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鵬

2020 年9 月12 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一）》（以下簡稱“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施行，這是針對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的首部司法解釋，對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的審判工作進行規(guī)范，對未來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的法律實踐乃至于對專利審查工作實務具有深遠影響。尤其是，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第2-4 條明確了權利要求用語界定的基本規(guī)則，這是各界最為關注的問題之一①人民法院新聞傳媒總社：“最高法民三庭負責人就侵犯商業(yè)秘密民事案件司法解釋及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司法解釋答記者問”[EB/OL].https://www.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20/09/id/5453571.shtml（2020 年10 月1 日最后訪問）。，值得深入分析。

一、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概述

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是指專利申請人不服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作出的專利復審請求審查決定，或者專利權人、無效宣告請求人不服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作出的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審查決定，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的案件。該類案件由北京知識產(chǎn)權法院管轄一審案件，由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chǎn)權法庭管轄二審案件。需要指出的是，雖然外觀設計專利侵權案件并未飛躍上訴到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chǎn)權法庭，仍由各地高級人民法院管轄外觀設計專利侵權二審案件，但是外觀設計專利授權確權行政二審案件則由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chǎn)權法庭管轄。②張鵬.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chǎn)權法庭發(fā)展觀察與案例評述[M].北京：法律出版社,2020 年6 月版:36-47.2019 年，北京知識產(chǎn)權法院受理專利行政案件1,672 件，同比增加10.22%；結案1,376 件，同比增加36.64%。2019 年，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chǎn)權法庭受理241 件行政二審案件，行政授權確權類案件230 件，行政處罰類案件7 件，其他行政案件4 件。

針對上述專利授權確權案件審理過程中發(fā)現(xiàn)的問題，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共32 條，對權利要求解釋、以說明書為依據(jù)、說明書公開充分、創(chuàng)造性、外觀設計專利授權標準等重要法律適用問題予以明確，并對有關證據(jù)、程序問題作出規(guī)定。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的出臺有利于加強行政程序和司法程序的銜接，公正高效化解矛盾，事先行政爭議實質(zhì)性解決，讓“真創(chuàng)新”得到“真保護”，“高質(zhì)量”得到“嚴保護”③人民法院新聞傳媒總社：“最高法民三庭負責人就侵犯商業(yè)秘密民事案件司法解釋及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司法解釋答記者問”[EB/OL].https://www.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20/09/id/5453571.shtml（2020 年10 月1 日最后訪問）。。深入理解和正確適用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將對未來專利行政訴訟法律實踐產(chǎn)生重要指引。其中，權利要求解釋是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審判實踐中的難點，也是各界最為關注的問題之一，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第2-4 條明確了權利要求用語界定的基本規(guī)則，主要包括內(nèi)部證據(jù)優(yōu)先規(guī)則、反向禁止反悔規(guī)則、明顯錯誤糾正規(guī)則，本文將對此展開詳細分析。

二、權利要求用語界定基本規(guī)則分析

下面對內(nèi)部證據(jù)優(yōu)先規(guī)則、反向禁止反悔規(guī)則、明顯錯誤糾正規(guī)則分別加以分析。

（一）內(nèi)部證據(jù)優(yōu)先規(guī)則

內(nèi)部證據(jù)優(yōu)先，是指說明書及附圖對技術術語的界定與該技術術語的通常含義不同的，應當依照說明書及附圖中的界定④張鵬.專利授權確權制度原理與實務[M].北京：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12 年4 月版:81.。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第2 條規(guī)定，“人民法院應當以所屬技術領域的技術人員在閱讀權利要求書、說明書及附圖后所理解的通常含義，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權利要求的用語在說明書及附圖中有明確定義或者說明的，按照其界定。依照前款規(guī)定不能界定的，可以結合所屬技術領域的技術人員通常采用的技術詞典、技術手冊、工具書、教科書、國家或者行業(yè)技術標準等界定?！痹摋l文明確，說明書及附圖權利要求的用語有明確定義或者說明的，按照其界定；如果沒有明確定義或者說明的，依照所屬領域的技術人員理解的通常含義界定。

內(nèi)部證據(jù)優(yōu)先規(guī)則對專利授權行政訴訟案件和專利確權行政訴訟案件均同等適用。上述觀點從立法過程可以得到明確印證。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2018年6 月征求意見稿給出了兩種方案，亦即，方案一：“人民法院審理專利授權行政案件，一般應當以本領域技術人員所理解的通常含義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權利要求采用自定義詞且說明書及附圖有明確定義或者說明的，從其界定。人民法院審理專利確權行政案件，可以運用權利要求書、說明書及附圖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說明書及附圖對權利要求用語有特別界定的，從其界定。專利審查檔案可以用于解釋權利要求的用語。以上述方法仍無法界定的，可以結合本領域技術人員通常采用的技術詞典、技術手冊、工具書、教科書、國家或者行業(yè)技術標準等界定。”方案二：“對于權利要求用語，人民法院一般應當以本領域技術人員所理解的通常含義界定。權利要求書采用自定義詞且說明書及附圖有明確定義或者說明的，從其界定?！笨梢姡桨敢粎^(qū)分了專利授權行政訴訟案件和專利確權行政訴訟案件，在專利授權行政訴訟案件中由于針對的是專利申請而非已經(jīng)授權的專利，所以更加強調(diào)以本領域技術人員所理解的通常含義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從而體現(xiàn)專利權的公示作用；在專利確權行政訴訟案件中由于針對的是授權專利而非專利申請，所以更加強調(diào)運用權利要求書、說明書及附圖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從而體現(xiàn)對專利權的保護。

