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科
雅克·拉康是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時代法國最著名的哲學家和理論家之一。自從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去世后,許多弗洛伊德的繼任者試圖轉向自我心理學學派,這在幾十年來主導了精神分析研究。作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追隨者,雅克·拉康強烈反對以自我適應社會環(huán)境和反轉移在心理治療過程中的作用為中心的流行的自我心理學派。相反,雅克·拉康始終堅持認為精神分析應該被限制在“主體間性”的范圍內(nèi)。
更重要的是,拉康的口號“回到弗洛伊德”并不是簡單地復制和重復弗洛伊德關于精神分析的原始思想和概念。相反,拉康不斷拒絕精神分析研究的生物學和心理趨勢。所以拉康所謂的“回歸弗洛伊德”實際上在于探索弗洛伊德概念“無意識”的革命意義,從而實現(xiàn)雷內(nèi)·笛卡爾提出的對自治主體的顛覆。
根據(jù)雅克·拉康的說法,主體總是無意識的主體,而“其他場景”總是位于另一個地方。因此,主體在潛意識維度內(nèi)的存在只是主體在其他地方的存在,換句話說,主體從本質上是分裂的。用拉康的話來說,要對這些分裂的主體和自我進行一些合理和充分的解釋,就必須引入語言學模型和人類學術語來重述弗洛伊德的理論和概念,從而實現(xiàn)精神分析研究的話語形式化。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拉康反復強調,言語行為是精神分析實踐的唯一媒介,并通過應用語言維度改寫了無意識的操作機制。同時,拉康通過將自我和主體的結構置于“想象、象征、真實”等“三階”框架中,進一步對語言學在精神分析研究中的應用進行了科學研究。
事實上,杜利特爾獲得的標準英語口音可以被視為她加入象征秩序或接受父權的典型特征。在此,拉康以語言為基礎的精神分析理論的獨特概念將被應用于探索新的語言和口音如何導致杜利特爾向象征秩序的過渡,以及她對無意識主體性的破碎。
語言和亂倫禁忌是人類作為這種文化存在的兩個基本前提。李維斯·施特勞斯的結構人類學的目的是揭示人類社會所有系統(tǒng)的基本規(guī)則。他認為,語言的應用是人類從野蠻的自然狀態(tài)向人文文化狀態(tài)過渡的假說。因此,獲取語言規(guī)則對于個人期望進入符號秩序的過程中是必不可少的。
在戲劇開始時,杜利特爾是一個沒有受過正規(guī)教育的可憐的花童。她一出現(xiàn)在劇中,獨特的倫敦口音就被語音教授希金斯強烈地看不起了。作為語音學的大師,希金斯認為流利而標準的英語口音是世界上個人存在的基礎。同時,標準的英式英語會護送那些出身貧困的人進入上層社會。在希金斯看來,杜利特爾糟糕的英語口音是她作為一個花童遭遇不幸的主要原因之一。由于她不會說標準的英語,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而只是在街上賣花。由此可見,標準語音的習得被認為是20世紀初人們進入英國上流社會的重要門檻。
