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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封建政體的演變與法制法家化

      2021-12-06 10:25:13郝鐵川
      法治社會 2021年1期
      關(guān)鍵詞:君權(quán)法家君主

      郝鐵川

      內(nèi)容提要:通過對秦朝至清朝國家政體從君主宰相制到君主獨斷制變化的研究,進一步論證了中國古代法制法家化而非儒家化的觀點。法制法家化的根本原因是法家比儒家洞察私有制社會的人性,看透了絕大多數(shù)人的行為規(guī)律是 “趨利避害”,而儒家性善仁愛思想是原始氏族社會一些觀念的回光返照,宗法家族制度雖可以使它茍延殘喘,但畢竟不敵私有制和商品經(jīng)濟對人性的撕裂。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前輩瞿同祖先生在 《中國法律與中國社會》①參見瞿同祖:《中國法律與中國社會》,商務(wù)印書館2010年版。一書中提出了著名的 “漢唐間法律儒家化”的觀點,從而成了學界幾十年占據(jù)主導地位的定論。我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講授中國法制史時,發(fā)現(xiàn)瞿先生的研究存在兩個不足:一是沒有對儒法兩家法律思想的根本區(qū)別 (即:對君權(quán)的態(tài)度不同)進行辨析,二是視野局限于各朝法典,而沒有從憲法、政治學的角度分析古代的國家政體、國家結(jié)構(gòu),進而對古代法制是儒家化還是法家化作出判斷。

      我認為中國古代法律未曾儒家化,而是法家化,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中國秦漢以降的公法或政治制度體現(xiàn)了法家思想精神?!稘h書·元帝紀》記載宣帝教訓太子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nèi)蔚陆?,用周政乎?”宋代朱熹說:“秦之法盡是尊君卑臣之事,所以后世不肯變。且如三皇稱皇,五帝稱帝,三王稱王,秦則兼皇帝之號。只此一事,后世如何肯變?”②《朱子語類》(第八冊),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46頁。三代以下,“千五百年之間正坐如此,所以只是架漏牽補過了時日,其間雖或不無小康,而堯、舜、三王、周公、孔子所傳之道,未嘗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間也?!雹邸吨熳游募肪?6:《答陳同甫六》。譚嗣同在 《仁學》中說:“兩千年之政,秦政也,皆大盜也;兩千年之學,荀學也”。毛澤東說 “百代都行秦政法”。這些看法都是基本符合實際的。

      儒家的政權(quán)形式是 “圣君賢相”,如荀子所言:“若夫兼而覆之,兼而愛之,兼而制之,歲雖兇敗水旱,使百姓無凍餒之患,則是圣君賢相之事也。”(《荀子·富國》)圣君賢相的關(guān)系是一種相互尊重、相互制約的關(guān)系,余英時認為,自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以來,以初唐三省制下的政事堂制度最為接近儒家 “圣君賢相”互相制衡的政治理想。唐初遇下詔敕,便先由門下省、中書省和尚書省舉行聯(lián)席會議,會議場所稱為政事堂,設(shè)在禁中。中書省擬詔,門下省復(fù)核,再加 “中書門下之印”,由皇帝交給尚書省執(zhí)行。可這一制度到宋代就不復(fù)存在。只有中書省在皇宮里,門下尚書兩省都移在皇宮外面了,只有中書省單獨取旨,門下尚書兩省長官不再預(yù)聞?wù)罡呙睢K杂嘞壬凇丁熬鸪急啊毕碌木龣?quán)與相權(quán)》④余英時:《“君尊臣卑”下的君權(quán)與相權(quán)》,載氏著:《中國思想傳統(tǒng)及其現(xiàn)代變遷》,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一文中指出,照傳統(tǒng)的說法,理想的政治格局是所謂 “圣君賢相”。圣君垂拱而治,賢相則負責處理一切實際的政務(wù)。這樣,皇帝雖然世襲卻不妨害政府領(lǐng)袖——宰相——可以永遠在全國范圍內(nèi)選拔出最賢能的人來擔任。這對于廣土眾民的古代中國而言,誠不失為一種良好而合理的辦法。但可惜這只是傳統(tǒng)儒生的一種理想和期待,歷史的實際卻不是如此。

      法家主張的政權(quán)形式是君主個人獨裁制度,這是沒有爭議的。從秦到清兩年間的政權(quán)組織形式,就是向著君主個人獨裁制度演進的。中國古代的政體變化最能體現(xiàn)法制的法家化。

      一、戰(zhàn)國至元君主宰相制較之先秦宗法貴族君主制更加專制

      戰(zhàn)國之前的夏、商西周春秋的國家政體是宗法貴族君主制。⑤郝鐵川:《周代國家政權(quán)研究》,黃山書社1990年版,第175-186頁。其特點是,在 “禮”的前提下世襲貴族和世襲王權(quán)相互依存和相互制約,然而這種政體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君主和貴族權(quán)力的大小是由他們擁有的軍事、經(jīng)濟實力所決定的,是隨著他們的軍事經(jīng)濟實力的變化而有所不同的。正因如此才出現(xiàn)了眾所周知的如下歷史進程:厲王奔彘以后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春秋后期禮樂征伐自大夫出。而到了戰(zhàn)國,宗法貴族君主制從總體上走向崩潰。春秋戰(zhàn)國間經(jīng)歷了一場不同于西周春秋的社會大變動。在這場大變動中,因為經(jīng)濟上發(fā)生了 “廢井田,開阡陌”(土地私有制代替了土地王有制),政治上發(fā)生了 “廢分封,立郡縣”(貴族世襲任官職被官僚選拔制代替),政權(quán)的組織形式也由宗法貴族君主制被君主宰相制所代替的情況。

      君主宰相制所不同于宗法貴族君主制的根本之處,就是官僚制度逐漸取代了世襲貴族制度,由君主與貴族組成的政權(quán)格局變?yōu)榫髋c以宰相為首的官僚組織構(gòu)成的新的政權(quán)格局。官僚大都起自布衣之士,戰(zhàn)國時期列國競相招賢納士,而士也打破國、族界限,為不同階級、階層和集團的利益四處奔波,搖旗吶喊。以士為主體的官僚階層與君主關(guān)系,不同于以前君主與貴族的關(guān)系。官僚大都沒有宗族勢力做后盾,沒有封土采邑作經(jīng)濟支柱,其任職全憑君主個人意愿決定,其官俸大都為谷物。任之即官,去之即民,在上位者任免臣下不像世襲貴族時代那樣困難,而臣下亦不能輕易割地稱雄。

      官僚階層的首腦為宰相,因此,官僚階層與君主的關(guān)系就表現(xiàn)為宰相與君主的關(guān)系。古代人們理想的政治格局便是 “圣君賢相”。君主高高在上,垂拱而治,而宰相則日理萬機,總揆百官,君主雖然是世襲的,但宰相卻可以在全國范圍內(nèi)選賢與能,彌補君主世襲制的缺陷。

