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慧,汪書怡
(華中農業(yè)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武漢430070)
長久以來,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與教育史研究各自有各自的研究主旨、研究范疇與研究范式,概因二者雖然都是教育學與歷史學的交叉學科屬性,但是從教育學以及思想政治教育學分別屬于不同學科屬性論起,關于二者的研究向來涇渭分明。然而,立足于新時代的傳統(tǒng)教育史研究,正面臨學科新范式新轉向以及新范疇的拓展,這與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試圖進行的領域拓展與研究趨勢不謀而合。如此,關于這二者在研究領域、研究方向上是否有拓展、交叉與融合的可能性,也許有必要就此展開討論。本文試圖將此問題提出來,結合思想政治教育史在上世紀80年代至今30余年來的研究進展,以及教育史研究近年來的研究理論與實踐,進一步探討這樣一個核心議題:思想政治教育史,屬于教育史研究范疇嗎?本文認為,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有助于我們從學理層面探討教育史研究與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的學科交叉問題,并為當下學界的研究拓展提供有益啟示。
思想政治教育是指“社會或社會群體用一定的思想觀念、政治觀點、道德規(guī)范,對其成員施加有目的、有計劃、有組織的影響,并促使其自主地接受這種影響,從而形成符合一定社會一定階級所需要的思想品德的社會實踐活動?!保?]4廣義上來講,在任何階級社會,思想政治教育活動都是一種客觀存在,因為“任何統(tǒng)治階級都力圖用他們的思想觀念、政治觀點、道德規(guī)范來影響全社會的成員,使社會成員尤其是年青一代成為統(tǒng)治階級所要求的人,從而鞏固其統(tǒng)治?!保?]4,46按照思想政治教育廣義上的定義,那么,思想政治教育史的研究對象應該包括中國古代以及西方社會所有的思想政治教育實踐活動。這一點,也得到了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學界的基本認同?!?0多年來,思想政治教育研究者已經逐步克服了‘思想政治教育史就是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史’、‘中國古代不存在思想政治教育’、‘國外不存在思想政治教育’等誤區(qū),在基本認識上都認可思想政治教育史的研究對象是人類進入階級社會以來的思想政治教育實踐活動?!枷胝谓逃肥菍W說史、思想史和活動史的統(tǒng)一。”[3]
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學界對思想政治教育史學科的研究定位與研究內容的確定,明確了思想政治教育“有實無名”時段的實踐和理論,[3]這反映了一門學科進入深度研究的理論自覺,不過,將所有人類歷史上進入階級社會以來的思想政治教育實踐活動統(tǒng)括進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勢必在一定程度上模糊這一學科研究領域的邊界。而眾所周知的是,鑒于中國古代的德育“政治化”傳統(tǒng),教育史研究一直以來是涵括了這部分思想政治教育史內容的,如此,在這一點上,就無須討論本文所提出的問題。不過,學界向來略有爭議也是本文意欲討論的核心問題,即是思想政治教育史所指代的狹義范圍,因為亦有諸多論者與論著都將其限定特指為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以來的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實踐活動,故此,本部分討論的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即指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
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史(下文簡稱為思想政治教育史)既是中共黨史的分支,也是思想政治教育的分支,既屬于歷史學范疇又屬于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從學科性質上講,它是一門研究黨的思想政治教育發(fā)生、發(fā)展的歷史規(guī)律的科學,[4]1之所以能成為一門學科,最根本的是它有獨立的研究領域,黨的思想政治教育的歷史實踐和歷史經驗即是這一學科的研究領域和研究客體,[5]2而在這個領域里有一個特殊矛盾,其發(fā)生、發(fā)展以及解決的規(guī)律需要研究者去揭示和把握。這個特殊矛盾,是黨在不同歷史時期的馬克思主義理論、路線、方針、政策的要求同廣大干部群眾在該歷史時期實際覺悟水平的矛盾,[5]2進一步說,即是黨在各個歷史時期堅持的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及其中國化理論和綱領、路線、方針、政策和黨員、人民群眾實際思想認識水平之間存在的差異性矛盾,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不僅要研究這樣的矛盾,還要研究黨在每一時期是如何解決這種差異和矛盾的。
