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啟華 羅時進
“桃花源”是陶淵明筆下塑造的理想世界,千百年來令文人墨客為之傾倒,并以此為原型進行了一系列再創(chuàng)作。作為避秦亂的烏托邦,每當戰(zhàn)亂之際,世人對桃源的向往便會愈加強烈,形成了一次次創(chuàng)作高潮。時至晚清,社會深陷內憂外患的泥淖,開啟了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此際傳統(tǒng)士大夫自覺承擔起救亡圖存的責任,批判社會之弊,在幽暗中尋求改良之道,激發(fā)革命情志,這構成了晚清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流。但社會的發(fā)展總是由多層次構成并展開,“有些是主調,有些雖然存在,卻成了執(zhí)拗的低音”(王汎森 73)。儒家向來主張入世,以生于憂患死于安樂自勉,這也是晚清詩人的實踐。但我們仍然能夠發(fā)現(xiàn)他們向往安寧自適的一面,看到他們“走向桃源”的步履,聽到歌吟中“執(zhí)拗的低音”。
陶淵明及其詩歌地位,學界一般認為,在唐代陶詩的經典性即已確立,至宋代形成了宗陶之風。而不同于陶淵明接受中由詩格到人格的轉變,《桃花源記并詩》自其誕生起就成了一種獨具一格的意象,也成為陶淵明詩境的代表。蕭統(tǒng)《十二月啟·夾鐘二月》云:“走野馬于桃源,飛少女于李徑?!?蕭統(tǒng) 15)沈君攸《賦得臨水》云:“開筵臨桂水,攜手望桃源?!?丁福保編 1298)庾信《擬詠懷二十七首》第二十五首云:“由來千種意,并是桃花源。”(庾信 247)其《奉報趙王惠酒》亦云:“行人忽枉道,直進桃花源?!?286)由此可見陶氏《桃花源記并詩》影響之一斑。
桃源意象的確立與經典化,并非意味著“桃花源”的固化,從歷代接受的實際情況來看,桃源意象在每一個時代都顯示出活力。宋人陳巖肖《庚溪詩話》載:“武陵桃源,秦人避世于此,至東晉始聞于人間。陶淵明作記,且為之詩,詳矣。其后作者相繼,如王摩詰、韓退之、劉禹錫,本朝王介甫,皆有歌詩,爭出新意,各相雄長。而近時汪彥章藻一篇,思深語妙,又得諸人所未道者?!?陳巖肖 177)貝青喬《秦人洞》“詩壇唐競詠,畫院宋成圖”(貝青喬 7)說的便是桃花源在后世接受的兩種狀況,或吟詩追和,或丹青描繪。與之伴隨的是有關桃花源虛實的討論,“鑿空誰將混沌開,千秋絕境費疑猜”(朱錫綬 376)。虛者指桃花源為陶淵明之寓言,現(xiàn)實中非有其地,持此觀點者主要有唐代的王維、劉禹錫、韓愈等。實者則認為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確有其地,主張者主要為宋代的王安石、蘇軾。胡仔《五柳先生》對虛、實兩派曾作一簡要概述:“唐人以桃源為神仙,如王摩詰、劉夢得、韓退之作《桃源行》是也。惟王介甫作《桃源行》,與東坡之論暗合?!?胡仔 13)此后,有關桃源虛實二說,歷代爭論不休。如明黃文煥認為:“元亮之意總在寄讬,不屬炫異?!?黃文煥 217)聶銑敏云:“桃源雖仙境,猶是人間世界,或以淵明身居魏晉,慨想羲皇,與《五柳先生傳》同一寓言者,非也。[……]《桃源記》則確有所指?!?聶銑敏 3189)
肇始于唐宋兩朝的桃源虛實之爭,延續(xù)至明清,乃至近現(xiàn)代仍未停止。持桃源為虛者如楊恩壽,光緒元年(1875年),他因公差道經武陵,有《桃花源填詞自序》言:
長晝炎蒸,塊居無俚,同人有賦桃花源詩者,余謂前有靖節(jié),后有輞川,我輩自當閣筆,顧亦忍俊不禁。[……]昔靖節(jié)之記之詩,原是寓言八九,后人就縣治之西穴山為洞,并植桃花以實之,已覺無謂。余又從而衍之,逐一登場,幾若確有其人其事,豈非無謂之尤邪!顧就世外人說興亡談榮利,舉人間世無足攖吾心者,或亦熱腸中清涼散也,閱者其不愚我乎!(楊恩壽 401)
對桃源乃陶淵明之寓言說,黎汝謙并不認同,他認為世間大有奇異之地,歷代定有避亂之民逃至僻遠之地,長期繁衍形成村落。偶有漁人路過,最終又被世人加以敷衍增飾,化為仙境。其《過桃源縣》詩云:
昔讀桃源行,深慕桃源地。今入桃源路,山水果幽邃。島嶼羅清深,林巒郁靈氣。州邑仍舊名,洞門今古閉。當時路已迷,此日安能至?;蛑^淵明記,寓言寄微意。聊以讬遐心,不必實其事。吾謂宇宙間,何地無奇異。豈無避亂民,生聚成村市。耕田養(yǎng)子孫,遂以歷代世。地僻鮮人知,山深絕官吏。但知禾黍香,不識漁鹽利。漁人偶探入,見客稍粉飾。傳聞增附會,遂作神仙記。試讀桃源詩,遙遙發(fā)深憶。(黎汝謙 385—86)
桃花源之虛、實,論者在各自解說、接受路徑上雖有不同,但《桃花源記》所描摹的仙境般之景,自王維加以描繪后,歷代以之為題寫詩作畫或和桃源詩敷衍仙境者不勝枚舉。清人王錫綸《為竇澄齋題趙文敏桃源圖》即云:“桃源仙隱人不知,漁郎再來已迷路。文人多事愛雕鎪,一記流傳足千祚。從此勝境落人間,題詩作賦爭追攀?!?王錫綸 340)就晚清而言,有龍啟瑞《桃源》、周沐潤《桃花源送武陵漁人出洞篇》、方浚頤《次薌溪擬王右丞桃源行用眇目山人韻》、歐陽云《書桃花源記后》、謝庭蘭《讀桃花源記》、張之果《桃花源送漁人出洞贈別》、曹秉哲《擬王右丞桃源行(用原韻)》、朱庭珍《題桃源圖》、吳翊寅《桃源行用右丞韻》《再題桃花源圖》、易順鼎《擬桃花源詩三首(并序)》,等等。以魏承柷《桃源問答》為例,詩歌共計十二首,每兩首為一組,前詩發(fā)問,后詩給予回答。六組問題大致可概括為: 避塵世者緣何來此;別有洞天今世何世;海外求仙終究如何;今日天下太平與否;焚書坑儒何以亡秦;桃源仙境何以解憂。通過問答的形式,解讀桃花源記文本,抒發(fā)感懷,可謂別具一格。詩云:
自從先世避塵埃,不記桃花幾度開。久與人間音信絕,郎緣何事到山來?