      君主宰相制中的君主與宰相,如果要和現(xiàn)代政治制度相比附,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君主大體類似最高國家權(quán)力機關(guān),宰相大體類似最高國家行政機關(guān)。君主握有對一切政務(wù)的最后決定權(quán),但一般不直接統(tǒng)領(lǐng)百官,處理政務(wù);宰相負責直接統(tǒng)領(lǐng)百官,處理政務(wù),然而原則上只能 “助理萬機”,并無最后決定權(quán)和否決權(quán)。沒有君主,在當時就可能沒有秩序和政府;沒有宰相,國家機器就很難有效運轉(zhuǎn)。君主世襲,人們無法選擇,但宰相可以在一定范圍內(nèi)選拔,略補君主世襲所產(chǎn)生的政治不確定性的弊端。根據(jù)我國兩千多年的宰相歷史,宰相必須具備兩個條件方可稱之為宰相:一是必須擁有議政權(quán),二是必須擁有監(jiān)督百官執(zhí)行的權(quán)力。對此,《后漢書·陳忠傳》講得最概括:“三公稱冢宰……入則參對而議政事,出則監(jiān)察而董是非。”由于當時實行的最根本的政治制度畢竟是君主專制,宰相的上述兩項權(quán)力,雖有習慣法規(guī)定,卻沒有辦法保證君主一定要遵守這些規(guī)定。也就是說,在原則上不能排除宰相權(quán)力隨時遭到君權(quán)限制、侵奪、取代的可能性。歷史事實也是如此:為了統(tǒng)治需要,有些愛攬權(quán)的君主 “任心而行”,“政由己出”,不但限制甚至暫時剝奪宰相的議政權(quán),某些時候還 “真如一吏”“代有司 (宰相)行事”,致使 “三公頓為虛器”。即:君主直接處理政務(wù),剝奪了宰相的某些監(jiān)督百官執(zhí)行之權(quán)。

      總之,宰相權(quán)力雖對君主有一定制約,但它得不到嚴格保證,隨時可能被君權(quán)所限制、侵奪、取代。君權(quán)與相權(quán)相比,君權(quán)無疑是絕對的、最高的,而相權(quán)則是從君權(quán)那里派生出來的,由于君主體力、能力的有限性,君主總也離不開宰相的輔佐作用。因此,圣君賢相成了人們追求的理想格局。這就形成了君權(quán)與相權(quán)在一定程度上相互制約的君主宰相制政權(quán)組織形式。但宰相對皇帝的制約權(quán)力由于缺乏實力支撐,常常流于道義制約,根本不能和先秦宗法貴族君主制下分封貴族對君主的制約權(quán)力相比。

      (一)中國古代政權(quán)的轉(zhuǎn)移方式是法家提倡的世襲而非儒家主張的禪讓和革命

      中國古代的政權(quán)轉(zhuǎn)移方式主要有如下三種:

      1.禪讓。所謂禪讓,是指在位的皇帝,將帝位讓給他人。按照 《論語·堯曰》《尚書·堯典》等儒家經(jīng)典的說法,禪讓的特征有三:一是出于在位皇帝的自愿,而非他人挾持逼迫而為之;二是接受禪讓者必須德才兼?zhèn)洌癖姄泶?;三是禪讓者和接受禪讓者必須不是一個家族的人。儒家禪讓之說意在崇尚 “德治”、“人治”,歌頌 “天下為公”。而法家認為君臣關(guān)系是絕對不能顛倒的,因此對禪讓理念頗不以為然?!俄n非子·忠孝》說:“天下皆以孝悌忠順之道為是也,而莫知察孝悌忠順之道而審行之,是以天下亂。皆以堯舜之道為是而法之,是以有弒君,有曲于父。堯、舜、湯、武或反群臣之義,亂后世之教者也。堯為人君而君其臣,舜為人臣而臣其君,湯、武為人臣而弒其主、刑其尸,而天下譽之,此天下所以至今不治者也。”即使君主無道,為臣也不能造次。

      從中國封建社會史料來看,兩千年間并沒有像儒家所說那樣,真正有所謂體現(xiàn) “天下為公”的禪讓。相反,禪讓倒成了一些篡位者奪取皇位的 “正當理由”。如王莽篡漢,曹魏篡后漢,以及晉、齊、梁、陳、北魏、北齊、北周、隋、唐、后梁與宋等之篡位,都是假借禪讓美名而行竊權(quán)之實。這一點,清朝趙翼 《廿二史札記》卷七 “禪代”篇看得一清二楚:

      古來只有禪讓征誅二局,其權(quán)臣奪國,則名篡弒,常相戒而不敢犯。王莽不得已,托于周公輔成王,以攝政踐祚,然周公未嘗有天下也。至曹魏,則既欲移漢之天下,又不肯居篡弒之名,于是假禪讓為攘奪。自此例一開,而晉、宋、齊、梁、北齊、北周,以及陳、隋皆效之。此外尚有司馬倫、桓玄之徒,以援為例。甚至唐高祖本以征誅起,而亦假代王之禪。朱溫更以盜賊起,而亦假哀帝之禪。至曹魏創(chuàng)此一局,而奉為成式者且十數(shù)代,歷七八百年。⑥[清]趙翼:《廿二史札記》卷7:《禪代》。

      清朝王船山亦有類似看法?!爱旀蛔?,立牌坊”是歷史上搞禪讓之人玩的把戲,又想竊國,又不想公開違反君臣名分,而遭世人唾罵,所以上演一出禪讓的鬧劇。這表明儒家鼓吹的禪讓是沒有可行性的,在這一點上,法家比儒家現(xiàn)實。

      2.世襲。與早期儒家 (孔子、孟子)鼓吹禪讓制度相反,法家認為君臣關(guān)系是絕對的,因而主張君主應(yīng)該實行世襲。所謂世襲,是指皇位在同一家族中循例繼承,或兄終弟及,或父子相傳,或皇帝生前制定。秦漢28帝,以皇后嫡子繼位者僅3人;兩宋18帝,僅3人嫡出;明代16帝,僅5人嫡出。清朝雍正之前皇帝都是生前公開立儲,雍正發(fā)明了公開的秘密立儲制度。要點有三:一是皇位選擇由皇帝乾綱獨斷,他人不得亦不能參與和插手;二是改變既往的立嫡、立長原則為立賢原則;三是儲君在登基為帝之前,只能輔佐政務(wù),而不能分享皇帝的權(quán)力。⑦李啟成:《中國法律史講義》,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115頁。

      應(yīng)該說明的是,孔孟之后的儒家吸取了法家的君臣絕對觀念,公開闡述禪讓和傳子各有道理。如唐朝韓愈在 《對禹問》中說:不傳子而傳賢,會導致人人都認為自己賢,因而紛紛爭奪皇位,天下大亂。而且大賢不常有,因此,不亂之時少,爭亂之時多;傳子則有規(guī)則可循,能夠避免爭奪。而且大惡不常有,人多是中才,循法繼位,仍可守成為治,故必定出現(xiàn)治世多而亂世少的較好局面。宋代蘇轍則在 《夏論》中說認為皇位傳子是順乎人之常情。這表明,儒家試圖堅持徹底的 “讓賢”、“尚賢”在古代是不可能的。如果看看西歐中世紀由于王位沒有像中國封建社會這樣嚴格的繼承制度,從而出現(xiàn)宮廷廝殺、四分五裂,民族國家遲遲不能形成的局面,或許我們會對中國封建社會君主世襲制度有了 “同情的理解”,它是那個時代自給自足自然經(jīng)濟、穩(wěn)定社會秩序、抵御游牧民族侵略等多種因素的產(chǎn)物,它客觀上有利于社會的穩(wěn)定。當然到了工業(yè)社會、市場經(jīng)濟年代,它就落伍了,必須退出歷史的舞臺了。

      3.革命。這是早期儒家提出的主張。這里所說的 “革命”實即用武力手段進行 “改朝換代”,而不是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制度的改變?!渡袝分械?《湯誓》和 《牧誓》已有吊民伐罪的革命思想。儒家不是不重君臣名分,但早期儒家與法家的一個根本區(qū)別就是不把君臣關(guān)系絕對化。所以孔子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論語·八佾》),前者是后者的條件。孟子說:“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保ā睹献印るx婁》)因此,當君主行為背離 “君道”時,儒家主張通過兩種方式進行 “革命”。

      一是由君主的 “同姓之卿”(宗室大臣官僚)廢除無道的君主,另在宗室內(nèi)部選擇一個君主。《孟子·萬章》對此是這樣闡釋的:君主下面的同宗大臣可以對君主進諫,多次進諫無效的話,可以將其革除。而那些不同宗的大臣對君主只能進諫,君主執(zhí)意不聽的話,這類大臣只能辭職而去。

