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華,焦 茵
(山西大學 哲學社會學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6)
王船山生活于明末清初時期,國破家亡的經(jīng)歷,使他開始遍注群經(jīng),尋找明代滅亡的原因。在思想闡述的過程中,他繼承吸收前人的思想養(yǎng)分,并注入更多的時代內(nèi)涵,進行“文化反省和正統(tǒng)重建”,因而后人稱他為“后期道家的高峰、舊時代的總結者”[1]。在“文化反省”的過程中,船山重新詮釋了“心”的思想內(nèi)涵。
“心”是中國哲學思想體系中最基本和最復雜的概念之一。古人認為“心”是人體的一個重要的器官,是思想的發(fā)生之地,孟子最先提到“心”的作用——“心之官則思”,由此開始展開“心”功能的研究?!靶摹狈譃椤暗佬摹迸c“人心”,這種說法最早出現(xiàn)于《尚書》?!叭诵奈┪?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盵2]對此,程頤以“天理”和“私欲”來解釋。他認為,“心”是“道”之所在,“微”是“道之體”,就是“道心”,而“危”是“人心”。因此,“人心”是私欲,“道心”是“先驗的道德本心”,他將“道心”與“人心”截然對立。朱熹則認為,“道心”是“心體”,可以體認“天理”,“人心”是人的自然欲望,可以認知萬事萬物,也就是“道德心”與“認知心”的區(qū)分,并強調(diào)用“道心”主宰“人心”。船山繼承發(fā)展了程頤、朱子的思想,并在他的重要著作《尚書引義》中對“道心”和“人心”展開論述。他認為,“道心”和“人心”只是“心”的兩個屬性,二者互相為“用”而不是相互對立。由于“道心惟微”的特質(zhì)決定了“人心惟?!钡慕Y果,所以船山極為重視“道心”之“微”產(chǎn)生的“人心”之“?!?。
船山在《尚書引義·大禹謨》的開篇就說:“天下之言心者,則人心而已矣?!盵3]259在船山看來,天下的“心”只不過是“人心”的流行,天下人言“心”僅限于“人心”而忽視“道心”??梢?,在船山的哲學思想體系中,他極為重視“人心”以及“人心”非“心”的問題。在《尚書引義》中,他詳細地闡述了“人心”的來源與特征,并提出“人心”之三重“危”——“人心”之“?!钡男再|(zhì)、“道心”之“微”造成的“人心”之“危”以及“人心”在發(fā)用時產(chǎn)生的“?!保源苏f明“道心惟微”才是“人心惟?!钡母驹?。學界關于船山學之“心”思想的研究,多側重于“道心”和“人心”概念和關系的區(qū)分,也有學者對“道心惟微,人心惟?!闭归_了解讀,但大多是對“道心惟微”的闡釋,故本文著重對船山“人心之危”進行三重解讀,擬對船山“心”概念作出新的詮釋。
船山在《尚書引義》中說:“心者,函性、情、才而統(tǒng)言之也?!盵3]366他提到的“統(tǒng)”是“兼”,是“性”“情”“才”三者的有機結合,而不是三者的簡單相加。“性”是“心之質(zhì)”,“情”是“心之顯”,“才”是“心之能”,三者之“兼”而為“心”,體現(xiàn)出了“心”的屬性和內(nèi)涵結構。另外,船山對《尚書》中“人心惟危,道心惟微”進行了創(chuàng)造性的解釋,他將“道心”“人心”看成“心”的兩種屬性,單獨的“道心”“人心”都不能稱之為“心”,只是“心”的其中一個方面。船山對“道心”與“人心”的分析集中于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心”的“了、知、作、用”的功能。“彼所謂心,則覺了能知之心;彼所謂性,則作用之性也。以了以知,以作以用,昭昭靈靈于行往坐臥之間,覺了不誣者,作用以起。自非然者,亦不得謂之心。惟其然而可謂之心,惟其然故亦僅謂之人心矣。”[3]259這是船山對佛教禪宗之“心”的批判而展開的論述,他認為“了、知、作、用”的功能在“心”上是“覺了能知之心”,在“性”上是“作用之性”,表現(xiàn)出一種認知、了解與指導實踐的能力,并在人們行往坐臥之間起作用。因此,船山認為,“心”的功能所代表的也只是“心”的一部分,不能把它看成“心”之整體,只能稱之為“人心”。
