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杰
(黑龍江大學 文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朱筠,字竹君,又字美叔,號笥河,順天大興(今屬北京)人。清著名學者、藏書家,人稱“竹君先生”。乾隆十九年(1769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由贊善大夫擢侍讀學士,典福建鄉(xiāng)試,督安徽學政。朱筠博聞閎覽,學無不通,對小學、經(jīng)學、金石等尤精。喜培后進,門人弟子遍天下。一生筆耕不輟,著有詩文集《笥河文集》等。正因為朱筠的學識宏博,使他在學術上的地位不斷上升,影響力也逐漸擴大,最終成為乾嘉學派的引領者。以至于其去世后,其親友及門人寫了較多的傳狀文,如傳、狀、記、略、行述、墓志銘等,在懷念他的同時,也頌揚了他一生的功績。
目前,從現(xiàn)有的材料整理出其親友、門人等為朱筠所寫的傳狀文共有17篇(見表1),這些文章不僅反映出朱筠的品性與才學,還反映出朱筠的生活細節(jié)和人生重大事跡,是了解朱筠最可靠和最全面的文獻資料。
表1 他人為朱筠所寫的傳狀文
朱筠是一位人品、學問兼優(yōu)之人,雖然身處復雜的官場之中,但能正氣凜然,不屈服于政權勢要,始終保有一份高尚廉潔的情操,是一位充滿儒家學術氣息的仕人形象。在官場中,他能潔身自好、蔑視權貴;在生活中,他又能孝親愛友、博愛坦易。然而,正因為這樣的性格,使朱筠在官場上遭小人嫉恨,仕途不順。但也正因為這樣的性格,讓他名聲更振,得到眾多友人及門人的敬仰。
首先,他耿介疾惡,不與世俗同流合污。孫星衍《笥河先生行狀》曰:“先生剛腸疾惡,俗流不敢至其門?!盵1]他還常對其門人言:“翰林以讀書立品為職,不能趨謁勢要?!盵1]程晉芳《朱筠》記錄了一則與此相關的軼事,亦可以反映出朱筠狷介疾惡的品質(zhì),曰:“(朱筠)耿介疾俗,先主諸城劉統(tǒng)勛家。及統(tǒng)勛在內(nèi)閣,不肯通刺,往候遇筠于朝,戲之曰:‘其忘我耶?’筠正色曰:‘非公事,不敢過丞相門也?!y(tǒng)勛稱曰:‘狷者狷者!’”[2]94王昶和余廷燦也對朱筠有此相似評價,王昶《翰林院編修前日講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讀學士朱君墓表》亦云:“君豐頤晬面,望之溫然,間以諧笑,飲酒至數(shù)十斗不亂?;蛞詾榈缽V,然于名節(jié)風義之關,揚清激濁,分別邪正,斷斷不稍假易?!盵3]109余廷燦《朱侍讀學士筠傳》云:“君口吃詞澀,然忠告讜論,遇義即啟,謇謇不可遏抑。性孝友坦易,實乃恬于勢利,恥于媕娿,終日矻矻皇皇,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盵4]133
