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乃榮
(河北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天津 300401)
《中國叢報》(以下簡稱《叢報》)由美國首位來華新教傳教士裨治文(Elijah C.Bridgman)于1832年在中國廣州創(chuàng)辦。該刊旨在面向西方介紹中國,是第一份以中國為報道、研究對象的英文期刊?!秴矔钒l(fā)行 20年,出版正刊 20 卷、《總索引》1卷。其內(nèi)容豐富,涉及中國的文史政經(jīng)各個方面,是當時西方人了解中國最為重要的信息來源之一。
作為新教傳教士向海外宣傳中國的重要陣地,《叢報》對中國歷史文化典籍的譯介構(gòu)成了其中一個重要主題。相當數(shù)量的中國歷史文化典籍借助《叢報》首次進入英語世界,其譯介特征鮮明,影響深遠,形塑出早期西方人眼中的中國形象。本文擬梳理《叢報》中國歷史文化類典籍譯介概況及其特征,考察其譯介影響,以期為翻譯史、漢學史等相關學科研究補苴罅漏。
《叢報》譯介涉及中國歷史文化類典籍 51 部,共計 70篇文章,多集中于“書評”“文化”“語言”“文藝通告”等欄目。題材涉及歷史、文學、文化、農(nóng)業(yè)、地理等多方面,涵蓋小說、戲劇、詩歌等多種形式,小說的數(shù)量最多,總計 27篇文章。譯者除《叢報》5位主要撰稿人裨治文、衛(wèi)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郭實臘(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馬儒翰(John Robert Morrison)、馬禮遜(Robert Morrison)之外,其余譯者叔未士(J.L.Shuck)、美魏茶(William Charles Miline)、鮑留云(Samuel Robbins Brown)、婁禮華(Walter Macon Lowrie)、米憐(William Milne)等均為在華傳教士出身,所譯篇目占總量的 92%,為譯介主要群體。
孔慧怡認為,影響翻譯選材的決定,主體文化的傾向占了壓倒性的優(yōu)勢。[1]這批傳教士受自身基督教文化的影響,其譯介選材和動機都與傳播基督教義的初衷緊密相關。歷史文化作為一個民族的文化直觀、生動的體現(xiàn),與中國社會緊密聯(lián)系,具有豐富的內(nèi)涵,是西方社會了解中國文化的主要渠道。同耶穌會士相比,新教傳教士譯介的文學典籍多為內(nèi)容淺近的通俗小說,經(jīng)典文學著作相對較少,僅有《三國演義》和《紅樓夢》兩部,譯介內(nèi)容也只是故事梗概介紹和個別情節(jié)的節(jié)譯。此外,刊物盡管譯介了《蘇東坡全集》,但未涉及具體詩歌的翻譯,且能夠代表中國古典詩歌發(fā)展巔峰的唐詩、宋詞卻未見任何形式的譯介。究其原因,主要是他們初到中國,受傳教政策所限,活動范圍狹窄,傳教事業(yè)大多始于身邊的華人助手、雇工等教育程度較低的人群,知識層次不高。他們無法像耶穌會士般接觸到徐光啟等知識精英和朝廷官員,缺少優(yōu)秀人士的指導和幫助,加之自身漢語水平有限,因此其選擇的譯本,尤其是小說,多為語言淺白、通俗淺顯的作品。
基于傳教和了解中國的基本目的,《叢報》譯者譯介中國歷史文化類典籍具體動機有二:一是當作漢語學習教材,二是探悉中國歷史和宗教。
