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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秉正《中國通史》及其中國史學觀

      2020-11-30 10:20:55江天岳
      國際漢學 2020年3期
      關鍵詞:中國通史史學歷史

      □ 江天岳 賈 浩

      在西方文化思想史上,17 世紀、18 世紀歐洲對中國歷史的“發(fā)現”無疑是一個轟動性事件,有學者認為其意義不亞于“地理大發(fā)現”的“歷史大發(fā)現”①周寧:《在西方現代性中發(fā)現中國歷史》,《廈門大學學報》2005 年第5 期,第5 頁。。這一時期歐洲人編撰的關于中國歷史的眾多著述中,有一部被譽為“在歐洲刊出的中國通史之楷?!雹谘趴恕げ剪斔怪顤|日譯:《從西方發(fā)現中國到國際漢學的緣起》,《國際漢學》第1輯,鄭州:大象出版社,1995 年,第458 頁。的巨作,這就是18 世紀法國耶穌會來華傳教士馮秉正(Joseph-Anna-Marie de Moyriac de Mailla,1669—1748)③一說其家姓為Moyria。參見 Fran?ois Alexandre Aubert de la Chesaye-Desbois, Dictionnaire de la Noblesse, Tome XIV. Paris: Schlesinger frères, 1863, p. 724.依 據 中 國史書編譯的《中國通史》(Histoire générale de la Chine)④Joseph-Anna-Marie de Moyriac de Mailla, Histoire générale de la Chine, ou Annales de cet empire: traduit du Tong-kien-kangmou. Paris: P. D. Pierres, Clousier, 1777.。作為歐洲譯介中國“信史”的第一人,馮秉正首次以豐富翔實的中國史料為基礎,向歐洲全面呈現了中國自先王時代直至康熙朝的歷史概況。更難能可貴的是,馮氏《中國通史》還詳細介紹了中國史學的悠久歷史與優(yōu)良傳統,是為當時歐洲人對中國史學最為深入、具體的論述。

      一、第一部西文《中國通史》的誕生

      馮秉正的《中國通史》被西方漢學界視為典范,并在歐洲社會產生廣泛而深遠的影響。他勇于挑戰(zhàn)當時歐洲教會對中國古史的質疑,并獨辟蹊徑,利用自身兼通滿、漢文的優(yōu)勢走出了令眾多漢學家望而卻步的語言困境。以上兩方面的重大突破,奠定了馮氏《中國通史》200 多年來不可替代的學術地位。

      馮秉正,字端友,1669 年12 月16 日生于法國伊澤爾省莫瓦朗(Moirans, Isère)的一個貴族家庭⑤Henri Cordier, “La suppression de la Compagnie de Jésus et la mission de Peking,” T’oung pao, Second Series, Vol. 17, No. 3 (Jul., 1916), p. 310.,1686 年9 月10 日進入里昂教區(qū)修院,康熙四十一年(1702)與其他九名耶穌會士一同被派往中國。此時,歐洲社會的“中國熱”正悄然興起,中國悠久的歷史也是歐洲人熱切關注的焦點。據統計,自17 世紀中期至1799 年,歐洲出現了近150 種涉及中國上古史的著作,平均每年誕生一部新著。①吳莉葦:《當諾亞方舟遭遇伏羲神農——啟蒙時代歐洲的上古史爭論》,北京: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 年,第273 頁。然而,大多數歐洲史學家仍然堅信“唯一可靠的人類早期歷史記錄存在于《舊約圣經》(Old Testament)中”②Edwin J. Van Kley, “Europe’s ‘Discovery’ of China and the Writing of World History,” 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Vol. 76, No. 2 (Apr., 1971), p. 360.,故對中國古史紀年的準確性頗不以為然。

