàn)在失去了自然存在與社會存在的人的生命價值的生存要求。
焦花氏是一個瞎子,她的手里拿著一根鐵拐杖,隨時可以置人于死地。她眼瞎心不瞎,在與金子的相處過程中,她清楚地明白焦家已經面臨著滅頂之災,金子不停在抵抗她的封建家規(guī),而仇虎的出現(xiàn)使得他們一家三代的性命岌岌可危。她在無法抵擋的沒落著狀態(tài)中不停地掙扎,再虛弱中掙扎,但當命運的車輪向她碾壓而來,她無論怎樣機智都無法擺脫三代人的滅亡。
曾思懿的自私和吝嗇反映著封建階級的特性,是既兇狠又軟弱的、沒落的封建家庭的女當家人。她的行動和思想有著明顯的垂死掙扎的色彩,封建禮教的束縛以及在破落門第里女人當家的艱難處境,使得她兇狠的形象夾雜著一點自我憐憫的成分。對于曾思懿來說,她從封建禮教的受害者轉變成了封建思想的加害者,封建思想成了她束縛別人道德的工具。丈夫對她沒有關懷,即便在受到一家人嫉恨的情況下操勞家務也無法挽回坐吃山空的敗象,而且在丈夫的身邊還有著愫方這樣一名女性,她狠毒而自私,卻也是一個早早地被丈夫遺棄并憎惡的女人。
三、曹禺悲劇審美觀的建構
曹禺在重慶“儲匯局同人進修服務社”的講詞中提道:“悲劇的精神,應該是敢于主動的。我們要有所欲,有所取,有所不忍,有所不舍。古人說:‘所愛有甚于生者,所惡有甚于死者’。這種人,才有悲劇的精神。”[6]這正是曹禺先生的悲劇觀念,這種悲劇觀念的建構同他本人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和經歷息息相關。
(一)五四時期的婦女解放運動。在幾千年的封建主義統(tǒng)治之下,女性的自我意識被扼殺和壓抑,逐漸喪失了作為人的自我價值。長期以來,女性在大而化之的“人”之下,無視乃至丟失了性別自我,性別幾乎成為一個空洞的能指,而實際上個體自我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不僅附屬于特定的種族、民族還屬于性別。女人因為性別之差,終生背負著性別強加于自我的命運,退回到家庭,在社會上、歷史中消失了身影。[7]當五四運動高揚著個性解放的旗幟,婦女的解放就被作為歷史的重要問題提到了社會法庭上。現(xiàn)代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是婦女獲得真正解放的先聲。曹禺受到了五四人道主義與個性解放思想的感召,總是從人,尤其是被壓迫婦女在社會上的命運與追求的角度去感受生活。但是,雖然五四時期的女性們開始為爭取自身的權利,勇敢地與男性抗爭,但她們的反抗既受到男性的鎮(zhèn)壓,也遭遇同時代其他女性的排擠和歧視。因此,她們的命運注定是具有悲劇性的。
(二)曹禺的個人生活經歷。曹禺原名萬家寶,其父由于官場失意,回家常常牢騷滿腹,好在飯桌上訓人,整個家庭被壓抑郁悶的氛圍籠罩著,這也給曹禺幼小的心靈籠上了一層陰影。而作為家中的女性,曹禺的生母在生下他三天之后就患上了產褥熱去世,陪伴他一直成長的是父親的第三個妻子,也是其姨母。這位母親愛好文學,經常給他講許多民間故事與歷史傳說。年輕時與幾位女子的朦朧感情也給他留下了美好的回憶,這使得女性成了曹禺心中的一方凈土、一處圣地,成了他創(chuàng)作的源泉和謳歌的對象。[8]
在南開中學讀書的時候,曹禺接觸了大量的中外文學作品,并加入了南開新劇團,開始了他的戲劇實踐活動,參加了易卜生的《國家公敵》《娜拉》以及丁西林的劇作演出,并且都是反串女角,在《娜拉》中,他扮演的就是女主角娜拉。這些經歷為曹禺今后從事話劇創(chuàng)作提供了重要的藝術感受和舞臺經驗。[6]1-2易卜生的“社會問題劇”正是站在個性主義的立場上,深切關注婦女的命運,展開對資產階級婚姻、愛情、家庭、道德問題的猛烈抨擊,曹禺的戲劇美學觀傾向于悲劇美,而易卜生正是一位卓越的悲劇藝術家。我們在曹禺的戲劇結構以及對于人類精神的表現(xiàn)中,也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明顯受到了易卜生的戲劇觀影響的因素。
四、結論
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提到,悲劇是通過引發(fā)憐憫和恐懼使這些情感得到疏泄[5]63。無論是蘩漪還是陳白露,無論是魯侍萍還是小東西,無論是焦花氏還是曾思懿,她們都或多或少代表了那個時代的女性形象的縮影,我們?yōu)檗冷艉完惏茁兜扰孕蜗笸锵?,也同情魯侍萍和小東西等女性形象不幸的命運,同時也對焦花氏和曾思懿這樣的封建代表感到憐憫。曹禺賦予她們身上巨大的悲劇性,是他內心強大的人道主義思想的表現(xiàn),也是封建禮教下女性卑弱地位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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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鈺,女,漢族,安徽人,在讀研究生,蘭州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藝術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