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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器以載道:中國古代銅鼓上隱含的族群文化

      2022-05-27 00:43:50李富強方少聰
      廣西社會主義學院學報 2022年1期
      關(guān)鍵詞:文化變遷銅鼓

      李富強 方少聰

      關(guān)鍵詞:銅鼓;南方族群;文化變遷

      doi:10.3969/j.issn.1009-0339.2022.01.012

      [中圖分類號]K875.5 ?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339(2022)01-0077-10

      銅鼓是歷史悠久的重要文物?,F(xiàn)有資料表明,銅鼓起源于春秋時期的滇西至滇中一帶[1],而后逐漸廣布于中國南方,至今依然為一些少數(shù)民族所傳承和崇尚?!兑捉?jīng)》有云:“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盵2]其實,從器物學的角度而言,形而上的“道”與形而下的“器”是相輔相成、融為一體的,“器”是形式,“道”是內(nèi)涵。所謂器以載道,即以器物的器型和紋飾等表達造物者的所見、所聞、所思和所想。因而,銅鼓之上也承載著銅鼓鑄造者的“道”,即文化意涵。通過研究南方所發(fā)現(xiàn)的銅鼓,可以解讀其所呈現(xiàn)的族群文化。

      一、中國古代銅鼓所表達的宇宙觀

      造鼓的初衷是要模仿雷聲?!吨芏Y·夏官》:“辨鼓鐸鐲鐃之用?!薄妒琛贩Q:“鼓,雷之類?!盵3]之所以要模仿雷聲,是因為要以銅鼓祈雨。為了實現(xiàn)此功能,需要銅鼓的形制和紋飾予以配合。從形制來看,銅鼓由鼓面、鼓胸、鼓腰、鼓耳和鼓足組成。不論是何種類型的銅鼓,鼓面大都飾有太陽紋,哪怕是最原始的萬家壩型銅鼓,鼓面窄小,大部分光素,但一般都在鼓面中心處飾有太陽紋,而在萬家壩類型鼓之后產(chǎn)生的各個類型銅鼓鼓面上,除太陽紋外,還有翔鷺、青蛙等紋飾,這是對當時人們心目中天上景象的描繪。鼓胸、鼓腰和鼓耳部位,其紋飾有船紋、羽人紋等,多是對人間自然環(huán)境、生產(chǎn)生活狀態(tài)的描繪;鼓足部位大多光素或有水波紋,則是對地下世界的描繪??梢姡麄€銅鼓的形制就是主人心中的宇宙:鼓面象征天上的世界,鼓胸、鼓腰象征人間世界,鼓足象征地下的世界。

      銅鼓形制所隱含的宇宙觀,與作為中國南方古越人后裔壯侗語民族的神話傳說相互印證。壯族麼經(jīng)《布洛陀》有云,古老古老的時候,天地沒有分家。先是宇宙間旋轉(zhuǎn)著一團大氣,那大氣漸漸越轉(zhuǎn)越急,轉(zhuǎn)著轉(zhuǎn)著,轉(zhuǎn)成了一個大圓蛋。大圓蛋有三個蛋黃。后來大圓蛋爆炸開來,三個蛋黃分為三片,飛上上邊的一片成了天空,降下下面的一片成了海洋,落在中間的一片成了大地。天地分成三界,上界由雷公管理,中界由布洛陀管理,下界由龍王管理[4]。銅鼓是這種原始“三界觀”影響下的產(chǎn)物。

      盡管銅鼓形制和紋飾表現(xiàn)了宇宙的“三界觀”,但由于銅鼓是當時人們祈雨的神器,因而其表現(xiàn)的重點是天界和人間及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分析不同時期的不同類型的銅鼓可以看出,當時人們對這些問題的認識是一個逐步深化和豐富的過程。萬家壩型銅鼓比較原始古樸,紋飾簡單,鼓面僅有太陽紋,有的有光體無光芒,有的有光芒,但芒數(shù)不定;其鼓胸、鼓足多通體光素無紋,鼓腰常是幾條縱線劃分成幾個空格,這表明當時人們對天界和人間的認識是比較簡單的。戰(zhàn)國至東漢時期的石寨山型銅鼓,鼓面、鼓胸、鼓腰和鼓足的紋飾則豐富了起來。象征天界的鼓面除太陽紋之外,還有云雷紋、翔鷺紋等。象征人間的鼓胸、鼓腰除了幾何紋之外,還有船紋、羽人紋等。這表明人們對天界的認識豐富了、生動了,人們在自然界中自我主體性較之前鮮明了。自東漢時期起,冷水沖型銅鼓、遵義型銅鼓、北流型銅鼓等鼓面出現(xiàn)了青蛙塑像或青蛙紋。青蛙之所以出現(xiàn)在“天界”,是因為古人發(fā)現(xiàn) “青蛙鬧,雨水到”的規(guī)律,青蛙具有“預報雨水”的能力,人們認為青蛙與管理雨水的“雷王”有密切的關(guān)系,是從“天界”被派下人間,溝通人間與“雷王”的使者。壯族是自古至今都鑄造、使用和崇尚銅鼓的民族,不少人認為青蛙(即紅水河流域壯族所稱的“螞拐”)是掌握雨水的雷王的女兒, 廣西東蘭一帶每年仍過螞拐節(jié),敲擊銅鼓,祭祀蛙婆,以求風調(diào)雨順[5]。至于宋代至清末的麻江型銅鼓,除了太陽紋仍出現(xiàn)在鼓面之外,鼓面、鼓胸、鼓腰的紋飾界限模糊了,常見的云紋、雷紋、同心圓紋等紋飾,以及龍、魚、花、鳥、人物、房屋、十二生肖、鶴紋、符箓紋、八駿圖、獸形云紋、游旗紋等,既可以出現(xiàn)在鼓面,也可以出現(xiàn)在鼓胸和鼓腰。這說明由于受漢文化影響日深,龍作為外來的、具有布雨神力的神奇動物,被吸納進來,替代青蛙發(fā)揮布雨的功能,而十二生肖、鶴、駿馬、魚等漢族視為祥瑞的動物也被整合到了銅鼓主人想象的世界里,成為銅鼓主人宇宙圖景的重要組成部分。另外,人們越來越清晰地以人間想象“天界”,象征天上的鼓面與象征人間的鼓胸和鼓腰紋飾所描繪的景象趨于相似。

