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哲學散文境界觀對李白詩歌境界的影響

◎王爾上

（安徽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安徽 蕪湖 241003）

一、引言

境界反映了一個人的精神風貌和思想深度，不同學說有不同的境界論。比如佛教禪宗有三境，實則有三空：一曰葉滿空山，二曰空山無人，三曰萬古長空。這其實與馮友蘭所提倡的人生四境界有著相似之處。本文借助馮友蘭的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探討莊子哲學散文境界觀以及對于李白詩歌境界的影響。

本文以莊子散文與李白詩歌為參照，圍繞人生境界，談談莊子對于李白的境界影響是如何從混沌境走向逍遙境的。

二、莊子哲學散文境界觀

莊子代表的道家的宇宙觀強調(diào)“復歸于道心”，在“齊物歸心”“通達養(yǎng)心”“知命齋心”與“真知解心”中體悟“道心”的境界。莊子主張人世間萬事萬物平等相處，因此批判人類以自我為軸，提倡摒除物我成見，揚棄自我之執(zhí)，順應天地自然，以達無心逍遙境。

（一）順道天啟 齊物歸心

順道指的是順從自然之道，自然之道為天地初啟之時，萬物啟通，沒有人為的雕琢。就如《齊物論》中齊物歸于心，開篇莊子說道：南郭子綦隱機而坐，仰天而噓，焉似喪其耦。顏成子游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南郭子綦”的綦與《逍遙游》所說的“北冥”的冥，二者似乎都有“極”的意思，可見莊子的散文處處都有玄機。如果說《逍遙游》的極北之冥是一種有心之境，那么南郭子綦的極南枯槁心就是無心之境。有心之境的《逍遙游》強調(diào)游心，而無心之境的《齊物論》強調(diào)“吾喪我”的一種境界，吾與我究竟為何矛盾，為何喪我，而且強調(diào)是自我而喪，我的存在一定是有矛盾的，對齊物世界有了傷害：“日以心斗：縵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贝笾允菬o我境界，沒有我也就沒有了我和世界的區(qū)別與沖突，心也就沒有了困擾。然而小知之言是有我境界，有我就有了和世界的差別，心也就成了私心，真心最終幻滅，人也就在這幻滅的世界中樂不思蜀，有了私心的我就有了欲望與功利，也就有了人籟，人籟其實復歸于地籟，莊子描繪道：“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逼鋵嵡f子以風聲作比，一切諸事都是自然齊物之舉，順道而生，其實這個世界物我同構，無心也就無我，無我其實也就是莊子所說的天地與我共生，萬物與我為一。然而莊子認為萬物就其本源是混沌的、皆為一體化的，生死本無所謂有距，或只在形式之變。大千世界的任何事物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所以《逍遙游》中的蟪蛄與大椿又有何異？人與其他生物之間，以道觀之，所生之物皆為無異，沒有什么等級差別。莊子極力推崇齊物思想，主張人應該融入于萬物之中，順乎自然，便可與宇宙相始而終。莊子崇拜自然之道，信奉人的自由與外物皆歸混沌。在人與自然關系上，莊子認為自然無為的一切都是應當被認可，人所刻意為之的一切都是不利的。人為就是偽。這似乎又與荀子的某些思想有聯(lián)系之處。莊周崇天之道，而摒棄人所為，摒棄人性中那些有私利的一面。努力與天地相和、與萬物相安、無形中就能體悟到齊物歸心的天啟之境。

