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悅
家鄉(xiāng)水多,家家戶戶門口都有小河流過。那時的水很清,魚也多。
三爺爺是做蒸魚的高手。
他的蒸魚味香肉美,出鍋的都是整魚,冒著熱氣。那魚肉極柔軟,看上去近乎透明。魚身上撒了剁椒綠蔥和微微泛黃的蒜,令人食欲頓開。
小時候,我們就經(jīng)常跑去三爺爺家“蹭飯”,排排坐在凳子上,手里握著筷子,一吸溜鼻子:“啊,這味道真香!”三爺爺也樂意給我們做蒸魚吃,用白瓷盤托著魚端上了桌子,水汽撲滿臉,暖融融的。蒸魚的味道也溢了整屋。
三爺爺望著我們狼吞虎咽的樣子,滿足地笑著,像第一次受到表揚的孩子,說:“你們竟也吃不膩?!?/p>
村里的紅白喜事都少不了那道蒸魚,只要去請,三爺爺也必定都答應(yīng)。
日子像云一樣輕易地飄走,三爺爺?shù)娜兆右策^得滋潤,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就像現(xiàn)在這樣滿臉愁容了。
那條蜿蜒過整個村莊的小河也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沉了下去,就算淋場大雨也不漲多少。綠油油的水草竄上來,逐漸連水也被浸綠了。
原先最愛在河上小憩的鴛鴦和青鳥也不見了蹤影。魚兒一時消失了,再不見白鱗的鯉在蘆葦間嬉戲,只看見黑色的鰱翻著白眼浮上被草遮住的水面。
也就是從這時開始,三爺爺把那口跟了他幾十年的大鍋扣了起來,整日蹲在水邊,目光深沉地望向遠方。
村里飄了那么多年的蒸魚味道似乎聞不到了,只留下背著魚簍蹲在河邊的老人。
人們找到三爺爺,問他:“三爺,你怎么不做蒸魚了?饞死人啦。”
他靜靜地望著水面道:“沒魚。”
人們拎著從菜市場買來的魚,放到他身邊:“有魚啦,三爺再露一手唄。”
光影深嵌進他臉上的皺紋,他默默地抽著煙,煙慢慢地盤旋著升到空中,瞥一眼:“我不要這條魚,蒸不出味道?!?/p>
或許是因為煙有點嗆人,他咳嗽幾聲,抬起手抹抹眼睛,喃喃著:“不是這個味啊,不是這個味啊?!?/p>
他離開了,沿著河蹣跚著向前。
人們沉默著,沉默了很久。
以后,再沒人找三爺爺燒魚。
水邊多了幾個看水的人。他們找了很久,終于看到了流淌著黑水的石管,藏在小橋底下。村里的干部帶了一群吃三爺爺蒸魚長大的人找到那個廠子,要截掉管子。
廠里的老總怕了,忙問他們要什么賠償,想要私了。
那人說:“把河水弄干凈,讓魚回來,就是最好的賠償?!?/p>
三爺爺一天天地望著水,守著。
恍惚間,他看到了一條魚,一只鳥,一片碧綠的蘆葦?shù)亍?/p>
它們回來了。
三爺爺抹著淚花,笑了。
他跑著回家,翻開那口黑鍋。
村里又飄起了蒸魚的味道。
我們一吸溜鼻子,嘴角露出笑,眼中泛起淚。
就是那個味道。
魚的味道,水的味道,家的味道。
(指導(dǎo)老師:侯衛(wèi)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