      二、中國銅鼓所敘寫的社會生活

      (一)生境與生計模式

      銅鼓紋飾多有對中國南方自然環(huán)境與生物的刻畫,展現(xiàn)了一個多物種和諧共存的生境。這些刻畫當中最典型的生物當屬青蛙,青蛙塑像大量存在于除早期的萬家壩型銅鼓、石寨山型銅鼓與晚期麻江型銅鼓以外的所有類型銅鼓上,是求雨信仰的產(chǎn)物。其中,以冷水沖型銅鼓的青蛙塑像最為精致寫實,有學者認為這是中國西南所常見的華西雨蛙(Hyla annectans)[6]。北流型銅鼓、靈山型銅鼓等鼓面的青蛙塑像雖流于裝飾化、刻板化,而 “累蹲蛙”大量涌現(xiàn),二至四只青蛙相疊負,頗有奇趣。在一些例子中,與青蛙塑像相伴出現(xiàn)的還有田螺塑像。如屬于冷水沖型的廣西博白22號銅鼓鼓面上,就有三只青蛙背負小蛙,另外三只背負田螺。除此之外,銅鼓上的動物塑像還有牛、馬、虎、豹、穿山甲、鴨、鳩鳥、龜、魚、蟹等。其中,牛塑像與馬塑像較為常見,多見于冷水沖型銅鼓,點綴于青蛙塑像之間。冷水沖型銅鼓的牛塑像身軀渾圓,牛角粗橫,是典型的南方水牛(Bubalus bubalis)??膳c之對比的是云南石寨山型銅鼓常見的牛紋,牛角向上彎曲而頸后有瘤峰,是典型的南亞瘤牛(Bos taurus indicus),常見于古滇國銅器。冷水沖型銅鼓的馬塑像較牛塑像粗糙,頭大身小,比例不太協(xié)調(diào),往往伴有騎者塑像。馬塑像之所以看似不協(xié)調(diào),原因有二:其一是馬的形象出現(xiàn)于銅鼓,直到漢代才常見,百越先民較少接觸馬匹,因此在刻畫上未能惟妙惟肖;其二是《漢書注》提到“漢廄有果下馬,高三尺”[7],《嶺外代答》稱西南地區(qū)出果下馬,或“健而善行”,或“短項如豬”[8],銅鼓上的馬塑像身量矮小,頭顱碩大,或與果下馬有相當?shù)穆?lián)系。牛馬以外,銅鼓的鴨塑像也值得留意。嶺南、西南地區(qū)養(yǎng)鴨歷史悠久,廣西貴港漢墓曾出土銅鴨模型,可知在廣西地區(qū),漢代已開始養(yǎng)鴨。時至今日,廣西壯族人民不但擅于養(yǎng)鴨,更形成了喜食鴨、中元節(jié)以鴨為犧牲的文化。在屬于冷水沖型的廣西桂平新燕村銅鼓上,青蛙塑像之間有孩童戲鴨的塑像,一個椎髻孩童懷抱驚慌的小鴨,母鴨在后追趕,栩栩如生[9]。學者認為該鼓年代在晉代至南北朝之間,當為壯族先民烏滸人或俚人使用[10],對了解其時南方族群的生境與生產(chǎn)有重大價值。

      如果說銅鼓塑像中最常見的生物是青蛙,那么銅鼓紋飾中最常見的生物便是鷺鳥。翔鷺紋普遍存在于石寨山型銅鼓上,在之后的冷水沖型銅鼓上變形為抽象的幾何紋。石寨山型銅鼓鼓面多飾有一圈翔鷺紋,相當寫實。鷺鳥喙部長而尖,有時叼著一尾小魚,腦后有細長羽毛形成羽冠,其頸部細長,雙翅呈窄小三角形,展翅翱翔,初級飛羽飄揚,尾羽呈扇形。銅鼓上的翔鷺數(shù)量多為偶數(shù),從四只到四十只不等,逆時針圍繞銅鼓中心的太陽紋飛翔。根據(jù)翔鷺紋的種種特點,可以猜測所刻畫的是蒼鷺(Ardea cinerea),今天在南方諸省的水澤地帶還能夠看到蒼鷺。除了翔鷺紋,鹿紋也出現(xiàn)于石寨山型銅鼓,多處于鼓腰而環(huán)繞銅鼓。以廣西西林縣普馱銅鼓墓出土的280號銅鼓為例,鹿紋與舞人紋相對,共十二組,每組二至三只鹿,昂首張口而立,鹿角碩大,身體遍布圓斑,四足修長,每組都有一只雄鹿,生殖器突出。雌雄鹿皆生大角,在鹿科動物中唯有馴鹿,然而馴鹿并不生存于亞熱帶地區(qū),制鼓者或是出于美觀而為雌鹿加上了鹿角。根據(jù)鹿紋周身圓斑的特點,可以推測這是斑鹿(Axis axis)或梅花鹿(Cervus nippon),兩個物種的野生種群現(xiàn)在已從中國南方消失,但不能就此認為它們從不曾生活于南方,在桂林甑皮巖遺址就曾發(fā)現(xiàn)過大批梅花鹿的骨骼。