（二）叛道寂滅 通達養(yǎng)心

叛道指的是事物總是向其對立面轉化，最終歸于寂滅無我。因此莊子通達養(yǎng)生，從有我到無我。莊子所言皆是人間世界，因此他的養(yǎng)生觀從本質(zhì)上就是為了處理實際問題，那么養(yǎng)生養(yǎng)的是什么呢？這可以從莊子散文中尋找答案。《養(yǎng)生主》中強調(diào)養(yǎng)生非養(yǎng)形之體，而是養(yǎng)心之達。所以“養(yǎng)心”才是最重要的?！娥B(yǎng)生主》開篇言道：“緣督以為經(jīng)，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yǎng)親，可以盡年?！边@其中最重要的做法就是緣督以為經(jīng)，庖丁解牛就是詮釋這個道理的最佳方式，是什么讓庖丁有了這樣通達養(yǎng)心的境界？其實庖丁先是有了目解之形，而后經(jīng)歷實踐的手動解牛，最后有了心的通達之解。前兩部分是有我境界，通過我與物的差別可以迅速找到不同，這似乎就是人類在適應社會的寫照，但無論是人還是社會最終歸于自然，從有我到無我的境界，也就是物和我差別的消失到融合的轉化。庖丁解牛的最后，其實想說明的就是一種融合，一種無我的境界。庖丁代表人類這一群體，而刀就是我們的心，牛似乎就是社會，人適應社會的過程就是庖丁解牛的過程。最高層次就是心游天地，通達養(yǎng)心。庖丁解牛似乎殘忍無道，這似乎告誡我們一個問題：如何避免生活中的傷害，而且求得生存之境？生活對我們?nèi)绱松n涼，悲慘的世界無序而嘈雜，沒有生的答案，只有養(yǎng)心的通達。其實莊子解?？此剖前凳舅劳龅谋瘧K、對現(xiàn)世的悲觀，但這難道不就是叛道逆行的生命啟迪嗎？解牛的死亡之路充滿了生的智慧和美感，這就是莊子散文的獨特魅力。屠殺本身成就了生命的美感，我們向著死亡的屠刀，不觸其鋒芒，能做的只有學會躲避。向死而生的叛道之舉，要求我們努力把握自己的命運，那么如何把握命運呢？莊子散文認為，把握命運始于養(yǎng)心。羅伯特·塞爾在《梭羅集》中說道：“那么用漫長的時間來增強你的愿望，若是你站得穩(wěn)就不必匆忙。”庖丁解牛不就是最好的詮釋嗎？道家認為大小等矛盾事物是相互依存、相互轉化的漸進過程，萬事萬物都在叛道的過程中向其對立面轉化。莊子在相對相反的基礎上，強調(diào)了事物之間的同與異，二者無時無刻都在運動與相互轉化，進一步深化了道家學說。他認為事物無時無刻不在變化，虛盈、生死都只在一念之間，無須斤斤計較。

從馬克思主義哲學角度看道家哲學，道家哲學過于強調(diào)事物的絕對運動，否定相對靜止，否定事物質(zhì)的規(guī)律性，從而形成了相對主義的理論。莊子認為除了“道”無始無終外，宇宙間的一切事物都在發(fā)展過程中、變化過程中、消亡過程中與產(chǎn)生過程中。出生和死亡看似是相對的，好像死亡與出生就沒有聯(lián)系，但實質(zhì)上如果沒有死亡，那么新生從何處得到應有的資源呢？萬物無非彼，萬物無非是，是與彼皆出于在者，在者亦因于在，是與不是好像都取決于人的思想觀念。莊子認為感覺本身并沒有對與錯，因為事物本身錯綜復雜，存在許多變數(shù)。這種相對立的認識論，有其獨特的時代價值，推動了人類認識世界的深入發(fā)展，但也有許多狹隘之處，需要我們結合自身的社會實踐活動去探索與發(fā)現(xiàn)。

（三）游道無境 知命齋心

“游道無境”之說源出《逍遙游》，“逍遙”二字從莊子哲學的角度去理解，其實就是對于生命有限性的獨特消解，本質(zhì)上與齊物論相同。逍遙不等同于自由，自由多指形體與精神的放松與無拘束的狀態(tài)，而逍遙則特指精神在自由的基礎上有了超然與釋懷。莊子這里的逍遙顯然是心游，心的逍遙具有超越時空性。心游需要忘我，忘我的世界可以從《逍遙游》的藐姑射之山得到啟示：“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不食五谷，吸風飲露?！鄙袢瞬皇橙碎g煙火，只吸天地精華，可見此間的逍遙已然沒了形體的束縛，更多的是一種精神遨游?！度碎g世》開篇描繪了一個極度悲慘的世界，衛(wèi)國的暴行令人咋舌，衛(wèi)君“其年壯”實則諷刺悲慘世界無始無終，莊子有了一種悲觀之思。生命似乎就是草芥，何處都得不到安生。莊子在悲觀中無意識地又以生命為核心，似乎《人間世》就是討論人與世界的關系?！跺羞b游》描繪了人與世界的四種類型：第一類似孔孟之道，希望積極入世救國或正在進入這樣的世界；第二類是像顏可之徒已在官場中周旋，已是局中人；第三類是楚狂接輿，冰冷的看客，看似身在局外，實則還是這個世界的“邊緣人”；而第四類只有莊子有著獨與天地相往來的逍遙境界。將自己的生命境界融為宇宙齊物境界，因此莊子筆下的生命有著萬物生命的本質(zhì)屬性。前三種人實際上都在這樣無視生命的世界里茍活。其實莊子對世界的認知十分透徹，他的散文似乎就在提醒大家要知己知彼，了解世界與自我才能找準生存之道。才有追求更高境界的資本。這就是知命。