赤足蹣跚袖拂埃,山門小口豁然開。此來不為催租稅,貪看桃花到此來。
莫道人間別有天,桃花依舊滿前川。由來此地無官稅,今是秦皇第幾年?
想是瑯嬛小洞天,居人定別有山川。百年三萬六千日,已過人間五百年。
憶昔秦皇好駐顏,東巡填海訪三山。不知五百童男女,求得神仙還未還?
傳說神仙不改顏,金銀宮闕在蓬山。祖龍已向沙丘死,使者于今尚未還。
當年萬里筑長城,十二金人鑄盡兵。傳得帝王千萬世,想來天下總承平。
那知爭地復爭城,矜刺鋤耰總是兵。胡亥亡秦才二世,可憐降卒又長平。
諸儒坑盡已無余,烈火焚燒到蠹魚。偶語詩書猶棄世,今人讀得那朝書?
口授伏生九十余,壁中奇字篆蟲魚。張良更遇圮橋叟,別有亡秦一卷書。
桃源處處足桑麻,自在無憂亦住家。雞黍不嫌風味淡,春來同我種桃花。
無端心緒總如麻,小艇平生慣作家。破網(wǎng)未收魚未賣,明年來此看桃花。(魏承柷 602)
歷代尤其是晚清文人對桃花源記描繪世外佳境的演化,除詩歌之外,圖畫亦是一大宗。詩畫一體是桃源接受史中的一個顯著特點,桃花源作為寓言的想象性,留給畫家更多用色彩加以展現(xiàn)的空間。李聯(lián)琇《題張子仁(簡重)小桃源圖》云:
韓退之桃源圖詩,所謂“武陵太守好事者,題封遠寄南宮下”也。后之圖桃源者比比,藝苑所傳,如文肇祉、孫世良、文衡山、休承、陸叔平皆有此圖。余與子仁署正避亂同來川港,曾和惠詩,有“桃花一水外人來”之句,寄舫司馬見而繪之,居然一幅仙源圖。署正復征余題,余句拙不足傳,賴司馬畫筆之工。繼媺前哲,或使海陬僻壤千載下與武陵同羨,不亦快幸也哉。(李聯(lián)琇 337)
袁行霈《古代繪畫中的陶淵明》一文中對桃源題材的山水畫多有論述,桃花源之所以得到畫家青睞,他認為是由于陶詩中的“桃花源景色,都很適合山水畫家用以作畫,他們所慣用的布局、設色、皴法,都可以方便地用來表現(xiàn)有關陶淵明的內容”(袁行霈 21),所言甚是。
無論以詩或以畫描繪桃源,作者都有其虛與實的內心自證,這是文人的一個疑竇、一個心結,故引起了近于考證性的討論。衛(wèi)炳鋆談及自己自少起讀《桃花源記》的感受,其間態(tài)度亦多有反復,這一過程恰恰體現(xiàn)了作為讀者對《桃花源記》虛實問題的思考。他說:“予少讀靖節(jié)先生《桃花源記》,想見沮、溺文人之風。及覽《桃源圖》,有瞿童黃洞源事,又疑為仙境。誦昌黎詩、東坡序,乃爽然若失。古人借景抒懷,意深遠哉!然風俗之樸質,林壑之幽遐,意非盡屬寓言者?!?衛(wèi)炳鋆 38)文學創(chuàng)作本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因此說桃花源亦實亦虛未嘗不可,這是從創(chuàng)作與生活層面上的解讀。
與之相關的是意象選擇問題。為何陶淵明用“桃”而非“菊”之意象,這不能不引起士人的質疑。王景彝《陶淵明桃花源》詩便由此疑問而發(fā),詩云:
淵明一生愛菊花,菊花深處便為家。如何一篇武陵記,翻以桃花作萌芽?桃花生性不耐冷,風和日暖紅如錦。先生風格本高寒,似與桃花非平等?;蛘咛抑糁C陶,欲將姓氏入風謠。又或桃之意隱逃,欲與巢許共游遨。是耶非耶如猜謎,未必先生有此意。信手拈來洞口花,有心度出人間世。爾時寄奴肆兇殘,公然為厲義熙間。先生欲往度索山,呼來郁壘除神奸。(王景彝 226)
桃花源之“桃”是諧音陶淵明之姓氏還是諧音逃隱之“逃”,王景彝沒有妄下結論,卻留下了一個極有意味的話題。
晚清人對桃花源考證最詳盡細致者當推王昶。他在《書陶靖節(jié)桃花源記后》中提出《桃花源記》乃陶淵明“慨想黃虞之寓言”,寓言的背后又取材于陶淵明生活時代的史事人物。王昶對“秦”“黃發(fā)”“垂髫”“豁然開朗,別有天地”“郡守”“漁人”等進行了梳理考證,皆應對陶淵明生活時代之人物史事。如“秦”,他認為:“秦者,以方前建威將軍裕,昔為參軍事之;今則以改玉步恥而避之。避之荒閑之野,蓬藋拄乎狌鼯之徑而即安焉。揚子劇秦,即以刾新,是其例也?!?王昶 142)再如“黃發(fā)”,他認為是陶淵明自謂,“番番黃發(fā),披褐懷玉,怡然自樂,其性命之情,乃陶公自謂”(142)。為避免他人以其推論蓋穿鑿之語,王昶以陶淵明《述酒》一章作為旁證:
重離照南陸,離黎音近,重黎,謂司馬氏瑯琊南渡而成帝業(yè),故曰照南陸也。山陽歸下國,喻恭帝受禪,卒見鳩于裕。故曰: 天容永固,彭殤非倫。寓言述酒,特謬悠錯亂其詞耳。遭時陽九,周身之防,至言不出,惡能免于穿鑿乎?桃音與陶近,“中無雜樹”一句,寫出身分,遠公東林連社之約招陶,而拒謝曰: 靈運心雜,不欲致其人。謝亦晉之世臣,失節(jié)仕宋,而又畔宋,謬托子房魯連之義,不謂之心雜得乎,遠公方外人,蓋知其微矣。贊箕子曰: 矧伊代謝,觸物皆非,故曰,問今是何世?嘆惋不自勝也。檀王顏謝,于陶公皆有舊,皆劉寄奴幕僚,四人者,皆詘身事霸朝,故陶集無一筆與顏謝往來之跡,實則顏誄中固明言與陶周旋甚密也。其用意不可曉然邪?(143)