      來華耶穌會傳教士作為少數能夠直接接觸到中文史料的群體,其著作自然成為當時歐洲了解中國史最主要的渠道。然而,馮秉正之前的作品幾乎都存在著欠缺。受宗教因素影響,絕大多數來華傳教士對中國古史開端的年代早于拉丁通行本《圣經》所記載的諾亞洪水的公元前2349 年這一問題無法坦然接受。另一派堅持認為中國古史開端不能早于《圣經》中的記載,大部分傳教士則采取了比較圓通的辦法,改用“七十賢士譯本”,即最早的希臘文《圣經》譯本編年,與中國古史編年相調和,從而破壞了中國古史記載的本來面目。正如法國耶穌會士李明(Louis le Comte,1655—1728)所言,只要能讓歐洲人感到中國的“偉大和崇高”,那么“多五六百年或少五六百年都不能削減它的歷史的古老性”③李明著,郭強等譯:《中國近事報道》,鄭州:大象出版社,2004 年,第118 頁。。

      在這一問題上,馮秉正沒有盲從前人的觀點。他在中國的40 多年間,始終孜孜矻矻研讀中國史書,借助天文學的方法推斷中國古史紀年,同時注重與歐洲本土世俗學者交換意見,最終將對中國歷史的書寫建立在相對科學的基礎上。

      充分運用中國史書,是馮秉正在譯介“信史”時的另一大突破。由于中文能力的限制,馮氏之前的西方作者能夠閱讀的中國史料相當有限,無法使用卷帙浩繁的官修史著,他們的著作多是用自己的語言轉述通俗歷史讀物,簡單概說中國史事。來華傳教士雖都有一定語言能力,但囿于參差不齊的史學素養(yǎng),未必長于歷史敘述,更沒有能力寫作整體記敘中國自上古至當代的通史??傊?,當時歐洲人關于中國的史著雖已能使讀者感到中國歷史的悠久綿長,但只鱗片羽的表述手法往往有失客觀全面。

      馮秉正來華后的獨特經歷使其得以廣泛研讀中國書籍,從而“熟悉中國古籍暨其風習、宗教、歷史,由是善于考據”④費賴之著,馮承鈞譯:《在華耶穌會士列傳及書目》下,北京:中華書局,1995 年,第608 頁。,具備編寫中國歷史的必要能力??滴跛氖荒晡逶鲁跞?703 年6 月16日),馮秉正自法國抵達澳門后,即赴廣州學習漢語。⑤同上,第607 頁。一說他生于1669 年11 月16 日,于1686 年9 月12 日加入初修會,見榮振華著,耿昇譯:《在華耶穌會士列傳及書目補編》上,北京:中華書局,1995 年,第403 頁。后又因參與《皇輿全覽圖》的測繪受康熙帝器重,自康熙四十六年(1707)后留居京師,出入宮廷,并借此機會學習滿語,進步迅速,很快成為為數不多的精通滿、漢文字的西方人。

      恰在此時,康熙帝下令由內庭書局翻譯的滿文本朱熹《資治通鑒綱目》于康熙三十年(1691)全集告竣。對于滿語水平比漢文水平更勝一籌的馮秉正來說,這部著作的出現為他掃除了語言上的障礙,無異于為《中國通史》的編譯工作開辟了一條捷徑。

      定居京師之后,馮秉正開始潛心編譯《中國通史》。據該書法文版出版者格魯賢神父(Jean Baptiste Grosier,1743—1823)所言,馮秉正編譯《中國通史》是奉了清朝皇帝欽命:“康熙帝欲使?jié)M語傳世久遠,曾命人將中國正史譯為滿文;派深通滿、漢文字官員為譯人。至1692 年滿文譯本告成。至是帝又命秉正將同一史書轉為法文”⑥《在華耶穌會士列傳及書目》下,第608 頁。,這一說法究竟是確有其事,抑或是格魯賢為推銷此書而作的宣傳之詞,目前還未見有相應的中文史料可供印證。但可以肯定的是,馮秉正本人對這項浩繁的工作確實懷有自發(fā)的熱忱。在承擔了將《皇輿全覽圖》稿本譯成拉丁文——這一文本隨即被寄回法國——的主要工作后,他非常希望再用一部通史著作向歐洲充分展示中國的歷史人文面貌。他編譯《中國通史》的個人動機正如全書總序的開篇之言:

      在聲名顯赫的清圣祖康熙皇帝的授意和保護下,我們繪制完成了這幅地理圖,向歐洲傳播了廣闊的中華帝國及臨近韃靼國家的知識。接下來,對一個統治遼闊國土的君主政體的起源與發(fā)展、對其政府的特性(le caractère)、能力(la génie)和組織形式(la forme)加以介紹,自然也顯得很有必要。唯有歷史才能使我們了解這一切,這也就是我現在著手寫作的歷史。①De Mailla, op. cit., Tome I, “Préface,” p. 1.