杜利特爾沒有掌握標準英語口音,這使她成為一個象征性的人。符號順序最初是語言領域,因為社會交流最基本的形式是言語的交流。因此,如果沒有語言,法律和社會的建立將是完全不可能的。因此,作為符號秩序的代言人,希金斯教授認為英語口音的準確性和流利性是進入良好圈子的有效途徑之一,換句話說,是符號秩序。在這種情況下,杜利特爾,這個沒有受過正規(guī)英語訓練的女孩,被希金斯教授自然地選為社會上語言必要性的實驗課題。在他看來,她加入象征性秩序的唯一途徑是接受6個月的英語發(fā)音強化訓練,以便通過參加上流社會的聚會來獲得上流社會的身份認同。
經(jīng)過幾次持續(xù)的訓練,杜利特爾發(fā)現(xiàn)自己在學習標準的英語口音方面很難取得實質性的進展。突然之間,希金斯耐心的鼓勵促使杜利特爾決心克服原始口音的障礙,然后她成功地用標準的英語口音說出了這句話“西班牙的雨主要聚集在平原地區(qū)”。更重要的是,這一突然性的場景顯著標志著杜利特爾作為一個無意識的主體進入象征性秩序的最初時刻。
此外,杜利特爾神話般頓悟了英語發(fā)音方法,可以與拉康所謂的“堡壘/達”游戲相媲美。杜利特爾在標準英語發(fā)音方面的突然勝利,標志著她對社會環(huán)境的實際象征化。實際上,“西班牙的雨主要聚集在平原地區(qū)”這句話并不是我們研究中所關注的問題,但真正重要的是杜利特爾對這句話的熟練掌握使它充分發(fā)揮了基本的象征作用。最初,杜利特爾在當時的英國社會中居于階層的低位。在希金斯教授看來,她無法念出那種優(yōu)雅的英語口音。那些建立秩序的人不可避免地將她視為象征秩序的另一種象征。在戲劇的一開始,杜利特爾只能通過鏡像階段來了解自我的完整性,這直接導致了她的自戀情結和攻擊性傾向。例如,當仆人們強行脫掉她的衣服,從根本上改變她老式的窮女孩形象時,她堅決抵制這種外貌的轉變,仍然愿意認同她固有的形象。這樣做的原因是,她最初是完全生活在自戀的世界之中,拒絕屈服于英語準確性和父權象征秩序所施加的力量。此外,杜利特爾對希金斯的攻擊性傾向的獨特特征并沒有直接在身體攻擊中被揭示出來,而是只存在于她的意象維度的邊界內(nèi)。攻擊性傾向是自我與他人想象關系的必然結果。在象征秩序的權威希金斯教授命令杜利特爾一次又一次地練習英語字母的發(fā)音之后,杜利特爾強烈的自戀情結直接導致了她對希金斯不人道的教學方法的攻擊性特征。值得注意的是,杜利特爾的攻擊性只反映在她想象中的自我滿足中:她夢想一個國王可以走到她身邊,滿足她的要求,執(zhí)行象征秩序的全能權威:希金斯教授。
她從想象的自我意識到無意識的象征順序主體轉變的轉折點發(fā)生在她獲得押韻句子的時刻。她最終克服了長期困擾內(nèi)心的自戀情結,并體現(xiàn)了精通語言在進入英國上層階級中不可或缺的作用。也就是說,她成功地完成了個人的象征性轉變,通過不斷努力認同符號秩序的語言維度,而犧牲了脫離想象維度的代價,包括自戀情結和侵略性傾向。
拉康大力闡述了屬于符號秩序的原法的功能。它就像一個終極的象征,它構成了人類社會中所有法則的原型。根據(jù)拉康的說法,象征秩序實際上是一個法律和契約的世界,在主體出現(xiàn)之前就已經(jīng)存在了,能夠支配主觀形成的秩序。也就是說,所有的個人都必須通過認同父權來獲得象征秩序的主觀地位。
最初,杜利特爾是另一個脫離符號法領域的人。她的粗俗行為和魯莽的思想面臨著希金斯教授作為父權代表的強烈蔑視。在他看來,杜利特爾加入象征秩序的主要障礙之一是她缺乏上層階級所要求的口音的準確性,另一方面是她對象征法的蔑視。引導杜利特爾成為象征秩序的成員,成為真正的社會化主體,必須通過接受社會化的象征規(guī)律,將存在的社會規(guī)律內(nèi)化為自己的自我理想,成為貴族階級精英的社會存在。