桃與陶,取其諧音,上述王景彝已言之,而陶謝人品高下之比,易佩紳亦有言,他在《桃花源用陶淵明韻》序中說:“且念淵明與謝靈運皆晉之勛裔,靈運既仕宋,復謀變于桃墟村而被誅,淵明不仕宋獨讬興于桃花源而自適,天淵之別,尤堪對鑒,遂并及之?!?易佩紳 880)
《桃花源記》寓言的背后既然皆有史事可尋,①其地域上所指,自然成為世人關注的焦點之一。桃源所指何地,唐人已作探論,并以桃源名縣,李聯(lián)琇云:“《桃花源記》,本淵明寓言。至唐遂以桃源名縣,隸郎州武陵郡,屬山南道?!?李聯(lián)琇 337)“昔隸仙籍今隸縣,沿溪探討非無緣”(朱庭珍 657),這可謂世人尋找現(xiàn)實桃源的真實寫照。值得注意的是,桃源所指,歷來多有歧說。胡鳳丹《桃花源志序》對宇內稱“桃源”之地嘗歷數(shù)常德、淮安和浙江數(shù)處(胡鳳丹 369),世人亦以陶淵明故里柴桑栗里為桃源,如“分明栗里即桃源,荒唐莫謂全無據(jù)”(方浚頤 615),“栗里即桃源,托詞意有得”(蔡壽祺 210),“犬吠雞鳴雜庭戶,柴桑即是桃花源”(沈寶森 542)。自然最著名者非湖南武陵莫屬,是地以陶淵明之記而名重千古,其中之情感,胡鳳丹亦深解其中之味:“夫地以人傳,豈獨桃源。古來名賢韻士,偶焉寄跡之區(qū),后人企想芳徽,類無弗讬諸金石,形諸圖畫,爭相詠歌紀述,惟恐其或就湮埋,是蓋秉彝之好,莫能自已?!?胡鳳丹 369)
以上是陶淵明筆下桃花源之虛實二端在晚清的接受狀況,其大體是在前代基礎上作了進一步的細化,一方面是對《桃花源記》所述內容空白的細節(jié)填補,一方面是對桃花源寓言背后史事人物的更周密考證。其實無論是虛是實,都源于對桃源境界的深心向往,這是晚清世運興替之際“類桃源”現(xiàn)象書寫的心理基礎。
桃源,是亂世的產物;是與現(xiàn)實世界相對的空間環(huán)境,具有遠禍避亂的功用。元好問《寄趙宜之》即云“可以避世如武陵”(元好問 246),晚清王晉之《書桃源記后》更明確地說“桃源只是避亂之地”(王晉之 415)。黎汝謙《過桃源縣》認為避世之民聚落成群,是桃源得以存在的緣由。正因為如此,越逢亂世,人們對桃源的心理期待越強烈。但桃源原本就在有無之間,對晚清文人而言,所謂桃源總不免成為帶有懷古色彩的“類桃源”。
晚清士人多用“類桃源”意象來命名那些不為兵燹侵擾之地。魏燮均在《雁門桃源行序》中介紹了兩處“頗類晉之桃源”(魏燮均 295)處: 一是《大有奇書》所載,唐開元中有僧游雁門山,入一石洞,見數(shù)女子。女子自道為秦人,為避蒙恬筑長城之役,避難于此;一是福州城外東山莊樵者因逐鹿而誤入一地,此間老者亦云為避秦之地。再如譚宗浚,他描述的是寶圖山峰后之世外桃源,此間人則是避明末張獻忠之亂,投墜崖下而幸免于難,因而定居于此,遂成村落。此間人“無歷日,無年歲,無頭目,除耕織外,一無所知”,對明季鼎革后之事及大清建國等事茫然無所知,大有“太古醇樸之風”,譚宗浚不禁感嘆此地“又一桃源”,并深信:“桃源自在人間世,不遇淵明莫浪傳?!?譚宗浚 96—97)以上二例“類桃源”之地,一為避秦時亂,一為避明末之亂,或非無根游談,但顯然帶有對《桃花源記》的詩意懷想。
在晚清士人筆下,避社會之亂的“類桃源”之地亦有記載。陳其元《今時之桃花源》便記載了其所經歷之桃源。同治七年(1868年)陳氏在青浦辦團練時赴章練塘勘爭蕩田案,歸途中遭遇颶風,船被吹入一小港,沿小港入,陳氏循岸邊小徑入灘際,此后所見,皆類淵明筆下桃源之景:“行數(shù)十步,田疇綺錯,麥已萌芽。野鳥飲啄于隴畔,見人不驚。隨塍左右,更數(shù)百步,得一橋,過橋,升高岸,睹炊煙數(shù)縷起木末,縱步赴之。約又里余,抵一村,屋多茅茨,編槿為界,計十余家。稻堆在場,如比如櫛,高下不一。男子舂揄,婦人織紉,皆熙熙有自得之色?!?陳其元 181)村中老者言,其在道光三年曾因水災之故入城,至今已半個世紀。太平天國軍侵擾時,“村人將橋拔斷,河中均釘木樁,是以三年中,賊未嘗到。兼之連歲豐稔,租賦蠲免,閭里宴然,無異承平時,寔不知城中遭此大劫也”(182)。陳其元之所以記“今時之桃花源”并非僅僅出于獵奇心理,而是針對現(xiàn)實境況而發(fā),我們可從其與村中老者的對話一窺。面對老者“城中此日較之昔年當益繁盛乎”的詢問,陳氏云:“兵燹之后,遍地瓦礫,所有房屋,十存一二,修養(yǎng)生息,不知何日方復舊觀耳?!?182)一方是不被外界所擾,沒有租賦之累;一方卻飽受兵燹之苦,休養(yǎng)生息遙遙無期。在強烈的環(huán)境對比下,觸發(fā)出對太平天國運動時期戰(zhàn)爭之害的控訴。