具體來說,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史學科以下述內容作為研究范圍和分析框架:第一,研究中國共產黨組織和領導思想政治教育的歷史活動,探討不同歷史時期思想政治教育指導思想的變化、發(fā)展,思想政治教育所處地位、所起作用和價值實現的規(guī)律性。第二,研究思想政治教育如何隨著黨的事業(yè)的發(fā)展不斷擴大工作領域,相應的思想政治教育概念、范疇、理論體系等又是如何演變和豐富發(fā)展的。第三,研究黨的思想政治教育的目的任務、方針原則、途徑方法的歷史沿革和形成發(fā)展、貫徹實施的客觀規(guī)律性。第四,研究黨的思想政治教育領導管理體制,包括機構設置、制度建設和干部隊伍建設的歷史經驗及發(fā)展規(guī)律。第五,總結、研究黨的思想政治教育的歷史經驗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發(fā)展起來的優(yōu)良傳統(tǒng)。[5]4
由此可見,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有三個鮮明的特征。
第一,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有著鮮明的馬克思主義理論依據,運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來分析思想政治教育的歷史事件、歷史人物和歷史經驗,堅持用唯物史觀來正確論述黨的思想政治教育歷史。因為黨的思想政治教育是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為指導,尤其是運用馬克思主義思想政治教育理論,不斷總結實踐經驗,形成了中國共產黨的思想政治教育理論,[5]3這成為了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內容的重中之重。所以,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涵括了我們黨的領導人在不同的歷史條件和不同的時代實踐中,是如何與時俱進地創(chuàng)造性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來指導中國教育實踐的。
第二,思想政治教育是中國共產黨以“人”及其活動為對象的教育實踐活動,基本內涵是“無產階級從思想政治品德上培養(yǎng)教育人的活動?!保?]5可以看出,思想政治教育史是一門研究中國共產黨如何“以人為本”并在此基礎上進行“思想觀念、道德品質、政治觀點”改造與提升的學科。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中的這幾個關鍵詞,就使得其具有鮮明的價值導向。一是,這一教育實踐活動是對人們的“思想”進行改造,比如,建國初期思想政治領域的流行詞匯是“思想改造”;[7]二是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有鮮明的意識形態(tài)性,即“政治性”,思想政治教育本質上屬于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建設,而且可以視作為一種政治認同機制,是政治上層建筑的一部分。如此,思想政治教育活動本質上是一種通過(政治)語言或其他符號系統(tǒng)進行互動而達成的一種溝通與理解。[8]在教育過程中,通過思想政治教育采取的各種方法使得被教育者對中國共產黨意識形態(tài)的理解與認同,進而塑造其“政治人格”。三是,無論是進行“思想改造”還是塑造“政治人格”,都離不開“道德熏染”,也即是思想政治教育自帶的“德育”性質。思想政治教育以“人”為對象,做的是“人”的工作,著力的是要塑造人的“道德人格”與“政治人格”。
第三,思想政治教育是黨的實踐活動的一部分,是一種動態(tài)性的過程。[9]所以思想政治教育史在研究中,既要關注思想政治教育實施的過程,也要關注其后續(xù)效果。也即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應兼具實踐性與實效性。思想政治教育學科的產生是中國共產黨為了完成黨的目標和任務而設立的,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不僅僅展示一種思想的歷程,或一種工作的歷程,更應展示一種實踐所得效果的歷程?!保?]所以對于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來說,既要有文獻研究,同時也要有實證研究,還要有進行教育后的實際效果研究。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應該關注到“人的思想是發(fā)展變化的”這一點。此外,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的主要依據是黨的許多文獻,包括工作報告,工作總結,領導機關和領導人的指示、文章等,它們中大量是事后的情況反映,但也有一些是事先的東西。[9]所以比起一般教育史研究,在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過程中,就更需要研究者有辨別史料的能力,以及根據實際工作效果來呈現歷史事實的能力。
學界對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史的系統(tǒng)研究始于20世紀80年代,至今已近40年。自1984年創(chuàng)辦思想政治教育專業(yè)后,隨著思想政治教育歷史發(fā)展研究領域的逐漸穩(wěn)定,圍繞學科發(fā)展和專業(yè)建設,自起步階段的文獻收集整理到初步研究,再到全面開展系統(tǒng)研究與逐步深化階段,再到近年來在研究方法上的創(chuàng)新和領域上的拓展,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在很多領域上都取得了顯著進步和重大突破。不過,因為其學科性質的特殊性,“對思想政治教育學科的質疑一直客觀存在,甚至在一些高校領導和學者的心目中,并不把思想政治教育作為一門科學來對待?!保?0]作為思想政治教育學的基礎學科,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有時候也因此而陷入一些困境。這些外界的質疑也使得越來越多的研究者關注思想政治教育史的深層研究問題域,對思想政治教育的歷史與理論更是進行了深度了解和深刻自省,這一學科由此而建立了更多的學科自信,并逐漸獲得了學界認同。[11]具體而言,進入新世紀以來,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有以下幾個研究趨勢。