      康熙皇帝未能見到這部著作完成就去世了。雍正皇帝繼位后不久就厲行禁教,馮秉正等少數留京傳教士雖仍享有活動自由,卻不能再像此前那樣頻繁出入宮禁。遠離權力中樞,反而使馮秉正可以更加專注地從事寫作和其他學術工作,他還時常與巴黎天文臺科學家弗雷烈(Nicolas Fréret,1688—1749)書信往來,探討中國古史紀年問題。《中國通史》的編纂工作也于乾隆初年最終完成。

      《中國通史》成書后,馮秉正將書稿寄回里昂,委托弗雷烈于1736 年前后出版,但因書中的中國古史紀年開端與基督教教義不合,出版計劃終因耶穌會的反對而被迫擱置。②Virgile Pinot, La Chine et la formation de l’esprit philosophique en France. Paris: Librairie orientaliste Paul Geuthner, 1932, p. 251.直至乾隆十三年六月初三日(1748 年6 月28 日)馮秉正病逝于北京③陳東風:《耶穌會士墓碑人物志考》,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1999 年,第16 頁。,也都未得見《中國通史》出版。1773 年耶穌會解散后,格魯賢從里昂大學圖書館購得了該書手稿,并在法國皇家學院阿拉伯語教授、國王東方語言翻譯奧特拉耶(Roux des Hautes Rayes,1724—1795)的協助下,于1777 年至1783 年分12 卷在巴黎刊出。1785 年,格魯賢又將自己撰寫的《中國概述及中國人的法律、習俗、科學與藝術》(Description générale de la Chine, les lois, les moeurs et usages, sciences et arts des Chinois, etc.)作為《中國通史》的第13 卷付梓。

      二、馮秉正的中國史學觀與《中國通史》的著書立意

      (一)《中國通史》的編纂體例與史料來源

      馮秉正《中國通史》屬于編年體史書,將中國自上古至當時的歷史分為22 個朝代④即先王時期、商、周、秦、漢、后漢三國、晉、宋、齊、梁、陳、隋、唐、后梁、后唐、后晉、后漢、后周、宋、元、明、清。,以歷代統治者為線索記敘史事。其中,馮氏所編的主體部分起自傳說中的先王有巢氏,正式紀年則從伏羲氏在位之始(前2953)至康熙六十一年(1722),前后跨度超過4 600 年。而第11 卷中雍正、乾隆年間史事,為格魯賢后來輯補。第12 卷為附錄,由奧特拉耶撰寫,除按法語字母表排列的全書專有名詞索引外,還附有中國歷代君主年表和地理術語表。

      史料來源方面,馮秉正《中國通史》中自巢氏至堯以前的內容,綜合了北宋劉?。?032—1078)的《資治通鑒外紀》和元代金履祥(1232—1303)《通鑒前編》等資料⑤馮秉正列舉的先王包括巢氏、燧人氏、伏羲、神農、黃帝、少昊、顓頊、帝嚳、帝摯、堯、舜,其排序明顯參考了《資治通鑒外紀》。馮秉正在介紹這些先王的事跡時,又補入了其他史書中的記載,他對這些史料的選擇與剪裁標準,尚待進一步研究。,其余部分則基本譯自清康熙年間宋犖(1634—1714)等人匯編的《御批通鑒綱目全書》,兼參以朱熹(1130—1200)的《資治通鑒綱目》、金履祥的《通鑒前編》、明代商輅(1414—1486)等人的《續(xù)宋元資治通鑒綱目》、明代谷應泰(1620—1690)的《明史紀事本末》和鐘惺(1574—1624)的《明紀編年》、明末清初朱璘(生卒年不詳)的《明紀全載》等著作。⑥De Mailla, op. cit., Tome X, p. 2.編寫清代史事時,由于沒有現成的編年史,馮秉正就充分利用了清宮所藏檔案和新出的官方文獻,甚至包括了一些當時中國官方尚未公開的史料。如敘述康熙帝平定噶爾丹叛亂時,馮秉正引用了當時剛問世不久的《欽定平定朔漠方略》⑦Ibid., Tome XI, p. 2.,而在記敘明清之際的揚州之戰(zhàn)時,更是全文錄入了直到乾隆三十三年(1768)才在《御批歷代通鑒輯覽》中公開刊行的史可法《復多爾袞書》。①De Mailla, op. cit., Tome X, p. 516.可以看出,馮秉正已突破前人拼湊中國形象的做法,轉而借助遴選摭取中文文獻來敘述中國歷史。