“類桃源”之地的發(fā)現(xiàn),無疑更加深了世人心中的祥和祈念,亦越發(fā)刺激他們尋找或營造一方類桃源勝地。如余本愚所言:“四顧烽煙滿,桃源何處尋?”(余本愚 10)如果說陳其元發(fā)現(xiàn)“類桃源”之地帶有一點偶然性,那么錢塘華封則具有主動建構愿望了。華封當太平天國運動興起之際,聽從繼室之意,罄資制船,攜全家以出游。陳作霖記載道:“錢塘華逸漁明經(封),年少跌宕不羈,工詩及秦漢隸,娶塘西漁家女為繼室。女美而慧,精風角。時洪、楊亂事方起,結褵后,勸逸漁棄家挈眷出游。遂罄資制船,載筆床茶灶及所珍書籍卷帙,盡室以行?!?陳作霖 12)華氏一家亦得以“卒免庚申之難”,戴熙曾為之繪“桃源偕隱圖”,夏家鏞羨慕其事,為之賦《采菱曲十二首》。而蓮塘主人唐生之園,在楊翰看來,則儼然一真正的桃源景色。其在《小桃源記》中描述道:“丁巳權沅州,戊午去郡,維舟浮蓮塘。主人唐生以詩畫來謁,邀至其家,遂舍舟入,山口田水淪漪,野桃亂發(fā),樹下系水牸,閑逸在人世外,屋宇修潔,雜卉繽紛,具雞黍相樂終日。昔陶靖節(jié)作《桃花源記》,亦寓言十九意,余往來其地,泉洞在山頂上,略無幽致。今游唐氏園,乃真有此風景也?!?楊翰 378)
華封因娶深諳占卜之道的妻子而得以免禍,但普通民眾就沒有那么走運能在戰(zhàn)亂中化險為夷。俞樾即感慨:“咸豐同治間,東南數(shù)千里淪陷于賊,人民涂炭,市廛煨燼。論者謂黃巢以來所未有之酷,雖王師猋騰電發(fā),不四五年,群盜殄夷,復睹升平之盛,然士之生其間者,辛苦墊隘,則亦甚矣?!?《劫火紀焚·序》)俞樾此語所述民生之難、士子之苦,完全符合事實。上元許宗衡通過來京鄉(xiāng)人之口,道出太平天國運動前后金陵城今昔之變,其云:“咸豐癸丑,粵寇東下,金陵陷,越同治甲子,始復其城。余官京師不能歸。鄉(xiāng)人來者,昔所登覽游宴之區(qū),問無復存;其與共登覽偕游宴者,又死亡盡矣?!泵鎸ξ锸侨朔牵S氏不禁感慨,國家平定寇亂之后,要想再回到“前之豐美,類非一朝夕之故”(許宗衡 1)。在這樣的境況之下,士子深念“類桃源”之地也就不足為奇。黃曾為何桂笙《劫火紀焚》所作題詞中即言:“何處仙源可避秦,武陵無地不黃巾。”張鏞亦云:“不是孝親邀感格,桃源何處避黃巾?!?《劫火紀焚·題詞》)
太平天國時期,世人或身被充丁,或慷慨絕命,或奔走避難,或伺機逃生。就避難者而言,鄉(xiāng)村是其主要選擇,此時文人騷客筆下多有對村居生活的描寫,如丹徒張友書與兩子陳克常、陳克劬因洪楊亂起,倉皇出走,遂避之泰州東鄙之海安,其在“村居”詩中描繪了避難獲得短暫休整后的生活環(huán)境,詩云:“樹影悠悠花悄悄,江蘺漠漠荇田田。舍南舍北皆春水,家在枚皋舊齋邊?!?張友書 3)吳江柳以蕃戰(zhàn)亂中隱于江村,大有一種逍遙世外之樂。其《村居》詩云:
烽煙隙處隱江村,依舊枌榆綠蔭門。雞犬自忘安土樂,耕桑猶戴圣朝恩。買鄰客眾鄉(xiāng)廬貴,淘米人添井水渾。坐對直疑塵世遠,愛聽田父醉中言。(柳以蕃 13)
此種桃源般悠然自樂之景,在柳氏《秋日閑居賦》中亦有描繪。試看其寫農人勞作一詩:“最識農人樂,環(huán)村二百家。粳香鍋飯軟,醬熟盎泥加。園芋收紅梗,蘺姜斸紫芽。鄰翁開晚酌,邀我話桑麻?!?柳以蕃 19)如此恬靜的鄉(xiāng)曲生活,無疑類似于陶淵明筆下的桃源世界,蔣學堅就直言自己避難鄉(xiāng)村可稱作桃源。咸豐十年(1860年),十六歲的蔣氏為避太平天國之亂,隨父母避居鶴村,在他看來,鶴村即為避亂的桃花源,其《鶴水避兵》詩云:“志學年過才,猝然遭兵火。幸有白鶴村,呼作桃源可。”(蔣學堅 302)在兵燹之下,世人有意識地將桃源移植到任何能夠避難之所,這是戰(zhàn)亂時勢下的普遍傾向。這種傾向也最終使得寓言式的紙上樂土成為現(xiàn)實中的存在。蔣氏“幸有白鶴村,呼作桃源可”句,是典型的“類桃源”情結的表白。
但不幸的是,晚清烽火遍地,戰(zhàn)亂連連,現(xiàn)實中的桃源最終也難逃厄運?;罩蓣鹂h舊有桃源洞,楊沂孫原以為徽州多山,有崇山峻嶺之險,足可抵御外寇入侵,可作小隱之所,然終被太平軍攻陷,化為戰(zhàn)場。其在《邵氏桃花源詩畫卷序》不無感慨道:
夫徽州,山郡也,領縣六,歙、黟、休寧、婺源、祁門、績溪,皆重山峻嶺,溪澗回互,其深僻之境,不可窮跡。黃山白岳,名著寰宇,所謂新安大好山水,固到處桃源也。阻一塢一村而善守之,雖有外寇,無由入。然當咸豐時,粵寇飄忽異常,無境不搜,誠如東坡所言,桃花源竟化為爭戰(zhàn)場矣。嗚呼,不逢亂離,烏知桃源之足樂,不經粵寇之剽忽,不知桃源之不足恃。(楊沂孫 357)