      相比于動物,銅鼓的植物塑像或紋飾出現(xiàn)較晚,種類也較少。屬于冷水沖型的桂平12號鼓鼓面上,有三株花樹塑像,是冷水沖型銅鼓植物塑像的唯一一例,樹干粗壯,樹頂端開放四瓣的碩大花朵,難以判斷是何種植物。流行于宋代以后的麻江型銅鼓鼓面背后,一部分刻有風俗圖案,常見蔓草纏枝,多為闊葉植物,如桑、蓮、蘭等,是受漢文化影響的產(chǎn)物。

      銅鼓敘寫了一派生機勃勃的亞熱帶景象,河流縱橫,百獸出沒,花樹盛放,同時也敘寫了稻作文化下活躍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活動。越人等南方族群種植水稻的歷史極為悠久,1993年考古工作者在鄰近廣西的湖南玉蟾巖遺址發(fā)現(xiàn)距今1.2萬年的碳化水稻殼,說明古代越人或為最早種植水稻的人群之一[11]。稻作農(nóng)耕對南方族群影響深遠,從衣食住行到族群深層心理均有表現(xiàn),銅鼓也不例外。銅鼓紋飾中的太陽紋、云雷紋、翔鷺紋、蛙紋、牛紋等都與稻作文化相關(guān),種植水稻需要充分日照、充足降雨以及用牛來耕作,也需要向青蛙、鷺鳥等靈性生物祈愿風調(diào)雨順,銅鼓紋飾就是稻作文化心態(tài)的直觀表達。

      從銅鼓紋飾與塑像,能看到清晰具象的諸種農(nóng)業(yè)用具、農(nóng)業(yè)建筑與農(nóng)業(yè)設施。根據(jù)考古材料,嶺南、西南部分地區(qū)在漢代開始出現(xiàn)牛耕,其技術(shù)由中原傳入。于南方各族而言,牛是耕作的需要,也是財富的象征。許多石寨山型銅鼓的腰部,能看到昂然威武的牛紋。在屬于冷水沖型的廣西平南白墳坪銅鼓鼓面上,有三組水牛塑像,其中一頭水牛背上有一人騎坐,當是牧牛者,可知這些牛已被馴化。在前文提到的桂平新燕村銅鼓上,除有一組兒童戲鴨塑像外,還有一組人牛播耕塑像,水牛牛鼻穿有鼻環(huán),環(huán)系粗繩,駕牛人左手腕纏繞牛繩一端,頸部掛有半球形簍,右手控制簍孔,這是對駕牛耕播的寫實,反映了其時南方族群熟練的耕作技術(shù)[9]。糧倉也在銅鼓上有所展現(xiàn),如屬于冷水沖型的廣西平南1304號鼓,鼓面除青蛙塑像外,有一組牛塑像與一組干欄式糧囷建筑模型,兩座糧囷頂部圓而尖,由一座四足地臺支撐,其結(jié)構(gòu)具有濃厚南方特色,通風防潮,頗富智慧。南方各族常與水澤打交道,不但精于種植業(yè),也長于漁業(yè)。屬于冷水沖型的象州大普化村銅鼓鼓面上有兩條大魚的塑像,二魚尾部相連,被粗繩系在一根立柱上。同屬冷水沖型的瑞士麗特貝格博物館藏RCH22號鼓鼓面上[12],刻畫了兩條比人還長的大魚,魚尾后有一人雙手合于胸前拉一物,物已殘壞,或為漁網(wǎng)[13],此人身后是一個釜狀器,另有一人持物伸向釜狀器。這組塑像對捕魚、烹魚的刻畫生動表現(xiàn)出古代南方族群的漁業(yè)技巧與喜魚食俗。

      宋代以來的麻江型銅鼓所敘寫的農(nóng)業(yè)風貌更為具體,在與漢族農(nóng)耕文化越來越接近的同時仍能保持自身特色。麻江型銅鼓,尤其是清代廣西西部、北部的銅鼓,鼓面人物紋多為農(nóng)夫形象,有荷鋤者,有荷耙者,短衣束帶,長褲赤腳[14]212,已不再是早期銅鼓上發(fā)椎髻、衣披風的形象,與漢人農(nóng)夫無異。與這些勞動者形象相伴的還有符箓紋與家畜紋,寓意吉祥。前文提到一部分麻江型銅鼓鼓面背后刻有風俗圖案,它們被學界稱為銅鼓“風俗畫”,內(nèi)容大多復雜,包括建筑、田園、人物、家畜等各類鄉(xiāng)村事象。以聞宥《古銅鼓圖錄》第二十一號鼓為例[15],刻畫了涼亭、魚塘、禾晾、谷倉等建筑,建筑物之間有谷堆,有犁耙,有牧牛者也有騎馬者,有荷擔農(nóng)具者以及家畜,兩組纏枝紋圍繞著建筑與人群,可謂生機盎然。其余的銅鼓風俗畫大體與之相似,人物穿梭于涼亭、禾晾、谷倉之間。這些建筑物帶有壯侗語民族特色,與早期銅鼓上表現(xiàn)的曬臺、糧囷等建筑,形制一脈相承,是村莊農(nóng)業(yè)的重要象征。這些銅鼓圖像為我們提供了明清以來廣西等地農(nóng)業(yè)與村社風貌的重要記錄,其特殊性不亞于古滇國貯貝器器蓋上的塑像,很值得學者留意。