知命之路極其痛苦，從《人間世》中發(fā)現(xiàn)莊子不僅厭世，而且說明了理由。葉公子高在政治泥潭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似乎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沒有了生機，曾經(jīng)的凌云壯志早已煙消云散。在這樣痛苦的世界里唯有無我，消解是非善惡，自我心齋才能化解。那么何謂心齋呢？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敝倌嵩唬骸褒S，吾將語若。有心而為之，其易邪？”正是這樣的齋心才有了“實自回也”和“未始有回也”的兩種境界，第一種是在有我境界中的有心狀態(tài)，而第二種這是在無我境界中的無心狀態(tài)。前者以形為實，后者以心為虛。莊子主張以“無為而無不為”的反向思維為軸，以齋心尋求真正的知命境界，也就是在精神上，把人從生命困境中解救出來，他認為人只有超越現(xiàn)實，看破生死，越過世俗觀念，通過“心齋”“坐忘”，也就是凈化心慮，滌除心中雜念，讓本心世界不被外物所叨擾，以絕對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狀態(tài)來達到精神絕對自由的逍遙境界。經(jīng)歷無所待的一種狀態(tài)、才能成為逍遙之人，進入逍遙游的境界。也就是說一個人要破除世俗的羈絆，在人利面前從容，在事業(yè)面前無爭，在榮譽面前無傲，才可能真正入道，走上絕對自由之路。無待被普遍認為是《逍遙游》的精髓，同時也是代表《莊子》的哲學境界觀。這是一種“心”與“道”融合境界。

（四）天道無距 真知解心

莊子筆下的天道是無我境界才能看破的，天道其實就是自然之道，在《大宗師》里所提及最多的無非就是“道”，這里的“道”無始無終，實則就是人師，莊子闡述道和人之間的聯(lián)系，“道”可以被傳承但不能通過教授而得，可以獲得但卻看不見道的運行。道無處不在，與人之間關系密切，人時時刻刻都在運用道。這就是人與天道的無距。

那么什么樣的人才能與道無距呢？這就是“真人”，何為“真人”？《大宗師》中說道：“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闭嫒隧槃荻鵀椋瑹o欲無求莊子稱其為“攖寧”?！皵t寧”的狀態(tài)需要真人之態(tài)。在《大宗師》中就一直在談論真人順天而生，虛己游世?！稇弁酢犯嬖V大家每個人都是自己生命和世界的帝王，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宰，《應帝王》所闡述的就是成就帝王之說。一切以“心”為始，真知就是無知，因此提出了“四問而四不知”。這樣的回答顯然是真正的無知，這正是《應帝王》所要闡述的要義。對于任何固定的答案來回答某個問題這總歸是知偏而無法求其全的。在《天道》篇中最精彩的就是輪扁斫輪的故事，其實莊子想說明的就是言意關系，如何破解知偏而無法求其全，唯有真人真知。此間的真人已經(jīng)從具體物象中超脫出來了，這需要解其心遵其道，真人可以物物而不物于物。只有這樣的人才能達于天道。人雖不存于現(xiàn)實和感性中，但在這萬千世界中他仍然是存在的，因為齊物而歸于一，或許只是改變了存在的形式，由肉體之形轉變成了精神之虛。真人所擁有的真知解心就是無知無心，這樣虛而無藏之心，可以勝一切支配，真正成為這個世界的帝王。