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中的內(nèi)部證據(jù)優(yōu)先規(guī)則系對司法實踐的總結。例如，在上訴人深圳市吉祥騰達科技有限公司與被上訴人深圳敦駿科技有限公司等侵害發(fā)明專利權糾紛二審案⑤參見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chǎn)權法庭（2019）最高法知民終147 號民事判決書、山東省濟南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魯01 民初1481 號民事判決書。中，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chǎn)權法庭明確，對于權利要求中相關技術術語或者技術特征的解釋，應當遵循內(nèi)部證據(jù)優(yōu)先原則。如果權利要求相關技術術語或者技術特征在專利說明書中已經(jīng)作了特別的說明，應當根據(jù)該特別說明作出解釋；如果說明書并沒有特別說明，應當按照本領域普通技術人員的通常理解作出解釋。最后，權利要求的解釋應當以本領域普通技術人員在對專利要求保護的技術方案形成整體認識的基礎上，結合權利要求的具體語境，對權利要求的保護范圍作出合乎邏輯的界定，以符合發(fā)明目的和能夠?qū)崿F(xiàn)發(fā)明技術方案為指引。從而，根據(jù)上述解釋原則和規(guī)則，該案權利要求1 中的“第一個上行HTTP 報文”應當解釋為未通過認證的用戶設備向接入服務器發(fā)送的第一個上行HTTP 報文，而不應解釋為用戶設備與其要訪問的實際網(wǎng)站建立TCP“三次握手”連接過程中的第一個報文。⑥張鵬.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chǎn)權法庭發(fā)展觀察與案例評述[M].北京：法律出版社,2020 年6 月版:167-196.

（二）反向禁止反悔規(guī)則

反向禁止反悔規(guī)則，是指參考已被專利侵權民事案件生效裁判采納的專利權人的相關陳述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通常而言，禁止反悔是指禁止專利權人將其在審批過程中通過修改或者意見陳述所表明的不屬于其專利權保護范圍之內(nèi)的內(nèi)容重新囊括到其專利權保護范圍之中。⑦尹新天.專利權的保護[M].北京：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05：449.隨著司法實踐的發(fā)展，專利禁止反悔原則從專利審查歷史禁止反悔延伸到專利轉(zhuǎn)讓人禁止反悔、專利被許可人禁止反悔等⑧鄭成思.知識產(chǎn)權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79-82.，并且專利審查歷史禁止反悔沒有排除在專利授權程序和專利確權程序適用的可能性⑨Janice M.Mueller,An Introduction to Patent Law,CITIC Publishing House 2003,p.247-248.，理應理解為可以適用于專利授權程序和專利確權程序中⑩張志成,張鵬.中國專利行政案例精讀[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案例12.。其中，禁止專利權人將其在專利侵權程序中對權利要求保護范圍的陳述內(nèi)容，在專利確權程序中加以反悔，又稱為反向禁止反悔規(guī)則。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第3 條規(guī)定，“人民法院在專利確權行政案件中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時，可以參考已被專利侵權民事案件生效裁判采納的專利權人的相關陳述?！痹摋l文明確，在專利確權行政案件中，參考已被專利侵權民事案件生效裁判采納的專利權人的相關陳述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反向禁止反悔規(guī)則在理解與適用方面需要注意的要點如下：

一是從適用范圍角度而言，反向禁止反悔規(guī)則僅適用于專利確權行政案件，并不適用于專利授權行政案件。這一點從征求意見稿到正式稿的變化過程可以做出歷史解釋，2018 年6 月征求意見稿中提出，“人民法院在確定權利要求用語的含義時，可以參考專利權人在專利侵權訴訟程序中對權利要求內(nèi)容的陳述?！?020 年4 月征求意見稿中指出，“解釋權利要求的用語時，可以參考專利審查檔案。”可見，在2018 年6 月征求意見稿和2020 年4 月征求意見稿均未強調(diào)反向禁止反悔規(guī)則僅適用于專利確權行政訴訟案件并不適用于專利授權行政訴訟案件，在正式稿中專門進行強調(diào)，值得我們在未來司法實踐中加以關注。

二是從構成要件角度而言，反向禁止反悔規(guī)則僅針對已被專利侵權民事案件生效裁判采納的專利權人的相關陳述，并不包括未被專利侵權民事案件生效裁判采納的專利權人的相關陳述。也就是說，如果專利權人相關陳述并未被專利侵權民事案件生效裁判明確采納，那么該陳述亦不具備反向禁止反悔適用的空間。如前所引述的2018 年6 月征求意見稿和2020 年4 月征求意見稿，均未強調(diào)反向禁止反悔規(guī)則僅針對已被專利侵權民事案件生效裁判采納的專利權人的相關陳述，在正式稿中專門進行強調(diào)，值得我們在未來司法實踐中加以關注。需要指出的是，如果專利權人相關陳述被生效行政決定（例如專利侵權調(diào)處決定或者前一輪專利無效宣告請求的審查決定等）明確采納，是否具有參照考慮的法律地位，值得深入研究和未來司法實踐中加以觀察。

三是從法律后果的角度而言，在專利確權行政案件中參考相關陳述，這與專利侵權訴訟中的禁止反悔規(guī)則存在一定差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犯專利權糾紛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6 條規(guī)定，“專利申請人、專利權人在專利授權或者無效宣告程序中，通過對權利要求、說明書的修改或者意見陳述而放棄的技術方案，權利人在侵犯專利權糾紛案件中又將其納入專利權保護范圍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可見，專利侵權訴訟中的禁止反悔規(guī)則要求不能在侵權訴訟程序中將專利授權或者無效宣告程序中放棄的技術方案重新納入，專利確權行政案件中的反向禁止反悔規(guī)則僅要求參考相關陳述。