二是“心”中之“情”,它包括情緒和道德情感兩個方面?!敖穹蚯?,則迥有人心道心之別也。喜、怒、哀、樂,兼未發(fā)。人心也。惻隱、羞惡、恭敬、是非,兼擴充。道心也?!盵3]262可見,船山把“心”中的“情”分為兩個方面,“人心”有“情”,“道心”亦有“情”。他將“喜、怒、哀、樂”的“四情”視作“人心”之“情”,“惻隱、羞惡、恭敬、是非”的“四端”視作“道心”之“情”。與此同時,“人心”之“情”又兼“四情”的已發(fā)和未發(fā),“道心”之“情”又兼“四端”的擴充。所以說,“心”的“情”被船山賦予了新的涵義,“情”不再是“人心”的專屬。
三是“心”的道德原則。船山認為,“心”中的道德原則就在“道心”之中。“若夫人之有道心也,則‘繼之者善’,繼于一陰一陽者也。則實有柔、剛、健、順之質(zhì)。柔、剛、健、順,為仁、義、禮、智者也。”[3]264也就是說,“道心”來自《易傳》中的“繼之者善”,也就是“繼”陰陽二氣的“柔、剛、健、順之質(zhì)”,在“心”的道德層面上,表現(xiàn)出“仁、義、禮、智”,使“道心”具有至善的性質(zhì)?!暗佬摹钡闹辽茮Q定了“心”的整體方向,決定了它是“心”的道德倫理價值的來源。因此,“道心”是人“心”中的道德本質(zhì)。
從以上三個方面來看,船山把“心”的“了、知、作、用”的功能和“四情”歸于“人心”,把“四端”和道德原則歸于“道心”?!叭诵摹笔恰靶摹钡墓δ芎桶l(fā)用的表現(xiàn),“道心”是人的道德本質(zhì),是人“心”中的先天道德原則和擴充出來的道德實踐活動。所以,“道心”和“人心”只是“心”的不同屬性,它們同源異質(zhì),二者在本體上并無區(qū)別。
因為“道心”與“人心”具有同源異質(zhì)的特點,二者在性質(zhì)上是有所差別的,所以兩者的關系既相互區(qū)別,又相互聯(lián)系。
船山對“道心”與“人心”區(qū)別的論述,主要體現(xiàn)在來源、性質(zhì)和特征三個方面。
1.來源方面。“道心”的來源在前文中已經(jīng)提到,“道心”通過“繼”的形式,將陰陽的“質(zhì)”轉(zhuǎn)移到人性和“心”上,前者表現(xiàn)為“仁、義、禮、智之性”,后者表現(xiàn)為“道心”,即人“心”的道德本質(zhì)。而“人心”的來源問題,船山在《尚書引義》中說道:“且夫人之有人心者,何也?成之者性,成于一動一靜者也。一動一靜,則有同、異、攻、取之機。同、異、攻、取,而喜、怒、哀、樂生矣。一動一靜者,交相感者也,故喜、怒、哀、樂者,當夫感而有;亦交相息者也,交相息,則可以寂矣,故喜、怒、哀、樂者,當夫寂而無?!盵3]264船山認為,“人心”的產(chǎn)生是因為“成性”?!叭诵摹辈皇侨颂焐陀械?,也不是人的道德本性,其產(chǎn)生取決于“成性”的過程。在“成性”過程中,陰陽是動靜翕辟的,陰陽二氣的相互作用就會有“同、異、攻、取之機”,隨后“心”與物的交感而產(chǎn)生“喜、怒、哀、樂”的情感,“人心”便在這個過程中產(chǎn)生。但當“心”與外物“交相息”時,“喜、怒、哀、樂”的情感消失,也就意味著“人心”的消失。所以說,“人心”的產(chǎn)生取決于后天“心”與外物的交感。