事實上,作為一個沒有豐富教育背景的下層階級的花童,杜利特爾幾乎沒有機會實現(xiàn)她所期待的成為一名花店助理的夢想。原因很明顯,她不能說上層階級所要求的流利和體面的語言,他們認為這是具有成就和優(yōu)雅的年輕女性的象征。在希金斯看來,杜利特爾加入象征秩序的第一步不僅僅是她獲得了標準的英國口音,同樣重要的是,她必須認識到父權的重要性,然后逐漸遵守作為象征秩序的基石的既定規(guī)則。拉康認為,主體的象征性認同在于俄狄浦斯情結的終止,而解決這一問題的關鍵是在象征秩序和大他者領域內(nèi)對父親的功能、法律和姓名的主觀認同。在這種情況下,希金斯教授一直認為杜利特爾必須努力學習如何遵守既定的紀律和指導,以便在獲得標準的英語口音之前成為受人尊敬的文雅和美麗的女士。只有這樣,杜利特爾才能有機會得到以父權法則為基礎的上層階級的承認。因此,杜利特爾一到達希金斯的豪宅,他就立即以一種權威的語氣要求不守規(guī)矩的杜利特爾洗個澡。然而,由于她長期排斥上流社會和紀律建立,杜利特爾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遵守希金斯的命令,然而,希金斯也使杜利特爾意識到遵守紀律的重要性的象征性秩序。
在那之后,希金斯教授為杜利特爾制定了更多的訓練規(guī)則,以加速她對父權的適應。作為象征性秩序的代表,希金斯認為,女性不斷被排除在象征性秩序之外,源于她們不愿接受父權社會制定的法律或規(guī)則。 希金斯對杜利特爾進行嚴格訓練的根本目的是讓她完全服從希金斯的權威,完成她從自然未文明狀態(tài)到文化文明狀態(tài)的二元轉變,后者被象征性的秩序所認可的規(guī)則之一就是一個恰當?shù)睦印R惶?,在希金斯教授教了杜利特爾一些新的標準英語字母的發(fā)音后,他開始意識到杜利特爾已經(jīng)非常厭倦聽他的語音教學。面對這種教學困境,希金斯利用他的胡蘿卜和大棒政策迫使杜利特爾順從他的權威:如果杜利特爾不能正確發(fā)音,就沒有資格吃巧克力作為努力工作的獎勵。雖然一開始杜利特爾仍然對希金斯的權威行為表示不滿,甚至夢想國王可以用眼睛處決希金斯教授,但社會現(xiàn)實最終粉碎了她埋葬希金斯權威的不切實際的夢想。那時,她清楚地意識到,沒有希金斯教授的幫助,她最終成為花店的助理完全是一個永遠不會實現(xiàn)的烏托邦。同時,她也明白,希金斯的痛苦法則在象征秩序和上層社會的圈子中總是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因此,當她突然從想象的理想自我中醒來,發(fā)現(xiàn)希金斯教授作為父親的權威仍然站在樓梯中央,她決心積極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繼續(xù)練習標準的英語字母的發(fā)音。
從那時起,杜利特爾逐漸習慣了希金斯的各種嚴格的教學規(guī)則,這也標志著她向象征秩序循環(huán)的逐步過渡。例如,杜利特爾熟練地按照希金斯教授特有的教學方法,糾正她不規(guī)則的發(fā)音習慣。她開始把希金斯的教導看作她進入以父權和語言維度為特征的象征世界的必要階段之一。
因此,杜利特爾的象征性認同與希金斯教授父權的功能是同義詞,希金斯教授父權的功能是一種命令或誡命,其目的是告訴杜利特爾應該做什么,禁止做什么,等等。拉康聲稱,父親的功能代表著禁止母親的欲望。在皮格馬利翁,禁止可以解釋為更深刻的意義,這意味著杜利特爾需要克服和放棄她以前不文明的特征,積極服從希金斯教授的父權指令。由此可以看出,杜利特爾自我理想的最終形成,從根本上取決于她認同希金斯父親的功能。