早在耶穌會士時期,傳教士們就十分重視利用中國本土材料做漢語教材。最早的漢語學習材料是羅明堅以中國二十四節(jié)氣做識字教材的散頁,之后利瑪竇所譯的《四書》經(jīng)過多次修訂成為傳教士研習中國文化的教材。他們同樣也重視通過翻譯作品對照漢語原文的方式學習漢語,如馬儒翰就撰文推薦使用題材多樣的翻譯作品為教材,包括《三國志》的部分章節(jié)、德庇時的《好逑傳》《四書》《五經(jīng)》等,希望能通過這些翻譯作品,使得學習漢語者可以克服遇到的困難,在漢語學習道路上不斷進步。[2]Vol.VII:119
因此,傳教士譯介中國歷史文化典籍正是抱有將其作為教學素材以了解中國文化習俗的使用目的。盡管他們中有些人可能更關注中國文學經(jīng)典文本以及古代思想文化傳統(tǒng)文本,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就因此排斥中國小說或者民間文學的文學價值,更何況在他們看來,這些文學樣式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可能還遠遠超出知識分子本位中心的文學文本。[3]不少譯介的中文古典小說都闡明其有益于漢語學習的作用。如在《王嬌鸞百年長恨中》的譯文中,裨治文表達了他的希望,即在華的每個外國人閑暇之時,能通過閱讀這樣一部淺顯易懂的作品來提高漢語水平。盡管很難,但一旦掌握,將是十分愉快和有益的。[2]Vol.VIII:54郭實臘譯介的《紅樓夢》的結(jié)尾處也認為,讀完一卷《紅樓夢》,語感容易把握,任何想掌握北方官話表達形式的人都可以通過細讀這部小說來汲取營養(yǎng)。[2]Vol.XI:273小說作為一種大眾藝術,語言通俗生動,不僅有利于讀者閱讀,也便于來自異域和有著異質(zhì)文化背景的人士學習和掌握,從而達到通過譯介的途徑學習漢語的目的。
歷史題材的中國典籍和小說備受《叢報》撰稿人的青睞。郭實臘在《中國歷史年代評論》一文中曾呼吁西方學界應多關注中國歷史,重視歷史研究。他認為,缺少好的中國史書,就不可能對中國形成正確的認識……如果不對中國的歷史有徹底的了解,想要解決他們長期政治存在的問題,想要找出令他們同其他民族不相融合的秘密所需付出的努力,就都將是徒勞的。[2]Vol.VIII:54因此,其選擇譯介的古典小說,主要就是同時具備這兩方面特點的歷史演義小說,包括《三國演義》《五虎平南后傳》《正德皇帝游江南》《南宋志傳》《增廣智囊補》等。郭實臘認為,這些作品是每一個希冀寫出一部中國歷史杰作的外國人必讀的。[4]因此,他譯介歷史演義小說是向西方大眾傳播中國歷史文化知識,是對中國文明再評價的前提。同樣重視中國歷史的還有裨治文,他在歷史典籍《綱鑒易知錄》的譯介文章就表達出對了解中國歷史的渴望,他認為,中國這樣一個有著古老歷史的國家,具有無可比擬的深度和資源,是非常值得關注的。[2]Vol.X:1裨治文還譯介了一系列以中國歷史典籍為基礎的文章,包括以《史記·三皇本紀》為底本撰寫的《三皇紀》,以明朝王圻、王思義編纂的《三才圖會》圖文資料為基礎介紹古代帝王圖像的8篇短文等。這些典籍的譯介很大程度上向西方普及了中國歷史知識,從而使西方讀者對中國歷史文化的認知又進了一步。
《叢報》中國歷史文學類典籍的譯介呈現(xiàn)出較為明顯的兩個特征:一是翻譯模式多樣化,二是翻譯策略多元化。