朱筠剛正不阿的品質(zhì)自然會得罪一些小人,這也導致他在仕途上并不是一帆風順的。孫星衍的《笥河先生行狀》和余廷燦的《朱侍讀學士筠傳》,即講到了朱筠因不趨炎附勢,而得罪于朝廷重臣之事。孫星衍敘述道:“時相大學士金壇于文襄公頗專擅,進退天下士。先生引翰林,稱后輩故事呼以‘于老先生’,又長揖無屈一膝禮,議館事,不肯私宅相見。時相既不樂,乃言于上,以為辦書遲緩。上深知而保持之,命促之而已。”[1]余廷燦記錄更詳,說道:“是文正卒,金壇于文襄公以掌院學士領總裁,尤心重君,文襄夙夜直軍機,凡館書稿本有宜往復辨析瑣碎繁難者,意欲君就見面質(zhì),而君堅執(zhí)。翰林故事、總裁、纂修相見于館,所訖不造門請謁,遇朱墨披駁盤錯處,君則直已陳所見,侃侃辨論,不稍下文。襄以間奏言朱筠辦書頗遲,上曰‘可命蔣賜棨促之’,而君自若也?!盵4]133通過此事可以看出朱筠對待朝廷專擅之人,不私見、不下跪、不阿諛,實事求是,廉潔奉公。
朱筠這種狷介耿直的品性,皇上也深知一二,所以多次得到皇上的庇護和恩寵,逃過小人讒言的陷害。但朱筠并不是每次都這么幸運,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也就是在其督查安徽時,由于其在任職上的疏忽,讓朝廷中的政敵抓住了把柄,最終獲得降職處分,這也是朱筠仕途生涯最嚴重的一次貶謫。但因朱筠的學問尚優(yōu),再次受到皇上的恩寵,加恩編修。孫星衍的《笥河先生行狀》即提到了此事:“三十八年,以生員欠考事降級,奉旨:‘朱筠學問尚優(yōu),加恩授編修,命總纂《日下舊聞》,兼四庫全書館纂修事?!盵1]
其次,朱筠對待奸佞之人嫉惡如仇,但是對待身邊的親人、童仆等則親切溫和、關愛有加。在對待父母兄弟方面,他孝敬父母,友愛兄弟。朱錫庚、朱錫卣的《皇清誥授中議大夫翰林院編修前日講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讀學士加二級顯考笥河府君行述》(按,下文簡稱《笥河府君行述》)載:“府君事王父、王母,成人時慕若嬰兒,王父稍有不悅色,即長跪不起,王父日庭訓,終身奉行不衰。從兄友弟,四人如一人。迨癸巳春四伯父卒,府君方視學安徽,聞之神志俱喪,人咸謂期喪之戚,未有若是容色者也?!盵5]章學誠的《朱先生別傳》亦載:“先生堅忍有執(zhí),自童子時,母夫人偶召,櫛工不至,命伯姊為諸弟薙短發(fā),姊不善握刀,諸弟莫不呼痛避去。先生獨欣然就薙,刀誤割膚,血出,先生色不少動。姊慰問之,先生諱曰:‘無也。’”[6]從朱錫庚、朱錫卣所記錄的小事來看,朱筠對待父母是絕對的恭順孝敬,對待兄弟姐妹也是真誠友愛、知禮尊長。
在對待童仆方面,朱筠則表現(xiàn)出一種敦厚慈仁、率性豁達,不以尊卑視人的君子形象。洪亮吉的《書朱學士遺事》載一事:“一日語校官曰:‘昨作一詩,饒有古意,諸君幸正之?!蝾l呼童子不應,笑曰:‘童仆不可恃如此,余獨不能入取之耶?’”[7]1035足見生活中的朱筠非常具有親和力,家里的童仆都不為之懼怕。朱筠不僅自己不以尊卑視人,還常常教育晚輩要善待童仆。他說:“吾生平不欲遺汝輩生產(chǎn),亦不欲汝輩急功名,惟踐履端正,斯為吾子,僮仆亦人子,不中用則遣之,勿詈且撻也?!盵5]足見朱筠作為一位長輩與學者,擁有謙遜愛人的為人態(tài)度,令人敬佩與贊賞。