      (二)馮秉正對中國傳統史學的積極評價與闡釋

      有別于此前西方的中國史編纂者,馮秉正不僅完整連貫地敘述了中國紛繁復雜的歷史,還格外尊重和欽佩中國歷代杰出的史官以及他們薪火相傳數千年的優(yōu)良修史傳統。為了向歐洲讀者論證中國歷史編纂的可靠性,馮秉正特別撰寫了長達74 頁的《中國通史》“序言”,從多方面高度評價中國史學傳統。

      1.對中國史官求真精神的高度稱贊

      馮秉正在“序言”之始便開門見山地強調了中國自古既有的修史傳統:“中國自君主制存在以來,就設有官修歷史的機構,其職責在于收錄皇帝、皇子和其他朝廷大員最重要的言行,使之流傳后世”。②Ibid., Tome I, “Préface,” p. 2.他多次稱道中國史家的求真精神:“追求歷史真實性(la fidélité de l’histoire),始終被中國史家視為一項非常重要的原則”,“史官唯一的愿望就是言實(dire la vérité)。在這一信念的指引下,他們細心地觀察所發(fā)生的一切,并以自己獨特的風格迅速而獨立地記錄下來?!瘪T秉正還注意到了中國由后代編修前朝史這一傳統的客觀性優(yōu)勢,“為了使恐懼和欲望不致擾亂修史,存放史稿的書房只有到王朝更迭時才能被打開,屆時人們方可從中尋獲這一特別的記錄,并借助它編寫真實可靠的王朝歷史?!雹跧bid., pp. 2—3.

      馮秉正對中國史官秉筆直書的精神給予了高度肯定:“對于這些歷史學家而言,對求真的熱愛是一項神圣不可侵犯的職責(un devoir si inviolable)。因此,寧愿放棄生命,也不背棄這一原則的事跡在中國歷史上屢見不鮮。”④Ibid., p. 3.馮秉正毫無保留地推崇中國史家堅守的“記功司過,彰善癉惡,得失一朝,榮辱千載,茍違斯法,豈能曰官”⑤(唐)劉知幾撰,(清)浦起龍釋:《史通通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年,第199 頁。的神圣信條。為此,他引用了《左傳》中的南史故事和《貞觀政要》中褚遂良與唐太宗討論起居注事加以佐證,并由衷地稱贊道:“這些堅毅的史家難道不值得后人敬佩嗎?……世人又怎能拒絕承認這些作品高度的真實性?”⑥De Mailla, op. cit., p. 6.馮秉正對于漢代史學中充斥著大量的讖緯之說并不相信,斥之為“令人反感的幻想”(les rêveries révoltantes),但由于《十紀》和《春秋緯元命苞》等書中的一些說法涉及古史分期,他還是出于興趣做了比較詳細的介紹。⑦Ibid., pp. 20—22.

      2.對中國連貫修史傳統的充分肯定

      在肯定了中國職業(yè)史官的崇高操守之后,馮秉正用相當長的篇幅梳理了中國史學史的脈絡,言語之中對這種西方所缺失的連貫修史傳統流露出了高度的關注與敬意。鑒于當時歐洲人已經了解到秦始皇焚書的史事, 一些學者因此對中國先秦歷史,特別是上古歷史記載的可靠性存有疑問。馮秉正則認為:

      誠然,秦始皇焚書是在這部歷史開端時犯下的一個不可修補的錯誤,但漢代所做的悉心補救提供了足夠的材料,使人們可以一種不容置疑的方式認識這個國家的上古歷史,其在如此短的幾個世紀內取得的輝煌業(yè)績和廣闊疆域及其政府確立的足以稱道的法則。⑧Ibid., p. 6.