楊沂孫所云表明桃源之樂在兵燹下不可得,而李佐賢之詩進一步表明“微通一經如桃源”之地之民在亂世之下避禍可能反而賈禍。其《焚桃源》詩云:
高山之高高極天,巒峰環(huán)繞成墉垣。中有膏腴千頃田,微通一徑如桃源。[……]一朝壓境來官軍,薄言往愬逢彼怒。逢彼怒,巢傾覆,虎視眈眈欲逐逐。片時殺戮靡孑遺,擄掠囊槖都饜足。聲銷淚盡不聞哭,伏尸狼藉填陵谷。仿佛驪山一炬焚,焚時不辨石與玉。軍士言,誅逆叛,安能一一良莠判。民言入桃源,初意思避亂,誰知避亂反蒙難。有何罪,不可逭,不爭不斗不抗避,竟同叛逆一例看。旁觀側目呼奇冤,千秋誰斷此疑案,嗚乎,千秋誰斷此疑案。(李佐賢 306—307)
此地原有客民自稱修仙大師,在山頭招搖愚民,最后斂財而逃。后來官軍來臨,打著誅逆旗號豪取強奪,殺人越貨,大有寧錯殺一百,不使一人漏網(wǎng)之勢,“避亂反蒙難”是對官軍的控訴,也是對世道的譴責。作為李佐賢《新樂府》組詩之一,此作用一系列的細節(jié)描寫,展現(xiàn)了官軍為非作歹的丑惡嘴臉。在《官兵來》中藉民之口直言:“民言兵寇難分別,此苦自喻逢誰說??苋缋?,兵如虎。狼貪猶或跋其胡,虎猛誰敢與斗武?倉箱告竭杼軸空,與之庾,與之釜,猶未饜足恣搜取。奪我衣,不復能曳婁。奪我車,不復能馳驅??軄砣【蜻z粗,兵災過處無完土。況復劫掠更奸淫,飲恨不敢告官府。縱告官府亦何補?”(李佐賢 305)
皖地作為太平軍與清政府對壘的交鋒地帶,受到的破壞尤重,上文楊沂孫所述即是其例。陸光祖《粵匪之亂皖中荼毒尤甚舟中憶所聞見詩以哀之》亦是針對皖中聞見而感發(fā),其中寄寓的自然是對桃源的向往,而這種向往的背后,隱含的卻是桃源難再的社會現(xiàn)實。其詩云:
桃源何處是,無計避刀鋋。命竟同時燼,生難八口全。河山凝恨血,墟里絕炊煙。蒼赤終何罪,茫茫欲問天。(陸光祖 825)
皖地如此,其他地區(qū)境況亦不難得知。生逢亂世,一切求取安定生活的理想隨時會被擊碎。晚清內憂不斷外患重重,統(tǒng)治階層昏聵失能,地方勢力御寇無方而欺民橫行,兵刃刀鋋之下焉有完土,“類桃源”之地何以寄生?從“類桃源”變成“烏有桃源”是晚清亂局的必然。
詩人是現(xiàn)實生活的一個部分,但詩心永遠向理想開放。在戰(zhàn)亂局勢下對“類桃源”之地尋找、構建、存在之難,催生出他們對“桃源”涵義的思索,其中雖不免“避世桃源無處覓,且隨流俗共浮沉”(王祖畬 6)的頹唐,但更多的是持一種變通態(tài)度,從現(xiàn)實之桃源轉為精神之桃源,以此來消解現(xiàn)實桃源不可恃的失落。
不少詩人認為,只要內心澄澈平靜,不為現(xiàn)實環(huán)境所左右,那么桃源便時時存在;即使虛擬,亦能自怡自適。唐訓方《讀陶淵明桃花源記》詩前半部分內容為敷衍陶淵明桃花源之環(huán)境,諸如“緣溪兩岸無雜樹,溪遠林深舟未住。忽逢洞穴幽更幽,漁郎攬舟且獨步。洞中煙火自成鄰,遠近相聞雞犬聲”,但后半部分詩意陡轉,指出陶淵明筆下的桃源本是寓言,實無其地,只要內心保持高潔,便是桃源境界,所謂“茍能方寸常高潔,人間處處有桃源”(唐訓方 644)。徐時棟的《題翁荔薌桃源問津圖》以設問形式,開門見山指出“桃源在何許?在我心中春”(徐時棟 84)。徐氏認為世人如若體悟此中道理,探尋桃源之津也就顯得多余。蔣澤云《和桃花源》表達的亦是同樣之理,其詩云:
我聞桃花源,避秦閱千歲。渾噩黃陶民,不知勞智慧。胸中有桃源,何處非仙界。胸中無桃源,隨處多障蔽。桃源何處尋,超然形象外。樂水復樂山,至人有真契。(蔣澤沄 765)
“大抵此心安,桃源隨處是”(馮栻宗 167),既然心安之處皆是桃源,那么以桃花源為代表的陶詩自然成為一些士人排憂解難的調和劑。咸豐四年(1854年),湘人吳敏樹因太平軍攻陷岳郡而避難湘陰,不久轉寓平江車爾尼川李氏,后又避匿山中。在此期間,吳氏日寫陶詩,心胸為之坦然。其云:“日寫陶詩讀之,覺艱危煩苦之胸,豁然為盡,漫詩書所鈔帙首?!?吳敏樹 37—38)無獨有偶,蔣澤沄于光緒四年(1878年)因喪歸里,結束了自己十年的軍旅生活,不復有出山之心,“暇誦陶詩,先得我心,輒效東坡陶庵追和陶詩”(蔣澤沄 761)。
此時詩人的桃源之尋,似乎可落腳到亂世中的精神歸隱,如胡道南在《避世居跋》中所言:“言避世者,必曰桃源。夫桃源,特憂亂者之寓言,非實有其地。且避世以心,不以跡。心誠避世,城市亦桃源也。不,則桃源亦城市也。大隱隱朝市,諒哉?!?胡道南 540)這是最富浪漫情懷的了,但就實際而言,詩人不免糾結于出與處,而亂局罨暗總在心間留下陰影。