第一,從學科元研究來看,逐漸明確了學科屬性,并建立了基本的研究理論與分析框架,試圖構建出一個學科研究范疇,但學科的研究邊界還沒有完全確立好。比如說,在史料日漸豐富的背景下,思想政治教育史的研究內容與領域也得到了不斷的擴大,從中國共產黨早期開展的民眾教育到黨對不同群體進行的有針對性教育等,逐一進行了研究內容上拓展與豐富,但如何與每一具體時期的黨的政策等有機融合并進行成效分析,尚處于探索階段。
第二,從學科研究范式或研究方法論來看,思想政治教育史不再滿足于歷史進程的敘述,而逐漸開始注重歷史經驗的總結以及歷史規(guī)律的歸納與提升,也即是說,在寫作形式上,不少研究者開始從資料積累為主的描述性解釋與分析轉而走向探究現象背后動因及其規(guī)律性發(fā)展的轉向。換言之,研究者在爬梳史料組織語言撰寫的過程中,不僅試圖充分展示黨在思想政治教育工作中的成功經驗和偉大成就,也開始逐漸運用社會科學的方法更加準確把握歷史事件的性質,并有分寸的注意總結不同時期思想政治教育過程的教訓,實事求是的進行客觀具體的歷史分析,從而試圖將經驗研究上升到理論高度,最終以理論和規(guī)律形態(tài)出現。
第三,從學術氣象上來看,這一學科的研究視野在不斷拓展,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的學術化進程得以深入開展。這一方面得益于中共黨史研究的深入開展,另一方面也是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開始與社會史、傳統(tǒng)教育史結合,以及社會科學研究方法的逐步介入。由此,除了傳統(tǒng)的革命史觀分析路徑,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嘗試用新的社會科學方法來多角度多層次對中國共產黨進行思想政治教育的工作的發(fā)生發(fā)展做出新的解釋。一個顯著的表征是將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的視角從“黨”逐漸轉換到“社會”,[8]這也意味著學界理解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有了超越性。此外,還開始注重結構式視角,從社會結構的視角來對中國共產黨的思想政治動員工作進行外部到內部的路徑分析,從而避免了傳統(tǒng)的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路徑。
當然,與近年來教育史研究有點類似的是,思想政治教育史學科發(fā)展與研究視域的拓展也面臨著一些結構性的矛盾以及局限性。這一學科內部也有不少批判視角與批評意見出現。
其一,目前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的特殊性和獨立性還不明確,研究過程中存在兩個“區(qū)分不明確”:一是思想政治教育史與黨史的區(qū)分不明確,二是思想政治教育史的經驗總結與黨史的經驗總結不分家。[8]具體來說,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史包括對黨的思想政治教育領導機制、組織機構、制度安排和隊伍建設,以及這些與黨和國家的經濟、政治、文化、教育、軍事等問題相結合,需要學界科學而深入地分析論證他們之間的關系。所以,長期以來,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存在著大量懸而未決的爭論問題:如何理解和界分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的學說史、思想史和社會活動史?如何認識學科性質進而明確學科立場?如何明確研究主題、研究主線、研究內容進而確定研究廣度和深度?如何進行歷史分期、總結歷史經驗和失誤教訓?如何確認基本文獻、選擇研究方法、分析相關學科概念?等等,均未達成共識也未取得系統(tǒng)的學科結論。”[11]
其二,長時段歷史研究的宏觀概括與短時段歷史研究的微觀分析還沒有能系統(tǒng)結合起來,聚焦短時段研究相對長時段的歷史研究視野較為局促,但縱橫長時段研究又會導致短時段歷史研究沒法關注具體細節(jié),而且,宏觀的長時段歷史研究又容易缺乏鮮明的“問題意識”。如“研究還是側重于對思想政治工作理論、方法、途徑、內容、特點、對象、隊伍既行業(yè)政工等方面的研究,而對黨的一些思想政治工作的基本制度的形成過程等微觀領域的研究,以及對思想政治工作歷時的分期等宏觀領域的研究還有待于進一步深化?!保?2]
再加上多數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史的研究是從思想政治教育學理上提煉本質特點、客觀規(guī)律、優(yōu)良傳統(tǒng)、經驗教訓等問題,但在這些分析里,有些概念存在混淆不清的情況。因為,“長期以來,人們對思想政治教育常常持有定型化、單一化的認知?!保?3]正如此,對思想政治教育史學科進行元研究,反而更有挑戰(zhàn)和意義。一個疑惑是,如果思想政治教育史學科正面臨現代轉型,盡管其學科屬性才剛確立,研究邊界又尚在明確之中,是否可以借助于在傳統(tǒng)教育史學科研究的交叉滲透中來彰顯其學科的獨有立場,實現創(chuàng)造性的轉化和發(fā)展,從而更加堅定學科自信呢?