受限于期刊的體例,中國歷史文化典籍由于篇幅長、內(nèi)容繁多,濃縮譯介在期刊上必然要予以刪減或做整體性介紹。《叢報》譯介的典籍中有相當部分是以縮譯、節(jié)譯、摘譯、概述等形式刊載的,而其選擇的內(nèi)容旨在實現(xiàn)譯本在譯入語語境中要達到的目的?!秴矆蟆纷g者的翻譯活動始終沒有偏離過其傳播教義的最終旨歸。因此,無論是選材、翻譯策略,甚至是譯作能否在譯入語世界被接受和產(chǎn)生影響,都完全不能擺脫主體文化的規(guī)范和內(nèi)在動力。[1]他們的譯介都是為了向西方讀者提供真實的中國信息,展現(xiàn)中國社會的現(xiàn)狀以凸顯福音拯救中國的必要性。在具體的做法中,譯者主要采用了以下5種翻譯模式。
第一,全譯。完整翻譯原典籍的方式并不多見,只適用于篇幅較短的典籍,如《謝小娥傳》《二十四孝故事》《醒世寶言》《灌園叟晚逢仙女》《笑得好》,以及科學類的《蠶桑合編》,醫(yī)學類的《御纂醫(yī)宗金鑒》等。
第二,介紹。介紹的方式主要用于較長篇幅的典籍譯介,是《叢報》譯介典籍的主要模式。如《紅樓夢》《蘇東坡全集》《榕園全集》以及史學類的《明史》《三皇紀》《中國新史》等。
第三,摘譯。摘譯的方式主要應用于介紹特定內(nèi)容的主題,譯者往往從典籍中摘取出相關內(nèi)容,經(jīng)過編輯和翻譯形成文本。如為了解和闡釋中國人的信仰,叔未士、衛(wèi)三畏、裨治文都曾從《三教源流圣帝佛帥搜神大全》中專門挑選出 14 則故事進行譯介,涉及對觀音、玉帝、玄天上帝、五雷神、海神等各路神仙的介紹,并在理解其宗教思想基礎上做出批判以利于傳教。
第四,縮譯?!秴矆蟆废蛭鞣缴鐣斎胫袊鴼v史知識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譯介歷史演義小說實現(xiàn)的。郭實臘曾將多部歷史演義小說內(nèi)容壓縮,重新譯介,凸顯其中的歷史知識,其中較有代表性的有《三國演義》《南宋志傳》和《五虎平南后傳》?!度龂萘x》共計3篇譯介文章,譯者為郭實臘和美魏茶,從其所屬“歷史”欄目可見,《叢報》注重《三國演義》的歷史性而非文學性。從譯介內(nèi)容看,3篇文章只是選取書中的主要情節(jié)和人物予以整體性的介紹。如第三篇主題圍繞諸葛亮展開,因為他是三國歷史上最有名的人物、最偉大的英雄[2]Vol.XII:27。情節(jié)涉及“三顧茅廬”“劉備托孤”“五次北伐”,結(jié)合第一篇文章中的“赤壁之戰(zhàn)”和“七擒孟獲”的情節(jié),對中心人物諸葛亮進行了全面的譯介。
其他譯介的歷史演義小說中,《五虎平南后傳》題目就被譯為“Ping Nan How Chuen,an historical work in six volume”,可見譯者將其視同史書。這些小說的縮譯內(nèi)容都在不同程度上凸顯出其中的歷史背景,滿足西方讀者對中國歷史知識的需求。
第五,改譯。作為一部由傳教士主編的期刊,《叢報》帶有鮮明的宗教傾向,對異教信仰的關注成為報刊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犊偹饕穼iT辟有“異教信仰”一欄,其中以《聊齋志異》的譯介最具代表性。刊物選取《祝翁》《張誠》《曾友于》《續(xù)黃粱》《瞳人語》等 9個故事。文章開篇提出中國人信仰的佛教和道教不過是一種迷信,因此,在所譯介的故事中,郭實臘進行了刪減和改寫,故事主旨和原文都有所偏離,所刪減或突出的情節(jié)都服務于其譯介目的,即了解并批判中國人的迷信思想。