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中的反向禁止反悔規(guī)則系對司法實踐的總結。例如，在浦江金豆米工藝有限公司等與原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專利行政訴訟糾紛案?參見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9)京行終29 號行政判決書。中，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指出，判斷是否構成上述規(guī)定中的“明確否定”，應當對專利授權和確權階段技術特征的審查進行客觀全面的判斷，著重考察權利人對技術方案作出的限縮性陳述是否最終被裁判者認可，是否由此導致專利申請得以授權或者專利權得以維持。如果專利權人的陳述未被生效法律文書接受，則其相應陳述不產(chǎn)生法律效力，未與專利權人的其他陳述產(chǎn)生實質(zhì)性的沖突，不必適用禁止反悔的原則。如果專利權人的陳述被生效法律文書接受，則其相應陳述產(chǎn)生法律效力，裁判機關在此后的審理中不得采納與之相沖突的陳述。因此，禁止反悔原則考慮的時間點，不是專利權人作出陳述的時間，而是其陳述被生效法律文書接受的情況下，法律文書生效的時間。兆世公司是該專利的獨占實施被許可人，其在專利侵權案件中的陳述可以視為專利權人的陳述。鑒于（2015）浙知終字第79 號民事判決書認可了兆世公司對權利要求1 中“連接結構”的解釋，且該判決書發(fā)生法律效力之時被訴決定尚未生效，故本院有必要審查趙福建在本案口頭審理時的相應陳述是否與（2015）浙知終字第79 號民事判決書認定的事實相沖突。

（三）明顯錯誤糾正規(guī)則

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第4 條規(guī)定的明顯錯誤糾正規(guī)則有兩個適用要件：存在明顯錯誤或者歧義、本領域技術人員可以得出唯一理解。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第4 條規(guī)定，“權利要求書、說明書及附圖中的語法、文字、數(shù)字、標點、圖形、符號等有明顯錯誤或者歧義，但所屬技術領域的技術人員通過閱讀權利要求書、說明書及附圖可以得出唯一理解的，人民法院應當根據(jù)該唯一理解作出認定?！痹摋l規(guī)定在2018年6 月征求意見稿、2020 年4 月征求意見稿中幾乎一致，只是將兩次征求意見稿中的“明顯錯誤”豐富為“明顯錯誤或者歧義”，由此可見該條規(guī)則獲得了普遍認同，沒有太多爭議。究其原因，我國沒有專利授權后修改程序，專利權人通過針對自身的專利提起無效宣告請求從而獲得授權專利修改機會的限制非常多，因此容易產(chǎn)生授權專利存在明顯錯誤或者歧義的情況，尤其是實用新型專利申請僅僅經(jīng)過初步審查即獲得授權并未經(jīng)過實質(zhì)審查程序。因此，存在明顯錯誤或者歧義的情況下，如果本領域技術人員可以得出唯一理解，那么應當根據(jù)該唯一理解作出認定。

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中的明顯錯誤糾正規(guī)則系對司法實踐的總結。例如，在無錫國威陶瓷電器有限公司、蔣國屏與常熟市林芝電熱器件有限公司、蘇寧易購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侵害實用新型專利權糾紛再審案?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18）最高法民再111 號民事判決書。中，最高人民法院認為，“可以糾正的明顯錯誤需要兩個條件：一是本領域普通技術人員能夠認識到專利申請文件的記載或者附圖存在歧義或者錯誤；二是本領域普通技術人員通過閱讀權利要求書、說明書及附圖可以得出唯一理解以解決該歧義或者錯誤?！苯Y合該案案情，最高人民法院認定，國威公司、蔣國屏主張本案權利要求2 中的“所述散熱鋁條(11)粘貼在發(fā)熱芯(10)中導熱鋁管(1)的左右側(cè)面上”中的“左右側(cè)面”系筆誤，應理解為“上下表面”。對于這一主張能否成立分析如下：首先，根據(jù)權利要求2 記載的技術方案，導熱鋁管壓制后在左右側(cè)面形成半圓形凹槽而不能形成一個平面。由于散熱鋁條的作用是將發(fā)熱芯的熱量傳導出去，即便散熱鋁條能夠在一個半圓形的凹槽內(nèi)進行粘貼，這種粘貼方式明顯不符合散熱傳導的基本原理，也無法很好地實現(xiàn)散熱功能。因此，本領域普通技術人員可以認識到，散熱鋁條粘貼在導熱鋁管的左右側(cè)面上存在錯誤。其次，該案專利說明書第0008 段的記載進一步凸顯了這一錯誤，并給出了解決錯誤的提示。該案專利說明書第0008 段記載：“所述散熱鋁條粘貼在發(fā)熱芯中導熱鋁管的左右側(cè)面上；……為了滿足安裝空間較小的分體空調(diào)器的安全要求，優(yōu)選使用一排波紋狀散熱鋁條分別粘貼于發(fā)熱芯中導熱鋁管的上下表面上。”上述記載在已經(jīng)述及散熱鋁條粘貼在“發(fā)熱芯中導熱鋁管的左右側(cè)面上”的基礎上，卻在優(yōu)選方案中將散熱鋁條的粘貼位置表述為“發(fā)熱芯中導熱鋁管的上下表面上”。這一記載不僅提示了權利要求2 關于散熱鋁條的粘貼位置存在錯誤，還給出了正確的解決方法提示。最后，該案專利說明書第0021 段及其附圖進一步給出了解決錯誤的唯一答案。該案專利說明書第0021 段記載：“圖4 所示的發(fā)熱器是在發(fā)熱芯10 在設有凹槽的上、下表面上粘接與該表面寬度一致的波紋狀散熱條構成。”同時，附圖4 和附圖6 顯示，散熱鋁條粘貼在發(fā)熱芯中導熱鋁管的上下表面上。因此，散熱鋁條顯然應當粘貼在導熱鋁管的上下表面而非左右側(cè)面，該案專利權利要求2 中的“所述散熱鋁條(11)粘貼在發(fā)熱芯(10)中導熱鋁管(1)的左右側(cè)面上”中的“左右側(cè)面”確系“上下表面”的筆誤，屬于可以糾正的明顯錯誤。