朱筠自幼就天賦異稟、聰明過人,與其弟朱珪,都是少時得名,聲名遠揚。二人先后翱翔翰苑三十余年,文學品望并為時冠,四方學者稱之“二朱”。江藩的《朱笥河先生》載:“(朱筠)十五作詩文,才氣浩瀚,老宿見之咋舌。與弟文正公珪讀書,同臥起,手抄默誦,雞鳴不已。弟兄同入泮宮,學使呂熾試以《鵬翼搏風歌》,奇其才,為之延譽。京兆尹武進蔣炳邀劉文定公綸、程文恭公景伊、錢文敏公維城、莊侍郎存與及其弟學士培因,設筵招先生及文正公飲,試以《崑田雙玉歌》,詩成,諸公嘆賞不絕,于是京師有競爽之目?!盵8]62余廷燦的《朱侍讀學士筠傳》亦云:“自幼穎異,年十四五,通五經(jīng),善屬文,與其弟石君珪,俱有聲日下,名公巨卿,多先就訪之者?!盵4]131孫星衍的《笥河先生行狀》亦說到二人文名遠揚:“先生少英異,至性過人。與弟文正公珪,俱擅文名,為巨公契賞?!盵1]
可見,朱筠少年時便才氣逼人。此除了與先天條件有關,當然也離不開名師的教導、父母的培育。朱錫庚、朱錫卣的《笥河府君行述》載:“府君生而仁孝聰明,讀書目數(shù)行下,王父為擇名師,如杭之顧河干先生,嘉興之蔣秋涇先生,皆一時名宿,重聘延之。王母治朝夕饌供先生,惟恐弗周。”[5]由此便可以看出朱筠的父母對朱筠教育的重視。當然,不僅朱筠,朱筠的兄長朱堂、朱垣和弟朱珪,皆在這種教育環(huán)境下中了進士,成為朝廷重臣,壯大了家族聲望。
朱筠在當時可稱之為學術巨匠,他在小學、史學、金石、詩文等方面,皆取得了非凡成就。又因其實事求是的治學方法和樸實簡潔的文風,從而開啟了一個學術流派——乾嘉學派,且成為了“乾嘉學派”的領袖人物,此學派對時人及后來的學者都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小學方面,朱筠精于文字訓詁,并認為它是學習其他學問的基礎。他常以六經(jīng)訓詁教授學生,并重刊《說文解字》,且為之作《說文解字敘》,強調(diào)文字訓詁的重要性。洪亮吉《書朱學士遺事》載:“先生學不名一家,尤喜以六經(jīng)訓詁督課士子。先生以讀書必先識字,病士子不習音訓,購得汲古閣許氏《說文》初印本,延高郵王孝廉念孫等校正刊行。”[7]1034程晉芳的《朱筠》亦載:“筠教士有式,謂士必先治經(jīng),治經(jīng)必先通文字訓詁,周公作《爾雅》,《釋詁》居首,保氏教六書,《說文》僅存。于是班布許氏《說文解字》,使學官子弟知所誦習,故其從之者皆誦說前訓,敷揚經(jīng)術,彬彬然稱雅徒也。又重刊《說文解字》。”[2]88
詩文方面,朱筠詩歌早期以李賀、李商隱為宗,中年以杜甫、韓愈為宗,古文以司馬遷、班固為師,詩文皆有特色。朱珪、朱錫庚、朱錫卣、江藩皆是朱筠最親近之人,對朱筠學問的了解也最為深入全面。朱珪的《翰林院編修誥授中議大夫前日講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讀學士加二級先叔兄朱公神道碑》(按,后文簡稱《先叔兄朱公神道碑》)云:“(朱筠)古文以鄭、孔經(jīng)義,遷、固史書為質(zhì),覼縷巨細,事辨時地,真氣勃出,成一家言。賦則陽張陰闔,馬、揚以下,不道也。前后遇大典禮,告成祝厘,宣上功德,鴻篇奧冊,褎然推首。詩初學昌谷、昌黎,五言力逼漢魏,既而導匯百家,變化創(chuàng)辟,神明獨得。制義自荊川、震川而下,貫串數(shù)千篇,與古文為一?!盵3]103-104朱錫庚、朱錫卣的《笥河府君行述》載:“于詩少好長吉,中年漫淫于杜、韓,排奡奔放,卓然名家。于散體古文,胎息六經(jīng),而緯之以史漢。尤長于敘事,嵬瑣皆成大文,氣厚而筆足以舉之,論者謂本朝古文,如府君者,不一二數(shù)也。于賦,于駢體,以六代三唐為宗,不肯道宋人只字?!盵5]江藩的《朱笥河先生》載:“古文以班、馬為法,而參以韓、蘇,詩歌出入唐宋,不名一家。先生之學,可謂地負海涵,淵渟岳峙矣?!盵8]68