如《祝翁》原文敘述祝翁死而復生,復又攜妻并枕而死的故事,其主題重在歌頌老祝夫婦夫妻情深,而譯文卻凸顯道士老翁的強勢、無情及其可控制人生死的超能力,意在評判道家的迷信思想。又如《瞳仁語》,原文故事中的主人公長安才子方棟因偷窺女子的不端品行而惹禍上身,通過誦讀《光明經(jīng)》即佛教三大經(jīng)典之一的《金光明經(jīng)》多日,使得內(nèi)心雜念排除,解除疾病,改過自新。譯文將內(nèi)容調(diào)整為通過道士的通仙能力和自身的懺悔才恢復光明,在其中增加了道家的玄幻色彩。
以上二例改譯,譯者關注的是中國人的宗教思想,并站在西方基督教的立場對其做出批判。這種貶低中國本土宗教信仰的觀念和他們所處的西方中心主義的歷史文化背景以及傳教的目的直接相關。對所處社會、文化的理解是影響譯者翻譯策略的因素之一。受意識形態(tài)影響而改寫的《聊齋志異》譯文淡化甚至扭曲偏離了原文的主題,成為了反映中國精怪思想的宗教作品,其內(nèi)在的文學價值卻被遮蔽掉了。
《叢報》譯者在對中國歷史文化典籍的譯介中,通過縮譯、改譯、摘譯等不同的翻譯方式選取為己所用的內(nèi)容。但這些都受控于譯者的翻譯動機、對中國文化的認知水平、其意識形態(tài)及譯語社會文化語境訴求的影響,是一個經(jīng)過譯者的選擇、闡釋和調(diào)整的過程,并由翻譯作為載體在新語境下進行重構(gòu)的過程。
典籍翻譯中涉及大量中國文化內(nèi)容的譯介,《叢報》的譯者并未拘泥于單一的翻譯策略,而是采用異化歸化并用的策略,在具體的轉(zhuǎn)換中,主要采用了以下幾種翻譯方法。
1.羅馬注音音譯+中文書寫+套譯/意譯+解釋性副文本
如《叢報》譯介文章《三教源流圣帝佛帥搜神大全》中涉及大量神仙名的翻譯,譯者在處理此類詞語時,常常采用歸化異化并用的翻譯策略,即羅馬注音音譯加中文書寫的翻譯方法做異化處理,具體名稱翻譯套用英語文化人物的歸化處理方式。如:“風伯神”譯為“Fung-peh Shin 風伯神 or Aeolus”,“雨師神”譯為“Yu-sz’ Shin 雨師神 or Jupiter Pluvius”,譯名在翻譯時不僅以音譯+中文書寫的方式保留漢語的異質(zhì)特色,還用希臘神話中類似的人物套譯,體現(xiàn)出本土化的特色,易于譯語讀者接受。又如用“Aeolus”(即埃俄羅斯,希臘神話中“風神”)、“Jupiter Pluvius”(即朱庇特,神話中的“雨神”)、“Neptune”(即尼普頓,神話中的“海神”)分別套譯原文的“風伯神”“雨師神”和“海神”,歸化異化并用,既達到保留異域話語形式的目的,又考慮到譯語讀者的認知范圍,自然貼切。此外,對個別譯名,譯者亦添加解釋性副文本予以說明,如在“風伯神”的釋義中,指出“風伯”名叫“飛廉”,是一種神鳥,可引起風的變動,身形似鹿,布滿豹紋,頭如孔雀,尾巴像蛇,是掌管風之神。“雨師神”的釋義中指出其掌管布雨之職,又稱為“商羊”,可以自由伸展或收縮等[2]Vol.XIX:313。這些解釋性的副文本信息對西方讀者了解中國古代神話中的形象做了必要的背景知識補充,有助于文化意象的譯介和傳播。
2.羅馬注音音譯+中文書寫+副文本(注釋、插圖等)