三、權利要求用語界定規(guī)則適用展望

下面展望上述權利要求用語界定規(guī)則在法律實踐中的未來適用，并結合法律實踐中存在爭議的問題進行討論，以期能夠更加深入地理解相關規(guī)則。

（一）“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與“確定專利權的保護范圍”是否存在差別？

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第2、3、4 條使用了“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的表述，不同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犯專利權糾紛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所采用的“確定專利權的保護范圍”。二者區(qū)別在于，專利授權確權案件中的“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不包括等同特征所確定的范圍；專利侵權案件中的“確定專利權的保護范圍”則包括等同特征所確定的范圍。具體如下：

一方面，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是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的重要內(nèi)容，與專利侵權判定中的確定專利權的保護范圍存在差別。最高人民法院民三庭負責人在答記者問中指出，“從我院兩次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和新聞媒體向社會各界公開征求意見的情況來看，權利要求解釋是各界最為關注的問題之一?！?人民法院新聞傳媒總社：“最高法民三庭負責人就侵犯商業(yè)秘密民事案件司法解釋及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司法解釋答記者問”[EB/OL].https://www.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20/09/id/5453571.shtml（2020 年10 月4 日最后訪問）?？梢姡瑢＠跈啻_權司法解釋在第1 條明確專利授權行政案件和專利確權行政案件的基本界定之后，第2 條到第4 條即界定了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中權利要求解釋的規(guī)則，充分體現(xiàn)了權利要求保護范圍解釋規(guī)則對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的重要性。需要指出的是，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采用的是“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這一表述，而非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犯專利權糾紛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所述的“確定專利權的保護范圍”。亦即，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第2 條第1款規(guī)定，“人民法院應當以所屬技術領域的技術人員在閱讀權利要求書、說明書及附圖后所理解的通常含義，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權利要求的用語在說明書及附圖中有明確定義或者說明的，按照其界定。”

另一方面，二者之間的區(qū)別在于，“確定專利權的保護范圍”包含權利要求記載的全部技術特征確定的范圍，也包含與該技術特征等同的特征所確定的范圍；“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僅指權利要求記載的全部技術特征確定的范圍。《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專利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若干規(guī)定》第17 條規(guī)定，“專利法第五十九條第一款所稱的‘發(fā)明或者實用新型專利權的保護范圍以其權利要求的內(nèi)容為準，說明書及附圖可以用于解釋權利要求的內(nèi)容’，是指專利權的保護范圍應當以權利要求記載的全部技術特征所確定的范圍為準，也包括與該技術特征相等同的特征所確定的范圍。等同特征，是指與所記載的技術特征以基本相同的手段，實現(xiàn)基本相同的功能，達到基本相同的效果，并且本領域普通技術人員在被訴侵權行為發(fā)生時無需經(jīng)過創(chuàng)造性勞動就能夠聯(lián)想到的特征。”也正因為這樣，《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犯專利權糾紛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7 條規(guī)定，“被訴侵權技術方案包含與權利要求記載的全部技術特征相同或者等同的技術特征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其落入專利權的保護范圍?！惫P者認為，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所述的“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僅僅指權利要求記載的全部技術特征所確定的范圍，不包括等同技術特征所確定的范圍。

（二）專利授權行政案件和專利確權行政案件的權利要求用語界定規(guī)則是否一致？

專利授權行政案件和專利確權行政案件的權利要求用語界定規(guī)則是一致的。具體如下：

一方面，專利授權行政案件和專利確權行政案件的根本差別在于，前者針對專利申請，后者針對已經(jīng)授予專利權的專利，二者對社會公眾而言的公示作用存在差別。根據(jù)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第1 條的規(guī)定，其適用于專利授權行政案件和專利確權行政案件。其中，專利授權行政案件是專利申請人因不服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作出的專利復審請求審查決定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的案件，專利確權行政案件是專利權人或者無效宣告請求人因不服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作出的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審查決定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的案件。這兩類案件所針對的對象不同，專利授權行政案件針對的是專利申請而非授權專利，專利確權行政案件針對的是授權專利而非專利申請，對于社會公眾而言授權專利的保護范圍是確定的，專利申請還可能根據(jù)專利審查與答復情況變動其保護范圍。