上文提及的張友書母子,避居鄉(xiāng)曲雖有《村居》之作,但翻檢其詩集,其中更多的是避難中的傷懷吟詠,如《傷懷寄親故》詩云:“南北幾千里,飄零六七年。光陰愁里度,時序暗中遷。轉徙家何在?凄涼月又圓。故鄉(xiāng)歸夢斷,秋水遠連天?!?張友書 5)其村居所述的恬靜,只不過是作者的“強自寬”。何況身之所歷,目之所及,皆兵燹下世人的生死離別,其子陳克劬記錄了太平軍蹂躪巨村一幕: 歐陽蕙榮繼妻因拒絕太平軍士兵之辱而攜幼子投水死,使得家人賴以全活?!拔┰讣核廊疑?,毋使姑夫兩蒙垢”(陳克劬 11),寫盡烈婦之奇。張友書母子如此,柳以蕃又何嘗不是!“值江浙淪陷,所居鄉(xiāng)僻,一時避兵來者若李君辛垞、費君吉甫蕓舫,相聚苦吟窮日夜,多感憤豪宕之作”(《食古齋詩錄·序》)。張集馨從道光三十年(1850年)即擬謝病歸田,然因戰(zhàn)事前后延宕五年,咸豐五年(1855年),因“步履復不良于行”而得以由向榮金陵大營歸鄉(xiāng)梓。其《歸田雜詠(并引)》二十四首為其咸豐五、六年間所作,多為悠悠林下之寫照,如第七首云:“麥黃蠶老序南訛,流水潺湲碧似莎。午睡未醒人意倦,好風吹送插秧歌?!?張集馨 75)但在鄉(xiāng)村的靜謐安寧中張氏亦時時自惕:“受恩敢說隱淪高,衰朽徒教豢養(yǎng)叨?!?76)享國家之俸祿,豈敢作蠹祿之臣,其詩歌前“引”中備述咸豐元年至五年間的“顛沛情形”,其中心情,誠如其在詩后自識中所言:“中間詳敘軍務及被難始末,所以見歸田之難耳?!?78)
詩人無論是對陶淵明筆下桃源的追慕、對桃源虛實的論證,還是由現(xiàn)實激發(fā)而生對“類桃源”現(xiàn)象的書寫,都有一個“心靈桃源”在,其背后所蘊含或賴以支撐的思想淵源則是中唐以后士林所形成的陶淵明精神,尤其是其人生處世的原則。方鑄在《陶淵明頌》中說:“子陵、淵明皆不為世用,然其心未嘗忘天下。”(方鑄 51)吳受藻亦自問:“誰能鼓枻從漁父,一住桃源萬事稀?!?吳受藻 6)
在對桃源追慕與書寫的晚清士人中,寄籍順天宛平的陽湖人袁績懋可謂典型代表。袁績懋字厚庵,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一甲第二名進士,咸豐八年(1858年),太平軍進犯,袁氏時守延平,最終城陷巷戰(zhàn)死。有詩集《味梅齋燼余草》四卷,其第四卷題作《桃源漁隱詩草》,是袁績懋在大約咸豐元年至咸豐八年間所作的作品。此際袁績懋以父母之憂,在家守制,“以母憂歸里,值洪楊亂起,東南糜爛無完土”(徐世昌 238)。在如此局勢之下,袁氏以桃源漁隱名卷,其對桃源之向慕不言而喻,在詩中亦多次提及桃源歸隱之意,如“與君同覓桃源路,蟹舍魚磯尺五莊”(袁績懋 14)、“羨他高隱者,日上擁衾眠”(22)等。其《自北門夜赴龔邨舟中口占》具有代表性:
孤蒲響蕭蕭,潮來岸空闊。天風掃云氣,涌出一輪月。晴光罨村落,颿影入林樾。密草團流螢,??缕痼@鶻。嗟余際時艱,居處不遑息。北斗煥神芒,欃槍自消滅。繁陰蔽天閶,坐使金甌缺。哲人貴知幾,小隱暫藏拙。艤舟向桃源,清流卷飛雪。(1)
歸隱慕何處,自然屬桃源。其桃源漁隱詩卷中多有描述鄉(xiāng)村恬靜生活的作品,如《觀釣》《長晝無事分詠園中草木》《夜起》《芙江畫露根蘭一枝活色生香自饒豐韻偶有所感成小詩四絕即題紙尾》《積陰》《村齋獨坐》等。在百無聊賴之時,袁氏亦常以擬陶淵明《飲酒》詩作為精神寄托。
張集馨由投軍轉為歸隱,感慨歸田之難。與張集馨相比,袁績懋在人生軌跡上,先經歷了由出到處,再經歷了由處到出的轉變,背后之緣由,是他未嘗忘世之心。羅時進論及江南士林的性情及其創(chuàng)作價值觀時說:“大致說來,江南文人的簫心之抒具有恒常性,即使在社會矛盾沖突激烈之時,‘樂志林泉,跌蕩文酒’游藝活動也時有所見;而劍氣之發(fā)則與特定的歷史事件、時代背景有關?!?羅時進 136)太平軍攻打閩地,戰(zhàn)爭延及之地,造成生靈涂炭,袁績懋每每在《桃源漁隱詩草》中記錄自己的避難之旅及耳聞目睹的民生之苦,其《移居有感》云:“流離幸未走彭衙,青坂陳陶事可嗟。海上空求回紇馬,江干長豢永州蛇。潮來沙岸沉遺鏃,月落山城沸暮笳。百萬生靈悲失所,凄涼銚芅久無家?!?1—2)面對未卜之時局,袁氏總是時時留意,關心戰(zhàn)爭走向。伯兄赴河北鄴郡,時太平軍北伐,他因久無伯兄消息而感慨,桐城失守他為呂賢基、朱麟祺之殉節(jié)而太息。面對戰(zhàn)火中的蕭條村市的半壁殘垣,袁氏雖努力說服自己“毋使北隴笑,愿借南華鈔”(26),但用世之心難泯。其《閑居雜詠(并序)》逐一描寫刈草、灌花、斫筍、移石、觀蟻、驅蜂、養(yǎng)魚、放鶴等生活場景,看似閑淡超然,但龍潛深淵中怎無騰躍之期?