      二是由新興的、民心所向的賢者率眾推翻無道君主。如 《易傳·彖傳》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yīng)乎人?!薄睹献印ち夯萃酢吩唬骸百\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wù)D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p>

      而法家把君臣關(guān)系絕對化,尊君卑臣,認為為臣絕無推翻君主的權(quán)力?!俄n非子·忠孝》對此說道:“堯為人君而君其臣,舜為人臣而臣其君,湯、武為人臣而弒其主、刑其尸,而天下譽之,此天下所以至今不治者也?!表n非子認為君權(quán)絕對的主要理由是民智低下,他在 《顯學》篇中說:“今不知治者必曰:‘得民之心?!妹裰亩梢詾橹危瑒t是伊尹、管仲無所用也,將聽民而已矣。民智之不可用,猶嬰兒之心也。”韓非子還認為 “尚賢”是危害君主的理論,“故人臣毋稱堯舜之賢,毋譽湯、武之伐,毋言烈士之高,盡力守法,專心于事主者為忠臣?!?/p>

      但后來的儒家屈從于專制現(xiàn)實政治的壓力,不再宣揚 “湯武革命順乎天、應(yīng)乎人”這套理論,竟或明或暗地接受了法家君臣關(guān)系絕對化的主張。如董仲舒提出了 “三綱五?!保ā洞呵锓甭丁な浮罚V皆取于陰陽之道。具體地說,君、父、夫體現(xiàn)了天的 “陽”面,臣、子、妻體現(xiàn)了天的“陰”面;陽永遠處于主宰、尊貴的地位,陰永遠處于服從、卑賤的地位。董仲舒以此確立了君權(quán)、父權(quán)、夫權(quán)的統(tǒng)治地位,把封建等級制度、政治秩序神圣化為宇宙的根本法則。韓愈 《原道》說:“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失其所以為臣;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宋代理學也認可 “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無所逃于天地之間。”⑧[宋]程顥:《河南程氏遺書》卷五。只是到了明末清初思想家黃宗羲才批評了那種 “君臣之義不可逃于天地之間”的理論:“豈天地之大,于兆人萬姓之中,獨私一人一姓乎?”⑨[明]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原君》。

      綜上所述,在禪讓、世襲和革命三種封建社會改朝換代的方式中,儒家主張的是禪讓和革命兩種,法家主張的是世襲。兩千年的封建社會歷史已經(jīng)證明,禪讓只是早期儒家的一種回憶,三代之后就沒有真正的禪讓了?!案锩币彩窃缙谌寮覍θ鷼v史的解釋,三代之后就沒有出現(xiàn)符合早期儒家所謂的 “革命”條件的 “革命”。真正行于兩千年之間、為多數(shù)人認可的,是法家的君權(quán)絕對、世襲不已的主張。最后連董仲舒、韓愈、宋代理學也都接受了法家的理論。

      (二)立法權(quán)屬于法家主張的 “法后王”而非儒家主張的 “法先王”

      儒家的立法思想有兩個特點:一是 “法先王”。儒家認為不是任何君主都可以立法的,必須是“圣王”才有資格為天下立法。這種圣王只有古時才有。所以 《禮記·中庸》曰 “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倍侵匾暳晳T法 “禮”,不太重視成文法。所以孔子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論語·為政》)禮是一種習慣法,兼具道德和法律兩重屬性,這一點當無爭議。但后世統(tǒng)治者雖然不蔑視禮治,但更青睞于法家的成文法主張。

      而法家主張 “法后王”,商鞅變法,舊貴族代表甘龍、杜摯起來反對變法。他們認為,“法古無過,循禮無邪?!鄙眺贬樹h相對地指出:“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復(fù),何禮之循?”,“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湯、武之王也,不循古而興;殷夏之滅也,不易禮而亡。然則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禮者未足多是也。”主張 “而立法,因事而制禮”(《商君書·更法篇》)。

      后世王朝基本采取了法家的主張。制定并頒行新的法典,是新的王朝必做之事,絕不會沿用前朝之法典。它是新的王朝具有合法性的主要標志。一個王朝的立法一般分為兩類:一是編纂法典,這是一朝一代的基本法律,有較強的穩(wěn)定性,一般是開國之君那一代人搞的。作為法律基本形式的“律”,雖由朝臣具體編制,但批準權(quán)和頒布權(quán)均屬于皇帝;二是編纂皇帝的詔敕及案例,作為追加法,這些敕令是開國之君之后的皇帝根據(jù)需要,隨時發(fā)布的。這些立法不僅靈活性強,而且更能充分體現(xiàn)皇帝的意志。漢武帝時的廷尉杜周在面對別人 “不循三尺法,專以人主意指為獄”的指責時,坦然而明確地答復(fù):“三尺 (法)安出哉?前主所是著為律,后主所是疏為令。當時為是,何古之法乎?”⑩《漢書·杜周傳》?;实鄣脑t令可以左右法律,也可以創(chuàng)制和取消法律。隨著封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quán)制度趨于極端化,在諸種法律形式中,皇帝的敕令和 “欽定例”越來越占突出的地位,唐格、宋敕、明誥、清例無不如此。

      在中國古代法典編纂史上,大量編輯后世皇帝的詔敕,直接制定成法律形式,對常法和成制加以修正和補充的 “編敕”立法活動,是中華法系的一大特點。中又以宋代最具典型。①黃源盛:《中國法史導論》,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260頁。編敕,即編輯詔敕制成的法規(guī)。按唐朝的制度,皇帝發(fā)布的政令所用的公文形式有不同的規(guī)定,“制”和 “詔”用于重大典禮和國務(wù)活動,“冊”用于封賞,“敕”用于下達處理日常政務(wù)。敕又分為發(fā)日敕、敕旨、論事敕書、敕牒四種,其中發(fā)日敕 (按日發(fā)布的敕書)就可以用以 “處流以上罪”,與刑法有關(guān)。宋承唐制,敕書應(yīng)用極為廣泛,經(jīng)常使用敕書來處斷案件。由于發(fā)布頻繁,時間一長,前后就可能有所抵觸,有必要匯編整理,刪削過時的,保留適于時用的,此即 “編敕”。《宋史·刑法志》記載宋初 “律敕并行”,宋神宗時改 “律令格式”為 “敕令格式”,“凡律所不載者,一斷以敕”。

      李啟成先生認為中國帝制時代的立法機構(gòu)是:王朝初創(chuàng)時期奉君主之命,君臣集體制作律典;王朝承平時期則奉君主之命修訂法令。②參見前引⑦,李啟成書,第186-188頁。總體而言,可以說皇帝是 “言出法隨”。

      (三)司法權(quán)屬于法家主張的君主所有而非儒家提倡的民意

      先秦儒家是不贊成君主個人獨攬司法大權(quán)的。孟子說 “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侯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后察之,見可殺焉,然后殺之?!保ā睹献印ち夯萃酢罚┒抑鲝埶痉?quán)應(yīng)歸君主所有。韓非子說:“明主之所導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謂刑德?曰: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為人臣者畏誅罰而利慶賞,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則群臣畏其威而歸其利矣?!保ā俄n非子·二柄》)明君用來控制臣下的,不過是兩種權(quán)柄:刑罰和獎賞。做臣子的害怕刑罰而貪圖獎賞,所以君主親自掌握刑賞權(quán)力,群臣就會害怕他的威勢而追求他的獎勵。秦朝以降采用的是法家的主張,而非儒家的想法。比如:皇帝直接審案,詔獄,鐵券丹書,赦免權(quán),擊登聞鼓和邀車駕。

