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說文解字》中數(shù)見由同一義符參構(gòu)的一組字被分散歸入其他各部的現(xiàn)象。以《說文》從“人”諸字為例,有的歸入“人部”,有的據(jù)另外一個偏旁歸部,有的出現(xiàn)了歸部兩可的情況。此外,還有的參構(gòu)字為了“字有所歸”而另立一部。分析《說文》人部中的會意字、多形形聲字、亦聲字的歸部理據(jù),不難發(fā)現(xiàn):從“人”諸字基本上遵循著“以類相從”的原則,有些按照“義有所重”歸部,少部分囿于《說文》部首制約及其形義特點而只能按照“據(jù)形系聯(lián)”的原則進行歸部。
【關(guān)鍵詞】 《說文解字》;從“人”諸字;歸部;以類相從
【中圖分類號】H12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14-010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4.035
《說文解字》(簡稱《說文》)作為我國第一部按部首編排的字典,許慎首創(chuàng)部首編排法,基本上依循“分布部居,不相雜廁”的編纂思路和“據(jù)形系聯(lián)”“以類相從”的歸部原則。全書將9353個字歸入540部之屬,每一個部首字皆用“凡某之屬皆從某”進行標注?!叭瞬俊彼盏恼瓟?shù)在《說文》個540部首中位列第六。其中,在歸入它部的從“人”字中,有15個從屬字作“部首字”,有31個從屬字作“非部首字”。由此可見,“人部”在《說文》中的地位和價值舉足輕重。然而,《說文》中存在一種這樣的現(xiàn)象:由同一義符參構(gòu)的一組字,有的歸入該部,有的據(jù)另外一個偏旁歸部,有的另立一部。例如從“人”諸字的歸部,它們并非均歸入“人部”,而是被分散化地歸入各部之中。例如,將“伯”歸入“人部”,“休”歸入 “木部”。而“欠”則另立一部,歸入“欠部”?!安薄靶荨薄扒贰比纸詮摹叭恕?,卻被歸入各部。
由此觀之,這似乎與《說文》所標注的“凡某之屬皆從某”說法自相矛盾。然而,在學界有些學者極力主張“義有所重”這一歸部條例。王筠指出:“會意字雖兩從,而意必有主從,則必入主意一部,此通例也?!?[1]王智群也指出:“以類合誼”條例未必是許慎本人對會意字歸部所使用的標準,但它至少說明了會意字的歸部是章可尋的。” [2]有些合體會意字很難看出其“義有所重”的“重”之所在。比如,“休”,從人從木,《說文》將其歸入“木部”;“囚”,從人從口,《說文》將其歸入“口部”;“仄”,從人從廠 ,《說文》將其歸入“廠部”。凡此種種,不勝窮舉。合而觀之,以上各例諸字均很難清楚地辨別其“所重”的對象,更難以闡明其歸部的具體體例?;诖?,劉忠華先生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這一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并指出:“考察《說文》會意字的歸部,應該著眼于字與字(包括部首字與所轄字)之間的關(guān)系,抓住與會意字一起歸部的一組字的字義關(guān)系及共同字義特點。會意字歸部的通例是‘以類相從而非‘義有所重。” [3]
大徐本《說文》從“人”字有309個。歸入“人部”的從屬字有263個,歸入它部的“人部”從屬字“人”字有46個。其中,“人部”會意字有15個,從“人”而歸入他部的會意字有30個和從“人”的亦聲字有10個。本文只選取了其中27個字有歸部理據(jù)探索價值的進行分析。
一、人部表意字的歸部理據(jù)
《說文》人部表意字有“伍什佰仕仰作佼偫伣倌偄儗仁佩伊位付侵便俒伏伐咎弔仚件倜佇”28個字,但段玉裁認為:“伍什佰仕仰作佼偫伣倌偄儗仚”這13個字也應該歸入形聲字。經(jīng)考證,發(fā)現(xiàn)段玉裁的觀點較為合理。故此處以段玉裁的觀點為準,將“仁便佩倜件伊位付侵伏伐咎弔俒佇”歸入人部表意字。諸字歸部理據(jù)分析如下:
