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霞 李敏
摘 要:“太史公”的具體釋義歷來為人們所爭議,有釋作尊稱和官名等解釋?!妒酚洝芬黄病疤饭币话傥迨?,其中多數(shù)指司馬談和司馬遷。結(jié)合《太史公自序》及《報任安書》等材料認為“太史公”實為司馬遷對其父司馬談的尊稱亦是自稱。
關(guān)鍵詞:“太史公”;考辯;尊稱;自稱
《史記》中“太史公”一詞大量出現(xiàn),其身份和所指司馬遷沒有給出明確的說法,所以使人難以確切理解其意思,這對我們正確恰當?shù)亟庾x《史記》造成了困難,所以對“太史公”一詞的理解就顯得尤為重要和關(guān)鍵。歷來對于“太史公”的解釋都集中在尊稱、官名等方面,但其中多多少少都存在著缺漏和疑點,有待商榷,不可全盤相信。本文擬在結(jié)合司馬遷親筆的《太史公自序》與《報任安書》兩本較為可信的一手直接資料基礎(chǔ)上,對已有的前人對于“太史公”一詞的理解進行分析,并且基于此分析對“太史公”的身份與所指提出較為合理的解釋。
一、“官名”說
最早對認為“太史公”指“官名”的是漢代的衛(wèi)宏,他在其所著的《漢舊儀》中指出:“太史公,武帝置,位在丞相上,天下計書,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序師如古春秋。遷死后,宣帝以其官為令,行太史公文書而已。”(《太史公自序集解》引)晉代的虞喜、唐代的張守節(jié)、清朝的梁玉繩和近代的聞惕都是“官名”說的擁護支持者,只是立論角度不同罷了。晉代晉灼對“太史公”為“官名”說提出了異議,他指出:“《百官表》無太史公在丞相上。又衛(wèi)宏說多不實,未可以為正?!保ā稘h書·司馬遷傳》注引)晉灼認為衛(wèi)宏所記之事過于繁雜,多為不實之事,并且《百官表》中并沒有“太史公”這一官職名稱,因此認定為衛(wèi)宏的“官名說”不實。趙生群在其論文《太史公為官名新證》中認為“西漢官職不見于《百官表》者甚多……晉灼以‘衛(wèi)宏所說多不實為理由來否定《漢舊儀》的記載,不免有強詞奪理之嫌”[1]。但是晉灼為晉代人,離司馬遷的時代較近,能更好承接關(guān)于司馬遷時代的一些社會歷史材料乃至制度風俗,相較于其他時代的人更具可信度。且《漢書》為一代大典,《茂陵書》為漢代的戶籍文書,二者是具有實實在在的可信度的,所以這一點尚存在爭議。另外,班固在《百官公卿衷》里記述了“太史令丞”而沒有“太史公”一詞,裴駰在《集解》中引《茂陵中書》云:“司馬談以太史丞為太史令”,石愛華在其論文《“太史公”名義再考》中認為:“裴駰《集解》引《茂陵中書》曰……,這印證了《百官公卿表》中的‘太史丞的記載。”[2]因此有可靠記載的官名是“太史丞”而非“太史公”。最后,《史記》中記載司馬談在去世之前對司馬遷說道:“汝復(fù)為太史,則續(xù)吾祖矣……余死,汝必為太史,為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3]這里司馬遷承襲的是司馬談“太史”的職位,而不是“太史公”,“太史”是明確的一個官職,但是加上“公”字后變成“太史公”就不一定再確切指官職的名稱了。以上分析基本能反駁衛(wèi)宏的“官名說”,因此,“太史公”為“官名”這一說法還有待商榷。
二、“尊稱”說
張大可先生將“太史公”的釋名概括為三種類型:“一曰尊稱說;二曰官名說,三曰以官稱為書名說?!盵4]關(guān)于“尊稱說”,不外乎幾種解釋:其一,太史公是別人對司馬遷的尊稱。桓譚曰:“太史公造書,書成,示東方朔,朔為平定,因署其下。太史公者,皆朔所加之者也?!保ā缎⑽浔炯o索隱》引)桓譚認為本來沒有“太史公”一詞,是東方朔為了表示對司馬遷的尊敬而加上的。該說法漏洞百出,程遠芬和趙沛嶠二人就指出:“以司馬遷‘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雄心壯志,他不會在五十二萬言的巨著中留下一百五十二處留待東方朔去添補,巨著成而無題目讓東方朔去擬題?!盵5]試想一下依照司馬遷“成一家之言”的偉志,又怎么會讓這本他即使屈辱受刑也要完成的宏偉巨作變成無題之書呢?再有“太史公曰”是《史記》的重要組成部分,且全篇有一百五十二處“太史公”,如果本無“太史公”一詞,那么于全篇來說既讀不通也說不過去。結(jié)合司馬遷自己所寫的《報任安書》開頭的“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中的“太史公”來說,就更加不可能是東方朔后來添加的,因此“太史公”為東方朔對司馬遷的尊稱是不對的。