      (二)交通與交流

      《淮南子》云“胡人便于馬,越人便于舟”[16],《越絕書》稱越人“以船為車,以楫為馬,往若飄風,去則難從”[17]43。古代南方的越人善于使舟、制舟,舟船是極其重要的交通工具,江蘇武進淹城遺址出土的周代獨木舟,足可證明越人舟船文化歷史之悠久。戰(zhàn)國至秦漢時期的南方青銅器上,屢見舟船紋飾,其中展現(xiàn)得最為豐富而集中的,莫過于銅鼓。帶有船紋的銅鼓基本屬于石寨山型。廣西貴港羅泊灣一號西漢墓出土的M1:10銅鼓,鼓胸有對舟船的細致刻畫,共六條船,船型狹長而首尾翹起,首尾呈鳥頭鳥尾狀,船身有多組豎紋,有學者據(jù)此認為是雙身船之間的橫梁[18],也有學者認為是水密艙壁[19]。每條船坐有六人,皆裸身,戴羽冠或腦后挽髻,靠近船頭者手執(zhí)羽杖,似為指揮者,后四人劃槳,最后一人操梢。船紋以外,還有鷺鳥、烏龜、游魚等圖案。前文提過的西林280號銅鼓,鼓胸部有六組船紋,船型首尾高翹,翹起幅度較M1:10鼓船紋更大,首尾同樣呈鳥頭鳥尾狀,船身遍布圓點,船中后部有一插羽柵臺,臺下有鼎狀器。每條船人數(shù)在八到十一人之間,頭戴羽冠或腦后挽髻,其中一人坐于柵臺之上,似為指揮者,其余有跨坐船頭者,有執(zhí)羽杖起舞者,有劃槳者。除上述兩面銅鼓以外,云南的廣南鼓、開化鼓、部分晉寧鼓的鼓胸都能看到類似的船紋,這些船有共同的特征,船身窄長,首尾翹起而裝飾成鳥形,船大者能載十數(shù)人,能放置雙層柵臺,與中原舟船有很大差異。

      關(guān)于銅鼓船紋的屬性,學界長期存在爭議。法國學者戈露波引印尼婆羅洲達雅克人的“黃金船”神話,認為船紋是喪儀上的送魂船[20];越南學者陶維英認為船紋是銅鼓使用者對祖先航海記憶的保存[21];龍村倪、陳鳳梅等學者則認為這些船紋表現(xiàn)的是越人的航海船只[19] [22];李昆聲、黃德榮總結(jié)銅鼓船紋,將之分為漁船、交通船、戰(zhàn)船、祭祀船、競渡船、游戲船、海船七類[23]。這些觀點或證據(jù)不足,或過于寬泛,我們認同蔣廷瑜、汪寧生等人的觀點,銅鼓上的船紋是競渡習俗的寫照[14] 212、[24]??蓪Ρ痊F(xiàn)代西雙版納傣族的競渡龍舟,窄長而首尾高翹,與舟船圖案如出一轍。仔細觀察船紋,船身單薄且無帆無舵,載重量小,不適合航海,有學者將船身豎紋解釋為利于航海的水密艙壁其實是對圖像的誤讀。另外,船上的人頭戴羽冠,更有手持羽竿者,正是競渡之時的穿著。晉代《風土記》記載吳越地區(qū)于端午有競渡活動,宋代《溪蠻叢笑》稱五溪蠻對端午“爬船”競渡最為重視,古代南方族群有龍舟競渡習俗,娛神娛人,視為大事,因此將之刻畫在銅鼓之上,這是不難理解的。競渡之舟的制作遠比普通的獨木舟復雜,從這些細致寫實的船紋我們足可想見越人、濮人高超的造船技藝。

      《史記·夏本紀》載,“水行乘船,泥行乘橇”[25] 6。在冷水沖型銅鼓之上,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些牛橇的塑像。所謂牛橇,是一種以牛牽引的交通工具,形制有些像北方的爬犁,似車而無輪,能載物,便于泥濘地帶的交通,今天海南島的黎族仍在使用類似的交通工具[26]。20世紀50年代征集于桂平的103號鼓,鼓面上的水牛身體兩側(cè)各有一條轅木,前端有軛聯(lián)結(jié)套于牛肩,后端拉有一橇架,架上放置一簍筐,架下裝有木腳,當用以??颗G痢9鹌?2號銅鼓鼓面上亦有牛橇,架構(gòu)相似,橇架上也放置一簍筐,牛背上騎人,可知在行進時人并不坐在橇架上。南方多雨,地多泥濘,人行、畜行固然不便,車行也容易輪陷泥中,牛橇則因地制宜,制造簡易,是古代南方族群對交通工具發(fā)明的一大貢獻。

      除了獨特的舟船與牛橇,人們也乘馬出行,冷水沖型銅鼓鼓面上多有騎乘塑像,形象質(zhì)樸。漢代的嶺南、西南地區(qū),隨著與中原交往日漸頻繁,馬匹也變得常見。桂平福山村鶴嶺銅鼓有婢女喂馬塑像,貴港萬新村銅鼓上的騎乘者身后背著小孩。從這些生活化的場景,可知在當時的南方,馬匹已用于日常交通。在宋代以后的麻江型銅鼓中,一些出自桂西的銅鼓鼓面上有奔馬紋,這與南宋時邕州橫山寨的馬市貿(mào)易或有一定關(guān)系,馬匹在宋代以后的南方社會已是常見的畜力運輸。

