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秋香 趙文敏

（黔南民族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貴州黔南 551300）

現(xiàn)代女作家蕭紅，創(chuàng)作生涯短暫，卻留下了《生死場》《呼蘭河傳》等優(yōu)秀作品。她的作品中并沒有明顯的自怨自艾，而是從女性作家特殊的藝術(shù)體驗出發(fā)，書寫她對女性群體、時代、國家、民族的大情懷，顯示其作品豐富的“思政育人”價值。

一、強烈的女性意識

蕭紅筆下的女性形象個性鮮明，彰顯其強烈的女性意識?！渡缊觥穼懥艘恍┥蓝既鐒游镆话愕呐?。王婆閑暇時反復述說自己的命運，跟別人講起她那從草垛上摔下來死掉的孩子。她與前夫的兒子參加義勇軍被槍斃，她聞訊服毒自殺，還沒死，丈夫就著急到亂葬崗上去給她找位置，為了使她盡快斷氣，用扁擔使勁壓著她。金枝，一個美麗善良、淳樸勤勞的農(nóng)家女孩。因懵懂與成業(yè)偷嘗了愛情的禁果，在已懷孕的情況下嫁給成業(yè)，成業(yè)經(jīng)常打罵她，甚至在她臨產(chǎn)時還粗暴地占有她，導致她早產(chǎn)。女兒生下來后，成業(yè)嫌棄女兒吵鬧，摔死了女兒。月英患上癱病，丈夫到處給她請神、燒香，到廟前去給她索藥，卻不給她請大夫。她躺在床上動不了，讓丈夫給她倒杯水，丈夫裝作聽不見，甚至把枕頭換成了磚頭。當王婆等來探望她時，她的下身已經(jīng)腐爛生蛆。月英死后，被草草葬在荒山下。

在《生死場》后，蕭紅繼續(xù)創(chuàng)作反映女性生活的作品。中篇小說《呼蘭河傳》中的小團圓媳婦，本是一個十二歲天真的小姑娘，只因別人說她不太像個媳婦，婆婆對她晝打夜罵，將她折磨生病后還聽信庸醫(yī)所言用開水洗澡驅(qū)邪，生吃全毛雞，在被開水燙了三次后，凄慘的死去。

在這些作品中，蕭紅始終關注著女性苦難的生存，她充分意識到了不公平的時代與社會對女性的壓迫。在長期的壓迫下，她們沒有反抗的意識和反抗的權(quán)利，也麻木地認可了壓迫存在的合理性。蕭紅“在對女性生命消亡毀滅的敘述中，卻毫不心軟地剖析著女性自身的病態(tài)心理和毒瘤根源，這表現(xiàn)出了蕭紅獨特的、頗具理性的思考角度，她不再認為女性的不幸就是男性的欺壓和社會的階級壓迫，而是更關注女性自身愚昧所帶來的生存困境，并在此基礎上涉及女性主體意識的層面，這種意識本身就是一種進步?！?/p>

二、深刻的國民性批判

蕭紅深入觀察著底層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顯示出鮮明的女性主體意識。同時，她還用女性的視角書寫國民性的大主題。

《生死場》寫鄉(xiāng)民們“生的堅強”和“死的掙扎”，批判直指國民的劣根性。王婆講到孩子摔死時她并不難過，是因為想到麥子會有好的收成。而當她把自己家養(yǎng)的老馬送進屠宰場離開時，是一步三回頭，一路哭著回家，令人動容。二里半一生都守著一只山羊。小說就是從他找山羊開始的，他一邊心疼得到處尋找，一邊跟妻子說“羊丟了就丟了吧！留著它不是好兆相?！边@個過程他就像阿Q一樣用著精神勝利法。當大多數(shù)的村民們開始覺醒準備成立革命軍，準備將他的山羊殺來盟誓時，他不知從哪里找來一只公雞替代山羊，最后全村只有他沒有參加盟誓，“對于國亡，他似乎沒什么傷心”，他領著自己的山羊，回家去了。無論是王婆還是二里半，他們奉行的不過是在“農(nóng)家無論是菜棵，或是一株茅草也要超過人的價值”。在他們看來動物莊稼比人還要有價值，他們因循的規(guī)則制度使他們從來不去追問生命的價值意義，使他們愚昧、麻木。小說中寫道女人生孩子，五姑姑的姐姐難產(chǎn)丈夫態(tài)度極其冷漠，而“她仿佛是在父權(quán)下的孩子一般怕著男人”，還像“患病的馬一般”。蕭紅在這部分醒目地寫了狗的生產(chǎn)和豬的生產(chǎn)，正是印證“在鄉(xiāng)村，人和動物一起忙著生，忙著死”。生育本是新生命的誕生，希望的起始，蕭紅在這里消解了生育的意義，呈現(xiàn)了一個群體如動物一般對生命的漠視。