2.性質(zhì)方面?!暗佬摹钡男再|(zhì)是“惟微”?!爱斊涓校靡孕卸w隱;當其寂,體固立而用隱。用者用其體,故用之行,體隱而實有體。體者體可用,故體之立,用隱而實有用。顯諸仁,顯者著而仁微;藏諸用,用者著而藏微。微雖微,而終古如斯,非暼然乘機之有,一念緣起之無。故曰始顯繼藏,天命流行,物與無妄也?!盵3]264船山認為,“道心”與外物感應之時,人以“道心”為“體”而行諸“用”,“體”是“隱”的,但確實存在;未與外物感應之時,“道心”為“體”而自立,其“用”是“隱”的,故體用一源而有顯微變化。雖然“道心”隱于物而難于顯現(xiàn),但“終古如斯”,人必能依“道心”來順應天命,隨事處物而皆誠無妄。所以說,“道心”具有“微”的性質(zhì)。而船山通過“人心”的“綱”“目”形式對佛教“虛靈明覺之心”進行批判而說明“人心惟?!钡男再|(zhì)?!胺蛴谄淠?,則喜、怒、哀、樂之情,四也。于其綱,則了、知、作、用之靈,一也。動其用,則了、知、作、用之暼然有矣。靜其體,則鏡花水月、龜毛兔角之渙然無矣。鏟目而存綱,據(jù)體而蔑用,奚可哉?故為釋氏之言者,終其身于人心以自牿也?!盵3]263船山提出“人心”有“綱”“目”之分。“喜、怒、哀、樂”的“四情”是“目”,由物而發(fā);“了、知、作、用”是“綱”,因物而起在實踐中不受控制并貫穿事物之中。當與外物感通時,“喜、怒、哀、樂”的“四情”和“了、知、作、用”的功能便顯現(xiàn)出來;當未與外物交感時,“人心”就像鏡花水月一樣渙然無存。也就是說,“人心”來自外物動靜之際,才具有“喜、怒、哀、樂”的情緒和“了、知、作、用”的功能。由于“人心”是隨著與物的交感而顯現(xiàn),所以就沒有一個固定的標準,容易趨于惡,也就具有了“?!钡男再|(zhì)。
3.特征方面?!白茻嶂抑?不但此動之了喜了怒、知哀知樂應感之心,靜之無喜無怒、無哀無樂空洞之心;而仁、義、禮、智之始顯而繼藏者,立本于宥密,以合于天命之流行,而物與以無妄?!盵3]263船山在這里論述了“道心”的特征。他認為,“仁、義、禮、智”的“道心”能夠立于“宥密”之中而存在,并能夠順應“天命之流行”,說明“道心”才是“心”的真正本體,是真實無妄的。因此,“道心”的特征是真實無妄。對于“人心”的特征,船山說道:“以了以知,以作以用,善者恒于斯,惡者恒于斯,彼之所謂識也。了無不覺,知無不能,作不固作,用非固用;任了任知,任作任用;總持而無有自性,終不任善而任惡者,彼之所謂智也?!盵3]259-260在船山看來,佛教談到的“以了以知、以作以用的心”只是“虛靈明覺之心”,即為“人心”,這種“心”發(fā)用出來的“了、知、作、用”的功能是通過耳目口舌鼻而實現(xiàn)的。不管“人心”是善還是惡,它的虛靈明覺功能只能通過與外物的感應而實現(xiàn),這就說明了“人心”的“無自性”特征。
雖然“道心”和“人心”具有質(zhì)的差別,但二者卻是“互藏其宅,交發(fā)其用”?!渡袝x》說道:“然則判然其為二乎?而又非也。我固曰互藏其宅,交發(fā)其用。陰陽變合而有動靜,動靜者,動靜乎陰陽也。故人心者,陰陽翕辟之不容已;道心者,動靜之實,成材建位之富有,和順而為光輝之自發(fā)也?!盵3]266船山認為,“人心”和“道心”的關系不僅僅是相互區(qū)別,二者還是相互關聯(lián)的,也就是“互藏其宅,交發(fā)其用”。因為二者都來自陰陽的動靜之際,“陰陽翕辟之不容已”是“人心”,陰陽動靜的實質(zhì)是“道心”,所以“人心”是翕辟的,有停止的時候,而“道心”是陰陽動靜的本質(zhì),是“至誠無妄”的。不管“人心”在現(xiàn)實生活中如何與外物感應,“道心”還是“動靜之實”可以“自發(fā)”,“人心”也就無法脫離“道心”。所以說,“道心”隱于“人心”之中而后其用,“人心”不發(fā)用而“道心”依然存在。同時,這也就表現(xiàn)出“道心”與“人心”的主從關系,“道心”始終存在而占于支配地位,“人心”以“道心”為主而從。