      (三)信仰與祭祀

      《史記·孝武本紀》云“越人俗信鬼”[25] 88,越人、濮人等南方各族俗信巫鬼,而銅鼓是他們的儀禮重器,只有在祭祀、儀式時才使用,其形制與紋飾本身便是古代南方族群世界觀、宗教觀的具象化呈現(xiàn)。許多學者討論過銅鼓與南方族群信仰之聯(lián)系,更有學者提出銅鼓實際是薩滿教的法器[27]。盡管今天的銅鼓使用者往往難以道出各種紋飾的具體含義,但在早期的銅鼓設計與制作中,紋飾具有很強的宗教象征意義,反映了古代南方民族萬物有靈的信仰世界。

      銅鼓最核心的紋飾是居于鼓面中心的太陽紋,在絕大多數(shù)的銅鼓上都可發(fā)現(xiàn),已知最早的銅鼓——萬家壩型M23:159號鼓,鼓面上有八芒的太陽紋。不同時期、不同類型的銅鼓,太陽紋并不相同,光體大小不一,芒數(shù)從六道到十六道不等,但基本結(jié)構(gòu)大致相似。太陽紋反映早期南方族群的太陽崇拜,而這種崇拜與稻作文化息息相關(guān),對于農(nóng)業(yè)發(fā)展迅速的早期社會來說,沒有先進的農(nóng)業(yè)技術(shù),陽光與雨水尤為重要,容易發(fā)展出太陽崇拜。

      與太陽紋相伴出現(xiàn)的是翔鷺紋,常見于石寨山型與冷水沖型銅鼓,鷺鳥圍繞鼓面中心的太陽紋作飛翔狀。對于翔鷺紋可有三種理解,即作為太陽神鳥的翔鷺,作為“鼓精”的翔鷺,以及作為“魂鳥”的翔鷺。首先,古人將鳥視為陽性的動物,與太陽相聯(lián)系,如《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云“湯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于烏”[28]。為何太陽崇拜會與鳥崇拜相結(jié)合?因為兩者皆對稻作生產(chǎn)產(chǎn)生重要影響,傳說越人先民曾依靠鳥群耕作,即所謂的“鳥田”?!对浇^書》云:“大越海濱之民,獨以鳥田,大小有差,進退有行,莫將自使。”[17] 42人們祈求稻米豐收,故將對太陽與鳥的崇拜結(jié)合為“太陽神鳥”。無獨有偶,同屬稻作文化區(qū)的古蜀國,也出現(xiàn)了表現(xiàn)“太陽神鳥”的文物,如金沙遺址出土的“四鳥繞日”金箔。其次,鷺鳥與鼓有悠久的聯(lián)系,早在春秋魯僖公時期的《詩經(jīng)·魯頌·有駜》載有“振振鷺,鷺于下。鼓咽咽,醉言舞”[29]?!端鍟ひ魳分尽犯岬健苞?,鼓精也”“飾鼓以鷺,存其風流”[30]。戰(zhàn)國楚墓有一類獨特樂器“虎座鳥架鼓”,學者認為所謂“鳥架”其實是“鷺架”[31]。無論是中原還是荊楚,都有著飾鼓以鷺的傳統(tǒng),這或與“鷺為鼓精”的神話存在聯(lián)系,當這種傳統(tǒng)傳播至嶺南、西南,便誕生了銅鼓上的翔鷺紋。最后,在原始宗教中,鳥因其飛翔的能力而被視為溝通天地的神奇動物,是超越人間力量的強者[32]。有學者認為銅鼓上的翔鷺實為“魂鳥”,具有引渡靈魂的作用[33],是巫師的助理精靈[34]。綜合這幾種理解,翔鷺紋的信仰內(nèi)涵極其獨特而豐富。

      銅鼓鼓面上常見的青蛙塑像,也表達了古代南方的獨特信仰。前文講過,青蛙與稻作文化有很深聯(lián)系,因為蛙鳴是降雨的前兆,青蛙被神化為蛙婆。青蛙除了特殊的召雨能力外,也因其繁殖力強而被視為神奇動物。銅鼓上的累蹲蛙,小蛙疊于大蛙之上,正如體型小的雄蛙在交配時跨騎于體型大的雌蛙之上,累蹲蛙形象能夠使子孫繁昌,作物豐收,還能誘發(fā)降雨[35]。不過,如果將累蹲蛙解釋為交配蛙,則難以解釋銅鼓常見的三蛙、四蛙累蹲。但無論如何,青蛙崇拜是南方族群最重要的信仰之一。青蛙在越人的觀念中還是勇氣的象征,《韓非子·內(nèi)儲說上》云:“越王勾踐見怒蛙而式之。御者曰:‘何為式?’王曰:‘蛙有氣如此,可無為式乎?’士人聞之曰:‘蛙有氣,王猶為式,況士人有勇者乎!’”[36]越王勾踐致敬怒蛙的勇氣,士氣大振。在屬冷水沖型的廣西武宣1號銅鼓上原有兩座觀蛙臺塑像,現(xiàn)存一座,方臺之上四角各有一只頭朝桌子中心的青蛙,四蛙相對,似乎躍躍欲斗,誠是“蛙有氣如此”。方臺一側(cè)站立二人,其中一人背著小孩,都注目著臺上斗蛙,生動地敘寫了古代南方人民對青蛙的喜愛與尊敬。