      文中所稱的“悉心補救”即是指從伏生到孔安國等人對于《尚書》的發(fā)掘和整理。馮秉正將此稱為“史學上的寶貴發(fā)現”,指出這一系列工作“提供了上至堯時代,下至孔子撰《春秋》時代足夠的歷史認識,也使人們對重建這段古老的歷史抱有了希望。”①De Mailla, op. cit., p. 15.

      循著中國史學發(fā)展脈絡,馮秉正歷數了孔子著《春秋》的事跡,《春秋》三傳自問世至漢代的傳承線索和從司馬遷修《史記》以來中國歷代各部正史的編撰情況。言及那些黃鐘大呂般的宏文佳作,馮秉正不禁數次感慨于中國史家的瑰意琦行。例如在品評《史記》時寫道:“這部不朽的作品自那時起就為作者贏得了‘歷史修復者’(le Restaurateur de l’histoire)的美名,并一直延續(xù)至今日”②Ibid., p. 18.;談論《漢書》時,又特別稱贊杰出的女史學家曹大家(班昭)“以非凡的才智,驚人的洞察力,無懈可擊的記憶力,將她的青春奉獻給了這部巨著”③Ibid., p. 29.;回溯唐初“八史”時,則高度肯定了唐太宗對漢末以來歷史的存亡繼絕之功。④Ibid., pp. 35—39.

      最后,馮秉正追溯了司馬光主編《資治通鑒》的歷程和朱熹《通鑒綱目》的由來,并說明自己為何選擇滿文《通鑒綱目》作為翻譯的底本:

      東方世界最強大、最光輝的康熙皇帝希望讓中國的科學和歷史在滿清帝國永續(xù)傳承,他毫不猶豫地選擇將《通鑒綱目》翻譯成滿語,因為他將這本書視為最精確、最具教益、最少錯誤的歷史著作。……還有什么比仿效這位康熙大帝更好的做法呢?……我對滿語的理解能力使我不受漢語文獻中模棱兩可之處影響,可以為我的工作帶來更大的便利。⑤Ibid., p. 47.

      馮秉正并未諱言滿文本《通鑒綱目》“或因其不夠重要,或因其會給各民族之間的相處帶來困境,抑或出于中國民族特性,即道德風尚和習俗慣例上的考量”⑥Ibid., p. 48.,相比漢文本有所刪節(jié)這一事實,但他認為這是可以接受的,并保證自己在翻譯時不會再對滿、漢文本做任何增益。

      3. 向歐洲介紹中國“信史”——《中國通史》的著書立意

      作為第一位完全使用中國文獻編修通史的歐洲人,馮秉正將自己著史的立意明確為在歐洲樹立一種關于中國“信史”(l’histoire authentique)⑦Ibid., p. 50.的觀念,向歐洲讀者展現全面而準確的中國通史,并對這項事業(yè)充滿了信心。他反復強調,中國史書上“所有皇帝的統治起始年和去世時間在歷史上都有精確記載,而且差異很小,令人稱奇”⑧Ibid., p. 51.,而文獻中對日食的記載又增加了中國古史紀年的可靠性。⑨Ibid., pp. 62—63.在他看來,將這部中國“信史”譯為法語,更深層的意義在于為歐洲讀者打開一扇正確認識中國的窗口,使其透過書中涉及的人文地理、政治經驗,尤其是道德訓誡等方面的記載,汲取東方的經驗與智慧。

      “對于地理學家和希望通覽外國情況的人來說,他們借助本書可以足不出戶,輕而易舉地習得中國鄰國的知識——包括從日本到里海周邊這些中國人曾經駐軍的地方,從中找到歐洲人至今聞所未聞的知識”,⑩Ibid., p. 65.而“對于那些熱愛政治并渴望從中吸取人類政治精華的人來說,這部歷史可以滿足他們的需要。中國歷史是一座智慧的神殿,中國古代王朝在層現錯出的宮廷陰謀和政治動亂中仍能存續(xù)幾個世紀,足令他們由衷贊嘆,是使他們從中領會這個民族聰慧的天賦秉性和頑強的生命力?!?Ibid., p. 64.