      (四)皇權(quán)與相權(quán)的關(guān)系不是按照儒家主張的 “圣君賢相”格局而是沿著法家提倡的 “尊君卑臣”原則演進的

      儒家主張君臣關(guān)系應(yīng)是 “圣君賢相”的格局。用孔子的話來說就是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論語·顏淵》),“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論語·八佾》),朱熹說得更具體:“蓋君雖以制命為職,然必謀之大臣,參之給舍,使之孰議,以求公義之所在,然后揚于王廷,明出命令,而公行之,是以朝廷尊嚴,命令詳審,雖有不當,天下亦皆曉然知其謬之出于某人……臣下欲議之者,亦得以極意盡言而無所憚,此古今之常理,亦祖宗之家法也”(《朱文正公文集》卷十四)。用今天的話來講,朱熹提倡的是 “群言堂”而非君主 “一言堂”。而法家與此不同,法家主張君主要玩弄“術(shù)”,讓臣下感到其高深莫測,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伴君如伴虎”。后世多數(shù)皇帝采用的是法家主張。

      余英時先生在《“君尊臣卑”下的君權(quán)與相權(quán)》一文中對此有詳實的論述。③參見前引④,余英時文。他指出,在中國的政治傳統(tǒng)中,君權(quán)和官僚制度的關(guān)系更是一部不斷摩擦、不斷調(diào)整的歷史。當官僚制度的機器發(fā)展得不符合 “君尊臣卑”的要求時,君主便要對這部機器作一次基本的調(diào)整。由于相權(quán)是處在這部機器運轉(zhuǎn)的樞紐地位,因此每一次重大的調(diào)整便導致宰相制度的變更。李俊所撰 《中國宰相制度》一書,對相權(quán)的發(fā)展作了一個簡明而相當扼要的總結(jié)。他說:中國宰相制度,代不相同,然相因而變,有其趨勢,亦有其法則。趨勢維何?時代愈前,相權(quán)愈重;時代愈后,相權(quán)愈輕。法則維何?君主近臣,代起執(zhí)政,品位既高,退居閑曹是也。④李?。骸吨袊紫嘀贫取罚虅?wù)印書館1947年版,第349頁。

      錢穆先生在 《中國歷代政治得失》、蕭一山先生在 《清代通史修訂本》和周道濟先生在 《中國宰相制度研究》中,都認為自三代之后,君權(quán)的發(fā)展越來越擴大、愈來愈集中。漢代尚可 “丞相所請,靡有不聽”(《后漢書·陳忠傳》),故在漢代以前,君權(quán)去古未遠,尚多節(jié)制。洎乎東漢,“光武皇帝慍數(shù)世之失權(quán),忿強臣之竊命,矯枉過直,政不任下?!保ㄖ匍L統(tǒng):《昌言》)獨任制的宰相演變?yōu)槿⑾?,向著君?quán)擴張又邁出一步。魏晉南北朝而下,以至隋唐,多人并相的制度變得更為復(fù)雜,而 “唐時宰相,名尤不正。”(歐陽修語,見 《新唐書·百官志》)往往有十余人同時為相。宰相越多,君權(quán)的操縱越容易。到了宋代,君權(quán)擴張,相權(quán)畏縮。以朝儀言,唐代群臣朝見,宰相得有座位,并賜茶。古所謂 “三公坐而論道”,唐制還是如此。迨到宋代,宰相上朝,站著不坐?;实墼t書在唐代歸宰相中書省擬定,此種擬稿叫做熟擬,亦稱熟狀擬定。熟狀擬定是詳擬定稿的意思。中書熟擬送呈皇帝,皇帝只親覽后在紙尾批幾句,用皇帝御印可其奏,此謂之印畫。經(jīng)此手續(xù)后,便可降出奉行。此項手續(xù),其實是宰相出旨,只求皇帝表示同意就算。

      用現(xiàn)代話說,皇帝在政府所下的一切最高命令有他的同意權(quán)。到宋初,宰相為避嫌,為推尊皇帝,為使皇帝的威望地位抬高,遇政府定旨出命,先寫一札子。這是一種意見的節(jié)要,對于某事提出幾項意見,擬成幾條辦法,送由皇帝決定,所謂 “面取進止”。然后宰相再照皇帝意見正式擬旨。所以宰相面取進止的詔文,僅是一種草案或條陳,而不再是定旨出命的定稿,這與唐代宰相之熟擬相差就很大。宋代的最高政令之最后決定權(quán)在皇帝,而不在宰相,至少皇帝就不僅有同意權(quán),而有參加意見之權(quán)了。宰相不過是奉命行事,所以君權(quán)就重,相權(quán)就輕了。再說,政府的一切重要指示,本來也并不全要由皇帝詔敕行之的。在唐代,政事堂號令四方,其所下書曰堂帖,宋初還有此制,并認為堂帖效力重于敕命。但后來便有詔禁止,中書不得下堂帖,于是改用札子指揮。其實札子也還如堂帖。后來有一地方官,不服中書處分,把原札封奏,太宗大怒,令公事須降敕處分,即用札子,亦當奏裁。但這一制度,到神宗時,還是廢了,仍許用札子。據(jù)此諸點,可證宋代宰相之失職。到了明朝,朱元璋廢除宰相制度,黃梨洲對此感嘆道:“宰相既罷,天子更無與為禮者矣,遂謂百官之設(shè),所以事我,能事我者我賢之,不能事我者我否之,設(shè)官之意既訛,尚能得作君之意乎?”⑤[明]黃宗羲:《明夷待訪錄·置相》。降乎清代,“家法相承,紀綱整肅,太阿從不下移?!雹蕖肚迨犯濉ち袀鳌び诿糁袀鳌?。清高宗在 《書程頤論經(jīng)筵札子后》中所講的一些話,尤能代表其時君主的一般態(tài)度:“夫用宰相者,非人君其誰為之?使為人君者……惟以天下治亂付之宰相,己不過問,幸而所用者若韓范,猶不免有上殿之爭,設(shè)不幸而所用若王呂,天下豈有不亂者,此不可也。且使為宰相者,居然以天下之治亂為己任,而目無其君,此尤大不可也?!雹咿D(zhuǎn)引自 《歷代職官表》卷二。故蕭一山先生在 《清代通史》中說,清朝君主獨攬政權(quán),而軍機供傳述而已,蓋事無不綜核,日無不召對,巡幸無不從,章奏無不達,內(nèi)閣既成虛例,軍機亦多承旨,故政權(quán)由內(nèi)閣而轉(zhuǎn)移于軍機,亦不啻間接奉還于君主,有清至亡,未嘗稍移焉。

      (五)內(nèi)朝與外朝的替代循環(huán)不已

      內(nèi)朝 (亦稱中朝)由皇帝左右的親信和賓客所構(gòu)成,外朝也稱外廷,指以宰相為首的公卿大夫。學界過去一般認為中外朝之分出現(xiàn)于武帝時,“中朝,內(nèi)朝也。大司馬、前后左右將軍、侍中、常侍、散騎、諸吏為中朝,丞相以下至六百石為外朝也?!雹唷稘h書》卷七十七:“諸葛劉鄭孫毋將何傳”,孟康注。但我在1988年的博士論文 《周代國家政權(quán)研究》中指出,根據(jù)彝名資料,西周已有內(nèi)朝、外朝之分。章太炎先生在 《中國宰相制度變遷法則》一文中,從官名的變遷上揭示古代相權(quán)變遷的規(guī)律是:宰相最初都是君主身邊的內(nèi)朝中人,因君主疑心外朝大臣不忠,而起初甚得君主信任,以制約外朝大臣,慢慢地代替原來的外朝大臣,自己成為新的外朝大臣。君主又對他們開始不放心,故伎重演,以身邊內(nèi)朝之人去制約外朝大臣。如此循環(huán),代代不已。薩孟武教授云:“吾國官制,秦漢以后,無時不在變化之中,而其變化的特質(zhì)則為中朝官轉(zhuǎn)變?yōu)橥獬?,外朝官是國家的大臣,中朝官是天子的近臣。天子畏帝?quán)旁落,懼大臣竊命,欲收其權(quán)于近臣,常用中朝官抑制外朝官。歷時既久,近臣便奪取大臣的職權(quán),因之,外朝官乃退居于備員的地位,而中朝官卻漸次變?yōu)橥獬?。中朝官一旦變?yōu)橥獬?,天子?fù)欲剝奪其權(quán),而更信任其他近臣,這樣,由近臣而大臣演變不已,而吾國官制也愈益復(fù)雜起來。三公、尚書、中書、侍中、以及學士,都是依這個原則,由近臣而變?yōu)榇蟪嫉??!雹嶂艿罎骸吨袊紫嘀贫妊芯俊?,臺灣地區(qū)華岡出版社1974年版,第332頁。