三、李白詩歌四重境界觀

（一）自然是我的生命境界

從《齊物論》看到莊子的齊物思想。而李白所處的盛唐時代，道學文化興盛，他自少年便接觸道家經(jīng)典與道教思想，受道家經(jīng)典的齊物大美和道教的仙道思想影響頗深，他一生寫了大量的名山奇景的詩歌，贊美生命自然的美好，同時也擁有了自然是我的第一重生命境界?！兜清\州散花樓》登樓遠眺，勝景連綿，將散花樓涂以金色，金窗襯銀鉤，飛梯入云中，如上九天遨游。這樣物我合一的自然之境，顯然也是道家的齊物之境。莊周夢蝶或許是最為貼近齊物思想的，而李白恰巧也寫了《莊周夢蝴蝶》，李白借此表達人生變幻無常，這何嘗不是一種輕物重生的思想，這里的生命雖然變幻莫測，但也并非不愛惜生命，李白詩歌有著強烈的生命價值，輕物重生思想也深深扎根于李白詩歌中，通過對比，夢中幻化為蝶和蝶化為我的神奇想象，李白也在思考人的生命價值和意義?！饵S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可以看出詩人對于友情價值的思索，詩人將友情物化于景中，沒有語言的送別，似乎所有的情都隨著一江春水，孤帆東下?lián)P州而去。

在《金陵酒肆留別》與《贈汪倫》中，對于友情的思考更能體現(xiàn)出齊物歸一的境界。這兩首詩李白都將友情以水作比，惜別之情也似柔水般無限深長。莊子覺得生命物化于自然是令人愉悅的，人生本就原出自然，最終都會“化變無?！?。莊子喪妻卻鼓盆而歌，這是他對生死的另一種詮釋。人生緣起于自然，復歸于自然，從何處而來而今又要回歸，這是可喜的歸途。莊子說“死生，命也”。在他看來，人對于生死，最重要的是要有一種回歸自然的思想。生則安之，死則順之。于是，莊子便有了所謂“達生”的生死自然觀，《達生》中就提到“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塵絕脫俗的達生大道觀令人遐想。這或許就是一種源出自然是我的境界，復歸于道，了卻物我分化，追求一種安于自然造化的精神境界。李白亦是如此，有著與自然《望天門山》寫長江自西南往東北而上之時，于蕪湖入馬鞍山之地有座天門山，江水穿門而過，極其壯闊，駐足遠眺，一覽無余，青山、碧水交融和合，境界十分開闊。

《望廬山瀑布》也是李白對于純自然盛況的描繪，廬山之水，似煙靄雨霧，可見水流之急，似白發(fā)千丈，泄于瀑底。他的《春夜宴桃李園序》同樣慨嘆人生源于自然，物與我皆為時光的過客，人生就是一場虛幻的夢魘，李白似乎也領略了莊子的達生大道生命觀，與兄弟們暢飲高歌似乎就是一種自然是我的生命境界觀。莊子所代表的道家思想崇尚于自然物化，而李白詩歌境界也由此受到啟迪。自然是我的生命境界得到了共鳴。

（二）功利本我的現(xiàn)實境界

從《人間世》可以看出人的工具化傾向與功利主義的思想。而李白詩歌也有著入世的功利化追求，這便有了功利本我的第二重現(xiàn)實境界?！秾⑦M酒》反映了李白仕途的功利化矛盾，他擁有著“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功利化追求，但現(xiàn)實的打擊令他苦悶不堪，于是他開始自我欺騙，只能以“古來圣賢皆寂寞”自嘲。同樣在《長相思》中也能體現(xiàn)出來，這首詩以美人象征自己所追求的功利化理想，對美人的相思所表達的意境，來比擬自己對政治訴求的渴望。莊子在《人間世》里面講了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顏闔將被請去做蒯聵的老師，可是蒯聵是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且殺人不眨眼的暴徒一般的人，然而問蘧伯玉該怎么辦？蘧伯玉講述了螳臂當車的下場、養(yǎng)虎人和養(yǎng)馬人的悲劇，點明與這樣的人需要保持穩(wěn)定的關系，不偏不倚的處事方式，在親密和疏離間有一種平衡的尺度，摸清楚人的脾氣性情加以引導，看清現(xiàn)實狀況，以功利為參照點，融入外圓內(nèi)方，巧妙運用無為而無不為的方式，才能在這混亂的時代里將人成功引導到正途上。