裨治文在《叢報》上總計發(fā)表了8篇《三才圖會》中介紹上古帝王、神話人物的譯文,采用的仍然是歸化異化融合的方式,并以圖文并茂的方式傳播其中的文化信息,互為補充。例如“伏羲”的譯文:“Fuji,伏羲,the first of the Five Sovereigns,whose reign commenced two thousand eight hundred and fifty-two years before Christ”[2]Vol.XI:174,“黃帝”譯文:“Hwang ti,黃帝,the Yellow emperor-because the color of the earth is yellow”[2]Vol.XI:321,在對人物的譯介中采用同樣的方式,即首先采用羅馬注音音譯出名稱,繼而根據(jù)其特征和背景給予必要的解釋。其次,譯者常在譯文中穿插漢文字的字樣,為譯語讀者提供直觀印象。此外,還提供人物圖像置于文本之前,圖像均直接套用《三才圖會》的插圖,對文本譯介起著引導、闡釋和人物形象化的作用。作為對人物譯介的必要補充,裨治文還撰寫了副文本評析介紹人物。以“黃帝”的譯介為例,他根據(jù)《三才圖會》的內(nèi)容,在副文本中補充了其成長經(jīng)歷、為政舉措、人物評價等方面的背景知識,從而形成對“黃帝”的完整譯介,有助于加深讀者對歷史的了解,起到文化傳播的作用。
3.異化策略傳遞東方情調(diào)
異化可使讀者體驗到具有陌生感、新奇感的異域文化,彰顯出異域特色,利于保存源語文化的異質(zhì)性,使不同文化群體能相互鑒賞與尊重。異化策略的使用在《叢報》詩歌翻譯中體現(xiàn)得最為明顯,使用的基本都是直譯法?!秴矆蟆飞婕霸姼璺g的共有4篇文章,分別為衛(wèi)三畏譯《春園采茶詞三十首》、鮑留云譯《百忍歌》以及婁禮華譯《關雎》和《卷耳》。詩歌譯介雖所占比重不大,但譯介特點鮮明,譯者并不十分注重其文學價值,更關注其中的中國民俗文化和百科知識等帶有東方情調(diào)的文化因子的傳遞。
如《百忍歌》,全名為《張公·百忍歌》,出自《張氏家訓》?!鞍偃獭睘樘拼鷱埞囈患宜钚兄绎L,警示后代子孫要與人和諧相處,在“忍耐”中求得生存和發(fā)展,注重人際和家庭關系的和諧。鮑留云將題目譯為“Pin Jin Ko,or an Ode on Patience”。譯者指出,在翻譯該詩時,目的旨在滿足對中國文學特點感興趣的讀者,其行文簡潔,有許多值得留意的地方。[2]譯者簡要分析了詩歌風格,一是該詩無韻腳,但多用平行結(jié)構(gòu),是中國詩歌特色之一;詩以對句行文、韻腳多變且有不規(guī)則的停頓,與傳統(tǒng)詩歌不同。二是“忍”的主題值得關注,每句都有“忍”字。從語義講,有不少英文單詞可對應,無法找到最確切的對等詞,只能使用相對接近的詞匯,最接近的莫過于patience,詩借助具體的例子將這一主題形象化,通俗易懂。《叢報》全文翻譯了該詩,采取原文豎排,譯文橫排的形式,以下舉例分析其翻譯效果。
原文:百忍歌
歌百忍
忍是修齊之樞機
忍是治平之綱領
能忍夏不炎
能忍冬不冷[2]Vol.XI:48
譯文:The song of patience universal
Of universal patience sings.
Patience is the hinge and spring of self-rule and domestic control;
Patience is the bond and regulator of good and peaceful government.