教育是有目的、有計劃、有組織地按照一定的社會需要增進人的知識技能、影響人的道德品德,從而培養(yǎng)合格社會成員的實踐活動。教育史研究則是對人類的教育活動進行記錄、呈現、描述和經驗歸納總結與反思的學科。教育史研究關注的也是人的教育實踐活動,因為“人的意志是教育歷史發(fā)展的極重要因素,就此意義而言,教育歷史的發(fā)展恰恰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保?4]26教育史學科與思想政治教育史學科類似的是,它也是一門交叉學科,以教育學與歷史學為母學科,至于到底偏上于哪一分支,至今學界內部亦有不同意見,因為可以說教育史“有著歷史學的外表,然而其血緣是教育的?!保?4]247當然,也可以說教育史學主要姓“史”而不是姓“教”。[15]7不管如何,教育史學科自20世紀初(或謂1904年)初創(chuàng)至今,已經有一百多年的發(fā)展與學術積累,形成了獨有的學術特質與學科屬性。伴隨著近代學科意識的傳入,教育史作為重要的研究領域備受重視,學者們開始對教育史的學科概念、學科功能、研究范式與領域等基本理論問題也逐漸得到深入探討。
教育史學科有著兩翼,中國教育史學科與外國教育史學科,考慮到前述一部分主要探討的是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史,故本部分也以中國教育史研究作為主要比照。按照杜成憲、鄧明言《教育史學》對“中國教育史是什么”的問題回答,可以發(fā)現教育史學界在對中國教育史研究的內涵進行定義時,將其分成了四個層次,即中國教育史“是人們創(chuàng)造和實踐的中國教育的歷史;是人們記錄和描述的中國教育的歷史;是人們思索和研究的中國教育的歷史;是人們自覺地、系統(tǒng)地思索和研究的中國教育的歷史?!保?4]8-9
不過,學界可能對“中國教育史是什么”有一個基本判斷,但是在“中國教育史的研究對象具體是什么”這一問題上,有不同的回答,大致可以分為兩種觀點,一是以杜成憲先生為代表的一派認為,中國教育史從實質內容方面考察可包括兩大部分內容,一是教育思想史研究,二是教育制度史研究,[14]82這一觀點也可以從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開始的教育史教材編寫體系等即可見端倪。郭齊家先生也認為,中國教育史過程包括教育實際和教育理論兩個方面,教育實際即是教育制度發(fā)展演變的歷史,教育理論則是教育思想、主張、學說發(fā)展的歷史。[16]2-3不過,近年來,教育史研究內部也在尋求教育史研究框架的再界定,故此,以周洪宇先生為代表的另一種觀點指出教育活動史研究亦應成為組成教育史研究領域的第三大版塊。教育活動是直接以促進人的有價值發(fā)展為目的的具體活動的總稱,也是教育者與受教育者以各種方式參與教育過程進行互動的方式的總和。教育活動是影響人發(fā)展的決定性因素。[17]所以從研究對象來說,當前教育歷史現象應該包括教育活動、教育制度和教育思想三者。教育活動是教育制度和教育思想賴以產生的前提條件,教育制度和教育思想則是教育活動的升華和凝聚。[15]2張傳燧先生亦認為,中國教育史的內容體系可以分為:制度、實踐和思想三個部分,[18]2雖然這里的“實踐”可能并不等同于“活動”??梢钥闯觯逃费芯恳ɑ蛘哒f應該包括一些什么內容,至今學界內部還在探討,也就可以說明,教育史研究的框架界定,既是一個值得探討的議題,也是一個具備彈性與張力的問題域。
進入新世紀以來,教育史研究同樣也面臨著現代轉型。這種轉型與史學轉型同步,伴隨著教育史學科危機論刺激著諸多學者對教育史學科進行了目的、對象、內容、方法論等學科元理論的反思。這也使得此后的教育史研究更加跨學科化、問題化與多思維化。比如美國教育史學者認識到當前教育史發(fā)展的核心挑戰(zhàn)是:教育史學者要同時應對與教育專業(yè)人士、教育實踐者、教育研究者、歷史學者進行對話的困境。而且很多歷史學者認識到大部分有趣的問題都需要使用跨學科的方式來探討。[19]所以,教育史學研究一個大的趨勢也是更加廣泛地應用社會科學思維領域的新范疇,尤其是現代教育史學的發(fā)展要求打破教育史學科與其他學科之間的界限,加強教育史學與歷史學及其相關學科的協(xié)作與對話。[15]71還有一個與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相似的是,教育史研究也一直試圖借鑒其他學科的研究方法,如定量分析法等。而自20世紀20年代起,不少教育史學家還開始將歷史唯物主義方法論特別是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運用于教育史研究之中,這亦是當今教育史研究所遵循與采納的。此外,無論是中外教育史研究,進入新世紀以來都強調要突出問題意識,如張斌賢先生認為外國教育史學科振興的路徑應“全面轉向以探索新知為宗旨、以注重微觀和具體問題為主要特征的‘問題時代’”,[20]而栗洪武先生亦指出,“中國教育史研究要以現實中的教育問題為出發(fā)點,重視發(fā)現當今教育發(fā)展中的熱點和難點問題,并用歷史的事業(yè)和維度、史學的思維和方法研究現實中的問題,直接能夠解決和預測現實中已經出現或可能出現的教育問題,而不單是提供可借鑒的經驗與啟示?!