      (六)儒家設(shè)計的限制君權(quán)措施不能從根本上阻擋皇權(quán)的任性

      儒家與法家在君主理念方面的根本不同之處是:后者認為君臣關(guān)系是君完全支配臣的絕對關(guān)系,因為君主不僅有立法、司法大權(quán),還有 “術(shù)”有 “勢”而令臣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前者認為君臣關(guān)系是臣可以對君進行一定制約的相對關(guān)系,儒家設(shè)計的制約措施主要是尊重道統(tǒng)、諫議、祖制、朝議、封駁、不肯平署等臣關(guān)系。但法治是否能夠?qū)嵤?,關(guān)鍵取決于各種政治力量的對比。戰(zhàn)國以降的儒家沒有可以依賴制約君權(quán)的有效實力,因此他們提出的限制君權(quán)措施不能有效阻止君權(quán)的任性。

      道統(tǒng)是儒家根據(jù)歷史而提煉出來的一種包括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多方面要求的治國理論模式。儒家勾勒的道統(tǒng)譜系,上有遠古文化英雄,中有三代帝王,然自孔子以下,就沒有帝王列于這一傳承譜系之中,從這個意義上說,儒家的道統(tǒng)論使得儒者明確了自己的使命,加強了儒學的凝聚力,解決了儒者長達數(shù)百年之久身份認同問題,具有與代表皇權(quán)的治統(tǒng)相抗衡的意圖,理學家好言 “正君心”正是這一意圖的反映。道統(tǒng)在信奉天地君親師的古代社會,代表 “師”,當然對君權(quán)有所制約。但尊重道統(tǒng)屬于道德,沒有法制強制力?;实廴绻镆暤澜y(tǒng),朝廷并無執(zhí)法機構(gòu)用暴力糾正皇帝行為。文廟從祀制度是指以孔門弟子及后世儒家圣賢附祭文廟,從而彰顯國家對儒家道統(tǒng)的尊崇,孟子配享始于宋代。洪武五年 (1372年),朱元璋以 《孟子》一書 “非臣之所宜言”而取消孟子的配享。雖然第二年就恢復(fù)了孟子的配享之位,但仍然命令翰林學士劉三吾對 《孟子》進行刪節(jié),以此作為科舉取士的范本。

      諫議制度是臣民可以對君主不當言行進行批評的制度。諫議屬于道德范疇,沒有法定約束力。君主對臣下?lián)碛猩鷼⒂鑺Z的決定權(quán),故臣下進諫是要冒很大風險的。《貞觀政要·求諫》中唐太宗對魏征所說:“人臣欲諫,輒懼死亡之禍,與夫赴鼎鑊、冒白刃,亦何異哉!故忠貞之臣,非不欲竭誠,竭誠者,乃是極難?!碧铺谒闶巧朴诩{諫的英明君主,連他尚且說出這種話,可知直言諫諍是多么不易。祖宗成法是開國之君制定的家法,儒家主張 “法先王”,祖宗家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約束后世君主。

      但是如果皇帝違反了祖宗成法,誰來糾正和制裁呢?沒有!古代違反祖宗成法的情況主要可以分為兩種情況:一是錯誤地違反祖宗成法。如西漢呂后違背 “非劉氏而王”的規(guī)定而封王諸呂,王莽篡漢改制實際上在很多方面是亂制。二是正確地改革祖宗成法。不管是錯誤地還是正確地違反祖宗家法,都說明了祖宗家法對后世皇帝沒有強制性的法律約束力。

      朝議是中國古時候的議政決策方式。它是由氏族社會時的貴族會議發(fā)展而來的。朝議制度對君主專制有一定的習慣制約作用,制約作用的大小與皇帝個人的品質(zhì)有關(guān)。朝議制度是指皇帝臨朝聽政與朝會日期的制度,它從不實行投票表決、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制度,最終決斷權(quán)仍歸皇帝所有。

      封駁權(quán)是指皇帝下一詔書,命令政府辦理某事,而宰相認為不可,則可將詔書徑直退給皇帝;所謂不肯平署,是指臣下有所奏請,已有皇帝裁可,轉(zhuǎn)給宰相時,宰相不肯贊同者,則可拒絕副署(簽字),而未經(jīng)宰相副署的詔書是無效的。宰相封駁和不肯平署權(quán)力無疑對皇權(quán)有一定約束,但它不同于現(xiàn)代權(quán)力制衡之處是,宰相畢竟是皇帝任免的,如果皇帝對宰相的制約不能容忍,就可以罷免宰相。在這種人事任免制度下,宰相也不可能敢于真正行使權(quán)力去制約皇權(quán)。同時,皇帝常??梢员荛_正常的詔敕發(fā)布程序,直接發(fā)號施令,如唐朝有所謂的墨敕斜封,南宋徽宗濫用 “御筆”行下,南宋寧宗時屢降內(nèi)批,強迫臣下執(zhí)行。在此情況下,封駁制度便形同虛設(shè)了。

      二、明清君主獨斷制較之此前君主宰相制更加專制

      在中國封建社會,自戰(zhàn)國至元朝,一直實行君主宰相制。皇帝是國家的元首;宰相則是中央政府的首腦,是國家最高行政長官。相權(quán)對君權(quán)有所制約,漢代宰相 “掌丞天子,日理萬機”(《漢書·百官公卿表》)。曹魏時宰相 “總典綱紀,無所不統(tǒng)”(洪飴孫 《三國職官表》),魏明帝車駕曾到相府,宰相陳矯竟敢以 “君相分權(quán)”為由,拒皇帝于大門之外 (《三國志·陳矯傳》)。唐、宋時代,皇帝個人一般不得直接向政府機關(guān)發(fā)號施令,敕書要有宰相副署,皇帝不可代筆。宰相建議委任某人做官,皇帝雖不喜歡,有時也只好同意 (《宋史·趙普傳》)。

      因此,在君主宰相制下,君權(quán)與相權(quán)始終存在尖銳的矛盾,這一矛盾使得相權(quán)在君權(quán)的壓制下,步步走向衰弱。具體而言,表現(xiàn)為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宰相的人數(shù)由一到三。秦朝以丞相為最高行政長官,基本為一人,有時則分左、右兩人。漢初遵循秦制,而到漢成帝時,認為丞相一人管事太多,職權(quán)太重,乃以大司空、大司徒與大司馬三人為宰相,號稱 “三公”,分理庶政,宰相由一人變?yōu)槿恕5诙?,宰相的機構(gòu) (官署)由一到三。從秦朝到東漢,宰相的官署只有一個,即丞 (宰)相府,與皇帝的宮殿相對應(yīng)。而魏晉南北朝時期,相府由原來的一個逐漸向三個 (尚書省、中書省、門下?。┫喔葑?,及隋唐實行三省六部制,正式出現(xiàn)了三個相府:中書省負責替皇帝起草詔書,門下省負責審核中書省起草的詔書,尚書省則負責執(zhí)行皇帝的詔書,吏、戶、禮、兵、刑、工六部隸屬于尚書省。第三,宰相的機構(gòu)由三變一,而變無。隋唐三省制本意是將草擬詔書令 (中書?。徸h詔令 (門下省)、執(zhí)行詔令 (尚書?。┤龣?quán)各自分立,相互制約,而宋代以左、右仆射攝行尚書令,并以左仆射尊門下侍郎,攝行侍中,右仆射尊中書侍郎,攝行中書令,三權(quán)分立事實上已被破壞,中書、門下兩省的權(quán)力事實上已被尚書省的左、右仆射所侵奪。宋代末期,“三省之政合乎一”,即三省權(quán)限已非截然分明,而是混融為一。到了元代,干脆就廢除三省制度,只設(shè)中書一省,以中書省總攬全國政務(wù)。中書省置中書令一人,常以皇太子兼任,其下設(shè)左、右丞相各一人。