船山還通過舉例子的方式詳細地論述了“互藏其宅,交發(fā)其用”的內(nèi)涵。“于惻隱而有其喜,于惻隱而有其怒,于惻隱而有其哀,于惻隱而有其樂,羞惡、恭敬、是非之交有四情也。于喜而有其惻隱,于喜而有其羞惡,于喜而有其恭敬,于喜而有其是非,怒、哀、樂之交有四端也。故曰互藏其宅。以惻隱而行其喜,以喜而行其惻隱,羞惡、恭敬、是非,怒、哀、樂之交待以行也。故曰交發(fā)其用?!盵3]262由此可知,“四端”中的任何一端都有“喜怒哀樂”的“四情”,“四情”都以“四端”為“宅”而存在;而“四情”中任何一情都有“惻隱、羞惡、恭敬、是非”的“四端”,“四端”又以“四情”為“宅”而存在,這就是“互藏其宅”?!八亩恕钡陌l(fā)用有“四情”,“四情”的發(fā)用中又有“四端”,兩者的內(nèi)在關系就是“交發(fā)其用”。換句話說,從表現(xiàn)的角度來看,惻隱和喜、羞惡和怒、恭敬和哀、是非和樂具有內(nèi)在關系的四對情感總是相伴而行[4]。
船山通過告子“湍水喻性”的例子分析出告子的“心”是舜告誡禹的“惟危人心”,并強調(diào)此“心”是以“無”為“體”,其“用”具有無善無惡無恒的特質(zhì)。在這樣的特質(zhì)下,船山探索出“人心之?!钡母?,論述了“人心”自身“?!钡谋举|(zhì)。除此之外,在“道心”與“人心”關系的基礎上,他更強調(diào)“道心”之“微”對“人心”之“?!钡挠绊?。船山認為,“人心”之“?!庇腥?。
第一重“危”來自“人心”的性質(zhì)。首先,船山提出“人心”的起源是“成于一動一靜者”[3]264,即陰陽的翕辟。在陰陽“一動一靜”之際,“心”與外界事物產(chǎn)生了感應,產(chǎn)生“喜、怒、哀、樂”的情緒,“人心”也就產(chǎn)生出來;而在陰陽“動靜相息”之際,“心”沒有辦法與外界事物產(chǎn)生感應,“人心”便消失了。因此,“人心”的產(chǎn)生是根據(jù)陰陽的動靜變化,陰陽動靜無恒決定了“人心”也是無恒的。無恒的特征就會導致“人心”時而趨向善,時而趨向惡,從而造成“人心”具有“?!钡臐撡|(zhì)。
船山提道:“斯其寂也,無有‘自性’而其感也,一念‘緣起無生’。以此為心而將見之,剖析纖塵,破相以觀性,至于‘緣起無生’則自謂已精矣。孰知夫:其感也,所以為仁義禮智之宅,而無可久安之宅;其寂也,無自成之性,而仁義禮智自孤存焉。則斯心也,固非性之德,心之定體,明矣。故用則有,而不用則無也?!盵3]264船山認為,“人心”是“無自性”的,不含道德內(nèi)容,需要以“仁義禮智”為“宅”,被“仁義禮智”統(tǒng)攝而發(fā)用;但當未感寂靜之時,“人心”只留下“仁義禮智”的存在。所以,“人心”既不是“性”之德,也不是“心”之定體,“人心”用則有,不用則無,它本身沒有德性,很容易受到外界事物的誘惑而趨于惡??偠灾叭诵摹痹陉庩杽屿o無恒的變化下,自身具有的“無自性”特征就導致了“人心”之“危”的性質(zhì)。
船山還通過告子“湍水喻性”的分析說明了“人心”的性質(zhì)?!案孀油乃?其所謂性,人心之謂也。瀠洄而不定者,其靜之危與!決而流者,其動之危與!湍而待決,決而流不可挽,初非有東西之成形;靜而待動,動而堯、桀之皆便?!盵3]260船山指出告子所言之“性”不過是“人心”而已。“湍水未決之時”正如“人心”未于外物感應之時,沒有東西成形出來,瀠洄不定而沒有善惡之定,故“危”;湍水決堤正如“人心”與外物感應之時,善惡不定的“心”發(fā)之于“情”,因所感事物不同而可善可惡,故“?!?。所以說,“人心”就像這湍水,不管是瀠洄,還是決而流之,都是善惡不定,“體”“用”皆“?!薄?/p>