在史學、金石方面,朱筠亦頗有研究。于史學,他尊承漢儒,不學宋元?!秶瘽h學師承記》卷四《朱笥河先生》載:“先生博聞宏覽,于學無所不通,說經(jīng)宗漢儒,不取宋元諸家之說,《十七史》《涑水通鑒》諸書,皆考其是非,證其同異,泛濫諸子百家而不為異說所惑?!盵8]68朱筠對一些史學著作雖時有考證,但相關著作多未完成。朱錫庚、朱錫卣的《笥河府君行述》說道:“嘗欲為《五代史補注》(按,朱錫庚《笥河文集序》言‘為人誤毀’。)、《新唐書補注》、《集韻疏解》、《析津耆舊傳》,卒未有成?!盵5]朱筠對金石也興趣頗厚,每至一處,皆盡力搜羅當?shù)乇?,認為它們可以補正經(jīng)傳,使史實更加明晰。程晉芳在《朱筠》中說道:“(朱筠)又好金石文字,以為可證佐經(jīng)傳,在秘院啟請下郡國各采部內(nèi)所有鐘鼎碑碣,撫印上之,以備甄校事?!盵2]93余廷燦的《朱侍讀學士筠傳》云:“(朱筠)又言稽古莫如金石文字,可證經(jīng)史之訛,所在叢祠野廟,破荒剔蘚,聚至千余種?!盵4]131門人江都汪中在《朱先生學政記》中也講述到:“(朱筠)搜所部金石遺文,得三百余通,別為《安徽金石志》三卷,拾遺刊謬,俾古事昭晳于真。”[3]117朱筠收集著錄的《安徽金石志》三卷,至今仍是寶貴的文獻資料。
正因為朱筠的才學兼優(yōu),所以才得到皇上的恩寵,多次給予提拔。即使是在被貶之后,皇上還對其才學贊賞不斷,既而重新起用。章學誠的《朱先生別傳》載一事,亦可以看出皇上對朱筠的寵愛:“上雅知先生,會大比考典試官,先生名未上,故事名未上者,不得引見。上問朱筠何為無名,大臣以試卷糊名對,上命拆卷一再閱,遽命考無名者,一體引見。先生是年竟為福建試官,自是考官,不論去取,皆引見,由先生始?!盵6]朱錫庚、朱錫卣也有說到:“蓋府君與六叔父,皆以文學侍從受主知,六叔父游歷藩、臬,府君則以學問優(yōu)長,始終蒙圣天子眷顧?!盵5]朱筠的學問,是其能夠多次受到朝廷起用的重要原因,也是其人生最亮的光環(huán)。
朱筠自己有才,也愛才惜才,尤其是對貧寒且又非常上進的后生,則傾盡全力地去幫助與提拔。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個月,他仍給友人寫了多封書信,引見自己的門生,或請求友人幫助他們增進學業(yè),或請友人幫助他們尋求住所,或請友人幫助他們尋覓一份生計,足見朱筠對培養(yǎng)后進的苦心。在友人所寫的傳狀文中也記錄了朱筠樂善好施、幫助和提拔后進的軼事。
朱筠喜獎俊才,網(wǎng)羅賢才不遺余力。余廷燦的《存吾文稿》中《朱侍讀學士筠傳》載曰:“惟喜獎藉寒畯,見有一善者,輒譽之。如不及,有請益者,必誠告之,惟恐不盡?!步右筮M,欲成人才于一時,可謂直諒多聞,不愧所學,能舉其官者矣。君之將赴安徽也,廷燦草薦吳秀才書一通,命館吏赍上。君熟視之,曰:‘吾后車已延致十一人,皆宿彥也,頗不謂無助。雖然,妙文不可虛,奇士不可失?!疵嚲驮L,引吳秀才同載而歸。又明日,聯(lián)鑣十二乘出國門,一時國門傳學使賓從之盛,無有與朱學士儔者。君之好士好文,大率類此?!盵4]133李元度的《朱竹君先生事略》亦講到謀生遭遇殺人冤屈,朱筠幫之脫罪,載曰:“尋督學福建,至閩以經(jīng)學六書訓士,口講指畫,無倦容。某生為攝令,某坐以殺人鍛煉成獄,先生雪其冤,士林頌之。”[9]2