袁氏出身榜眼,本想一展胸懷,然“顧性強直,落落不能事權貴人,權貴人多銜之”(徐世昌 238),他在《暨陽小住書寄芙江》有云:“銅臭驕人常赫奕,冰銜失路總辛酸?!?袁績懋 16)袁氏只能屈居主事,后因丁憂而漸離仕途。此種遭際使得他在面對太平天國運動時,每嘆惋報國無門,“希文兵甲羅胸久,都在長言詠嘆中”(13)。更嘗借魏源以“驛務遲誤免官”事,一吐心中塊壘。其《泊高郵有懷魏默深刺史(源)》云:“著盡奇書博一官,置郵何事被蕉彈。聰明未必收庸福,千古才人一例看?!?21)面對戰(zhàn)爭的蹂躪,他一次次按捺不住地追問戰(zhàn)事時局,“何時去蟊賊,擊鼓迓田祖”(2),“妖氛何日靖,直北望長安”(33)。其《與周春門觀察(煦徵)夜話時事》表現(xiàn)出對力挽狂瀾之人物的期盼和自我期許:
昔年西粵賦從戎,今日梁園奏武功。將不同心難戰(zhàn)守,士能效死即英雄。妖星犯斗愁云白,殺氣連天戰(zhàn)血紅。君是孝侯我袁粲,一尊相約勵孤忠。(24)
詩人贊許周春門守御汴城之功,并道出欲效袁粲,一表孤忠之志。正是因為懷有“慨然以澄清天下為志”(徐世昌 238),袁績懋后來接受閩中大吏征召,并最終戰(zhàn)死沙場。由此看來,他《閑居雜詠》在《序》所道“紅塵滾滾,何地能閑。白日堂堂,過時云邁。矧乃妖星未落,大江正寒”;“王璨之客荊州,原非得計;袁安之念王室,無可解憂”(27—28)乃其深心真言。結合他的《桃源漁隱詩草》可以看出,晚清詩人的桃源追慕和踐履,有理想的驅動、生存的必要,也是調適出與處矛盾的一種策略和智慧。
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因其塑造的理想之境,成為歷代世人向往之地,亦化成文人騷客追和、描繪之作??傮w而言,唐宋兩代已從虛實兩端進行了論爭、考證,迨至晚清人們在延續(xù)虛實討論的同時,因緣于內憂外患的變局,尤其是太平天國與清政府對壘所造成遍地干戈,使人多有桃源之想,相應的“類桃源”記載與書寫亦漸趨增多。但是戰(zhàn)爭蔓延,世無寧土,使得桃源不可恃,這又從另一角度催生出對以避地遠禍、安頓心靈為旨的出處觀的探討。就傳統(tǒng)士人而言,廊廟與山林本是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是二而一的關系,故出與處,都不失為一種智慧的選擇。從這個意義上說,晚清變局中的桃花源書寫,既展現(xiàn)了陶淵明所塑造的桃源意象的生命力,顯示出傳統(tǒng)士人在戰(zhàn)亂之際以求自怡安適的深層心理;又揭示出“類桃源”處終究不是世外地,晚清人特殊的家國之思、出世之心沒有,也不可能被真正“屏蔽”。
注釋[Notes]
① 關于這一問題,陳寅恪先生亦有討論。其《桃花源記旁證》即認為:“陶淵明桃花源記寓意之文,亦紀實之文也?!眳⒁婈愐。?《金明館叢稿初編》。北京: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第18頁。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貝青喬: 《半行庵存稿》。同治五年(1866年)刻本。
[Bei, Qingqiao.TheCollectedWorksofBanxingHouse. Edition in 1866.]
蔡壽祺: 《夢綠草堂詩鈔》,《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66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Cai, Shouqi.ThePoetryfromtheDreamingGreenCottage.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666.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陳克劬: 《晴漪閣詩》。光緒十三年(1887年)刻本。
[Chen, Kequ.ThePoetryCollectionfromQingYiPavilion. Edition in 1887.]
陳其元: 《庸閑齋筆記》。北京: 中華書局,1989年。
[Chen, Qiyuan.TheNotesofYongxianHouse.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1989.]
陳巖肖:“庚溪詩話”,《歷代詩話續(xù)編》,丁福保輯。北京: 中華書局,2006年。161—93。
[Chen, Yanxiao. “Poetry Commentaries of Gengxi.”TheSequelPoetryCommentariesacrossDynasties. Ed. Ding Fubao.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2006.161-93.]
陳作霖: 《可園詩話》。1919年鉛印本。
[Chen, Zuolin.PoetryCommentariesfromKeGarden. 1919 Imprint.]
丁福保編:“全梁詩”卷十三,《全漢三國晉南北朝詩》。北京: 中華書局,1959年。第1284—323頁。
[Ding, Fubao, ed. “The Collected Poems of Liang Dynasty.” Vol.13.TheCollectedPoetryofHan,ThreeNations,JinandtheSouth-NorthDynasties.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1959.1284-323.]
方浚頤: 《二知軒詩續(xù)鈔》,《清代詩文集匯編》660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Fang, Junyi.TheSequelPoetryCollectionofErzhiPavilion.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Vol.660.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方鑄: 《華胥赤子遺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74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Fang, Zhu.TheCollectionofHuaxuChizi.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774.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馮栻宗: 《海目廬詩草》,《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31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Feng, Shizong.ThePoetryCollectionofHaimuHouse.CollectionofthePoetryandEssayintheQingDynasty. Vol.731.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何桂笙: 《劫火紀焚》。光緒十一年(1885年)上海萃珍齋活字印本。
[He, Guisheng.TheRemainsoftheFireDisaster. Edition of Shanghai Cuizhen House in 1885.]
胡道南: 《愧廬詩鈔》,《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88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Hu, Daonan.ThePoetryCollectionofKuiluHouse.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788.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胡鳳丹: 《退補齋文存二編》,《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93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Hu, Fengdan.TheSecondCollectionofEssaysfromtheTuibuHouse.CollectionofthePoetryandEssayintheQingDynasty. Vol.693.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胡仔纂集: 《苕溪漁隱叢話》,廖德明校點。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
[Hu, Zai.ASeriesofNotesfromtheFishermanHermitageontheBrookTiao. Ed. Liao Deming. Beijing: People’s Literature Publishing House, 1962.]
黃文煥: 《陶詩析義》卷四,《四庫存目叢書·集3》。濟南: 齊魯書社,1996年。
[Huang, Wenhuan.ThePoetryMeaningofTaoYuanming. Vol.4. The Catalogued Works in the Complete Collection of the Four Treasuries. Vol.3. Jinan: Qilu Press, 1996.]
蔣學堅: 《懷亭詩續(xù)錄》,《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59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Jiang, Xuejian.ASecondCollectionofPoetryfromHuaitingPavilion.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759.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蔣澤沄: 《容川詩鈔》,《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28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Jiang, Zeyun.ThePoetryCollectionofRongchuan.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728.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黎汝謙: 《夷牢溪廬詩鈔》,《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76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Li, Ruqian.ThePoetryCollectionofYiLaoxiHouse.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 776.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李聯(lián)琇: 《好云樓二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82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Li, Lianxiu.TheSecondaryCollectionofHaoyunTower.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 682.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李佐賢: 《石泉書屋詩鈔》,《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24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Li, Zuoxian.ThePoetryCollectionoftheShiquanBookHouse.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 624.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柳以蕃: 《食古齋詩錄》。清光緒十八年(1892年)刻本。
[Liu, Yifan.ThePoetryCollectionofShiguHouse. Edition in 1892.]