縱觀《人間世》無非包含了三層境界：第一層境界，本我虛空，入世才能周全；第二層境界，自我順道，入世才能養(yǎng)生；第三層境界，超我道性，入世才能圓滿。這三層境界深刻體現(xiàn)出入世現(xiàn)實的生命價值。對比莊子對于現(xiàn)實生命價值的透徹感悟，李白的政治斗爭顯然是不夠圓滑的，《永王東巡歌》中李白以東晉謝安自比，抒發(fā)了他“為君談笑靜胡沙”的凌云壯志。永王的失敗并沒有讓他放棄功利化政治仕途，當他得知宰相張鎬率軍東征叛軍，于是寫下了《贈張相鎬》，現(xiàn)實總是殘酷的，最后他的仕途隨著永王一起長放夜郎。李白對于仕途的功利化追尋顯然是盲目的，他的境界觀與現(xiàn)實仕途是矛盾的，因此他不可能在仕途上一帆風順，這是其性格與境界所決定的。而莊子似乎看透了一切，因此寫出了“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的處事之道。這似乎是別無選擇的最功利的現(xiàn)實之道，除了明哲保身之外，其他的志士之道似乎都無法進行下去。莊子最懂得生活哲學，現(xiàn)實的功利關系從他的寓言故事中的一些人的對話就能看出來，他所借用的是儒家孔子及其弟子的對話，實質(zhì)上這些都是莊子思想的化身，儒教的外衣道家思想的加持使得莊子散文有獨特的藝術魅力。其實莊子散文講述的大都是生活的陰暗面，揭示了人的功利化傾向。莊子就是生活的一個見證者。時代更迭，但不變的功利傾向，趨利避害的本性總使得人的欲望無法滿足。

而李白也深受道家功利化現(xiàn)實境界的影響，尤其是莊子散文對李白詩歌的內(nèi)容乃至藝術境界都有深刻的影響。劉熙載在《藝概·詩概》中認為李白詩歌的素材與用典許多是來源于《莊子》《離騷》。楊慎也認為莊周有詩化的散文而李白有散文化的詩歌，二者都是巔峰之作。莊子所代表的道家思想對李白的影響不亞于儒教的熏陶?！肚f子》散文境界并非總是混茫偉岸、飄逸空靈，它還有生活的功利與本我的欲望。李太白的詩歌也同《莊子》散文一樣有生活的無奈排遣不得，才會轉向內(nèi)心精神的求索?！按簌i”形象原出《逍遙游》，這雖然是寓言故事，但如果反觀現(xiàn)實世界，無論是《莊子》中還是李白詩歌中的“大鵬”就是莊子與李白的化身，在現(xiàn)實世界中無法逍遙，被利益與本我所蒙蔽，怎樣擺脫周身困境？

《陌上?！肥抢畎椎呐f題新作，詩中贊揚羅敷的堅貞自愛，其實從功利一面解讀李白即是羅敷，羅敷就是李白，羅敷之堅貞就是李白之忠誠入仕之情?！墩蹢盍贰洞核肌贰肚锼肌芬嗍侨绱?，春光明媚，觸景生情，女子思念戍邊丈夫亦是作比。李白的筆下所有女子思夫詩似乎就是李白自己對功名利祿的追求，對仕途的渴求。