保?1]比起思想政治教育史學科,盡管內部亦有爭鳴,但可以說教育史學科是一個相對成熟和穩(wěn)定的學科了,而且所有這些教育史研究學界內部的爭鳴,非常有助于教育史學的深度發(fā)展與學科反思,最終讓其更為科學。這些爭鳴也足以證明教育史學科有著非常旺盛的生命力,本身是跨學科綜合的結果,而在發(fā)展過程中又可以不斷綜合其他學科,從而形成新的研究領域。因為其彈性如此之大,所以“有什么樣的教育研究領域,就可以形成相應的歷史研究領域,……總是一門教育學科發(fā)展了,形成一個研究領域,隨之,教育理論家和教育史家依據這一學科的目標與方法,回溯歷史,開拓出一個新的歷史研究領域?!保?4]253也許這樣的特質,為我們界定思想政治教育史與教育史的關系提供了一種思路與可能性。
從以上的討論中我們大致可以了解到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與教育史研究兩個學科具體做的是什么研究,可以看出,二者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但也有不少區(qū)別。那么,問題在于,究竟二者是何種具體關系呢?思想政治教育史可以屬于教育史研究范疇嗎?或者說,究竟在何種程度上多大范圍內二者可以實現學科交叉與互融?
也許我們可以從二者所從屬的一級學科門類來看,也即是從教育學與思想政治教育學的本質屬性上可以進行比較。教育學是研究教育現象、揭示教育規(guī)律的科學。教育學是整個教育科學體系中的基礎學科,其所解釋的教育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以及教育的性質、目的、原則、方法等,對教育科學體系中的其他學科都有指導意義。在一定意義上說,思想政治教育學也是教育學的一個分支學科。[1]46二者聯(lián)系密切但又有顯著區(qū)別。從學科體系的構建來說,思想政治教育學也要遵循教育學所揭示的教育的基本原理、原則和方法,但它又要借助這些原理、原則和方法,來構建自身特有的具備特殊性的學科體系;而正是思想政治教育在建立這樣的學科體系時,又在客觀上豐富和充實了教育學的學科體系和內容。從學科任務的劃定而言,教育學全面研究德育、智育、體育、美育等整個教育,狹義上來說則主要是指學校教育,而思想政治教育學則專門研究思想政治教育,不僅面向學校而且面向整個社會,即要研究全體社會成員的思想政治教育,這個任務又是一般教育學難以完成的。[1]46-47
但可以總結,在教育對象上,思想政治教育的教育對象與普通教育學都一樣,是活生生的人。二者在這一點上是統(tǒng)一的,盡管也有不一致的方面,即存在一個覆蓋面和受益面的問題。普通教育活動既可以是方方面面的無所不包的,也可以單指學校教育學,主要以傳授知識、啟迪思想為主要目標,但是思想政治教育活動所面對的人,主要還不是要傳授學科式的知識,而是重在啟迪思想,并為特定時期的特定政治目標服務。
此外,從學科門類的歸口歷史來看,在本科招生專業(yè)的目錄中,思想政治教育學科雖然始終是一個二級學科,但在1993—1998年曾一度歸屬于教育學門類。1993年7月在調整普通高校本科專業(yè)目錄時,教育部曾將政治與思想品德教育專業(yè)和思想政治教育專業(yè)合并,統(tǒng)稱思想政治教育專業(yè),歸屬于教育學門類,在思想政治教育專業(yè)下保留培養(yǎng)中等學校政治課教師(師范性)和培養(yǎng)思想政治工作干部(非師范性)兩個招生方向和培養(yǎng)目標。而此后,為鞏固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指導地位,1998年公布的改革開放以來第三次修訂的普通高校本科專業(yè)目錄,又將思想政治教育專業(yè)調整回到法學門類政治學科之下,并分為師范類和非師范類??梢钥闯?,這樣的一些分類,恰恰說明思想政治教育學與教育學之間,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而分別作為二者的基礎理論學科,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以及教育史研究,也就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研究領域的交叉與融合了。至少可以表明,思想政治教育史的一些研究領域,完全可以成為當下教育史研究中的熱點領域。