      銅鼓不但表達了豐富的泛神信仰,還細致刻畫了各種祭祀場景,是我們了解古代南方族群宗教生活的一扇寶貴窗口。最典型的祭祀場景是羽人舞蹈紋所反映的集體祈年。羽人舞蹈紋常見于石寨山型銅鼓,在冷水沖型銅鼓上則簡化為幾何紋飾,舞者多頭戴羽冠,上身赤裸,下身著長裳,雙手做各種動作,或持羽杖,或執(zhí)武器、樂器,模仿鷺鳥的姿態(tài)而群舞祈年。在羅泊灣MI:10銅鼓上,除了鼓胸的羽人劃船紋,鼓腰的羽人舞蹈紋也十分精彩。舞人八組共二十人,每組二至三人,臉部朝向同一方,手臂向左右伸揚,上半身向后傾斜,雙腿邁開,姿勢優(yōu)美,舞人頭頂有銜魚鷺鳥飛過。舞人中有一人戴蕉葉狀羽冠,與他人不同,當是領(lǐng)舞者。同樣類似的羽人舞蹈,也可以在西林280號鼓鼓腰上發(fā)現(xiàn),人們以手臂模仿鷺鳥的展翅與斂翅,場面宏大。前文描述過這兩面銅鼓鼓胸處的劃船競渡紋,人們同樣也頭戴羽冠,或有持羽杖起舞者,這其實都與對鷺鳥、太陽的崇拜有關(guān)。人們集體模仿鷺鳥而舞,為的是祈愿風調(diào)雨順,作物豐收。

      出土于云南文山開化的開化鼓鼓面敘寫了更為復雜的祭祀場景。開化鼓鼓面主暈有兩組相似的圖案,各以一座干欄式的船型屋為中心,屋內(nèi)對坐二人,屋旁是一座曬臺,高坐二人持棒擊鼓。屋外是舞蹈的隊伍,共有八人,戴羽冠或頭插羽毛,下身著長裳,人群執(zhí)弓擺手而舞,其中一人持匏笙吹奏。隊伍中間是一座木架,上列圓形物十余個,或為鑼架。這是一場盛大的農(nóng)業(yè)祈年祭典與狂歡,船型屋頂飾以神鳥塑像,曬臺上的人奮力捶打“公母”銅鼓[37],舞蹈的人群模仿著鷺鳥,敲擊架上編鑼,吹奏著濃郁南方色彩的匏笙,娛神娛人,場面熱鬧非凡。還有許多石寨山型銅鼓刻畫了古代南方族群的祭祀,如廣南鼓鼓腰上的剽牛舞蹈紋,如石寨山M13:3號銅鼓上的巫師祈雨紋,不一而足,種類豐富,都寄托了人們對農(nóng)事年景的美好愿望。

      從麻江型銅鼓鼓背“風俗畫”中,我們也能一窺明清以來南方族群祭祀情況。這些風俗畫常出現(xiàn)舞者形象,如《古銅鼓圖錄》第21號鼓[15],鼓背圖像展現(xiàn)了村莊的涼亭中放置大鼓,兩個人在鼓邊舞蹈。又如中國歷史博物館1959年從北京文物商店購入的銅鼓,鼓背圖像也有涼亭內(nèi)鼓邊作舞的舞者形象,同時還有一組剪影式人物,共六人,身體赤裸,垂手半蹲而舞。這些圖像中的舞人,是南方族群舞蹈祈年之遺風,反映了當時鄉(xiāng)村農(nóng)業(yè)慶典情況。東蘭舊州1號鼓畫面則頗為奇特,一隊婚禮迎親的隊伍,有儀仗隊,兩名騎馬者,兩名抬著轎子的轎夫,隊伍經(jīng)過一處涼亭,亭子立柱插著民間道公的法器,亭內(nèi)一人扭腰揚臂而舞,當是儀式性舞蹈。傳統(tǒng)的祭祀舞蹈與婚禮相結(jié)合,是在此前銅鼓中未曾出現(xiàn)過的新變化。

      三、中國古代銅鼓呈現(xiàn)的文化變遷

      (一)外來宗教對南方族群文化的影響

      萬物有靈的泛靈宗教是古代南方族群的原有信仰,但在漢晉之后,隨著與中原的聯(lián)系增加,道教、佛教逐步滲入到南方社會中。在東晉,鮑靚、葛洪等道教家在嶺南地區(qū)研究道術(shù)與丹道,其后,廣東羅浮山成為道教圣地,廣西北流勾漏洞名列道家三十六小洞天之一。同樣也是在兩晉時期,佛寺開始常見于嶺南、西南地區(qū)。宋代以后,南方社會的道、佛信仰與原有信仰相結(jié)合,呈現(xiàn)雜糅面向,這在銅鼓中亦有所體現(xiàn)。

      道教對南方族群影響巨大,壯族的麼教、瑤族的瑤傳道教,都是萬物有靈信仰與道教結(jié)合的產(chǎn)物。宋代以后南方各族常以銅鼓供奉寺觀,求神庇護[38],如麻江型銅鼓上就有大量游旗紋、符箓紋、八卦紋等受道教影響的紋飾。游旗紋并非一開始就是道教化紋飾,而是由冷水沖型銅鼓抽象化的羽人舞蹈紋進一步變形而成,舞者頭部成了圓圈,頭頂?shù)挠鸸诔闪孙w揚的飄帶,是道教儀式常見的旗幡。游旗紋的成型與普遍,正是說明南方族群信仰衍變的例子。符箓本是道教中用以招徠神鬼、趨吉避兇的神秘字符,也屢見于銅鼓之上,如篆如籀,富有神秘色彩而別具曲折的美感。八卦原是《易經(jīng)》的概念符號,以代表自然中的各種變化,先秦方士將八卦吸收入方術(shù)當中,后又被道教所吸納。八卦紋常見于道教法器,而融合于民間器物,如廣西欽州唐代寧氏家族墓出土的十二生肖八卦紋銅鏡。在銅鼓上有八卦紋,如鑄造于明代的廣西河池065號鼓鼓面沿有四個八卦紋,全為坎卦,坎為水,可以推斷出此鼓是利用八卦紋來求雨。盡管道教符號充斥于許多近世銅鼓之上,但這些銅鼓并非道教法器,紋飾也沒有深刻的道教內(nèi)涵,而是融合于南方之巫教傳統(tǒng),且尤為注重世俗性的審美意義。