朱筠對待門生后進,寬嚴有度,因材施教。洪亮吉的《書朱學士遺事》載:“先生每試一府畢,必進多士教之。值發(fā)放日,辨色即坐堂皇,日不足,或然巨燭畢事。蓋先生本口吃,諸生自一等至三等十名以上,加以歲、科兩試新進者,不下數(shù)百人。必一一呼至案前,舉卷中得失利鈍,詳悉告語。又視其質(zhì)之所近,復教以讀何經(jīng),習何義訓?!盵7]1035章學誠、李威皆是朱筠的得意門生,他非常欣賞二人之才學,因此二人即使有言行不當之處,他仍能保有一種溫和大度的態(tài)度,不會計較和輕易動怒。李威的《從游記》曰:“會稽章學誠,議論如涌泉,先生樂與之語。學誠姍笑,無弟子禮。見者愕然,先生反為之破顔,不以為異。威侍先生飲酒酣,每進言于先生,力爭不已,繼之以哭,舉座踧躇不安,先生亦談笑自若,絕無忤怒之色?!盵3]115
朱筠在教育后進上耐心認真,一絲不茍。朱錫庚、朱錫卣的《笥河府君行述》載:“府君每入闈,定文字高下,若師曠之稽聲,離婁之察毫末也,以故鄉(xiāng)、會試所得士,多出人頭地。為學使,科、歲試發(fā)落期,夙興坐堂上,唱一人名,必召至案前,告以飭行為第一義,《爾雅》《說文》諸經(jīng)注疏,宜熟誦。士子四五百人,自朝達暮,一一提命?;騽窀?,如是則太勞且瑣,曷不使五人或十人一班,逐班告之耶?府君曰:‘逐班告之,彼且謂學使特奉行故事,作老生常談耳。吾故不憚勞累,感以誠也。’……士之受業(yè)者,無問遠近,凡數(shù)百人,每鄉(xiāng)、會場畢,以文就質(zhì)者,不下千篇。府君對客操管,立為評騭,日且百篇,弗倦也。弟子中每科登第,必數(shù)十人,其抱道潛修者,又往往而在。十余年來,早起坐書屋中,來訪者絡繹弗絕,日日如是,遂弗暇著述?!盵5]從此處可以看出,朱筠教育后進,常常是耳提面命、因人而異,有針對地指導,不怕繁瑣,不辭辛苦。
朱筠對待寒門弟子如父母之愛,在生活上給予他們無微不至的關懷。李威的《從游記》載:“武進黃景仁,夙負才名,落拓來京師,從先生游。常以老母在籍,貧不能養(yǎng)為憂,先生乃為區(qū)畫,舉家入都。既至,于所居之西,賃屋數(shù)椽以處之,告諸名士愛才者,醵金若干月,餽薪米,歲暮則為母制寒衣。于是景仁得從容翺翔,日下名益起。及先生再出視學,景仁復飄泊遠游,老母南歸,家徒四壁,如故士之貧。而稍有才學者,以文為贄來見先生,先生輒以奇才異能許之,為介紹于先逹,稱惠不絕目,或笑之曰:‘朱先生所稱奇才異能之士,亦指不勝屈矣?!盵3]115朱筠對待后生學業(yè)上的不遺余力或許是理所應當?shù)模珜﹂T人弟子的生活也不遺余力地給予幫助,就足見朱筠的博愛之心了。