《呼蘭河傳》用了孩子視角，回憶故鄉(xiāng)的人物和民情風俗，看似一曲婉轉(zhuǎn)的鄉(xiāng)土田園歌謠，實則也是著眼于國民劣根性的批判。在介紹呼蘭河的環(huán)境時，作者突出介紹了呼蘭河東二道街上的大泥坑子，這個大泥坑淹死過馬匹和小孩，當?shù)厝艘矠檫@個泥坑建言獻策，但沒有一個人說起要把它填平，生命的逝去成為人們的談資，為他們無聊的生活增添樂趣。作者借大泥坑呈現(xiàn)了他們的精神和生存狀態(tài)：空虛單調(diào)、守舊封閉。小團圓媳婦和王大姑娘的命運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展開。小團圓媳婦被旁人指指點點，婆婆對她進行“管教”，最后她被人們的麻木無知折磨死了。王大姑娘還沒有出嫁時，人們對她是贊不絕口。當她嫁給了磨倌馮歪嘴子后，人們開始用最惡毒的話來詆毀她，她在人們的惡言白眼中難產(chǎn)死去。這些觸目驚心的慘劇，并沒有喚醒麻木人們，小團圓媳婦死后還是他們的談資，說她的鬼混變成了大白兔，隔三岔五就到橋下哭泣；王大姑娘死了，想到馮歪嘴子家破人亡，他們又開始興致勃勃去探聽馮家的新情況。

如果說 “生死場”里的鄉(xiāng)民和呼蘭河的眾生，他們的病態(tài)是由于封建保守的文化環(huán)境造就的，那么受過新思想洗禮的知識分子又如何呢？在小說《馬伯樂》里蕭紅刻畫了一個敏感懦弱、自私平庸、逃避現(xiàn)實的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馬伯樂出生在一個經(jīng)濟富足的家庭，可這個家庭充滿了虛偽。馬伯樂雖對這個家庭有諸多不滿，但又無法脫離家庭。小說里寫得最生動的就是他的“逃跑哲學”，想逃離家庭的腐朽就到上海去上大學，無奈卻沒有考上；想逃離父親的經(jīng)濟控制，就到上海開書店；想逃離家人的鄙視，就以戰(zhàn)爭為借口，丟下妻兒父母自己一人逃到了上海。五四新思想影響了那個時代的青年，成為青年的精神向?qū)?。但也有很多像馬伯樂這樣的青年，他們對現(xiàn)實有很多的不滿，也把國家民族掛在嘴邊，卻從不付諸行動，也沒有行動的能力。作者就這樣用幽默諷刺的筆調(diào)呈現(xiàn)了一個暴露現(xiàn)代知識分子弱點的典型。

蕭紅從魯迅手里接過了國民性批判大旗，在她筆下從底層農(nóng)村婦女到城市知識分子，骨髓里充斥著頑疾，她對國民性問題的持續(xù)發(fā)展做出了巨大貢獻，這是當時很多男性作家都無法匹敵的。

三、鮮明的愛國主義情懷

蕭紅是一個具有民族憂患意識的作家，她對國民性問題有自己認識。同時，戰(zhàn)爭中的顛沛流離，激起了她內(nèi)心深處的家國情懷，使她的作品洋溢著愛國主義的情懷。