陸光祖: 《萬里游草殘稿》,《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17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Lu, Guangzu.TheCollectionofWritingfromtheTen-Thousand-MileTravel.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 717.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羅時進: 《文學社會學——明清詩文研究的問題與視角》。北京: 中華書局,2017年。
[Luo, Shijin.TheSociologyoftheLiterature:IssuesandPerspectivesintheResearchontheMing-andQing-DynastyLiterature.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2017.]
聶銑敏:“蓉峰詩話”,《清詩話三編》第五冊,張寅彭選輯。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3005—267。
[Nie, Xianmin. “The Poetry Commentaries of Rongfeng.”TheThirdCollectionofthePoetryCommentariesofQingDynasty. Vol.5. Ed. Zhang Yinpeng.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4.3005-267.]
沈寶森: 《因樹書屋詩稿》,《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01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Shen, Baosen.ThePoetryCollectionofYinshuBookHouse.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701.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譚宗浚: 《荔村草堂詩鈔》,《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63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Tan, Zongjun.ThePoetryCollectionofLicunHouse.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763.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唐訓方: 《唐中丞遺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36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Tang, Xunfang.TheCollectionofChung-ChenTang.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636.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王昶: 《于湖小集(二)》。上海: 商務印書館,1937年。
[Wang, Chang.TheCollectionofYuhu. Vol.2. Shanghai: The Commercial Press, 1937.]
王汎森: 《天才為何成群地來》。北京: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
[Wang, Fansen.WhytheTalentsSwarmIn. Beijing: Social Sciences Academic Press, 2019.]
王晉之: 《問青園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29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Wang, Jinzhi.TheCollectionofWenqingGarden.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729.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王景彝: 《琳齋詩稿》,《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60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Wang, Jingyi.ThePoetryCollectionofLinzhai.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660.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王錫綸: 《怡青堂詩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33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Wang, Xilun.ThePoetryCollectionoftheYiqingHouse.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633.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王祖畬: 《溪山詩存》。同治二年(1863年)溪山書屋印本。
[Wang, Zushe.ThePoetryCollectionofXishan. Edition of the Xishan Book House in 1863.]
衛(wèi)炳鋆:“桃源洞銘”,《桃源縣志》卷十二,余良棟修。清光緒十八年(1892年)刻本。38—39。
[Wei, Bingyun. “The Inscriptions of the Peach Blossom Spring.”TheCountyAnnalsofthePeachBlossomSpring. Vol.12. Ed. Yu Liangdong. Edition in 1892.38-39.]
魏承柷: 《也居山房詩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17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Wei, Chengzhu.ThePoetryCollectionofYejuHouse.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617.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魏燮均: 《九梅村詩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52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Wei, Xiejun.ThePoetryCollectionofJiuMeicun.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652.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吳敏樹: 《柈湖詩錄》,《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20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Wu, Minshu.ThePoetryCollectionofPanhu.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 620.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吳受藻: 《劫余存稿》。同治七年(1868年)汪氏振綺堂刻本。
[Wu, Shouzao.TheCollectedRemainsfromaDisaster. Edition of the Zhenqi House in 1868.]
蕭統(tǒng): 《梁昭明太子集》。清光緒五年(1879年)刻本。
[Xiao, Tong.TheCollectedWorksoftheZhaomingthePrinceofLiangDynasty. Edition in 1879.]
徐時棟: 《煙嶼樓詩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56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Xu, Shidong.ThePoetryCollectionofYanyuBuilding.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656.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徐世昌:“大清畿輔先哲傳”,《清代傳記叢刊》第201冊,周駿富編。臺北: 明文書局,1985年。237—40。
[Xu, Shichang. “The Biography of the Sages around the Capital District in the Qing Dynasty.”TheCollectedBiographiesintheQingDynasty. Vol.201, Ed. Zhou Junfu. Taibei: Mingwen Publishing, 1985.237-40.]
許宗衡: 《舊游日記》。北京: 中華書局,1985年。
[Xu, Zongheng.TheDiaryofthePastTravels.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1985.]
楊恩壽: 《坦園文錄》,《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27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Yang, Enshou.TheCollectedProseofTanyuan.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727.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楊翰: 《息柯雜著》,《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50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Yang, Han.TheCollectionWorksofXike.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 650.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楊沂孫: 《觀濠居士遺著》,《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53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Yang, Yisun.TheCollectionofLayBuddhistGuanhao.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653.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易佩紳: 《函樓詩鈔》,《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02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Yi, Peishen.ThePoetryCollectionofHanTower.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702.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余本愚: 《十華小筑詩鈔》。光緒十一年(1885年)刻本。
[Yu, Benyu.ThePoetryCollectionofShihuaGarden. Edition in 1885.]
庾信: 《庾子山集注》,倪璠注。北京: 中華書局,1980年。
[Yu, Xin.AnnotatedCollectionofYuZishan’sWorks. Ed. Ni Fan.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1980.]
元好問: 《元遺山詩集箋?!罚﹪钭?,麥朝樞校。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
[Yuan, Haowen.AnnotatedPoetryCollectionofYuanYishan. Eds. Shi Guoqi and Mai Zhaoshu. Beijing: People’s literature Publishing House, 1958.]
袁行霈:“古代繪畫中的陶淵明”,《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6(2006): 5—22。
[Yuan, Xingpei. “The Image of Tao Yuanming in the Ancient Paintings.”JournalofPekingUniversity(PhilosophyandSocialSciences) 6(2006): 5-22.]
袁績懋:“桃源漁隱詩草”,《味梅齋燼余草》卷四。光緒六年(1880年)刻本。
[Yuan, Jimao. “The Poetry Collection of Taoyuan.”TheWorksoftheWeimeiHouse. Vol.4. Edition in 1880.]
張集馨:“歸田雜詠(并引)”,《近代史資料》總81號。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61—78。
[Zhang, Jixin. “The Songs after Resigning from Office.”JournalofModernChineseHistory, Vol.81. Beijing: China Social Sciences Press, 1992.61-78.]
張友書: 《倚云閣詩存》。清光緒十二年(1886年)刻本。
[Zhang, Youshu.ThePoetryCollectionofYiyunPavilion. Edition in 1886.]
朱庭珍: 《穆清堂詩鈔續(xù)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46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Zhu, Tingzhen.TheSecondPoetryCollectionofMuqingHall.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746.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
朱錫綬: 《疏蘭仙館續(xù)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77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Zhu, Xishou.TheSecondCollectionofShulanHouse.CompletePoetryandProsefromtheQingDynasty. Vol.677. 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