1.仁(親也。從人從二)。按,“仁”表示人的某種美好的品格?!叭省迸c形聲字佳(善也。從人圭聲)、份(文質(zhì)僣也。從人分聲)排列在一起,3字共同的意義特征是表示人的某種美好品格。而形聲字只能取義符“人”歸部??梢?,將純表意字“仁”歸入“人部”,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2.便(安也。人有不便,更之。從人更)。按,“便”表示內(nèi)心安寧的意思?!氨恪迸c形聲字“億”(安也。從人聲)“倓”(安也。從人炎聲)“侒”(宴也。從人安聲)“侳”(安也。從人坐聲)4個字排列在一起,其共同的意義是“內(nèi)心安寧”。將“便”字歸入“人部”而與“億倓侒侳”等字類聚,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3.佩(大帶佩也。從人從凡從巾。佩必有巾,巾謂之飾)。按,“佩”表示服飾中的某種裝飾品?!芭濉迸c形聲字“俅”排列在一起?!百础保骸肮陲棸p。從人求聲?!薄百础痹凇叭瞬俊??!对娊?jīng)》中有“弁服俅俅”?!芭濉迸c形聲字“俅”共同表示服飾的某種裝飾,將“佩”與“俅”類聚,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4.倜(倜儻,不羈也。從人從周)。按,“倜”表示人身上所具備的瀟灑風度?!百谩迸c形聲字“儻”(倜儻也。從人黨聲)排列在一起,其共同的意義特征是人的風度。形聲字“儻”在人部,“倜”與“儻”類聚,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5.伊(殷聖人阿衡,尹治天下者。從人從尹)。按,“伊”表示人名。“伊”與形聲字“伉”(人名。從人亢聲?!墩撜Z》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陳伉”一詞。)“偰”(高辛氏之子,堯司徒,殷之先。從人契聲)2字排列在一起。“伊”“伉”“偰”三字類聚在一起,其共同的意義特征是表示人名。由此可見,將“伊”歸入“人部”,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6.付(與也。從寸持物對人)按,“付”表示給予的意思?!案丁迸c形聲字“伎”排列在一起?!凹俊保骸芭c也。從人支聲。”“付”“伎”二字共同表達了“給予”這一共同的語義特征。形聲字“伎”在“人部”,“付”“伎”相類聚,遵循了“以類相從”的歸部原則。
7.侵(漸進也。從人、又持帚,若埽之進。又,手也)。伐(擊也。從人持戈。一曰敗也)。“觕者曰侵,精者曰伐?!?/p>
8.伏(軍所獲也。從人孚聲?!胺?,以爲俘聝”。)。按,“伏”表示戰(zhàn)爭中被敵方擒獲的人?!胺迸c形聲字“俘”音同義近,“俘,軍所獲也。從人孚聲?!薄胺薄胺倍?,表達了“俘虜”這一共同的語義特征。形聲字“俘”在“人部”,“伏”“俘”二字類聚,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9.咎(災也。從人從各。各者,相違也)。按,“咎”表示災禍這類不好的事情。純表意字“咎”與形聲字“侚”( 疾也。從人旬聲)排列在一起,共同表達“災禍、疾病這一類不好的突發(fā)性的事情”這一語義特征?!熬獭薄皝倍诸惥墼谝黄?,形聲字“侚”歸入“人部”,故將“咎”歸入“人部”,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10.佇(久立也。從人從寧),歸入“人部”。按,“佇”表示站立的意義?!皝小迸c形聲字“侸”(立也。從人豆聲)共同排列在一起?!皝小薄皞J”二字相類聚,其共同的意義特征是“站立”這一動作行為。形聲字“侸”在“人部”,“佇”“侸”2字類聚,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據(jù)此可知,人部會意字“仁便佩倜件伊位付侵伏伐咎弔俒佇”諸字的歸部都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二、從“人”而未歸入人部表意字的歸部理據(jù)