另一方面，從立法過程的角度而言，雖然專利授權行政案件針對專利申請而專利確權行政案件針對授權專利，但是專利授權行政案件和專利確權行政案件的權利要求解釋規(guī)則是一致的。從立法過程而言，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2018 年6 月征求意見稿給出了兩種方案，其中第一種方案即是對專利授權行政案件和專利確權行政案件的權利要求用語界定分別設定不同的規(guī)則，亦即，“人民法院審理專利授權行政案件，一般應當以本領域技術人員所理解的通常含義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權利要求采用自定義詞且說明書及附圖有明確定義或者說明的，從其界定。人民法院審理專利確權行政案件，可以運用權利要求書、說明書及附圖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說明書及附圖對權利要求用語有特別界定的，從其界定。專利審查檔案可以用于解釋權利要求的用語。以上述方法仍無法界定的，可以結合本領域技術人員通常采用的技術詞典、技術手冊、工具書、教科書、國家或者行業(yè)技術標準等界定?！笨梢?，該方案考慮到了專利授權行政案件針對專利申請、專利確權行政案件針對已經(jīng)授予專利權的專利這一差別，專利授權行政案件更多考慮專利權公示作用的價值取向，更為強調(diào)運用本領域技術人員所理解的通常含義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專利確權行政案件更多考慮專利權利保護的價值取向，更為強調(diào)內(nèi)部證據(jù)優(yōu)先（說明書及附圖對權利要求用語有特別界定的，從其界定）。同時，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2018 年6 月征求意見稿給出的第二種方案是對專利授權行政案件和專利確權行政案件的權利要求解釋不做區(qū)分的規(guī)則，亦即，“對于權利要求用語，人民法院一般應當以本領域技術人員所理解的通常含義界定。權利要求書采用自定義詞且說明書及附圖有明確定義或者說明的，從其界定”，對專利授權行政案件和專利確權行政案件均強調(diào)內(nèi)部證據(jù)優(yōu)先。2020 年4月征求意見稿則摒棄方案一采用方案二的思路，正式稿亦延續(xù)該思路，規(guī)定內(nèi)部證據(jù)優(yōu)先規(guī)則一并適用于專利授權行政案件和專利確權行政案件，專利授權行政案件和專利確權行政案件的權利要求用語界定規(guī)則是一致的。

（三）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權利要求用語界定規(guī)則與專利審查的規(guī)則是否一致？

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權利要求用語界定規(guī)則與現(xiàn)行專利審查的規(guī)則基本一致，相信隨著《專利審查指南》的新一輪修改?參見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關于就《專利審查指南修改草案（第一批征求意見稿）》公開征求意見的通知”[EB/OL].http://www.cnipa.gov.cn/art/2020/9/30/art_75_152630.html（2020 年10 月4 日最后訪問）。，行政與司法的銜接將進一步加強，有關規(guī)則將會更加趨于一致。具體如下：

針對權利要求的用語在說明書及附圖有明確定義或者說明的情形，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與《專利審查指南》的規(guī)定略有不同，總體基本一致。如前所述，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第2 條規(guī)定了內(nèi)部證據(jù)優(yōu)先規(guī)則，亦即，“權利要求的用語在說明書及附圖有明確定義或者說明的，按照其界定”。對此，《專利審查指南》第二部分第二章第3.2.2 節(jié)規(guī)定，“一般情況下，權利要求中的用語應當理解為相關技術領域通常具有的含義。在特定情況下，如果說明書指明了某詞具有特定的含義，并且使用了該詞的權利要求的保護范圍由于說明書對該詞的說明而被限定得足夠清楚，這種情況也是允許的。但此時也應要求申請人盡可能修改權利要求，使得根據(jù)權利要求的表述即可明確其含義?！笨梢?，《專利審查指南》允許在專利申請過程中由說明書指明某詞具有特定含義，如果根據(jù)說明書對該詞的說明而使得權利要求被限定得足夠清楚，那么是允許的，亦引導根據(jù)說明書對該詞的說明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唯一的區(qū)別在于，《專利審查指南》要求申請人盡可能修改權利要求使得根據(jù)權利要求的表述即可明確其含義，如此規(guī)定的原因在于盡可能保障權利要求的公示作用。

（四）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權利要求用語界定規(guī)則與專利侵權案件的權利要求解釋規(guī)則是否一致？

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權利要求用語界定規(guī)則與專利侵權案件的權利要求解釋規(guī)則不完全一致，主要區(qū)別在于專利審查檔案在保護范圍確定中所起的作用不同。具體如下：

一方面，在專利侵權案件中，專利審查檔案是權利要求解釋的依據(jù)；在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中，專利審查檔案僅僅是權利要求用語界定的參考?！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審理侵犯專利權糾紛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3 條規(guī)定，“人民法院對于權利要求，可以運用說明書及附圖、權利要求書中的相關權利要求、專利審查檔案進行解釋。說明書對權利要求用語有特別界定的，從其特別界定。以上述方法仍不能明確權利要求含義的，可以結合工具書、教科書等公知文獻以及本領域普通技術人員的通常理解進行解釋?！睂Ρ热缜八龅膶＠跈啻_權司法解釋第2 條的規(guī)定，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并未將專利審查檔案作為權利要求保護范圍解釋的依據(jù)。因此，在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中，專利審查檔案僅僅是權利要求用語界定的參考，并非權利要求用語界定的依據(jù)。從立法歷程的角度亦能明確，在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中專利審查檔案僅僅是權利要求用語界定的參考。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的2018 年6 月征求意見稿第3條提出，“專利審查檔案可以用于解釋權利要求的用語?！?020 年4 月征求意見稿將其調(diào)整為，“解釋權利要求的用語時，可以參考專利審查檔案?！保▍⒁姷? 條第3 款）從這一修改過程可以看出，將專利審查檔案的法律地位從“可以用于解釋權利要求的用語”調(diào)整為“可以參考專利審查檔案解釋權利要求的用語”。雖然在正式稿中刪除了上述表述，但是2020 年4 月征求意見稿的表達最為接近最終意見。