      所以,從宰相制度演變的趨勢來看,朱元璋廢除相權(quán)是極其自然的,或者說是千余年來君權(quán)與相權(quán)不斷摩擦的必然結(jié)局。宰相制度的廢除,使得君主獨斷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黃宗羲 《明夷待訪錄》敏銳地看到了宰相之存廢對君臣關(guān)系所帶來的變化:“古者君之待臣也,臣拜,君必答拜。秦、漢以后,廢而不講,然丞相進,天子御座為起,在輿為下。宰相既罷,天子更無與為禮者矣。遂謂百官之設(shè),所以事我,能事我者我賢之,不能事我者我否之。設(shè)官之意既訛,尚能得作君之意乎?古者不傳子而傳賢,其視天子之位,去留猶夫宰相也。其后天子傳子,宰相不傳子。天子之子不皆賢,尚賴宰相傳賢足相補救,則天子亦不失傳賢之意。宰相既罷,天子之子一不賢,更無與為賢者矣,不亦并傳子之意而失者乎?”不過,黃宗羲只看到明朝的情況,而沒有見到清朝登峰造極的君權(quán)。否則,他會更強烈地批評清朝。

      我把宰相制度被廢除后的君主制度稱之為 “君主獨斷制”,而不采用 “君主絕對專制”,是因為國際社會對君主絕對專制的一般理解,與中國明清時期的君主制度是有很大不同的。

      根據(jù)錢乘旦先生的分析,東方的 “專制”和西方的 “專制”差距很大。⑩錢乘旦:《西方那一塊土》,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15-217頁。在西文中 (包括英文)“東方專制”和 “西方專制”是兩個詞,前者用despotism,是個貶義詞,后者用absolutism,不含有貶義,隱隱約約還有褒義。在西方學術(shù)話語中,absolutism是他們的一個歷史階段,并不是受批判的對象;相反,despotism卻是個不好的東西,專門挨他們的罵。從這里也可以體會到西方人的文化偏見。不過despotism和abomutism確實很不同,區(qū)別在于對國家歸屬的理解上:國家屬于誰,君主與國家是什么關(guān)系。在西方,absolutism指的是在擺脫了以領(lǐng)地分封為基礎(chǔ)的封建分裂狀態(tài)后,以前分散在整個社會、掌握在大小貴族手中的權(quán)力被回收,集中到一個中心也就是君主手里,由此形成一種新的國家形態(tài),就是absolutemonarchy,以前翻譯成 “專制王權(quán)”,現(xiàn)在有人提出應(yīng)該翻譯成“絕對主義王權(quán)”,指一種 “絕對”的權(quán)力,不像在封建時期國王只有 “相對”的權(quán)力。錢先生說,他基本贊成這種譯法,但 “專制王權(quán)”已經(jīng)約定俗成了,要改過來卻不大容易。

      Despotism則指一種獨斷的權(quán)力,比如中國皇帝就有這種權(quán)力。在國家歸屬問題上,中國人從來有 “家國”之說。什么是 “家國”?“家國”的意思是 “國”屬于 “家”,也就是 “家天下”:“大宋”是趙家的,“大唐”是李家的,諸如此類。 “家”包著 “國”,這就是 “家天下”。過去說 “天下為公”,其實這個 “公”不是指 “大伙”或 “大家”,指的是 “公家”,公家就是皇上,是皇家。普天之下都屬于皇家,每一個人、每一寸土地都歸皇家所有,這才會有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亡,臣不得不亡”這樣的話?;实鄣臋?quán)力至高無上,國家只是他的私產(chǎn)。

      但是在西歐,封建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瓦解之后出現(xiàn)的absolutism有什么特點呢?專制王權(quán) (absolute monarchy)的典型代表人物是法國的路易十四,他有一句名言:“朕即國家”,意思是 “我就是國家”。把自己與 “國家”等同,中間畫等號,并不意味著 “國家是我的”。國家仍然是高的,但君主和國家一樣高,他行使國家的絕對權(quán)力,是國家的化身,這就是 “專制王權(quán)”。中國的皇帝會說“朕即國家”嗎?不會的,因為國家是他的,嘉慶皇帝說:“大清馬上得天下?!被实鄹哂趪?,國家是皇帝手中的一個東西,如果 “朕即國家”,皇帝的身份就降低了,降的和 “國家”一樣低,中國古代的政治理念不是這樣。所以,把中國的皇權(quán)大一統(tǒng)和西方中世紀結(jié)束后出現(xiàn)的強大王權(quán)混為一談并不妥當。西方的專制王權(quán) (絕對主義王權(quán))是走向現(xiàn)代國家的第一步,而中國的皇權(quán)大一統(tǒng)卻是一個古代的產(chǎn)物。因此,我們不要把東西方這兩種制度想象為同一個東西。

      基于錢先生的如上分析,我把明清沒有宰相制度的君主制度稱之為 “君主獨斷制”。

      1.治國理政的神秘性增強。在宰相制存在的情況下,皇帝的決策具有較大的公開性。朱元璋起廢除宰相之后,皇帝決策的公開性大大減弱。這一點,錢穆先生在 《中國歷代政治得失》一書中有所提及:

      幫助君主起草詔書的內(nèi)閣或軍機處,不再像宰相那樣管理國家事務(wù)和監(jiān)督六部執(zhí)行,決策部門與執(zhí)行部門發(fā)生了嚴重脫節(jié),治國理政具有神秘性。①錢穆:《中國歷代政治得失》,三聯(lián)書店2006年版,第103頁。

      明代內(nèi)閣制度和以往宰相制度不同的是,他們在制度上始終沒有監(jiān)督六部、百司執(zhí)行皇帝詔令之權(quán)。直到明末崇禎年間,一些閣臣為推卸責任仍在說:“昭代本無相名,吾儕止供票擬。上委之圣裁,下委之六部”(《明史·馮元飆傳》)。清代官方著作 《歷代職官表》也說:“內(nèi)閣職司票擬,其官創(chuàng)自明初,原不過如知制誥之翰林,并非古宰相之職”。

      內(nèi)閣有代皇帝草擬各種文書 (大量是關(guān)于六部、百司各類政務(wù)奏請文書的批答)的票擬權(quán)。它可以是內(nèi)閣先與皇帝共同討論,作出決定后再草擬成文字,更多的是內(nèi)閣先擬好批答文字,連同原奏請文書一起呈送皇帝審批。唐宋草擬下行詔令和審核上行奏章的機構(gòu),有中書,有門下,有翰林院,比較分散,明代全都歸口于內(nèi)閣,這就給大多數(shù)中等天資的君主實現(xiàn) “君逸臣勞”找到了一種理想形式。當時一般的做法是:各類文書全歸口于內(nèi)閣票擬,疑難者由皇帝召閣臣一起商議決定,但必要時皇帝也可在禁中主動提出自己關(guān)于政事和用人的意見,通過手詔、中旨 (或宦官傳口諭)下內(nèi)閣票擬。對于這類手詔等,內(nèi)閣可以奉行,也可以拒絕,全都合法。