況且,教育史研究與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都是為了全面總結中華民族教育傳統(tǒng)中的基本經驗,是服務現實需要、解決現實問題,推進新時代(思想政治)教育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客觀要求。二者都是以跨越時空的歷史思維來探討中國歷史上存在的教育理論探討、教育制度建構以及教育活動展開的現象與活動,這些現象與活動型塑著今日中國并影響著當代教育發(fā)展的歷史進程。我們以為,兩學科在研究內容上,都包括教育思想的演進、教育制度的建設以及教育活動的開展三大塊。比如,在教育制度的建設上,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主要體現在教育工作體制、教育組織網絡、教育規(guī)章制度、教育隊伍建設、教育者隊伍的培養(yǎng)與使用等當面,這與教育史研究中教育制度建設的研究內容并無二致。當然,為體現其政治性,思想政治教育史較之教育史研究要更為注重教育體制建設是否完善以及其實施效率狀況。而在具體的研究方法上,都是通過閱讀史料,置身于歷史語境和歷史環(huán)節(jié),通過對(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理論與實踐的綜合性和系統(tǒng)性研究,捕捉理論和實踐中的核心問題。探詢這些問題是如何出現和如何得以解決的,解決問題的老辦法能否啟發(fā)新思路,等等,通過歷史和現實的比較研究,旨在加強對(思想政治)教育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研究,深化思想政治教育學科的基礎理論體系,研究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理論發(fā)展史,加強和改進當代思想政治教育實踐,促進思想政治教育的科學發(fā)展。[11]
可以說,無論是思想政治教育史編寫的教材體系、還是學術研究的邏輯體系,均可以看做其是中國近現代教育史研究的一部分。因為思想政治教育史的目的是要弄清楚思想政治教育歷史發(fā)生發(fā)展的具體真實情況,并將人類過去活生生的思想政治教育實踐活動的發(fā)展歷程等生動有機地展現在當代人面前,這和教育史研究的目的是保持一致的。將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與教育史研究結合起來,可以加深對教育史發(fā)展規(guī)律的深層次探討,也可以使得教育史研究體系構建更加多面與豐富,而對思想政治教育史積極能動的認識,以及借鑒教育史研究方法與理論,又能客觀上有利于兩個學科知識的系統(tǒng)性梳理,甚至可以成為教育學學科與思想政治教育學學科建設深化的重要標志。
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目前正以開放包容的心態(tài)進行一定程度上的跨學科研究領域開拓嘗試。一方面,我們逐漸明晰了我們的研究方向,“方向一: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史;方向二,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思想政治教育史;方向三:中國古代思想政治教育史;方向四:國外思想政治教育史?!保?]然而,目前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一個最大的困境在于,這四大塊研究存在很明顯的不均衡問題,關于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史這一方向的研究,我們頗有成效,但另外三種研究方向,尤其是中國古代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與國外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無論是梳理其教育發(fā)展脈絡,還是整理其歷史邏輯的研究,都不太多,還有就是,盡管把這兩塊放置于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范疇之內,但是學科內部仍有不少困惑的發(fā)聲,究竟中國古代教育史研究中“哪些研究成果屬于思想政治教育?”因此,“從思想政治教育學科的立場來認識中國古代思想政治教育史,是當前亟待解決的理論問題,這同樣也適用于國外思想政治教育史的研究?!保?]正是這樣的一些疑惑,意味著此后我們的交叉研究大有可為。