另一方面，從法律實踐的角度亦能表明，在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中專利審查檔案僅僅是權利要求用語界定的參考。在再審申請人精工愛普生株式會社與被申請人原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原審第三人廣東佛山凱德利辦公用品有限公司、原審第三人鄭亞俐發(fā)明專利確權行政糾紛案?該案系最高人民法院公報案例，參見原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第11291 號無效宣告請求審查決定書、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08）一中行初字第1030 號行政判決書、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09）高行終字第327 號行政判決書和最高人民法院（2010）知行字第53-1 號行政裁定書。本案的詳細分析參見張志成，張鵬.中國專利行政案例精讀[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 年1 月版，案例12；參見何懷文.專利申請文件修改的允許范圍——評鄭亞俐與精工愛普生株式會社、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等專利無效行政訴訟案[J]，載于《中國專利與商標》2012 年第1 期。中，其母案涉及一種噴墨打印設備和墨盒，其中權利要求40、41 等涉及半導體存儲裝置的安裝位置。該分案申請授權文本中權利要求1 和權利要求40 中的“存儲裝置”均由專利權人在提出分案申請時從“半導體存儲裝置”主動修改而來。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以上述修改超出原始專利申請文件記載的范圍為由，認定涉案專利權利要求不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以下簡稱《專利法》）第33 條的規(guī)定，宣告全部權利要求無效。最高人民法院強調(diào)，“無論在專利授權確權程序還是在專利民事侵權程序中，客觀上都需要明確權利要求的含義及其保護范圍，因而需要對權利要求進行解釋。在上述兩個程序中，權利要求的解釋方法既存在很強的一致性，又存在一定的差異性。在專利授權確權程序中，解釋權利要求的目的在于通過明確權利要求的含義及其保護范圍，對專利權利要求是否符合專利授權條件或者其效力如何作出判斷；在專利民事侵權程序中，解釋權利要求的目的在于通過明確權利要求的含義及其保護范圍，對被訴侵權技術方案是否落入專利保護范圍作出認定。前述兩個程序中權利要求解釋方法的差異突出體現(xiàn)在當事人意見陳述的作用上，在專利授權確權程序中，申請人在審查檔案中的意見陳述在通常情況下只能作為理解說明書以及權利要求書含義的參考，而不是決定性依據(jù)。而在專利民事侵權程序中解釋權利要求的保護范圍時，只要當事人在專利申請或者授權程序中通過意見陳述放棄了某個技術方案，一般情況下應該根據(jù)當事人的意見陳述對專利保護范圍進行限縮解釋”。最高人民法院在該案中明確，在專利授權確權程序中，申請人在審查檔案中的意見陳述在通常情況下只能作為理解說明書以及權利要求書含義的參考，而不是決定性依據(jù)。

（五）如何理解符合發(fā)明目的解釋規(guī)則？

筆者理解，符合發(fā)明目的解釋規(guī)則仍然是權利要求用語界定的重要規(guī)則。

一方面，符合發(fā)明目的解釋規(guī)則是否作為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權利要求用語界定的規(guī)則，存在爭議。從立法歷程的角度而言，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2020 年6 月征求意見稿第3 條提出，“人民法院審理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一般應當以本領域技術人員所理解，且符合發(fā)明目的的通常含義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由此明確了符合發(fā)明目的解釋規(guī)則。然而，在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正式稿中，刪除了上述“且符合發(fā)明目的的通常含義”的表述，明確規(guī)定為，“人民法院應當以所屬技術領域的技術人員在閱讀權利要求書、說明書及附圖后所理解的通常含義，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由此產(chǎn)生的討論是，從2020 年6月征求意見稿到正式稿的上述修改，是否意味著否定符合發(fā)明目的解釋規(guī)則在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權利要求用語界定時的適用。筆者認為，上述立法過程的演進并非對于符合發(fā)明目的解釋規(guī)則的否定，而是由于“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的要求。符合發(fā)明目的解釋規(guī)則更多的是對權利要求整體技術方案作出符合發(fā)明目的的解釋，并非主要針對權利要求特定用語的界定，因此從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的考慮因素中加以刪除，這并不意味著否定符合發(fā)明目的解釋規(guī)則本身。同時，正式稿中的“以所屬技術領域的技術人員在閱讀權利要求書、說明書及附圖后所理解的通常含義”也體現(xiàn)了符合發(fā)明目的規(guī)則的具體考慮因素。

另一方面，符合發(fā)明目的解釋規(guī)則已經(jīng)成為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廣泛適用的規(guī)則。例如，在上訴人樂金電子（天津）電器有限公司與被上訴人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原審第三人廈門實正電子科技有限公司專利確權行政糾紛案?參見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chǎn)權法庭（2019）最高法知行終366 號行政判決書，詳細分析參見：張鵬.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chǎn)權法庭發(fā)展觀察與案例評述[M].北京：法律出版社,2020 年6 月版:149-158.中，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chǎn)權法庭指出，“在進行權利要求解釋時，應以權利要求的文義為基礎，結合說明書及其附圖對權利要求中的技術術語進行合理的解釋。其中，當用說明書及其附圖解釋權利要求時，說明書中描述的發(fā)明目的對權利要求的解釋有重要作用”，并據(jù)此對“熱敏元件‘其一聯(lián)通所述橋堆的所述負極輸出端’”這一技術特征進行了界定。

（六）如何理解最寬合理解釋規(guī)則？

筆者理解，最寬合理解釋規(guī)則在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的審理規(guī)則中被摒棄。具體如下：