《生死場》中把麥子收成看得比孩子的命更重的王婆，最后支持自己的女兒參加了革命軍，她女兒很快就犧牲了，她聽到消息很是悲痛，卻決絕地說道“革命就不怕死，那是露臉的死啊……比當日本狗的奴隸活著強得多哪！”這個歷經(jīng)苦難的女人，就像個戰(zhàn)士，苦難還是沒有將她打倒，反而將她推向覺醒。把羊看得比亡國還重的二里半，在親人們都死去后，把心愛的山羊托付給了趙三，參加了革命軍，從一個本分農(nóng)民蛻變成了一個端著槍打鬼子的反抗者。趙三年輕時跟李青山一起組成“鐮刀會”用來對抗地主漲租，之后失手打死小偷入獄，出來后變得膽小謹慎。當日本人的侵略愈加猖狂，他也走上反抗的道路。先是鼓勵自己的兒子“年輕人應該有些膽量?！敝蟆胺耆吮阒v亡國，救國，義勇軍，革命軍……”在盟誓大會上他說道“國……國亡了！我……我也……老了！你們還年輕，你們?nèi)ゾ葒桑∥业睦瞎穷^再……再也不中用了！我是個老亡國奴，我不會眼見你們把日本旗撕碎，等著我埋在墳里……也要把中國旗子插在墳頂，我是中國人！我要中國旗子。我不當亡國奴，生是中國人，死是中國鬼……不……不是亡……亡國奴……”很顯然這一番動人的發(fā)言，蕭紅是把抗日精神灌輸給了當時的讀者，不可否認這樣的作品對當時抗日救亡的作用，甚至“在20世紀中國社會史上有著重要的作用?！?/p>

《北中國》講了耿大先生夫婦苦等離家抗日的兒子歸來的故事。寫這篇小說時皖南事變剛剛過去，此時中國外患加內(nèi)憂，標題“北中國”點出了當時中國的現(xiàn)實狀況。一個“北”字將完整的中國分開，中國不是統(tǒng)一中國，這不僅是外部入侵帶來的，也是中國人自己造成的，這是“一篇應時的宣傳團結(jié)抗日，反對分裂的政治性文章”，流露出作者對國家現(xiàn)狀和命運深深的憂慮。小說開篇呈現(xiàn)家國衰敗的景象，能證明“門第的久遠和光榮”的大樹要被砍掉，象征著家族永續(xù)繁榮的思想也將崩潰瓦解。大樹倒下了，鳥窩隨著倒在雪地上，鳥也沒有家了，寫老管家總感覺“這大少爺?shù)淖叩簦傆X得是風去樓空，或者是凄涼的家敗人亡的感覺”，從側(cè)面反映著耿家這個小家的衰敗。家已經(jīng)衰敗，國又逢難，才有小說中從未露面的耿家大少爺，那個懂得規(guī)矩禮法，又接受了新式教育的青年踏上救國救亡的道路，最終獻上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寫這篇小說時國家正逢內(nèi)憂外困，自己又貧病交加，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可小說卻是表現(xiàn)蕭紅“對外族入侵導致家國分裂、傳統(tǒng)斷裂的悲慟”，和她深深的家國情懷，而不是她個人悲慘經(jīng)歷的投射。

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發(fā)展進程中，眾多的男性作家占據(jù)了主要位置，但蕭紅卻用她的筆深刻地書寫國民、時代與家國，展示著宏大的時代命題，傳遞著小女人的大情懷，這種可貴的品質(zhì)無疑不是歷經(jīng)她打磨仍然經(jīng)久不衰的重要原因。

注釋

①安曉情.論蕭紅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女性主體意識[J].鴨綠江(下半月刊),2014(8):58.

②蕭紅著.蕭紅小說[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7:7,67,20,41,43.

③蕭紅著.蕭紅小說名篇[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0:243.

④蕭紅著.蕭紅小說[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7:64,60,63,66.

⑤(美)葛浩文.蕭紅評傳[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19:58.

⑥洪珊.家國情懷的悲涼詩情——論蕭紅短篇小說《北中國》的三重悲劇沖突[J].南方文壇,2011(4):72.

⑦蕭紅著.蕭紅小說[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7:257.

⑧洪珊.家國情懷的悲涼詩情——論蕭紅短篇小說《北中國》的三重悲劇沖突[J].南方文壇,2011(4):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