莊子以散文的“現(xiàn)實”在混亂的時代中揭露人的丑惡功利心。而李白以詩歌的“功利”在困頓的仕途中找尋屬于他的現(xiàn)實生命價值。

（三）道德自我的美學境界

從《德充符》可以看出道與德的美學合一境界。而李白也有著獨特的道家美學思想，這便有了道德自我的第三重美學境界。《訪戴天山道士不遇》是李白少年之作，詞句嚴謹自然，從詩中似乎看到了陶淵明的桃花源之景，泉水應和著犬吠，桃花夾雜著晨露，緣溪入山林，樹深偶遇鹿，不見道士尊，飛泉掛青峰。這樣的桃花源何嘗不是失意李白的內(nèi)心歸途，少年時所描繪的桃花源其實就是李白道德自我的追求。同樣對于德的理解，莊子又深刻地影響著李白?！兜鲁浞分型躐~的故事令人深思。他雖然無腿，然而卻和孔子一樣受人尊敬。王駘其實是莊子筆下周禮的化身，這是對于道德的生命化，將德與人的巧妙融合是莊子寓言的獨到之處。人名有著極其深刻的思想內(nèi)涵，若輕率地以“虛構人名”一筆帶過，則往往已離題萬里?？床磺逋躐~的時代烙印，又如何領會莊子道德美學的真實意圖呢？形與德在莊子筆下似乎是一對天然的矛盾，形全未必德全，形似乎只是一葉障目，而德似乎才是實然。這有了一種不求形之美的大美之德。

李白在這樣大美之德的影響下似乎已經(jīng)離經(jīng)叛道，有人覺得李白挑戰(zhàn)了儒家所提倡的道德，這是對李白的錯誤解讀?！顿浻讶巳住芬源罅康牡涔试忈屃擞亚橹率墙疱X買不來的，超越了功利的友情之德是符合道義的大美之德。從李白詩歌中可以看出道與德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以道入德的道德是內(nèi)化于心的大美之德，以德入道的道德是外化于形的大美之道。李白的“德”是發(fā)自本心的、變化發(fā)展的。它并不能被人為所規(guī)定的行為準則、道德規(guī)范所束縛，而是基于人的真實情感中。這其實與儒家之德并無二致。

李白在崇尚道教的盛唐時期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影響。月光、美酒與唐詩就是李白詩歌的道德美學意象，《月下獨酌》似乎最具代表性，人與道德的感悟，并非是通過理性的思維方式，而是基于生命個體最本真的生命道德美學體驗。且此處的獨也并非孤獨，而是獨享、獨游，是一種妙不可言的精神美學享受。美酒使他進入了飄飄欲仙的狀態(tài)，于月下弄影、肆意縱情，精神極度放松之下更加投入到藝術創(chuàng)作的境界中去，美酒添詩興，仙詩從酒出，作出道德美學境界的《月下獨酌》。《山中與幽人對酌》將這種美學道德境界表現(xiàn)得更為徹底，幽山襯幽人，對酌使詩人從世俗欲望的迷戀中解脫，去除一切令人疲倦的喧嘩，與幽人隱士在美的境界中一杯接一杯的暢飲，飄似仙人，欲眠而去，余興未盡。《越中秋懷》極寫越中山水綿延，水面澄澈似天境，如在畫中搜求幽冥之境，懷揣臨觀激流的情致，做了這洪波之上的仙客，向東奔流。其實當自我的內(nèi)心能真正領會“淡”與“幽”，也就能重新獲得平靜與自然。

（四）天地超我的逍遙境界

《逍遙游》代表了莊子境界的巔峰。而李白同樣擁有天地超我的第四重逍遙境界。李白在莊子的影響下也用到“大鵬”這樣的典故，熟讀《莊子》使李白詩歌境界有了道家散文境界的影子。李白詩歌中的意象與典故許多都來自《莊子》。李白的《天臺曉望》“云垂大鵬翻，波動巨鰲沒”，與莊子“大鵬”意象形神俱同，混沌中有一絲逍遙。這種忘卻物我的隨性，不就是莊子所悟的逍遙境界嗎，顯然李白也悟得了莊子的逍遙。即便沒有大鵬，也有鵬飛之勢，乘風九千仞，霧靄共此生的景象。《獨漉篇》中可見李白有一種逍遙的傲骨，他的詩歌境界中的鷹不僅僅是鷹，而是敢于挑戰(zhàn)鵬鳥的雄鷹，這是一種敢于亮劍的灑脫，何謂真逍遙，似乎不同人的境界也有不同層次的理解與詮釋。李白究其根本是浸染了《莊子》，其本質(zhì)上早已傳承了莊子哲學的核心，太白好于老莊之言遂可見于作品中。太白對《莊子》的典故運用恰如莊子本人，鵬鳥的逍遙境界似乎就是李白的詩歌演繹。李白對于老莊之言的領悟超拔古今，傳承中逐步形成了自己的詩歌境界。文學創(chuàng)作者本身的性情和品行也體現(xiàn)在具體的文學作品中，在對比中可見其脾性和氣質(zhì)與莊子都頗為相似，使得后人會不自覺地將他們聯(lián)系?！疤煜刹抛尤f古莊周，才子天仙千秋李白。”鵬鳥就如莊子所言的“道”，似乎就是一種象征，一種境界的超越。而李白自己也是如此，李白求仙之思不亞于道教，他的神思與《莊子》所言之境契合也不足為奇。但李白詩歌境界目的是不單純的，他對世俗有依戀，心存僥幸，欲求而不得之后才有了超脫之境。俄國文藝理論家尼古拉·加夫里諾維奇·車爾尼雪夫斯基說：“藝術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闭乾F(xiàn)實生活的窘境，讓李白有了超脫的人生理想，寄托了李白追求天地超我的逍遙境界。