其二,太史公是楊惲對司馬遷司馬談為其外祖父和曾外祖父的尊稱。《漢書·司馬遷傳》曰:“遷既死后,其書稍出。宣帝時,遷外孫平通侯楊惲祖述其書,遂宣布焉?!毙≥厼閷ν庾娓冈庾娓副硎咀鹁?,尊稱“太史公”貌似合情合理,但是《漢書》沒有相關(guān)記載,《報任安書》開頭司馬遷用其外孫尊稱自己的話來回復(fù)友人好像說不通,并且司馬遷寫《報任安書》在前,楊惲尊稱在后,時間上看就更加矛盾了,因此楊惲尊稱司馬遷司馬談為“太史公”說也不成立。
其三,司馬遷對其父司馬談的尊稱。司馬貞在《史記索隱》中說道:“案《茂陵書》,談以太史丞為太史令,則‘公者,遷所著書尊其父云‘公也。然稱‘太史公皆遷稱述其父所作,其實亦遷之詞?!鳖亷煿乓仓鞔苏f曰:“談為太史令耳,遷尊其父,故謂之公?!保ā端抉R遷傳》注)此說錯誤之處在于只關(guān)注了《史記》中以司馬談為口吻的述說,而忽略了其中還有相當大一部分是出自司馬遷口吻的述說,顧此而失彼。且《報任安書》中開頭一句“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中司馬遷怎么會以尊稱父親的“太史公”一詞來回復(fù)友人信呢,這明顯講不通,此說亦不正確。
其四,“太史公”是官名“太史令”的尊稱。此說是“官名說”的一個引申,《孝武本紀索隱》引晉代虞喜《志林》:“古者天官皆上公,自周至漢,其職轉(zhuǎn)卑,然朝會坐位,猶居公之上,尊天之道。其官屬仍以舊名,尊而稱公,‘公名當起于此?!薄短饭孕颉分兴抉R談臨終囑托司馬遷說:“‘汝必為太史……卒三歲,遷為太史令?!睂λ抉R遷的稱謂是“太史令”,而不是“太史公”。且朱一新曰:“衛(wèi)宏所說位在丞相上者,蓋謂朝會之位,以其國史所關(guān),使之密邇至尊,以便記注,非以其爵秩,亦非必以尊寵也?!保ā蹲孕驎⒖甲C》引)這里,朱一新就指出了“太史令”的尊貴不是因為其官位和所獲俸祿,而是因為“太史令”所事之事是跟“國史”有關(guān)才得以尊貴,因此,該說也不可盡信。
上面所舉四種關(guān)于“尊稱說”的解釋都是站不住腳的,以此 ,“尊稱說”也是存疑的。
三、“太史公”為司馬遷對其父的尊稱亦是自稱
上面說過“太史公是司馬遷對其父司馬談的尊稱”這個說法是不成立的,原因有二:一是《史記》中除了以司馬談為表述者的部分之外,還有相當多的部分出于司馬遷口吻。二是司馬遷給友人的信《報任安書》中開頭一句便是“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給朋友的信中,怎么以對父親的尊稱而自稱呢?但是如果在“太史公是司馬遷對父親的尊稱”這個說法后面加上“亦是司馬遷的自稱”或許可以解釋得通。例如張大可先生詳細列舉了《太史公自序》中“太史公”出現(xiàn)的地方有十四處,有六處的“太史公”指司馬談,有五處的“太史公”指司馬遷,有一處是二者兼指。僅以《太史公自序》就能看出“太史公”一詞可以指司馬談也可以指司馬遷,所以加上“亦是自稱”就可以破除原因一。至于原因二,張大可先生也認為“‘太史公既是尊名,司馬遷又何以自題?!逼瞥蚨P者有兩點見解:一是可以結(jié)合司馬遷“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宏偉志向以及司馬遷的史官史家和其父臨終囑托來看,司馬遷作為文官,且受腐刑也要發(fā)憤著書,骨子里自有屬于文官和史家傳統(tǒng)賦予他的清高、執(zhí)著和堅守,與其說司馬談和司馬遷是朝堂的官員,不如說他們是史官史家的忠實傳承者和繼承人,在此基礎(chǔ)上,司馬遷尊其父為“太史公”,亦自稱為“太史公”是可能的,這就像“太史令”這個官職一樣可以傳承,一種父與子的傳承,一種史官傳統(tǒng)的傳承。二是《報任安書》中開頭一句“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的爭議,筆者認為結(jié)合《報任安書》整篇來看,這里的“太史公”只能是司馬遷,因為首先這是司馬遷寫給友人的信,開頭不可能是以其父的名義寫給友人,這說不過去,理解成“太史公司馬遷再拜言”尚能說通,不然糾結(jié)于此,《報任安書》的作者和內(nèi)容都將不合實際了。以上便是“太史公是司馬遷對其父的尊稱亦是自稱”的見解說明了。
總之,“太史公”指司馬遷尊稱其父司馬談亦是自稱能稍稍解釋“太史公”身份與所指外,其他解說都不能對“太史公”具體所指給出圓滿的解釋。對“太史公”的考辯應(yīng)該結(jié)合司馬遷本人所寫的《報任安書》與《太史公自序》這樣的一手材料,而非較多地通過他人理解的間接材料進行考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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