      明代廢了宰相,清代便把此制度沿襲下來,還是用內(nèi)閣大學士掌理國政,到雍正時,又在內(nèi)閣之外另添一軍機處。清宮里的文華殿,武英殿,這是內(nèi)閣學士辦事的地方。雍正又在三大殿背后,另設(shè)一個軍機處,這就是所謂的南書房。最初皇帝為要保持軍事機密,有許多事不經(jīng)內(nèi)閣,徑由南書房軍機處發(fā)出。后來變成習慣,政府實際重要政令,都在軍機處,不再在內(nèi)閣。軍機處的軍機大臣,也是由內(nèi)閣大臣里挑選出來的,在內(nèi)閣大臣里挑幾個出來到南書房協(xié)同皇帝辦事,這樣一來,皇帝可以不再到文華殿、武英殿商量政事,而只在軍機處密議。所以實際上清代的軍機處,和明朝差不多,皇帝不出宮來辦事,只在里面找?guī)讉€私人商量。不過清代皇帝鑒于明代太監(jiān)當權(quán)而導致亡國的覆撤,所以不在里面找太監(jiān),而向外面調(diào)大臣。但從制度講,二者還是一樣的。太監(jiān)、軍機大臣都只算是皇帝的私人秘書,不算朝廷的大臣。這就帶來決策的神秘性。

      2.清朝創(chuàng)設(shè)了寄信上諭制度,在發(fā)布圣旨的程序和內(nèi)容上增加了神秘性。清朝皇帝的最高命令稱上諭,上諭分為兩種:一種是明發(fā)上諭,一種是寄信上諭。明發(fā)上諭都是比較不關(guān)緊要的事,譬如皇帝出外巡幸、上陵、經(jīng)筵、救荒,中央政府尚書、侍郎,地方政府總兵知府以上的升降,以及曉諭中外諸事,都由內(nèi)閣擬好,皇帝看過,再由內(nèi)閣交到六部,這是中國向來的慣例。寄信上諭則是清代特有的,不按上述程序,而直接由皇帝的軍機處寄給受命令的人。臂如給江蘇巡撫的上諭,直接寄給巡撫,旁人誰也不知道。要交給吏部尚書的,也是直接寄信給吏部尚書,此外無人得知。開始時,或因軍事機密,才用這辦法,后來凡是緊要的事差不多都用寄信上諭發(fā)出了。這種上諭,由軍機處擬給皇帝看,皇帝看過以后,封起來蓋一個印,這個印叫 “辦理軍機處”,這是說辦理軍機的地方。什么人在那里辦理呢?當然是皇帝了。這個印一蓋,誰也不能看。譬如有關(guān)經(jīng)濟財政問題的,送給江蘇巡撫,連戶部大臣也不能看。若是有關(guān)軍事的,送給兩廣總督,兵部尚書也不能看。在辦理軍機處的人,就叫軍機大臣,名義上是大臣,照制度法理講,并不是大臣,因為他是皇帝御用的,而不是政府的正式最高行政首長。這種上諭封好,辦理軍機處的印蓋了,就交給兵部尚書,兵部尚書并不能拆看,只要他加一個封袋,直接發(fā)給受命令的人。國家大事系由皇帝一人獨斷,并由皇帝直接交給某個大臣執(zhí)行,其他人都不知道。國家的決策管理活動都變成秘密而不再公開了!這種秘密政治就是法家提倡的 “術(shù)”,不是一種制度。②參見前引①,錢穆書,第133頁。

      3.明朝設(shè)立廠衛(wèi)制度和清朝創(chuàng)設(shè)密折制度,都增加了君臣關(guān)系的神秘性。唐代武則天時已有告密制度,明朝有東廠錦衣衛(wèi)等特務(wù)政治。廠衛(wèi),即直屬皇帝的偵查審訊機構(gòu),有自行處理罪犯的特權(quán),是明朝君主專制強化的產(chǎn)物。其中東、西兩廠,多由司禮監(jiān)的太監(jiān)掌控,錦衣衛(wèi)則多由皇帝的心腹擔任。他們擁有對臣民生殺予奪的權(quán)力,因而可以嚴刑拷打、隨意逮捕臣民、窺探人們隱私。

      清朝不采用明朝廠衛(wèi)制度,但創(chuàng)設(shè)了密折制度。清朝諸臣向皇帝奏事原分為題本和奏本兩種。題本即大臣因公事而呈皇帝的題奏,奏本即大臣因私事而呈皇帝的奏文。約在康熙20年前后,又建立第三種奏事制度,即密折制度。它是一種大臣向皇帝直接陳奏機要密事的制度,奏文直接遞送皇帝,不再經(jīng)過內(nèi)閣轉(zhuǎn)呈,而皇帝的批事也直接下達奏事大臣。密折制度的范圍開始時僅局限于皇帝少數(shù)幾個親信,后來擴大到所有在京大臣和地方督撫、提鎮(zhèn)等官。密折絕不留稿,手批后即還給本人。密折制度的作用主要有二:一是使得朝政進一步黑箱化,增添皇權(quán)的神秘感。二是廣大臣僚可以用密折越級言事,必定會引起上下猜疑,起到了使官員、尤其是同僚,相互告密的作用。密折制度使得同僚變成了 “特務(wù)”,誰都有打小報告的可能,自然是防不勝防,于是只好老老實實。

      4.清朝創(chuàng)設(shè)密儲制度,增加了皇位繼承的神秘性。清朝帝位繼承打破過去或傳位給長子或預(yù)立太子的傳統(tǒng)習慣,而實行秘密建儲制度。太祖、太宗、世祖生前都未預(yù)立太子,至圣祖康熙皇帝才預(yù)立太子。雍正帝即位后,他吸取了歷代預(yù)立太子發(fā)生的皇子、后妃之間為爭儲位明爭暗斗、傾軋不休、骨肉相殘、造成混亂的教訓,建立了一種新的皇位世襲制度,即秘密建儲。其方法是皇帝親寫立儲諭旨一式兩份。一份封藏于匣中,安放在乾清宮中 “正大光明”匾額之后,另一份則由皇帝保存。待老皇帝死后,大臣們將在兩份諭旨取出對證無誤,新皇帝是何人方才揭曉。雍正帝就是用這種新的秘密建儲制度立皇四子弘歷為太子。雍正死后,弘歷即位,是為乾隆。乾隆也曾兩次以此法立儲,一次是1736年 (乾隆元年)選立的儲君永璉在三歲就死了。第二次是1773年,所立儲君就是后來的嘉慶皇帝。以后的嘉慶、道光也均以此法建儲。至咸豐時,因國事紛擾,又只有一子,故無須秘密立儲,不久病死于避暑山莊。同治、光緒均無子嗣,不需要立儲,秘密立儲制度遂告終結(jié)。

      三、中國古代君主制政體愈來愈獨斷專制的原因

      與西歐歷史不同的是,中國古代始終是君主制政體,而不像西歐那樣曾經(jīng)有過雅典民主制、羅馬共和制、等級君主制等多種政體。原因何在?