      佛教在銅鼓上的呈現(xiàn)也是如此,而審美意義更強。除了傣族、佤族等一部分西南地區(qū)民族,佛教于南方族群社會的影響力不及道教,不過佛教紋飾在麻江型銅鼓上并不罕見。蓮花紋是典型的佛教紋飾,象征清凈無染,在南朝以后甚為常見。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博物館舊藏257號鼓鼓胸有蓮花紋與奔馬紋,蓮花七重,奔馬稚拙,是佛教紋飾與本地紋飾的巧妙結(jié)合。卍字紋是佛教的神圣符號,唐宋以后日漸常見于藝術(shù)品,銅鼓也不例外,如1972年征集于南寧廢品倉庫的052號銅鼓鼓耳就有卍字紋。佛像紋偶然可見,同樣在1972年征集于南寧廢品倉庫的039號銅鼓鼓面,第五暈就飾有佛像紋與四魚紋。除了麻江型銅鼓外,西盟型銅鼓的佛教紋也飾頗為常見。

      (二)漢族世俗觀念對南方族群文化的影響

      漢族與南方族群長期密切交往,在漢族世俗觀念的影響下,銅鼓的神秘色彩越來越淡薄,其形體越來越輕便,紋飾越來越淺顯,總體朝著世俗化、平民化的趨勢發(fā)展。到了銅鼓發(fā)展晚期的麻江型銅鼓,除銅鼓本身的形制與銅鼓鼓面的太陽紋之外,幾乎銅鼓的每一部分都可見到漢族世俗觀念的痕跡。

      漢族世俗觀念對銅鼓的早期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錢紋上。除了萬家壩型銅鼓與石寨山型銅鼓,各類型銅鼓都出現(xiàn)過錢紋,是一類十分常見的銅鼓紋飾。錢紋之錢,即漢地銅錢,有五銖錢紋、四出錢紋、連錢紋等。以五銖錢紋為例,五銖錢出現(xiàn)于漢代,沿用七百余年,影響極大,無論在中原還是在南方,許多文物上可以看到五銖錢紋,寓意富貴吉祥。錢紋在靈山型銅鼓上最為常見,或裝飾于鼓面,或于鼓胸、鼓足。靈山型銅鼓多見于廣西東部、南部與東南部,這里正是處于俚人與漢人的交界地帶,俚人等族群能接觸到王朝貨幣,亦易受漢族世俗觀念影響,他們以錢紋與銅鼓的夸富性質(zhì)相結(jié)合,同時也滿足了審美的需求。銅鼓錢紋發(fā)展至隋唐,愈加少見[39],直到宋代麻江型銅鼓的出現(xiàn),錢紋再次繁榮。在宋代,貨幣經(jīng)濟于嶺南、西南地區(qū)發(fā)展迅速,民間大量錢幣流通,這時的銅鼓錢紋較漢魏兩晉時世俗性更強,不再是夸富的象征,而帶有招財進寶的意味。麻江型銅鼓常飾有四出錢紋,四出錢紋與常見的紙錢樣式一致,都象征著流通的貨幣。同時,宋以后的銅鼓會被用來貯藏錢幣[14] 215,這也是世俗化的結(jié)果。

      龍是最典型的漢文化神獸,與古代南方族群崇拜的蛙、鷺迥然有別。龍紋最早出現(xiàn)于新石器時期文物上,或誕生于圖騰崇拜,長期是神圣象征,專用于皇室,唐宋以降走向民間,逐步世俗化。在早期銅鼓上找不到龍的痕跡,直到麻江型銅鼓,龍紋從十二生肖紋的其中一個,逐漸生動形象,有單獨或成雙的龍紋,至明清時期已與漢地龍紋無二。1977年廣西東蘭縣鋼精廠送南寧金屬制品廠的310號鼓鼓面主暈飾有龍紋、鯉魚紋、波浪紋、四出錢紋,寓意著鯉魚化龍,富貴榮華。對河池063號鼓,據(jù)銘文可知該鼓鑄于清道光八年(1828年),鼓面主紋有四條龍,二龍一組,龍之間有壽字,是為雙龍獻壽,刻畫得頗為細致。雙龍獻印、雙龍獻珠、雙龍獻游旗等各式龍紋在銅鼓上并不鮮見,一方面是富貴吉祥的象征,另一方面是龍作為能帶來降雨的神奇動物,從信仰功能上也取代了青蛙等南方族群原有的神奇動物。龍紋以外,還有鯉魚紋、家畜紋、纏枝花紋等各種受漢族世俗觀念影響的紋飾,大都表達求富求吉的愿望。