另一方面,盡管教育史研究以及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兩個學科的研究框架和學科理論在歷經幾代學術前輩的精心建構下業(yè)已基本形成,幾十年來,兩個學科的隊伍建設亦是在不管增強,逐漸培養(yǎng)、吸收和凝聚了一批由學科帶頭人、中青年骨干組成的老中青學術團隊。教育史研究團隊較之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團隊,一般為教育學或者歷史學背景出身,也許這種單一學科背景正是造就了教育史研究數年來興盛的原因之一。而思想政治教育史學科因為起步較晚,自建立以來到現在還不到40年的歷史。在思想政治教育學科初建階段,早期的學科構建者主要是“從各個工作崗位‘借’來的,在邊學邊干、邊教邊學中完成了思想政治教育學科的創(chuàng)建,諸如許征帆、羅國杰、林泰、張耀燦、鄭永廷等。他們在理論初創(chuàng)階段也已經認識到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的重要性,并形成了關于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史和其他思想政治教育史資源研究的框架。”[3]而對于中青年學術骨干來說,則主要來自三個領域,即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崗、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其他學科如哲學、倫理學、管理學和心理學等,正是如此,這些研究者都存在一個對思想政治教育史的研究多從自身學科背景出發(fā)的研究背景,因此,很難完全轉型進入思想政治教育研究狀態(tài),在研究中也一直存在著學科邊界如何厘清以及學科歸屬如何明確的各種困惑,[3]遑論來對思想政治教育進行歷史的廣度和深度研究。當然,在如今強調多學科交叉融合的研究背景下,研究工作又多以解決現實中理論或者實踐中的實際問題為出發(fā)點,從這一點來看,學科研究隊伍的多樣化出身,反而可以成為將思想政治教育史與教育史研究進行學科交叉融合的一個有利契機。反過來說,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也需要廣大教育史研究學者進入這一領域,來共同探討和研究這樣一些學術問題。
既如此,將思想政治教育史或者思想政治教育史部分領域內容納入教育史研究范疇,重建教育史研究的“多領域”歷史思維,使其成為目前教育史研究學界可以深入思考和探討的一個可以拓展的領域,就顯得尤為必要。
教育史研究尤其是中國教育史研究自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就一直處于興盛之中,[14]58無論是研究隊伍的擴大、研究成果的出版還是研究領域的開拓等方面,都有著顯著的成效。不過,需要警惕的是,與整個史學興衰相伴而行的教育史學科當下也存在一些發(fā)展困境和問題,這些隱患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教育史學科的發(fā)展,如人們心目中的教育史學科的地位與功用問題、教育史學科自身建設的理論構建與體系探討等問題,還有待學科同仁的一致努力。
目前,在傳統(tǒng)教育史研究與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都面臨一個現代轉型的契機下,也在跨學科研究思維的影響下,思想政治教育史的現代轉型趨向與教育史研究視角的新突破有相似之勢,因此,在對教育歷史經驗的累積和解讀之上再試圖重構過去教育活動的宏觀解釋框架,似乎就成為了二者的共同追求。也許教育史研究可以通過拓展教育史的專題研究與微觀研究領域來包容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如,“在中國古代教育史方面,學校教育與社會教化的關系是至今尚未深入研究的課題,”[14]60恰好思想政治教育史領域內的中國古代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尚需深耕,這些領域完全可以結合在一起進行研究。還有一些教育色彩濃厚的政治動員領域,如蘇區(qū)的教育活動,以及延安時期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辦的各個大學教育活動等,就成為思想政治教育史與教育史研究交叉的研究領域,還有一些議題,則逐漸被成為了帶有普遍研究范式色彩的教育活動與制度構建等。
兩個學科包容與融合,可以互相為各自學科轉向交叉型、綜合型研究提供不同學科視角與條件。包容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對教育史學科來說,有極大好處,直接一點的,也許可以支持教育史專業(yè)的畢業(yè)生就業(yè),“近年來,教育史專業(yè)畢業(yè)研究生就業(yè)形勢不容樂觀,多數畢業(yè)碩士徑直更改專業(yè),畢業(yè)博士改換專業(yè)的現象也逐漸普遍”,[14]59如果教育史研究能摒除陳見,將思想政治教育史部分研究領域與方向納入教育史研究范疇內,那么,教育史專業(yè)的畢業(yè)生就業(yè)面將會更加寬闊。目前思想政治教育學學科構建受到黨和政府的高度重視,而要使教育史研究成為有“用”的社會實踐獲得,首先要使它為社會所了解、所認識。[14]307教育史研究及其成果作為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一個方面、上層建筑的一個部分,教育實踐和社會經濟必然要求教育史研究的狀況與之相適應,這種要求表現為讓教育史研究共同參與現實的社會和教育問題的解決。而這樣的要求與課題,同樣也是新時代給予思想政治教育史學科的。