      馮秉正在《中國通史》“序言”中向西方推介中國“信史”觀念,不僅強調了它的求真意識,還強調了它所蘊含的求善意識。漢代的荀悅(148—209)曾提出史學的標準:“夫立典有五志焉:一曰達道義, 二曰彰法式, 三曰通古今, 四曰著功勛, 五曰表賢能。”①(東漢)荀悅:《后漢紀·高祖紀一》,見(東漢)荀悅、(東晉)袁宏著,張烈點校: 《兩漢紀》,北京:中華書局,2002 年,第1 頁。這個被后世奉為圭臬的史學闡釋,也同樣得到馮秉正的認同。正如他在“序言”結尾所說的那樣,最值得推崇的,當屬那些從踐行至善的事跡提取出來的德行范例(les exemples multipliés des vertus):

      王公貴族的豐功偉績,令人聯想到希臘羅馬的美好時代。各級大臣和法官剛正不阿、大公無私,面臨不祥之兆依然董道不豫,甚至舍生取義。有的將領機敏果敢、指揮若定、忠勇善戰(zhàn),令人稱道;有的為了主公的榮耀,對敵人的酷刑從容不懼,直至慷慨就義,甚至還有巾幗英雄統領千軍,馳騁疆場。士人們懷著滿腔熱血,矢志不渝地捍衛(wèi)從先賢那里繼承的大義,不惜蘭摧玉折,也要迫使無道昏君遵守道義。普通民眾安守本分,兢兢業(yè)業(yè)。此外,中國人從商業(yè)中發(fā)展出的手工業(yè)萌芽、難得的服從精神、溫和的態(tài)度、優(yōu)雅的禮儀等等,都為其他民族所罕有。②De Mailla, op. cit., pp. 64—65.

      馮秉正懷著崇敬之心臚列了炳炳麟麟、照耀史冊的光輝典范,在向歐洲介紹中國悠久而連續(xù)的歷史的同時,也推介了“達道義”“彰法式”的中國傳統史學觀念。

      馮秉正的《中國通史》“序言”可視為一篇極其重要的史學史和中西比較史學文獻,也是西方人對于中國史學最早、最詳細的介紹與論述,對于西方學者對中國史學的認識以及西方史學從中世紀教會史學向近代史學的轉向,都具有積極的意義。

      三、馮秉正《中國通史》問世的反響 及其歷史貢獻

      馮秉正將《中國通史》書稿寄回法國后,耶穌會當即要求他對其文中的古史年代加以修改。馮秉正對此明確拒絕,認為這無異于在歐洲傳播錯誤的觀念③H. Cordier, “Documents inédits pour servir à l’histoire ecclésiastique de l’Extrême-Orient, ”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Tome III. Paris: E. Leroux, 1887, p. 70; Pinot, op. cit., p. 252.,且至死都未做出任何讓步。在今人看來,馮秉正推斷中國古史紀年的方法顯然缺乏足夠的科學論據,但在疑古思潮尚未興起的乾隆初年,他的這種思路是與中國史學界主流相符的。作為一名西方傳教士,馮秉正能夠不屈服教會的強權,無疑需要相當的勇氣,也是他躬身實踐“直書”精神的真實寫照。

      馮秉正向歐洲介紹中國“信史”的努力并沒有被埋沒。在他辭世30 多年后,《中國通史》終于在法國出版,且銷路甚廣。從書前附有的訂購者名單可見,這部巨著初次出版就有530 人預訂,幾乎涵蓋了當時法國佩劍貴族與穿袍貴族、教士和第三等級中的文化精英。1785 年初版刊行后,《中國通史》又立即再版,并被譯為英文和意大利文。后來格魯賢又將其改寫為七卷本,作為該書第三版從1818 年開始陸續(xù)發(fā)行。④法國學者米桓夫人(Marie-Fran?oise Milsky)在其論文《馮秉正〈中國通史〉的訂購者:法國“中國熱”概觀》(“Les souscripteurs de l’Histoire générale de la Chine du P. Mailla: Aper?u du millieu sinophile fran?ais”)中,通過分析《中國通史》預訂者的身份來考察中國對舊制度時期法國的影響程度,見米桓夫人著,岳巖譯:《從〈中國通史〉看法國18 世紀的“中國熱”》,《漢學研究》第5 集,北京:中華書局,2009 年,第296—314 頁。