首先，最寬合理解釋規(guī)則曾經(jīng)在專利授權確權行政案件中得以適用。在再審申請人李曉樂與再審被申請人原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一審第三人郭偉、一審第三人沈陽天正輸變電設備制造有限責任公司專利確權行政糾紛案?參見原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第14794 號無效宣告請求審查決定、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0）一中知行初字第3093 號行政判決書、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1）高行終字第1106 號行政判決書、最高人民法院（2013）知行字第36 號行政裁定書和最高人民法院(2014)行提字第17 號行政判決書。中，最高人民法院指出，“通常情況下，對權利要求的解釋采取最大合理解釋原則，即基于權利要求的文字記載，結合對說明書的理解，對權利要求作出最廣義的合理解釋。如果說明書未對權利要求用語的含義作出特別界定，原則上應采取本領域普通技術人員在閱讀權利要求書、說明書和附圖之后所能理解的通常含義，盡量避免利用說明書或者審查檔案對該術語不適當?shù)南拗?，以便對權利要求是否符合授權條件和效力問題作出更清晰的結論，從而促使申請人修改和完善專利申請文件，提高專利授權、確權質(zhì)量?！辈⒏鶕?jù)上述觀點，進一步認定，本專利權利要求1 中記載全光纖電流互感器至少由光電單元和光纖電流感應單元連接構成，并沒有記載“反射膜”的技術特征，“反射膜”的技術特征出現(xiàn)在權利要求1 的從屬權利要求10 的附加技術特征中。說明書中既沒有將具有“反射膜”的技術方案作為背景技術描述，也沒有用“反射膜”這一技術特征對權利要求1 所述的“全光纖電流互感器”作出特別界定，說明書中的相關內(nèi)容僅能說明該專利在對應于從屬權利要求10 的進一步的優(yōu)選實施例中，采用了光纖端面鍍反射膜的方式，并不是指該專利權利要求1 中的“全光纖電流互感器”具有此處描述的特定含義。第14794 號決定在對權利要求1 中的“全光纖電流互感器”進行界定時，引入其從屬權利要求的附加技術特征和說明書的內(nèi)容對其進行限縮性解釋適用法律錯誤。在此之后，最寬合理解釋規(guī)則在專利授權確權行政訴訟案件?例如，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在“含E-1,3,3,3-四氟丙烯和氟化氫的共沸組合物及其應用”專利復審行政訴訟案中指出，如果該術語在所屬技術領域沒有普通含義，在說明書中也沒有特別限定，或者特別限定不清楚的，則可以對該術語作“最寬泛的解釋”，并認定權利要求得不到說明書的支持。參見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6)京行終5347 號行政判決書。和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審查程序?例如，原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在114921 號復審請求審查決定中指出，在發(fā)明的實質(zhì)審查程序和復審程序中對權利要求技術方案的理解宜遵循最大合理解釋原則，即基于權利要求的文字記載，結合對說明書的理解，對權利要求作出最廣義的合理理解。原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在31639 號無效宣告請求審查決定中指出，在確權程序中，對于權利要求保護范圍的理解一般應當采取最寬合理理解解釋原則。中獲得適用。

其次，上述法律實踐的適用情況系對于美國多方復審程序曾經(jīng)采用的最寬合理解釋規(guī)則的借鑒。從比較法角度而言，最寬合理解釋規(guī)則（Broadest Reasonable Interpretation）緣起于1932 年美國海關和專利上訴法院In re Horton 案?In re Horton,58 F.2d 682.判決，其首次明確將“最寬合理解釋”作為專利申請審查標準。2015 年被美國最高法院在Cuozzo Speed Technologies LLC 案?Cuzzo Speed Technologies,LLC v.Lee,Under Secretary of Commerce for Intellectual Property and Director,Patent and Trademark Offi ce,No.15-446,decided June 20,2016.https://www.supremecourt.gov/opinions/15pdf/15-446_ihdk.pdf（2020 年10 月4 日最后訪問）。中確定為專利授權后程序（即多方復審程序Inter Partes Review）權利要求解釋規(guī)則，而在專利侵權訴訟以及專利無效抗辯中并不采用“最寬合理解釋規(guī)則”，而是按照內(nèi)部證據(jù)優(yōu)先的規(guī)則確定，亦即權利要求的術語在說明書中有界定的按照其界定的含義，如果沒有界定的采用其在所屬技術領域的通常含義。2018 年美國專利商標局修改專利審查手冊，改變在多方復審程序中采用“最寬合理解釋規(guī)則”的觀點，改用與專利侵權案件中采用的權利要求解釋Philips 規(guī)則。系統(tǒng)分析美國最寬合理解釋規(guī)則，有兩方面的制度背景：一是專利權人在多方復審程序中享有較大的權利要求修改機會，可以在較大幅度上修改權利要求?參見35 U.S.C.A.§ 316，根據(jù)第316 條第（d）（1）項的規(guī)定，專利權人可以通過動議motion 的方式修改權利要求；根據(jù)第316 條第（d）（2）項的規(guī)定，無效宣告請求人和專利權人為了實質(zhì)性推進爭議解決或者專利商標局允許的情況下，專利權人可以享有額外的修改權利要求的機會；根據(jù)第316 條第（d）（3）項的規(guī)定，對權利要求的修改不得擴大專利權的保護范圍或者引入新課題（new matter）。。二是多方復審程序和專利無效抗辯制度的有效銜接，多方復審程序采取最寬合理解釋規(guī)則從而更容易宣告專利權無效，同時多方復審程序宣告專利權無效的證明標準是證據(jù)優(yōu)勢對比標準，低于專利侵權案件無效抗辯的清晰、具有說服力的證明標準?I4I L.P.v.Microsoft Corp.,93 USPQ 2d 1161(Fed.Cir.2009)，對該案件的詳細分析參見張鵬：《專利授權確權制度原理與實務》[M]，北京：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12 年4 月版，第226-231 頁。。即使在上述兩個背景條件存在的前提下，美國法律實踐也在逐步拋棄對專利權人較為不利的最寬合理解釋規(guī)則?？梢?，從比較法角度而言，該規(guī)則不構成專利授權確權程序中權利要求解釋的趨勢。