Can one be patient,summer is not hot;
Can one be patient,winter is not cold.[2]Vol.XI:48
……
從以上譯文可見,鮑留云對原詩的含義理解基本正確,用詞和句式簡約易懂,基本傳達出原文的含義。忍字翻譯為名詞“patience”、形容詞“patient”,原詩后文亦有“忍”作為動詞的用法,譯者根據(jù)搭配和上下文使用“bear”“yield to”“submit to”“bend to”等對應表達。整部詩歌翻譯大體采用直譯法,以忠實傳達出原詩的語言特色,滿足讀者的興趣和期待。此外,譯文傳遞出源語作者意在通過援引歷史掌故等實例,勸告世人在世事中要善于自控,秉承隱忍、謙讓等中華傳統(tǒng)美德,很好地將中國的忍文化譯介給了西方讀者。
《叢報》譯者綜合運用多種翻譯策略譯介文化內(nèi)容,將價值理念和話語形式揉進譯文之中。以音譯+漢文書寫、直譯等方法保留語言形式本色,以必要的文化注釋、插圖等副文本補充其文化、歷史背景信息,表達方式合理、具有邏輯性,符合譯語語言規(guī)范且自然妥帖,易于西方讀者接受,激發(fā)其閱讀興趣,引導他們正確認識中華文化。這既是中華文化對外推介交流的有效方式,也是擴大西方受眾文化認知視域的互動過程。
戈公振在總結(jié)在華西人報刊的影響時,對他們在中國典籍研究方面的成就給予了相當積極的評價:“渠等又致力我國經(jīng)籍,貫穿考核,討流溯源,別具見解,不隨凡俗?!盵5]《叢報》通過“中國歷史”“異教信仰”等欄目對中國歷史文化典籍的譯介,成為西方人認識中國歷史文學及宗教思想等方面的一個渠道。他們選譯的中國典籍不僅被視作有效的漢語學習入門教材,而且成為西方人了解中國文化習俗、歷史和信仰的重要參考,從而擴展了西方人對中國的整體認識。其對中國歷史文化典籍的譯介在翻譯史和傳播史上也有重要的意義。
首先,相當數(shù)量的中國歷史文化典籍是通過《叢報》首次被譯介到英語世界,如《聊齋志異》《三國演義》《詩經(jīng)》《紅樓夢》《海國圖志》《說文系傳》《御纂醫(yī)宗金鑒》《蠶桑合編》和《農(nóng)政全書》等,成為這些典籍西譯的濫觴,推動了中國文學和文化西傳的進程。如郭實臘譯介的《三國演義》第 29回“小霸王怒斬于吉”就被英國傳教士、漢學家艾約瑟(Joseph Edkins)編譯進入他的漢語教材《漢語會話》(ChineseConversation:TranslatedfromNativeAuthors)中。此外,近代英國著名漢學家理雅各(James Legge)的學生何進善(Tkin Shen)以翻譯《正德皇帝游江南》為途徑提高漢語水平,進而翻譯難度較大的《書經(jīng)》。一年后,他的全譯本在英國倫敦出版,譯本名稱和郭實臘的完全一致,均翻譯為TheRamblesoftheEmperorChingtihinKeangnan。《叢報》全文翻譯《農(nóng)政全書》中的《木棉》和《蠶桑合編》被轉(zhuǎn)載到由英國人詹姆斯·薩默斯(James Summers)創(chuàng)刊的《中日叢報》(TheChineseandJapaneseRepository)中,除標題及結(jié)尾略作改動外,幾乎全文轉(zhuǎn)載[6],體現(xiàn)了《叢報》典籍首發(fā)性的影響。
其次,西方人自 16 世紀對中國典籍的譯介和研究多集中于儒學典籍,多是借助對儒家典籍的研讀、翻譯和闡釋尋求其中與基督教相通之處,以達到傳播教義的目的。到了 19 世紀,受浪漫主義思潮的影響,歐美主體文化對文學文化類的作品有了更多需求。德庇時曾將 18 世紀法國傳教士譯介的文獻分為“典籍歷史”和“文學”兩類,指出《四書》《五經(jīng)》等儒學典籍不如通俗譯作受歡迎。[7]因而,《叢報》譯介的文化文學類典籍將西方人的視角集中在以小說為主的通俗文學上,一定程度上拓寬了中國文化在西方的影響范圍。
《叢報》對中國歷史文化類典籍的譯介為西方人提供了認知中國的有效渠道,體現(xiàn)出譯者主體性操控的影響,印證了其背后歷史文化語境的制約?!秴矆蟆吠ㄟ^譯介的方式為中國文化在西方的流播提供了基本的文獻,構(gòu)成了19世紀西方關于中國知識體系的重要內(nèi)容,是美國早期漢學的重要源頭,值得學界關注與討論。
注釋:
①本文所涉歷史文化類典籍未將儒學類典籍納入其中,有關該類典籍譯介作者另有文章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