會意字的構(gòu)字方法是“以類合誼,以見指偽,武信是也?!?[4]會意字是由兩個獨體構(gòu)件聯(lián)合構(gòu)成,共同表示同一義素。有時很難看出哪一部件是“字義所重”的“重”之所在,也很難分清哪一構(gòu)件是必不可少的要素。薛克謬指出:“會意字的偏旁有時‘分不出主次,會意字的歸部發(fā)生兩屬、數(shù)屬的現(xiàn)象并不奇怪?!?[5]比如,單純從構(gòu)字角度出發(fā),將“負”字歸入“人部”或者“貝部”均可?!叭恕薄柏悺眱蓚€義符在構(gòu)義時不分伯仲,所以任選其一進行歸部即言之有理。在這種情況下,“義有所重”的歸部原則顯然不符合該類會意字的歸部實際。劉忠華先生進而指出:“偏旁并無主次輕重之別而歸部兩可,《說文》任選部首進行歸部,用‘字義所重牽強附會”。[6]采用“以類相從”的原則進行歸部,似乎更具有合理性。
《說文》中有30個從“人”字,它們既未歸入“人部”,又非部首字。它們分別是“信”(言部)“休”(木部)“囚”(口部)“?”(彡部)“千”(十部)“飤”(食部)“介”(八部)“厃”(廠部)“及”(又部)“僕”(菐部)“雁”(隹部)“竟”(音部)“攸”(攴部)“?!保ㄊ静浚扒肌保ㄑ虿浚伴W”(門部)“戍”(戈部)“亟”(二部)“仄”(廠部)“飾”(巾部)“寒”(宀部)“負”(貝部)“夐”(部)“矦”(廠部)“臽”(臼部)“兇”(兇部)“”(?部)“?”(水部)“飭”(力部)“冘”(冂部)“從”(從部)。囿于篇幅限制,下文將節(jié)選其中7個具有代表性的從人字分析,其歸部理據(jù)分析如下:
1.“信”(誠也。從人從言),歸入“言部”。它與形聲字“誠”“諒”排列在一起,共同歸入“言部”?!罢\”(信也。從言成聲),“諒”(信也。從言京聲)。從訓詁學的角度看,“信”“誠”“諒”三字互訓,意義相近,均表示“可信度”這一語素義?!靶拧弊謿w入“言部”,遵循了“以類相從”的歸部原則。
2.“休”(息止也。從人依木),歸入“木部”,與合體象形字“梟”排列在一起?!皸n”(不孝鳥也。日至,捕梟磔之。從鳥頭在木上。從人從鳥),“梟”與“休”二字在表義上均顯現(xiàn)了主體“人”“鳥頭”與客體“木”之間的依附性關(guān)系。故按照“以類相從”的原則,取共同的義符“木”歸部,并排列在一起。
3.“仄”(側(cè)傾也。從人在廠下),“”( 仄也。從廠辟聲),都表示傾斜義,歸入“廠部”。“仄”與形聲字“”排列在一起,故按照“以類相從”的原則,取共同的義符“廠”歸部。
4.亟( 敏疾也。從人從口從又從二) ,歸入二部。按,二部共轄 “亟恒亙竺凡”5 字。亙(求亙也。從二從囘。囘,古文回,象亙回形。上下,所求物也),恒(常也。從心從舟,在二之閒上下。心以舟施,恆也)。其中“亟恒亙”3 字具有共同的意義特征,且關(guān)系密切。按照“以類相從”的原則,故取其共同的義符“二”歸部。
5.飤(糧也。從人、食),歸入“食部”,與形聲字“飯”排列在一起?!帮~”“飯”共同表達糧食這一事物。故按照“以類相從”的原則,取共同的義符“食”歸部。
6.囚(繫也。從人在囗中),歸入“口部”。它與形聲字“困”(故廬也。從木在囗中)“圍”(守也)“圄”(守住也)三字排列在一起,共同表達“包圍”這一語義特征?!扒簟睔w入“口部”而不入“人部”,遵循了“據(jù)形系聯(lián)”的歸部原則。
7.雁(鳥也。從隹從人,廠聲。讀若鴈。),歸入“隹部”。它與“雂”(鳥也。從隹今聲)“?”(鳥也)“雅”(楚烏也。一名鸒,一名卑居。秦謂之雅)“猚”(鳥也。睢陽有猚水)“”(鳥也)五字排列在一起,它們共同意義是不同種類的“鳥”。按照共同的義符“隹部”歸類,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8.從(相聽也。從二人。凡從之屬皆從從。),歸入“從部”?!皬摹睕]有隨單體歸部,不歸入“人部”而歸入“從部”。而且,“從部”只轄“從”“從”“幷”三個字。所以,“從”歸入“人部”,不是按照“以類相從”的原則歸部,只是為了“從部”的“從”“幷”二字字有所歸。
據(jù)此可知,“信休仄亟飤囚雁”等從“人”而未歸入“人部”的表意字大多是按照“以類相從”的原則進行歸部的,有少部分是按照“據(jù)形系聯(lián)”歸部。
三、人部亦聲字的歸部理據(jù)
研究《說文》亦聲字的歸部理據(jù),必須先搞清楚亦聲字的歸部原則?!墩f文》部首的設(shè)立,大多是根據(jù)部首字的形義結(jié)構(gòu)和構(gòu)字功能。劉忠華先生指出:“取亦聲偏旁歸部,或是為了避免空部首的存在,或是因為某個亦聲字的義符不是《說文》部首,該字只能按亦聲偏旁歸部,多數(shù)則是‘以類相從的原則決定的”。[7]《說文》中從“人”的亦聲字有“仲僊像傾係儈低債僦價”?,F(xiàn)將以上諸字的歸部理據(jù)分析如下:
1.仲(中也。從人從中,中亦聲),表示排行第二,歸入“人部”。按,與之排列在一起的形聲字“伯”共同表示次序先后類?!安保ㄩL也。從人白聲),表示排行第一??芍?,“仲”歸入“人部”,遵循了“以類相從”的歸部原則。
2.僊(長生僊去。從人從?,?亦聲),“仙”,今“僊”字?!皟M”本義是神仙,古人認為神仙長生不老,升天離去。按,與之排列在一起的“偓”(佺也。)“佺”(偓佺,仙人也)二字均含有“仙人”之意??芍?,“僊”歸入“人部”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3.像(象也。從人從象,象亦聲),表示相像的意思,歸入“人部”。按,與之排列的形聲字“仿”(“相似也。從人方聲?!保?,“佛”(“仿佛也。從人弗聲?!保?,“似”(“象也。從人?聲。”)三字共同表示“相像”的意義。可知,亦聲字“像”歸入“人部”,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4.傾(仄也。從人從頃,頃亦聲),表示傾斜、偏側(cè)之意,歸入“人部”。按,與之排列的形聲字“側(cè)”(旁也。不正曰仄。不中曰側(cè)。二義有別。而經(jīng)傳多通用。)“偏”(“頗也。頗、頭偏也。引伸爲凡偏之偁。故以頗釋偏。二字雙聲”)三字共同表達方位上傾斜、偏頗之勢?!皞?cè)”“傾”“側(cè)”三字類聚,可知“傾”歸入“人部”,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5.儈(合市也。從人會,會亦聲),表示做買賣的意思。按,與之排列的形聲字“儥”(“賣也。從人聲。”)“傿”(《說文解字今釋》:“引爲賈也。引猶張大之。賈者今之價字。引爲價、所謂豫價也?!盵8]1097)三字類聚,共同表示“做買賣”這一意義特征??芍?,將“儈”歸入“人部”,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6.低(下也。從人、氐,氐亦聲),表示上下距離小,或離地面近的意思。按,與之排列的形聲字“俴”( 淺也。從人戔聲)也共同表示了上下距離小的意思?!暗汀迸c“俴”類聚,可知“低”歸入“人部”,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7.價(善也。從人介聲),表示“善”這一語義。按,與之排列的形聲字“佳”(善也。從人圭聲)“俶”(善也。從人叔聲)二字也共同表達了“善”這一相同的意義?!皟r”“佳”“俶”三字類聚,可知將“價”歸入“人部”,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分析可見,亦聲字“仲僊像傾係儈低債僦價”的歸部均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四、結(jié)語
本文分析的三類從“人”字中,大部分字都是按照“以類相從”的原則進行歸部的??梢?,以“人”作偏旁的會意字、形聲字和亦聲字究竟是歸入“人部”還是歸入據(jù)一個偏旁歸部,主要取決于該字與部內(nèi)字之間的關(guān)系。比如,“休”,由義符“人”和“木”構(gòu)成,兩個義符缺一不可且難分輕重,故出現(xiàn)了歸部兩可的情況。將“休”歸入“木部”,主要是依據(jù)“以類相從”而非“義有所重”的原則。通過分析從“人”諸字的歸部理據(jù),合而觀之,可得出的結(jié)論是:“以類相從”這一歸部原則是堅持從字與字之間的內(nèi)部關(guān)系出發(fā),符合《說文解字》的歸部原則和具體實際。對于少部分的字采取“據(jù)形系聯(lián)”,只是為了“字有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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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章博文,女,漢族,江西豐城人,陜西理工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