正因為朱筠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愛才惜才、獎掖后進的盡心盡力,才使得他的門人遍天下,歸于其門下之人如百川歸海。同時,受之教導與影響,一大批學術大家也迅速崛起。孫星衍的《笥河先生行狀》載:“其在都,載酒問字者,車轍斷衢路,所至之處,從游百數(shù)十人?!涠綄W安徽,旌表婺源故士江永、汪紱等,祠其主于鄉(xiāng)賢,以勸樸學之士。在福建,與弟珪相代,一時傳為盛事,而閩士攀轅走送者,數(shù)百里不絕。時士入饋一石,積試院成山,起亭曰‘三百三十有三士亭’其后文正主持文教,海內(nèi)名流皆以暗中索拔,多先生所賞契者,故世稱據(jù)經(jīng)好古之士為‘朱派’云?!盵1]可見,朱筠門人弟子之多,且已成一派。
在生活中,朱筠是一位簡率達觀的雅士形象,他性喜藏書、書法之事,亦愛山水、飲酒之樂,正因為朱筠的這些雅趣,才使之更加與眾不同、熠熠生輝。雖為雅趣,但是朱筠的雅趣并不是僅僅為了愉悅,而是將這種雅趣的樂趣與自身的才學相結合,使這些雅趣達到一種學術和藝術的高度,并在這些雅趣上獲得了較深的造詣。
藏書,對于朱筠這樣一位大學者來說,那是必不可少的一件雅事。
朱筠藏書極富,其藏書主要來源于王氏“青箱堂”、曹氏“楝亭”、富察氏“謙益堂”等舊藏,善本佳本尤多,且所著的《椒花吟舫書目》是其藏書閎富的最好見證。對于此事,在其門人所寫的傳狀文中,也都提到了朱筠喜愛藏書之事。如李威的《從游記》云:“椒花吟舫中,插架數(shù)萬卷?!盵3]115李元度的《朱竹君先生事略》云:“聚書至數(shù)萬卷,金石文字千種?!盵9]孫星衍的《笥河先生行狀》云:“藏書萬卷,坐客常滿,譚辨傾倒一世。”[1]3余廷燦的《朱侍讀學士筠傳》亦云:“室中聚書數(shù)萬卷,君于其間考古著述,窮日夜不倦。”[4]133從這些傳狀文中可以看出,朱筠藏書之富,達到了萬卷之多。同時也可以得知,朱筠對于藏書并不是單純的收藏,而是有所研究,是為了“考古著述”,真正發(fā)揮了藏書所具有的價值。
對于書法,朱筠雖不是名家,但其書法有自身的特點,獨具一格。如孫星衍在《笥河先生行狀》中云:“書法參通六書,有隋以前體格?!盵1]朱珪的《先叔兄朱公神道碑》云:“書法則一本六書,自然勁嫵?!盵3]104李威的《從游記》云:“已乃,自書題名刻石,其文辭簡古,筆畫蒼勁,實足追蹤古人,與世之取青媲白者大異。”[3]116由此可知,朱筠的書法吸收了漢魏書法之風,古樸自然,剛柔兼濟。朱筠的篆書也堪稱一絕,在清代受到時人的喜愛和追捧。張俊嶺的《朱筠、畢沅、阮元三家幕府與乾嘉碑學》一書對此有深入研究,可作為參考。在上海圖書館所藏由朱錫庚批校的《笥河文稿》中,收錄了許多朱筠贈與友人的題畫詩、題名、硯銘,亦足見文人雅士對朱筠書法的喜愛。現(xiàn)今,朱筠的親筆書札、扇面題名等書法真跡在拍賣行偶有出現(xiàn),也逐漸受到收藏家們的關注??梢?,朱筠確實喜愛和擅長書法,并在此方面具有一定的造詣。
對于山水,則是很多文人墨客所偏愛之事,朱筠亦是如此。朱筠最喜黃山,曾兩游此地。余廷燦的《朱侍讀學士筠傳》載:“君固喜山水,及輶車所至,更得恣心廣意于黃山。再登于五夷、崱屴、玉華諸名勝,皆躋攀幽峻,窮覽不厭。”[3]133朱珪的《先叔兄朱公墓志銘》云:“公素強,因性喜山水,于黃山則再登其巔,觀云海于閩之武夷,屴崱玉華諸名勝,皆躋探峻幽,從者執(zhí)焉。”[3]104朱錫庚、朱錫卣的《笥河府君行述》云:“府君澹于仕進,好飲酒,樂游覽?!伟不?,則取暇游黃山,躋險縋幽,登天都絕頂觀日出,遘鋪海之奇,頓足嘆曰:‘人生如此,死不恨矣?!