還有，我國法律實踐不具備采用最寬合理解釋規(guī)則的條件，同時該規(guī)則并未在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中獲得確認。我國法律制度實踐中，并沒有完善的專利授權后修改程序，專利授權后的修改受到修改方式、修改時機、修改內(nèi)容的嚴格限制，同時尚未建立專利侵權中的無效抗辯制度，不具備最寬合理解釋規(guī)則的適用條件。筆者理解，正是因為上述原因，從2018 年6 月征求意見稿到2020 年4 月征求意見稿到正式稿，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均未納入最寬合理解釋規(guī)則，體現(xiàn)了對該規(guī)則的反思和摒棄。同時，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第2 條所規(guī)定的內(nèi)部證據(jù)優(yōu)先，與美國最高法院在Cuozzo Speed Technologies LLC 案判決中所明確的專利侵權訴訟以及專利無效抗辯的權利要求解釋規(guī)則是一致的，都并非最寬合理解釋規(guī)則。同時，上述觀點在我國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chǎn)權法庭的司法實踐中得以驗證，在上訴人樂金電子（天津）電器有限公司與被上訴人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原審第三人廈門實正電子科技有限公司專利確權行政糾紛案?參見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chǎn)權法庭（2019）最高法知行終366 號行政判決書，詳細分析參見：張鵬.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chǎn)權法庭發(fā)展觀察與案例評述[M].北京：法律出版社,2020 年6 月版:149-158.等得以體現(xiàn)。

（七）反向禁止反悔規(guī)則是否以專利侵權民事案件生效裁判采納作為要件？

反向禁止反悔規(guī)則以已被專利侵權民事案件生效裁判采納為要件，亦即，只有在專利侵權民事案件生效裁判采納的專利權人相關陳述，才能作為專利確權行政案件中界定權利要求用語的參考；沒有被專利侵權民事案件生效裁判采納的專利權人相關陳述，不能作為專利確權行政案件中界定權利要求用語的參考。具體如下：

從立法過程的角度而言，反向禁止反悔規(guī)則以已被專利侵權民事案件生效裁判采納為要件。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2018 年6 月征求意見稿第4 條提出，“人民法院在確定權利要求用語的含義時，可以參考專利權人在專利侵權訴訟程序中對權利要求內(nèi)容的陳述?！?020 年4 月征求意見稿則刪除上述條文。正式稿在上述條文的構成要件中專門強調(diào)了“已被專利侵權民事案件生效裁判采納”這一要件，亦即，“人民法院在專利確權行政案件中界定權利要求的用語時，可以參考已被專利侵權民事案件生效裁判采納的專利權人的相關陳述?！边@一點在司法實踐中亦有體現(xiàn)，例如，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在浦江金豆米工藝有限公司等與原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專利確權行政訴訟糾紛案?參見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9)京行終29 號行政判決書。中指出，判斷是否構成上述規(guī)定中的“明確否定”，應當對專利授權和確權階段技術特征的審查進行客觀全面的判斷，著重考察權利人對技術方案作出的限縮性陳述是否最終被裁判者認可，是否由此導致專利申請得以授權或者專利權得以維持。如果專利權人的陳述未被生效法律文書接受，則其相應陳述不產(chǎn)生法律效力，未與專利權人的其他陳述產(chǎn)生實質(zhì)性的沖突，不必適用禁止反悔的原則。如果專利權人的陳述被生效法律文書接受，則其相應陳述產(chǎn)生法律效力，裁判機關在此后的審理中不得采納與之相沖突的陳述。因此，禁止反悔原則考慮的時間點，不是專利權人作出陳述的時間，而是其陳述被生效法律文書接受的情況下，法律文書生效的時間。兆世公司是本專利的獨占實施被許可人，其在專利侵權案件中的陳述可以視為專利權人的陳述。鑒于（2015）浙知終字第79 號民事判決書認可了兆世公司對權利要求1 中“連接結構”的解釋，且該判決書發(fā)生法律效力之時被訴決定尚未生效，故本院有必要審查趙福建在本案口頭審理時的相應陳述是否與（2015）浙知終字第79 號民事判決書認定的事實相沖突。

（八）何種情況下可以糾正權利要求和說明書及其附圖中的明顯錯誤或歧義？

只有同時滿足以下兩個條件方能糾正權利要求和說明書及其附圖中的明顯錯誤或者歧義：一是權利要求書、說明書及附圖中的語法、文字、數(shù)字、標點、圖形、符號等存在顯錯誤或者歧義，二是所屬技術領域的技術人員通過閱讀權利要求書、說明書及附圖可以得出唯一理解，兩個條件缺一不可。

存在明顯錯誤或者歧義、可以得出唯一理解，是糾正權利要求和說明書及其附圖中的明顯錯誤或歧義的兩個必要條件。如前所述，我國缺乏較為完善的專利授權后修改程序，即使專利權人通過對自己的專利提起無效宣告請求的方式獲得修改專利權利要求的機會，其修改亦受到修改方式、修改內(nèi)容等方面的嚴格限制。加之實用新型專利僅僅經(jīng)過初步審查即被授權，因此難免出現(xiàn)授權專利存在明顯錯誤或者歧義的情況，如果因為這樣的明顯錯誤或者歧義一概宣告專利權無效顯然不合理。因此，專利授權確權司法解釋第4 條規(guī)定，權利要求書、說明書及附圖中的語法、文字、數(shù)字、標點、圖形、符號等有明顯錯誤或者歧義，但所屬技術領域的技術人員通過閱讀權利要求書、說明書及附圖可以得出唯一理解的，人民法院應當根據(jù)該唯一理解作出認定。為了保障專利權的公示作用，只有在存在明顯錯誤或者歧義并且可以得出唯一理解的情況下，才能糾正權利要求和說明書及其附圖中的明顯錯誤或歧義。我國司法實踐亦體現(xiàn)了上述觀點?參見無錫國威陶瓷電器有限公司、蔣國屏與常熟市林芝電熱器件有限公司、蘇寧易購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侵害實用新型專利權糾紛案，最高人民法院（2018）最高法民再111 號民事判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