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引娟
《林黛玉進賈府》主要敘述了林黛玉進賈府與賈母、王熙鳳等一干人的相見,同時從正面介紹了賈府眾人的生活環(huán)境。事件雖然瑣碎,但是讀者讀來卻并不覺得沉悶乏味,這主要得益于作者高超的敘事藝術。
一、空間敘事強化功能
黑格爾曾說:“人要有現(xiàn)實客觀在,就必須有一個周圍的世界?!痹诒疚闹匈Z府即是這樣一個世界,為眾人的活動提供場所。但對于這樣一個活動空間,作者并非直接給我們介紹出來,而是借林黛玉一雙俊眼通過空間轉移的方式描繪出來。
例如,林黛玉進入城中之后,從紗窗向外瞧見“其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與別家不同,街北的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還有“敕造寧國府”等字樣交代了賈府滔天的權勢。林黛玉進入垂花門之后,看到是“雕梁畫棟”的正房大院,突出了賈母的尊貴身份。后至邢夫人住的地方,“正房廂廡游廊,悉皆小巧別致”,顯出賈府布局的講究。而“榮禧堂”則又是另外一種軒昂壯麗,曹雪芹花了許多筆墨寫其匾額、擺設、對聯(lián),還有王夫人起居坐息之處,低調中暗藏奢華。
強化空間敘事功能既符合林黛玉初進賈府時的心理,步步留心,時時在意,體現(xiàn)她的自尊謹慎,也符合讀者的生活體驗,進入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一般先要觀察打量一番,這拉近了讀者的距離,同時也讓讀者在跟隨林黛玉的視角,逐一打量賈府講究的布局和華貴的擺設時,并沒有因為作者采用大量的場景描寫、停頓等敘事手段而產生時間流逝緩慢的沉悶感。
二、敘事視角靈活多變
敘事視角,簡而言之,就是敘述者敘述故事的角度。根據(jù)敘述者與所述故事距離的遠近,敘事視角可以分為全知視角、限制視角、客觀視角。全知視角,顧名思義就是一個全知全能的視角,敘述者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限制視角,敘述者等同于作品中的某一人物,他所知道的內容同該人物知道的一樣多。客觀視角,指敘述者不參與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只是以旁觀者的身份敘述故事。這三種敘述視角盡管有所區(qū)別,但并非互相孤立、排斥的,而是互相滲透融合,形成一個有機整體。在實際創(chuàng)作中,作家往往是綜合靈活運用的。
本文借林黛玉這一有限視角將王熙鳳、賈寶玉等人物塑造得如在眼前,形象生動。而在刻畫林黛玉時,敘述者則綜合運用了多種敘事視角。敘述者起初運用全知視角寫林黛玉的心理如“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來表現(xiàn)黛玉的自尊謹慎。接著敘述者分別從眾人、王熙鳳和賈寶玉三個有限視角去描寫黛玉的外貌特征。在賈母房中時,敘述者從下面丫鬟、婆子們以及三春等人的角度對黛玉的外貌進行了第一次描寫,因為賈母在場,眾人不方便詢問,只能從外形上把握林黛玉的整體印象,突出林黛玉舉止言談不俗、自然風流兩個基本特征。與前面眾人的客觀圍觀不同,王熙鳳一上場便對林黛玉展開了一番恭維,說黛玉標致,渾身氣派像賈母嫡親孫女一樣,盡管有討好賈母以及三春之嫌,但也體現(xiàn)了林黛玉的標致和貴族女子的氣派。而寶黛初會時,賈寶玉對林黛玉展開了細細打量,與前兩次不同,這次描寫更具體?!皟蓮澦契痉酋净\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睆拿济珜懙窖劬?,從姿態(tài)寫到體質,從靜處寫到行動,一一道來,可謂觀察細致。 敘述者借用賈寶玉的視角表現(xiàn)了林黛玉多病善感、聰明多情的特點。同時在封建森嚴的賈府里,賈寶玉膽敢在眾人眼前如此細致打量一個年輕姑娘,這是極不合規(guī)矩的,體現(xiàn)了賈寶玉在賈府中的特殊地位,也凸顯了其叛逆和單純,以及對于女孩的天然親近之感。
作者通過變換人物視角,分別從眾人、王熙鳳、賈寶玉三個有限視角對林黛玉進行了詳略不一的外貌描寫,刻畫了林黛玉的自尊敏感、體弱多病、氣派標致、聰慧多情的形象。同時不同的視角也反映了不同人物的立場和認知。
三、敘事結構張弛有度
如果說小說是“講故事”,那么結構考慮的就是“如何講述”故事,“敘事的結構關系主要有這么幾個方面:順序、反差、間隔與比例”。
“順序”指的是事件安排的前后位置關系。林黛玉進賈府拜見眾人,先見誰后見誰在順序上是有講究的。賈母,在賈府輩分最高,是黛玉的外祖母,也是她派人把黛玉接過來的,因此黛玉首先拜見的一定是賈母。賈母等人見了黛玉之后,問及黛玉母親“如何得病,如何請假服藥,如何送死發(fā)喪”,于是摟著黛玉嗚咽哭泣,這時整個場面氛圍是壓抑的。為了尋求突破,于是作者筆墨一轉,安排王熙鳳上場,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如此放誕無禮,將黛玉和眾人從之前的悲戚的氛圍中轉移出來,加上王熙鳳慣會說笑討好賈母,一會兒工夫就將賈母等一干眾人逗得轉悲為笑。王熙鳳的上場,一方面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轉移了眾人悲傷的情緒,為后面安排林黛玉住宿作鋪墊;另外一個方面也是因為其特殊的身份,賈府掌握實權的重要一員,金陵十二釵之一,安排在賈母之后重點介紹也是理所當然。
隨后,作者安排黛玉去拜見了兩位母舅,不過都是虛寫,一筆帶過。在這時作者借由王夫人之口側面安排賈寶玉上場,說他是一個“孽根禍胎”“混世魔王”,再加上黛玉之母曾經說過二舅母生的這個表兄“頑劣異常,極惡讀書,最喜在內帷斯混”,于是寶玉在黛玉心中便留下了一個“憊懶人物,懵懂頑童”的印象。及至寶玉出現(xiàn)在黛玉面前時,我們發(fā)現(xiàn)寶玉原來是一個眉清目秀、英俊多情的公子,前后對照形成“反差”,不覺產生一種審美上的愉悅感。作者并沒有急著安排寶黛相見,而是讓寶玉去見王夫人,使故事形成 “間隔”,作者在此期間安排了黛玉的心理活動“倒像在那里見過一樣”,與后文中寶玉的“這個妹妹我見過”相呼應,照應前文“木石前盟”。同時這種間隔增強了故事的吸引力,使讀者的閱讀興致達到飽和。而后寶玉為黛玉取字、摔玉,使故事情節(jié)陡生波瀾,使得人物形象更加鮮明。
綜上所述,正是由于以上敘事技巧的運用,使得《林黛玉進賈府》的“敘事節(jié)奏舒緩而不沉悶,真實而不呆板,瑣細而不凌亂,平凡而不單調”,達到很高的藝術水準,成為經典之作,打動了一代又一代的讀者。
[作者通聯(lián):江蘇江浦高級中學文昌校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