盵5]李威的《從游記》云:“先生喜黃海之勝,兩游焉。當冒雨走絕頂,見者駭嘆,以為康樂之后,復見斯人也。生平所過郡縣名山水,凡足跡可及之地,無不至?!盵3]116游覽名山大川,不僅能愉悅心情,更能激發(fā)文人騷客的創(chuàng)作情懷。朱筠在游覽名山大川之時,常有友人、門人弟子陪同,每至一處,則吟詩刻銘,使游覽成為了切磋才藝的時刻,亦是一件雅事?!秶日侣浴肪砣濉吨熘窬壬侣浴吩疲骸埃ㄖ祗蓿┯葠凵剿?,使車所至,嘗再登黃山、武夷,峭壁不通,樵徑必攀蘿造其巔,題名鍥石而后返?!盵9]1上海圖書館所藏的《笥河文稿》中收錄了不少朱筠在游歷名山大川時所寫的題名,與之相關的詩歌也非常之多,足見朱筠對于山水的喜愛。
對于飲酒,也是文人墨客常喜的一種雅好。詩仙李白尤其好酒,且酒后才思更加敏捷,斗酒詩百篇。朱筠也喜飲酒,同樣是酒后才思泉涌。余廷燦在《朱侍讀學士筠傳》中曰:“性嗜酒,客至,則命酒,酣嬉淋漓,酒罷落筆,無論大篇短紙,目奇氣橫溢,怒生不可逼視,而莊諧、正譎、開闔雜糅,又無不曲折盡情態(tài)。”[4]133姚鼐的《朱竹君先生別傳》曰:“室中自晨至夕,未嘗無客,與客飲酒談笑窮日夜,而博學強識不衰,時于其間屬文。其文才氣奇縱,于義理、事物情態(tài)無不備,所欲言者無不盡?!盵3]110除了用酒激發(fā)創(chuàng)作情思之外,朱筠喜酒的更重要原因是通過招飲來聚集身邊的友人、門生,討論時事、學術和增進情感。程晉芳的《朱筠》載:“(朱筠)善飲酒,一舉數(shù)十杯不亂,論事侃侃,無所避?!盵2]94李元度的《朱竹君先生事略》亦載:“室中自晨至夕,未嘗無客,與客飲酒,連舉數(shù)十觥不亂,談笑窮日,夜酒酣論天下事,自比李元禮、范孟博,激揚清濁,別邪正,聞者悚然?!盵9]3朱筠直至去世時,還飲酒大醉。熊寶泰的《祭朱竹君先生文》載:“或傳公之歿也,以大醉失足而神迷。逾夕暫明,笑謂家人曰:‘某氏招飲,我竟不能去矣?!援叾?,其色則怡。臣是酒中仙也,舍公其誰?”[10]卷二十此雖是傳言,但也足見朱筠喜酒的程度之深,是真正的愛酒之人。
朱筠雍正七年(1729年)生,卒于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享年53歲。朱筠的一生雖短,但是對學界的貢獻很大。貢獻之一,即上書建議輯佚《永樂大典》中散佚之書,又向皇上奏,開設四庫全書館,開啟了全國性的校書、刻書等一系列整理古籍的工作。貢獻之二,即校書刻書,刊布許氏《說文解字》等以教后進,培養(yǎng)了一大批有關小學、歷史、地理、文學等學術型人才。貢獻之三,即開創(chuàng)了乾嘉學派,并成為乾嘉學派的領袖,使樸學發(fā)揚光大。
總而言之,朱筠的一生短暫而輝煌。正如其門人章學誠在《朱先生墓志銘》中所頌揚的那樣:“惟學與文古一本,力不能兼自晚近。江河日下趨益甚,誰其砥柱立千仞?先生翔鳳辟鷹隼,聲色不示惟靜鎮(zhèn)。先強后出互角奮,暇觀袖手惟一哂。海涵川匯畜后進,不忍蛟螭別蚯蚓。樹人樹木勤培畚,元氣益然迥痼疢。川鐘岳孕理不紊,其來有自去何迅!造化精靈如欲吝,誰當搔首為天問?”[3]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