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震培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年以來，天津京韻大鼓演員表演了許多新作品。有些精品歷久不衰，成為傳世經典。其中長于抒情、如詩如畫又生氣蓬勃的曲目要數(shù)《光榮的航行》了。

京韻大鼓《光榮的航行》來源于棄醫(yī)從藝的青年詞曲家蔡衍棻創(chuàng)作的同名平喉粵曲，又由陳壽蓀、朱學穎兩位填詞高手傾情創(chuàng)作。有幾句唱詞借鑒了粵曲原句，如“黃鶴樓前飄瑞彩，鸚鵡洲畔披霞裳”，保持江陽轍，大部分是按照京韻大鼓的旋律和句式重起爐灶寫就的。

作品取材于毛澤東主席視察海軍的新聞報道。1953年2月17日凌晨，春節(jié)剛過3天的中南重鎮(zhèn)武漢，皚皚瑞雪映襯著“長江”“洛陽”二艦。毛主席登上“長江”艦，視察年輕的人民海軍，與兩艦官兵共同生活三天四夜，給水兵們留下歷久難忘的航行。 1953年2月21日，毛主席為長江、洛陽、南昌、黃河、廣州等五只船艦題詞：“為了反對帝國主義的侵略，我們一定要建立強大的海軍。”毛主席的視察和題詞對我國加強海軍建設、保衛(wèi)神圣海疆具有重大意義。

《光榮的航行》屬于重大題材的作品，描繪毛主席視察軍艦，沿長江順流夜航的特定場景，表現(xiàn)了海軍戰(zhàn)士所代表的人民群眾對領袖的深情熱愛。無論是唱詞還是唱腔，都有著鮮明的時代氣息，表現(xiàn)的是瑰麗變幻的江天景色、歡樂熱烈的節(jié)日氣氛，表達了水兵幸福激動的情感。

這個作品之所以成功，其原因在于不空洞說教，構思別致新穎，有鮮活的人物和情節(jié)。其視角獨特，側面著墨領袖人物，正面塑造了普通水兵的形象。軍艦上，一個普通水兵為毛主席站崗，首先描寫他的軍姿是“英姿煥發(fā)，器宇軒昂”，接下來用四句富有動感的句子勾勒出戰(zhàn)士的形象，每一句前面都用了動詞的“×了×”句式：“他望了望天空，看了看兩岸，瞧了瞧艦首，又扶了扶手中槍。”詞句簡潔、形象，準確地表現(xiàn)了水兵站崗的姿勢和神情。

再看對水兵的內心描寫，當他“腳步輕移在船舷來往”，一心想讓毛主席“安安穩(wěn)穩(wěn)睡到天光亮”時，他要求“江上風江上風，你要輕輕地歌唱。長江浪長江浪，你要緩緩流過戰(zhàn)艦旁?！薄?風莫吼，浪莫急，千萬你莫喧嚷，風要輕，浪要穩(wěn)，舉止要安詳?！薄帮L”和“浪”是航行最常見的兩種自然物，不會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這是作者用擬人化的寫作手法表達戰(zhàn)士的心愿，并帶有一定的寓意。

粵曲作品水兵止步于哨位，京韻大鼓卻讓水兵輕步巡邏，望見毛主席的住艙射出燈光，偶爾聽到毛主席手翻書頁的聲音。水兵由毛主席這一日的辛勞，聯(lián)想到過去幾十年從南湖紅船到延安窯洞，到天安門廣場的紅旗飄揚，一幕幕歷史畫卷，一幅幅動人場景，伴隨著詩一般的曲詞，構成了動人詩篇。通過水兵的浮想聯(lián)翩歌頌了毛主席領導中國人民進行革命的豐功偉績，激動的情緒落在水兵的光榮、海軍的驕傲之上。為什么說是光榮的航行？不僅僅是毛主席來到了軍艦上，不僅僅是與水兵們的交談，更重要的是毛主席日夜為國家操勞，畢生奉獻給中國人民解放事業(yè)和社會主義建設，水兵由敬仰、崇拜到感動而激發(fā)起愛戴、擁護、保衛(wèi)領袖的決心。

結尾是驚人筆，首尾呼應，高起高收，開場是春風吹綠揚子江，萬眾歡騰，喜氣洋洋，結尾是“游魚戲舞，海鷗飛翔，遠山如畫，紅旗飄揚”，白帆點點，碧水蕩蕩，一輪紅日，萬丈光芒。這些畫面如同航拍鏡頭，表現(xiàn)了開放而遼闊的視野，也預見了祖國未來強大的海防和遠大的前程。