總之,第一重“危”其實是“人心”的來源和特征導致了“人心”之“?!钡男再|(zhì),這種性質(zhì)決定了“人心”必須依賴“仁義禮智”而發(fā)用,讓“道心”引導“人心”趨善?!叭诵恼?,人固有之。固有之,而人以為心,斯不得別之以非人,斯不得別之以非心也?!盵3]259可見,在日常生活中人們誤以為“人心”是人的“心”,以“人心”為“心”而發(fā)用,“人心”無善無惡無恒的特質(zhì)也就被體現(xiàn)出來,因此,“人心”也就具有了第一重“?!?。
第二重“?!眮碜浴暗佬摹敝拔ⅰ?。前文已經(jīng)提到船山對“道心惟微”的解釋,“道心”在“感”和“寂”之時,都是存在的,只不過它的表現(xiàn)是顯微之間的變化。人們始終以“道心”為“體”而立,處于存養(yǎng)之地,但當“人心”行“用”之時,“道心”體“隱”而“用”現(xiàn),“人心”的發(fā)用而忽略“道心”,故“道心”之“微”。另外,船山說道:“顯諸仁,顯者著而仁微;藏諸用,用者著而藏微?!盵3]264在船山看來,“道心”是一直存在的,所以它可以“顯諸仁”而“藏諸用”,但當“用”者顯時“體”則藏于“用”之中而“微”,人的“天命之性”與“四端”之情也就不易被人所察覺,所以說,“道心惟微”就在于“性不可聞,而情可驗”。
在船山那里,由于“道心”“性不可聞”的特點,而造成“人心惟?!?。船山認為:“道心統(tǒng)性,天命之性其顯,而氣質(zhì)之性其藏矣?!盵3]261雖然“道心統(tǒng)性”顯現(xiàn)于“天命之性”之中,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道心”其實是藏于“氣質(zhì)之性”而“隱”,也就意味著在實踐活動中“人心”的“了、知、作、用”的功能無法察覺到“道心”而忽略“道心”,則“人心”就很容易不以“道心”為歸依而讓自己處于“?!钡木车?。再者,“道心藏于氣質(zhì),成之者性也,舍則失之者,弗思耳矣。無思而失,達天德而始知,介然僅覺之小人,告子、釋氏。去其幾希之庶民,所不得而見也,故曰微也。”[3]262在船山看來,“道心”藏于“氣質(zhì)”是成之者的“性”,是成“性”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告子、釋氏都看不到“道心”,更何況普通老百姓,他們更容易限于“氣質(zhì)之性”而不能認清“天命之性”——“道心”,也就不能以“為學力行之道”而思,故“無思而失”。所以說,“道心”中“性不可聞”的特點,讓“道心”不容易被“人心”所聽命,造成“人心”之“危”。
第二重“?!逼鋵嵤怯捎凇暗佬摹钡摹拔ⅰ彪[于“氣質(zhì)之性”之中,在日常生活之中普通老百姓很難察覺到和分辨出“道心”的存在,誤以為“人心”即是“心”,使得“人心”無法遵循“道心”的道德規(guī)則,而讓“人心”肆意妄為,處于“危”的境界。在船山看來:“由于‘天下之言心者,皆以人心為之宗’,若據(jù)‘人心’之情推以論性,終無法體認‘道心’與本然之性。”[5]所以,這一重“?!笔恰暗佬奈┪ⅰ痹斐傻?,普通人不是圣賢,無法輕易地察覺到“道心”的存在,讓“人心”隨著外界事物而“?!?。