      漢族的民間傳說、小說也對南方族群文化產(chǎn)生一定影響,最突出的是諸葛亮傳說。唐宋以后,民間流行三國故事,諸葛亮被視為半神化的人物。人們結(jié)合諸葛亮南征的史實,延伸出了許多傳說,集大成者莫過于《三國演義》中諸葛亮“七擒孟獲”的情節(jié)。故事里的諸葛亮軟硬兼施,寬宏大量,使西南蠻族酋首孟獲為之順服。諸葛亮傳說傳播至西南、嶺南地區(qū),漸成為箭垛式的文化英雄、神化英雄,較漢文化中的諸葛亮形象更為傳奇。明代開始,西南各族常將銅鼓稱為“諸葛鼓”“孔明鼓”,認為是諸葛亮南征時的發(fā)明,如《遵義府志·金石志》載有:“世傳銅鼓,諸葛所遺,此或然也”[40]。諸葛亮的神化形象在銅鼓上亦有所呈現(xiàn)。收集于河池的廣西民族博物館078號鼓,鼓面背部有風俗圖畫,人們彎弓射箭,縱馬執(zhí)刀,還有屋社、花草、怪獸等圖案,最引人注目者,是銅鼓的兩處“孔明將君”銘文(其中一處為反文)與一處“孔明鼓”銘文,似乎表明畫面上的武士、異獸與諸葛亮南征有關(guān)。另外,畫面有集體舞蹈的人群,有涼亭內(nèi)作舞的人像,與農(nóng)村祈年風俗相關(guān),諸葛亮被納入到農(nóng)業(yè)祭祀體系當中,可見其影響力之深。前文提過用于求雨的河池065號鼓鼓面上,有“天元孔明”的銘文,可知諸葛亮崇拜也與求雨風習不無關(guān)系。

      漢族世俗觀念在銅鼓上最明顯的體現(xiàn)是漢字銘文,已知最早的一面鑄有銘文的銅鼓便是河池065號“天元孔明”鼓。銅鼓上鑄作的漢字多半為年款與吉祥語,小部分是物主或工匠的題名、印記。銅鼓吉祥語與漢族吉祥語無二,諸如“萬代進寶”“永世家財”“壽比南山”“大吉大利”或篆文“壽”字等,表明銅鼓已經(jīng)徹底走入了民間,甚至也成為了漢族人家的用具。

      (三)各族文化交融

      在秦漢時期,漢族與南方族群已有大規(guī)模的接觸,秦始皇二十八年(前219年)嶺南地區(qū)被統(tǒng)一,漢武帝元封二年(前109年)滇國被漢王朝征服,從此南方與中原的聯(lián)系無斷絕。漢族移民自宋代大批進入廣西,自明代大批進入云南,成為當?shù)厣鐣豢煞指畹囊徊糠?,文化上有深層次的融合。同時,南方各族群之間亦互相影響、涵化,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盡管過去千百年了,許多文字材料消逝了,然而銅鼓作為不會說話的“器”,其揭示出的文化交融之“道”,卻依然能給今天的我們在理解、處理民族關(guān)系時以極大的啟發(fā)。

      銅鼓中漢文化對古代南方族群文化的影響,從鑄造技藝到紋飾,從物質(zhì)文化到觀念文化,處處有深刻的體現(xiàn),如銅鼓上質(zhì)樸的乘馬、牛耕塑像,折射出漢族農(nóng)耕與畜牧的影響;翔鷺紋、鹿紋等動物紋飾,既包含著本土的萬物有靈信仰,也折射出中原、荊楚宗教的影響;更不用說宋代以后的麻江型銅鼓,是漢族世俗觀念與本土器具的深度融合。文化影響并非單向,我們也能從銅鼓看到南方族群對漢族文化產(chǎn)生的影響。如浙江安吉上馬山西漢墓曾出土過一面小銅鼓,與越南北部東山遺址出土的小銅鼓相像[41],可知早在西漢,銅鼓就已經(jīng)流入了漢族地區(qū)。漢族的一些文化形象來自南方,譬如常與劉海圖像同時出現(xiàn),寓意招財進寶的三足蟾。流行于漢代至唐代的靈山型銅鼓鼓面上的青蛙塑像,蛙的一雙后足合為一足,成三足蛙,而同時的漢族地區(qū)蛙蟾形象為四足,象征陰、月,多與象征陽、日的三足鳥相配對,蛙蟾后來演化為三足當受到南方文化影響。銅鼓亦對漢族文學產(chǎn)生影響,自唐代起文人以銅鼓入詩。到了清代,文人被銅鼓繁復的紋飾與奇特的形制深深吸引,以金石學的角度把銅鼓各細節(jié)引入詩歌,巨細無遺,誕生了《銅鼓聯(lián)吟集》這樣的文學奇葩,銅鼓在文人眼中成為多民族國家大一統(tǒng)的表征。

      南方各族群之間的文化交流通過銅鼓而充分展露。據(jù)學者發(fā)現(xiàn),早在戰(zhàn)國時期,從云南到廣西就存在著一條“銅鼓之路”,漢代之前銅鼓主要從云南流向廣西,如萬家壩型銅鼓、石寨山型銅鼓,東漢之后銅鼓主要從廣西流向云南,如冷水沖型銅鼓[42]。這條銅鼓之路至唐宋時期仍然流通不息,綿延千年,起源地各異的不同種類銅鼓得以傳入嶺南、西南地區(qū)的各個角落,與當?shù)匚幕嘟Y(jié)合,形成輝煌的銅鼓文化圈。宋元之后,銅鼓不僅為越人、濮人的后代壯侗語民族、孟高棉語民族所用,也為苗瑤語族的苗族、瑤族及藏緬語族的彝族等諸多民族所用,皆對銅鼓有創(chuàng)新性的理解與使用。各族文化融合于銅鼓,求同存異,交相輝映。通過對銅鼓紋飾、塑像的細致考察,探索“器”中深意,我們不僅能夠發(fā)現(xiàn)南方族群獨特文化之“道”,也能夠理解族際和諧交往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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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祝遠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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