      (一)愛權(quán)和追求奢侈的天性

      儒家認為人性善,法家認為人性惡。歷史表明,法家的觀點在私有制社會貼近實際。史載秦始皇在位時期,“天下之事,無大小皆決于上,上至以衡石量書,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保ā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又稱,漢光武帝時期,“每且視朝,日側(cè)乃罷……皇太子見帝勤勞不怠,承間諫曰:‘陛下有禹湯之明,而失黃老養(yǎng)性之福,愿頤愛精神,優(yōu)游自寧?!墼唬骸易詷反瞬粸槠R?!’”(《后漢書·光武紀下》)這些都表現(xiàn)了皇權(quán)漸趨專制的人類本性。

      在資本主義以前的剝削階級社會,是富貴合一,貴的必是富的,富的必是貴的,通過貴而富。到了資本主義社會,富貴分離,貴的未必是富的,富的未必是貴的。我國封建社會的皇帝地位最高,貪欲最大。如同黃宗羲揭示的那樣:為人君者 “以為天下利害之權(quán),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于己。以天下之害,盡歸于人,亦無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始而慙焉,久而安焉,視天下為莫大之產(chǎn)業(yè),傳之子孫,享受無窮……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腦,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產(chǎn)業(yè),曾不慘然,曰:我固為子孫創(chuàng)業(yè)也。其既得之也,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樂,視為當然,曰:此我產(chǎn)業(yè)之花息也!”③參見前引⑨,黃宗羲書。沒有權(quán)力制約,沒有民主監(jiān)督,皇帝的貪腐是無法阻止的。

      (二)尊君是我國古代思想界的共識

      儒道法三家全都尊崇君權(quán)??鬃釉唬骸疤鞜o二日,土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王,示民有君臣之別也?!保ā抖Y記·坊記》)荀子說:“天子者,勢位至尊,無敵于天下”,“南面而聽天下,生民之屬莫不振動服從,以化順之?!保ā盾髯印ふ摗罚┒偈嬖疲骸按呵镏?,以人隨君,以君隨天,曰:緣臣民之心,不可一日無君?!保ā洞呵锓甭丁肪硪唬╉n愈云:“君者,出令者也;臣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④《韓昌黎集》卷11:《原道》。司馬光云:“君臣之位,猶天地之不可易也。”又云:“夫君臣之義,人之大倫也……為卿者,無貴戚異姓,皆人臣也。人臣之義,諫于君而不聽,去之可也,死之可也,若之何其以貴戚之故,敢易位而處也!”⑤《司馬文正公傳家集》卷73:《疑孟》。

      法家。管子曰:“安國在乎尊君”,“有生法,有守法,有法于法。夫生法者君也,守法者臣也,法于法者民也。君臣貴賤上下皆從法,此謂為大治……故明主之所操者六:生之,殺之,富之,貧之,貴之,賤之。此六柄者,主之所操也?!保ā豆茏印と畏ā罚┥眺痹疲骸皺?quán)者,君之所獨制也”,“古者未有君臣上下之時,民亂而不治,是以圣人列貴賤,制爵位,立名號,以別君臣上下之義。”(《商君書·君臣》)韓非子曰:“萬物莫如身之至貴也,位之至尊也,主威之重、主勢之隆也”(《韓非子·愛臣》),“堯舜湯武,或反君臣之意、亂后世之教者也。堯為人君而君其臣,舜為人臣而臣其君,湯武為人臣而弒其主,刑其尸,而天下譽之,此天下所以至今不治者也……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順則天下治,三者逆則天下亂,此天下之常道也,明主賢臣而弗易也,則人主雖不肖,臣不敢侵也?!保ā俄n非子·忠孝》)法家尊君之思想,較之儒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道家的思想雖然比較放任自由,但對君主是分類對待的,對不符合自己道德標準的君主,竭力攻擊;對符合自己道德標準的,則絕無輕視之意。老子說:“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谷”,“是以圣人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保ā兜赖陆?jīng)》第六十六章)莊子書中也常常提到帝王圣人君主,例如,“古之王天下者,知雖落天地,不自慮也;辯雖雕萬物,不自說也;能雖窮海內(nèi),不自為也。天不產(chǎn)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婦從。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古圣人取象也?!保ā肚f子·天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相去遠也,不可不察也?!保ā肚f子·在宥》)可見道家對于謙抑而處、不為而成的君主,非常尊重,而對于尊卑貴賤的等級制度,亦分辨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

      (三)缺乏能夠制約君權(quán)的階級或階層

      英法諸國,其貴族在遏制君權(quán)專橫方面,曾發(fā)揮很大威力,因此,民主政治制度得以早早建立。而我國秦朝之前,由于實行分封制度,貴族有實力限制君權(quán)。自秦以來,廢分封,行郡縣,貴族政治絕跡,仰仗皇帝俸祿生存的官僚們無力制約君權(quán)。梁啟超云:“貴族政治為專制一大障礙,其國茍有貴族者,則完全圓滿之君主專制終不可行”,“貴族政治者,雖平民政治之蟊賊,然亦君主專制之悍敵也”,“貴族政治固有常為平民政治之媒介者焉。凡政治之發(fā)達,莫不由多數(shù)者與少數(shù)者之爭而勝之,貴族之對于平民,故少數(shù)也,其對于君主,則多數(shù)也。故貴族能裁抑君主而要求得相當之權(quán)利,于是國憲之根本即已粗立。后平民亦能以之為型,以之為楯,以彼之裁抑君術(shù),還裁抑之,而求得相當之權(quán)利……泰西之有貴族而民權(quán)反伸,中國之無貴族而民權(quán)反縮,蓋亦有由矣!”⑥梁啟超:《飲冰室文集》第四冊,臺灣地區(qū)中華書局1950年版,第59-90頁。在前資本主義社會,能否有效制約君權(quán),關(guān)鍵是制約者是否具備足夠的經(jīng)濟軍事實力,裂土治民的貴族可以,依靠皇糧俸祿過日的官僚是不行的。

      (四)世襲及終身在位的影響

      君主世襲及終身任職,容易使他們欲望膨脹,對君權(quán)擴張很有影響。這一點從在位較久的君主身上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例如,秦始皇在位37年,漢武帝在位54年,梁武帝在位48年,唐玄宗在位43年,宋仁宗在位41年,宋理宗在位40年,明太祖31年,明世宗45年,明神宗48年,清圣祖61年,清高宗60年。他們做了這么久的皇帝,從好的方面來說,也許正如明太祖所云:“朕自起兵至今四十余年,親理天下庶政,人情喜惡真?zhèn)危瑹o不涉歷?!保ā痘拭髯嬗枴罚膲牡姆矫鎭碚f,就是絕對的權(quán)力,必然是絕對的腐敗。

      (五)臣下的諂媚

      在中國古代社會,從事農(nóng)耕既苦又貧,從事工商無異舍本逐末,受人欺凌,唯有成為讀書士人才是堂堂大道。古來讀書人,少數(shù)人 “十年窗下無人問”,志趣固在純學問上,但多數(shù)人志在 “金榜題名”,登上仕途,“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xiāng)。”對于手握封賞官爵大權(quán)的君主,就容易奉之若神明,平日為了邀其寵信,言行之間,不惜阿君之好,諂媚有加,固屬比比皆是;一旦發(fā)生事端,為求寬宥,其申訴自責之情,討?zhàn)埰驊z之態(tài),憔悴不堪,令人感慨萬千。

      以上所舉個項原因,“愛權(quán)的天性”是心理原因,“豪華享受的誘惑”是物質(zhì)原因,“尊君的思想”是理念的原因,“世襲及終身任職”是制度上的原因,“臣下的諂媚”是職業(yè)的原因。中國民主法治所以較之英美為遲,牽制君權(quán)力量之缺乏和尊君思想之彌漫,似是兩大主因。⑦參見前引⑨,周道濟書,第336頁。

      為什么中國古代法制是法家化而非儒家化,就是因為法家比儒家洞察私有制社會的人性,看透了絕大多數(shù)人的行為規(guī)律是 “趨利避害”,道德說教往往成為幌子,所以魯迅才說禮教是虛偽的、吃人的、愚昧人的。而儒家性善仁愛思想是原始氏族社會一些觀念的回光返照,宗法家族制度使它得以茍延殘喘,但畢竟不敵私有制和商品交換對人性的撕裂。這就是中國古代法制法家化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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