王維的詩境是一種佛老物我兩忘的空靈之境，李白詩歌體現(xiàn)的卻是天地超我的逍遙境界，李白造的詩境，很明顯是一個儒釋道心境，境由心生。這就是李白關于“道”的自明性的體悟。李白《獨坐敬亭山》似乎并沒有寫敬亭山有多么美麗的景色，但卻渲染了敬亭山的空明與巍峨之勢，其實敬亭山并沒有黃山那樣奇崛瑰麗，這里的山似乎都在作者的眼中與心中，他追求內(nèi)心的眾鳥飛絕，獨坐此山，靜坐探尋天地超我的一種自由空靈的無垠境界，一種敬亭獨坐游，享天地自然之境界；《把酒問月》中也凸現(xiàn)了詩人超我的絕妙寫意，酒與月的奇妙組合，把詩人領入對宇宙無垠與人生境界的探索之旅中，月與酒似乎就是詩人的化身，問月之旅神秘而孤寂，酌酒以自歡；《早望海霞邊》極盡游仙之思，海之浩渺，接以赤霞三千里，光照海之涯，詩人入道癡迷，駕以青龍白虎車入天而去。

道教內(nèi)化自然，關切本心，道家境界觀給李白詩歌增添了一種空靈之感，空明之境。如李白的《峨眉山月歌》，這是一首耳熟能詳?shù)钠哐越^句，四句二十八個字，李白竟然連用了五個地名，普通人難以駕馭這樣的詩句，如果拼湊就會寫得枯燥無味，就像是一篇地理說明書?？墒窃诶畎坠P下，卻是那么順乎自然而又動人。這就是因為李白注入了自己的感情和個性境界；《夜泊牛渚懷古》看似是李白對往昔歲月的追憶，但實則是內(nèi)心的一種掙扎與解救，通過筆下的牛渚之境慨嘆世事無知音。詩人糾結痛苦之后都有了釋然的境界，景與情的超脫融合有了人的情感與寄懷。李白逍遙于詩境，正是基于對生活實踐的感悟，他將所悟皆以文字呈現(xiàn)，外化成詩，其詩歌有一種綺麗幽深的色彩，這似乎達到了同于天道的逍遙境界。

四、結語

莊子所代表的道家，其哲學散文傳達出許多人生哲理，李白也在道家思想的熏陶下展現(xiàn)出其獨特的文化四重境界：第一重自然是我的生命境界，展現(xiàn)出生命的靈動；第二重功利本我的現(xiàn)實境界，刻畫出人的功利化傾向；第三重道德自我的美學境界，影射出美學道德理想；第四重天地超我的逍遙境界，內(nèi)化出人的終極價值取向。

本文以莊子散文為基軸，以李白詩歌為參照，綜合莊子哲學觀，透過道家思想的路徑，可以看到莊子對李白詩歌境界不同層次的影響。莊子散文中的詼諧寓言故事暗含生活的真諦，莊子善于把深刻的哲學抽象化，簡單化，創(chuàng)造出鴻茫開闊的藝術境界。而李白似乎就是莊子在詩歌方面的化身。

由此能夠體會到人生境界的修煉至關重要。對于現(xiàn)代學生而言，如果能夠從《莊子》與李白詩歌對比中，提煉出有價值的境界論啟迪，或許對于傳統(tǒng)散文與詩歌的學習將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進而對一個人的境界產(chǎn)生不可估量的影響。