為了實現(xiàn)父親對杜利特爾禁止的最終目標,希金斯教授試圖讓杜利特爾獲得象征順序的主觀地位。然而,獲取這個象征性的位置需要某種先決條件,也就是說,如果杜利特爾真的希望成為象征秩序公認的主體,她必須做出某種自我犧牲,放棄以前的輕率和無恥的人格,轉變?yōu)闇睾汀⒂薪甜B(yǎng)的上層社會的淑女。具體來說,杜利特爾必須放棄她以吵鬧的習慣為代表的原始自然本性,接受希金斯教授頒布的父權的主導力量,從而成為大眾中紀律嚴明的女性。
事實上,杜利特爾通過獲得標準的英國口音和遵守希金斯的父權指示,成功地獲得了象征秩序的主體地位,然而,她也為不斷追求象征主體性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她加入象征性秩序并最終成為一個有缺陷和分裂的主體。
由于杜利特爾逐漸接受了她作為一個貴婦人的新身份,所以當她決定離開希金斯教授的位置去以前的貧民窟住宅時,發(fā)現(xiàn)自己不可能再次融入以前的生活環(huán)境。希金斯教授編造的新身份完全剝奪了她與曾經(jīng)熟悉的貧民窟生活的自然聯(lián)系。
就希金斯而言,盡管杜利特爾被接納為上層階級的一員,她的原初身份仍然是個花童,所以即使她已經(jīng)在階級身份上實現(xiàn)了轉變,仍然無法改變希金斯教授對她的固有看法。無論杜利特爾多么努力地試圖改變自己的形象,她卑微的出身仍然被象征性的代表希金斯所輕視。也就是說,在杜利特爾的主觀存在中,總是有一小部分在符號秩序的領域內(nèi)是不能被接受和承認的。
事實上,杜利特爾對標準口音的最終獲得和對希金斯規(guī)則的服從應該是她進入符號秩序的兩個關鍵先決條件。
語言在重塑杜利特爾的身份和主體性方面總是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首先,我們要知道,語言和父權是象征秩序的基礎。如果沒有語言維度的存在,符號秩序就無法有序地運作。符號順序的操作機制之一是基于不同主體之間的語言交流。符號秩序作為語言世界,是指一種由抽象而穩(wěn)定的語言維度和父權法則構成的社會結構。
在接受希金斯教授的專業(yè)語音教學之前,杜利特爾的識別與鏡像階段純粹是自戀的想象識別,在接觸希金斯教授后,杜利特爾在新獲得識別的情況下通過言語行為重塑的方式象征性地交換了她的主體性,這實際上是一個象征性的主體間性識別。也就是說,杜利特爾放棄了她之前在鏡像階段培養(yǎng)的自戀和攻擊性特征,通過語言交流的媒介逐漸培養(yǎng)了一種新的象征主觀性。
已確立的法律和規(guī)則也是重塑杜利特爾身份、建立其主體性不可缺少的因素。雅克·拉康還指出,原始法則是一種規(guī)范婚姻關系的法律,或將文化主導權置于服從交配法則的自然法則之上的法律。杜利特爾逐漸服從希金斯的指導規(guī)則和最終與他結婚也反映了這樣一個事實:她實現(xiàn)了從自然的堅持原始欲望和粗俗的行為文化品質,通過確立維多利亞時代的禮儀以及標準英國口音,積極采納上層階級的生活方式來逐步獲取了象征性的資格。
除了通過習得標準英國口音成功加入象征秩序之外,杜利特爾的主體完整性也面臨強大的挑戰(zhàn),即接受新身份的優(yōu)雅女士,杜利特爾沒有時間與她過去的身份和欲望進行根本性的決裂。她的主體認同從本質上是對象征秩序的認同,代價是犧牲了她過去的身份,最終導致她的主體性遭到破壞。因此,對杜利特爾主體性的象征結構效應往往是矛盾的,她的象征主觀性是殘缺的和不完整的,而她在象征世界中成功地獲得了主體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