再好的文本也需要好的譜曲和演唱才能立在舞臺。駱玉笙接到陳、朱的力作《光榮的航行》非常喜愛，準備以此參加天津市第一屆“津門曲薈”。但面對如此嚴肅又抒情的唱段，她也有一絲緊張。因為那時她的藝術正處于瓶頸期，思想上有現(xiàn)代唱段不受觀眾歡迎的苦惱，為此她專程求教于京劇大師馬連良。馬連良為她開出的藥方是唱腔要創(chuàng)新，但要在傳統(tǒng)的基礎上改，不能改得面目全非。所以，她拿到這個唱詞后下了一番功夫，希望能創(chuàng)新腔、闖新路，讓廣大觀眾喜歡聽、喜歡唱。駱老先是對照唱詞反復閱讀背誦，然后對98句唱詞進行細致分解，按情節(jié)分出段落，分出高低快慢強弱以后，再著手裝腔。駱玉笙在自己的回憶錄中說自己“耳朵饞，誰的唱腔好我都想加到自己的大鼓中”，駱玉笙親自為《光榮的航行》譜曲，吸收融合了昆曲、評彈、歌曲等多種曲調，表現(xiàn)歡快、興奮、幸福等多種感情。

凡是作者濃墨重彩之處，都將是演員安腔譜曲的重點。駱玉笙采取了欲高先低、欲揚先抑的手法，曲調明顯跌宕起伏。如毛主席出場前，“萬眾歡呼喜氣飛揚”，為了表現(xiàn)氣氛熱烈，駱玉笙有意識壓低了嗓音，在“猛聽得”3個字后面忽然停頓，以音樂伴奏烘托，然后以高亢嘹亮的聲音唱出“高奏東方紅……”再如，戰(zhàn)士看到毛主席艙里深夜不眠的燈光默想“南湖的紅船井岡山的星火”，采用適合回憶敘述的平腔，半說半唱，當唱到“延安的燈光”時情緒開始高亢，到“天安門廣場五星紅旗迎風飄揚”時如江河奔瀉，一瀉千里，達到高潮。

曲中出現(xiàn)了十六字調，“游魚戲舞、海鷗飛翔、遠山如畫，紅旗飄揚”，十二字腔，如描寫軍艦“乘江風，分水浪，迎旭日，向朝陽”，描寫海軍“ 握舵輪，掌航向，乘長風，破巨浪”，這是過去所有唱段都沒有的，只靠京韻大鼓的老腔老調和一板三眼的節(jié)奏，很難做到，所以必須要改革唱腔，譜新曲，表現(xiàn)出新穎的曲詞句式給人的新鮮感。

《光榮的航行》結尾與開篇遙相呼應，天水相映、充滿詩情畫意的場面，情緒是歡快的、幸福的。如果沿用原來京韻大鼓的結尾唱腔和節(jié)奏，遠不能表達此情此景，駱老在作曲時大膽揉進了昆曲，在節(jié)奏上把一板三眼改成了自由散板，使唱腔自由馳騁，熱情奔放。海鷗飛翔的“飛”和“紅旗飄揚”的“飄”字，旋律上有起伏的動態(tài)感，唱得比較長一點，在字音上，“普照四方”的“方”，“放射”的“放”字，要唱得特別真、正、準。最后4字“萬丈光芒”上行延長，象征著光明和力量，整個唱段達到了開曲驚人，續(xù)曲引人，終曲戀人，回味悠長，余音繞梁。

總之，唱詞文學性的完美，駱玉笙裝腔和演唱的精美，如此珠聯(lián)璧合使京韻大鼓《光榮的航行》成為傳世經典，被評為2011年《曲藝》雜志紀念建黨90周年新中國曲藝經典作品90篇名錄之一。

2020年2月11日凌晨朱學穎先生不幸仙逝，筆者應邀寫下以上評論文字，茲以紀念。

曲壇四少①朱學穎，八斗才高世上稀。多少新詞傳檀板，美輪美奐唱不息。

（此稿參考了駱玉笙口述、孟然整理《檀板弦歌七十秋》一書的部分文字，特此說明并向作者表示敬意。）

注釋：

① （注）“三老四少”指天津市曲藝團的編導姚惜云、王家齊、陳壽蓀、張劍平、朱學穎、張昆吾、王允平。

（作者：南開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