第三重“?!笔恰叭诵摹钡陌l(fā)用之“危”。首先,船山提道:“故人心者,陰陽翕辟之不容己;道心者,動靜之實,成材建位之富有,和順而為光暉之自發(fā)也?!盵3]266船山通過“陰陽動靜本質(zhì)”與“陰陽翕辟”來分析“道心”與“人心”的不同,“人心”由于“陰陽翕辟不容己”的特質(zhì)而察覺不到“道心”的存在,但“人心”不能無動,需要發(fā)用于物,就很容易受物的誘惑而停滯于當前,故“人心”具有發(fā)用之“?!?。其次,船山又對佛教禪宗之“心”展開論述以此闡述“人心”的發(fā)用。船山認為佛教禪宗的“心”只是“覺了能知之心”,“性”只是“人心”作用之“性”,“心”隨著“了、知、作、用”的功能而善惡不定。船山認為,“洞然寂然,無善無惡”是佛教之“心”的“智體”,是“無自性”的,由于“智體”并不能直接任善或任惡,需要“人心”發(fā)用與外界事物感應,所以有了“善于斯,惡于斯,瞥然一興而不可止,用之危也”[3]260。由此而言,船山認為,“人心”的發(fā)用都是“?!钡模狡涓揪褪恰盁o”,無“道心”引導而“人心”自我發(fā)用于物。最后,船山在批判佛教與朱子的“立一心治心”的工夫上,用燈和蕉的比喻來說明“人心”的發(fā)用之“?!薄!笆枪室詿粲髦呵把娣呛笱?則前心非后心,而心以時遷。以芭蕉喻之:無中而非邊,則擂摭攢聚以為心,而心無定藏。”[3]266在船山看來,“人心”就像燈焰的前焰和后焰一樣,時過境遷就與之前產(chǎn)生了差異,在發(fā)用時,“人心”很容易受外界環(huán)境的影響而具有“不自保之?!?;“人心”也像芭蕉一樣“無中”,在發(fā)用之時,“人心”無“定藏”而善惡無定,所以具有“無適主之?!薄T谥袊鴼v史上,有不少“人心”肆意發(fā)用而出現(xiàn)“?!钡氖录?,都體現(xiàn)出船山所強調(diào)的“人心”發(fā)用之“危”。魏晉時期的五石散潮流,不少文人跟風服用五石散,并成為他們的最愛,認為它可以讓人產(chǎn)生飄逸之感,并能激發(fā)口才,還可使人面目姣好,光彩照人。王恭對他弟弟王爽說道:“所遇無何物,焉得不速老?”[6]王恭認為,人生應該及時行樂,服五石散的目的就是要生活得更加快樂。王恭的這種思想,代表了魏晉人的生活取向,他們沉迷于自身精神的滿足,用五石散麻痹自己而逃避政治、現(xiàn)實的束縛,不顧“道心”的存在來滿足“人心”的私欲,最后落到一個國亡、家亡、身亡的結局。這就是“人心”肆意發(fā)用而“?!钡淖罱K結果。
第三重“?!笔恰叭诵摹痹诎l(fā)用上的“危”,船山通過“人心”具有“陰陽翕辟不容己”的特質(zhì)來闡述,“人心”不可能因為忽略“道心”的存在而停止發(fā)用,在沒有“道心”引導之下的發(fā)用讓“人心”停滯于物,處于“危”的境地。雖然船山通過“燈”和“蕉”的例子來說明“人心”自身具有的“不自保之?!薄盁o適主之?!?,但歸根結底還是“人心”的發(fā)用忽視“道心”而造成的。在“人心”無所察于“道心”之時,它依然要發(fā)用于物,“人心”的“喜、怒、哀、樂”和“了、知、作、用”等功能只能獨立發(fā)用,停滯于物而不知歸于“道心”,這就造成“人心”的第三重“?!?。
從“人心”三重之“?!钡恼撌鲋锌梢钥吹?,“人心”的“危”源于三個方面。首先,因為“人心”具有“無自性”的特質(zhì),沒有道德的內(nèi)容和固定的標準,只能隨物而動,使“人心”具有“?!钡臐撡|(zhì)。其次,“道心”宅于“人心”之中,本應引導“人心”趨向善,但由于“道心惟微”的特質(zhì)使人們沒有察覺到“道心”,而讓“人心”肆意妄為,處于“?!钡木车?。最后,在“人心”發(fā)用過程中,“喜、怒、哀、樂”和“了、知、作、用”等功能停滯于物而不以“道心”為歸依,使得發(fā)用的結果“危而不安”。歸根結底,“人心”具有的“?!敝皇恰拔!钡臐撡|(zhì),是“道心”之“微”讓“人心”之“?!憋@現(xiàn)出來,“道心惟微”才是“人心惟危”的根本原因。因此,船山強調(diào)“正心養(yǎng)性”的工夫,要求人們使“心”無雜念,守持“道心”,用“道心”引導“人心”,讓“人心”回歸正道,消解“人心”的三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