教育史學科的綜合性,首先表現為教育史學科不斷與其他學科綜合,產生出新的學科分支。教育史學科的綜合性,還表現在教育史學科不斷吸收其他學科的范疇和方法,構筑自己相應分支學科的理論體系。[14]253基于當下的跨學科背景,也許試圖創(chuàng)建一個雙學科共同體,明確核心研究目的,但在有些研究領域上不再那么涇渭分明,既然邊界無法完全確定,那么因勢利導一定程度上模糊,也許能取得不一樣的效果。畢竟,教育史研究與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都屬于交叉學科,如此,兩個學科的研究者不僅屬于本學科的學術共同體,還分別屬于教育學研究與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的學術共同體,如此得天獨厚的學術條件,不相互借鑒與交融,實在是太可惜了。
值得稱道的是,在2019年3月最新出版的教育科學分支學科從書《教育史學》一冊中,著者杜成憲先生、鄧明言先生將“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教育和共和國教育史研究,以及中國共產黨領袖人物的教育思想研究”納入到了上個世紀自改革開放以來到千禧年的中國教育史研究的主要熱點和成果中來。書中特別言明,“自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后,在中華大地上就出現了一種本質上與其他教育根本不同的教育,揭開了中國教育史的新篇章,這就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教育。對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教育,新中國成立后教育理論界就將其納入了中國教育史學科體系中展開了研究,并取得了不少成果。”[14]53此番言論,雖未言明中國共產黨的教育活動實際上主要是指的思想政治教育活動,但可以清晰看出,中國教育史研究學界將中國共產黨的教育活動歸入教育史研究領域與框架,是不言自明的。
或謂思想政治教育是一項政治性很強的社會實踐活動,政治性是思想政治教育的本質規(guī)定,它旨在強調政治立場,堅定政治信念,運用政治價值觀引領多樣化的社會思潮,最終塑造人的思想政治品德。[13]這與普通教育學在學科知識傳授上有顯著的區(qū)別。因此,教育史研究如何從此點上來包容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實際上需要指明的是,只要是階級社會,教育就存在政治性,沒有脫離了政治環(huán)境來進行的教育,只不過,“政治”的具體落實需要考慮具體、特殊的情境差異,故此,對“政治”的把握不宜抽象化、單一化,“政治”的具體落實于現實呈現是多形態(tài)的,在日常生活領域、家庭場域、個體生活各種不同的時機場合等都有相應的體現形式。[13]正因如此,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中的“政治性”,亦可通過道德教育等形態(tài)呈現出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思想政治教育史亦是屬于傳統(tǒng)教育史研究的。恰如周洪宇先生所言,“我們不妨借助于教育歷史研究,洞察政治與教育的內在聯(lián)系,從中汲取多種歷史智慧來改革現行教育體制和政治體制,使教育正面、積極地作用于政治,加快民主政治進程,從而促進政治文明建設?!保?5]42
周洪宇先生有言,教育史學研究者應本著“大教育觀”、“大史學觀”、“大學科觀”和“大服務觀”等新理念,來努力整合內外各種資源,創(chuàng)新學科體系,發(fā)揮教育史學功能。[15]48在當下跨學科交叉融合與多維視野結合研究的大背景下,教育史研究與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完全可以多層次、全方位、多視角的進行互動與交流,無論是研究方法的互用、研究范式的互換,或者研究內容的拓展與研究人員的互動,兩學科的學術團隊都可以借此重新審視和深入開展教育史與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當然,本文表達以上觀點,僅僅還只是提出問題,至于到底思想政治教育史,屬于不屬于教育史研究范疇,教育史研究是否可以包容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以及二者如何達到交叉與融合,還有待各位專家的討論與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