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段與觀看

郁喆雋

近年來一些大片提供了特地跑到影院里去正襟危坐觀看的理由。但是看完之后，往往感覺眼球肌疲勞，耳朵轟鳴不止。感官接受的沖擊太大太多，反而有些阻塞了。相比之下，亞洲的傳統(tǒng)戲劇雖然并不給人太多的“質料”，卻讓人產(chǎn)生了更多的回味。有時候一些演員略帶夸張的顏藝式表演，雖然一開始讓人感覺有些過，細想起來卻是恰到好處的。

近日偶然看到NHK的一部紀錄片，介紹歌舞伎劇目《本朝廿四孝》。這則故事發(fā)生在日本戰(zhàn)國時代。八重垣姬愛上了敵對家族派來臥底的武田勝賴，于是生發(fā)出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據(jù)說，明治時代曾有一位著名歌舞伎演員，他雖極少扮演女形角色，但是當他扮演八重垣姬的時候，故意采用了背身出場的少見做法，來表達主人公對從未見面的未婚夫的思念之情。他要用將近半分鐘的時間才轉過身來，可謂吊足觀眾的胃口，但一轉身一亮相，又會博得滿堂喝彩。久而久之，這一轉身一喝彩成了劇場里的儀式，即便后來的演員不再那么有天賦，觀眾也會禮節(jié)性地叫好。這一切微妙的關系，倘若改用鏡頭語言來表達，幾乎是不可能的。很多觀眾不止是在全心觀看，還是在凝望中期盼。

在諏訪神社一幕中，演員要將八重垣姬表現(xiàn)為一個木偶，這一幕需要三個演員共同完成—其中一人飾演木偶操縱者，一人飾演八重垣姬，還有一人身著黑衣，從側后方輔助演出。這一幕繼承了最早的木偶戲的元素，對演員提出了巨大的挑戰(zhàn)。八重垣姬要嚴格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好像一個真的沒有靈魂的傀儡;此外，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要有被提線操縱的感覺，一瞬間騰身而起，下一刻又要重重摔到地上。此外演員還要在全場觀眾的眾目睽睽之下，在一秒鐘內完成換裝—從紅色改換為白色，以表達靈狐的靈力和八重垣姬合一。此時，演員的手也要改換為狐貍的爪形。最終，八重垣姬跟隨靈狐穿越冰封的諏訪湖，幫助武田勝賴逃過一劫。這些在今天的電影電視中，完全可以由動畫、特效來完成，但是在舞臺表演中難度極大，才成就了一種驚為天人的傳統(tǒng)藝術。

在剛上映的漫威宇宙電影《黑寡婦》中，葉蓮娜·貝洛娃居然嘲笑起前輩娜塔莎·羅曼諾夫登場的招牌動作來。黑寡婦是在拗造型，八重垣姬才是亮身段。一個讓人出戲，一個讓人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