      從商業(yè)角度看,馮秉正《中國通史》的出版發(fā)行無疑是極為成功的,但并未像此前出版的杜赫 德(Jean-Baptiste Du Halde,1674—1743)《耶穌會士書簡集》(Lettres édifiantes et curieuses)和《中華帝國志》(Description géographique, historique, chronologique, politique, et physique de l’empire de la Chine et de la Tartarie chinoise)那樣,在法國思想界立即掀起關注中國的時尚之風。究其原因,首先是本書體例所致。由于《中國通史》完全保留了中國編年史的書寫方式,且卷帙浩繁,普通歐洲讀者難以通讀,也更難在寫作時引用。其次,從出版時間上看,《中國通史》問世時,“法國的‘中國熱’已接近尾聲,追逐時髦的狂熱已讓位給理性的思考,當年的獵奇心態(tài)已為認真研究所取代。公眾的熱情逐漸冷卻之后,學者的研究方興未艾”①許明龍:《歐洲18 世紀“中國熱”》,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9 年,第118 頁。,《中國通史》自然也無法引發(fā)“中國熱”的新高潮。

      不過,《中國通史》作為當時西方最全的中國通史,因其史料來源真實可靠, 一經問世即成為歐洲史學界關于中國最完整、最翔實的參考文獻,特別是書中關于清代中國邊疆的記載更是深受西方歷史地理學者的重視。英國歷史學家霍沃斯(H. H. Howorth,1842—1923)在其涉及蒙古歷史的著作中,大量征引了《中國通史》中的記載。②H. H. Howorth, “The Northern Frontagers of China. Part I. The Origines of the Mongols,”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New Series, Vol. 7, No. 2 (Apr., 1875), pp. 221—242.直到20 世紀初,這部著作仍是歐美學者研究中國史的必讀書之一③K. S. Latourette, “American Scholarship and Chinese History,”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Vol. 38 (1918), p. 97.,19 世紀后期至20 世紀初戴遂良神父(Léon Wieger,1856—1933)的《歷史文選》(Textes historiques)和20 世紀法國漢學家考狄(Henri Cordier,1849—1925)的《中國通史》(Histoire générale de la Chine)中,清代以前的史料也大多取資于此書。④許光華:《法國漢學史》,北京:學苑出版社,2009 年,第50 頁。

      除此之外,馮秉正《中國通史》還在西方文學界發(fā)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美國著名詩人龐德(Ezra Pound,1885—1972)于1940 年創(chuàng)作完成了以《中國通史》為基本素材的《中國詩章》(Cantos LII-LXI)。為增強《中國詩章》的歷史感,龐德在寫作時將馮秉正的許多原文糅入詩句中,將伏羲至雍正年間的歷史濃縮成“關于各個朝代潮汐相繼, 一系列明君恪守儒家信條的記錄”⑤Josephine Nock-Hee Park, Apparitions of Asia: Modernist Form and Asian American Poetic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p. 41.,不啻《中國詩章》風格鮮明的亮點,在客觀上擴大了《中國通史》在現代西方世界的影響。

      從總體上看,馮秉正《中國通史》盡管未能在問世伊始一鳴驚人,但在之后的幾個世紀中,其對中國“信史”準確詳盡的記述,對中國傳統史學客觀公正的評斷,對中國文化精髓潛移默化的傳播,在歐洲漢學發(fā)展史上洵屬功不可沒。杜維運先生曾有19 世紀中葉以前“中國史學也未曾輸入西土”⑥杜維運:《西方史學輸入中國考》,《臺大歷史學報》1976 年第3 期,第409 頁。的感慨,但這部《中國通史》卻不容置疑地證明,馮秉正恰是將中國史學輸入西土的先驅。將《中國通史》一書置于更寬廣的歷史視野之下,我們可以認為其對教會權威的挑戰(zhàn)摒棄了文明與文化傳統的單一性、排他性,倡導了多元性、包容性;而作者以歐洲人的身份仿效中國史法書寫中國“信史”,也彰顯了中國傳統編年體通史在世界范圍內強大的生命力和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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